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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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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太子太傅胡公墓誌銘

太子少師致仕、贈太子太傅胡公諱宿,字武平。其先豫章人也,後徙常州之晉陵,世有隱德,為晉陵著姓。公舉進士,中天聖二年乙科,為真州揚子尉。縣大水,漂溺居民,令不能救。公曰:「拯溺,吾職也。」即率公私舟活數千人。歲滿,調廬州合淝主簿。張丞相士遜稱其文行,薦諸朝,召試學士院,為館閣校勘,與修《北史》。改集賢校理,通判宣州。三遷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賜緋衣銀魚。

出知湖州,為政有惠愛,築石塘百里捍水患。大興學校,學者盛於東南,自湖學始。公丁母夫人憂去,而州人思之,名其塘曰「胡公塘」。學者為公立生祠於學中,至今祠之。公居喪,毀瘠過禮,三年不居於內。

服除,為三司鹽鐵判官,轉尚書祠部員外郎,判度支勾院,知蘇州、兩浙路轉運使。召還,修起居注,以本官知制誥,兼勾當三班院,已而兼判吏部流內銓。入內都知楊懷敏坐衛士夜盜入禁中驚乘輿,斥出為和州都監,懷敏用事久,勢動中外,未幾,召復故職。公封還辭頭,不草制,論曰:「衛士之變,蹤跡連懷敏,得不窮治誅死,幸矣,豈宜復在左右?」其命遂止。久之,拜公翰林侍讀學士,遷翰林學士,兼史館修撰、判館事,兼端明殿學士。累遷尚書左司郎中,兼知通進銀台司、審刑院、群牧使,提舉在京諸司庫務、醴泉宮,判尚書禮部,遂判都省,再知禮部貢舉。奉使契丹,館伴北朝人使,亦皆再,而虜人嚴憚之。

公為人清儉謹默,內剛外和。群居笑語歡嘩,獨正容色,溫溫不動聲氣。與人言,必思而後對。故其蒞官臨事,慎重不輒發,發亦不可回止,而其趣要歸於仁厚。朝議: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有司以時按籍舉行。公以謂養廉恥,厚風俗,宜有漸,而欲一切以吏議從事,殆非所以優老勸功之意,當少緩其法,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節。朝廷嘉其言是,至今行之。

皇祐新樂成,議者多異議。有詔:新樂用於常祀朝會,而郊廟仍用舊樂。公言書稱「同律」,而今舊樂高,新樂下,相去一律,難並用,而新樂未施於郊廟,先用之朝會,非先王薦上帝配祖考之意,皆不可。近製:禮部四歲一貢士,議者患之,請更為間歲。議已定,公獨以為不然,曰:「使士子廢業,而奔走無寧歲,不如復用三歲之制也。」眾皆以公言為非。行之數年,士子果以為不便,而卒用三歲之制。仁宗久未有皇子,群臣多以皇嗣為言,未省。公以學士當作青辭禱嗣於山川,即建言儲位久虛,非所以居安而慮危,願擇宗室之賢者立之,以慰安天下之心,語甚切至。

公學問該博,兼通陰陽五行、天人災異之說。南京鴻慶宮災,公以謂南京,聖宋所以受命建號,而大火主於商丘,國家乘火德而王者也,今不領於祠官,而比年數災,宜修火祀。事下太常,歲以長吏奉祠商丘自公始。慶曆六年夏,河北、河東、京東同時地震,而登、萊尤甚。公以歲推之,曰:「明年丁亥,歲之刑德,皆在北宮。陰生於子,而極於亥。然陰猶強而未即伏,陽猶微而未即勝,此所以震也。是謂龍戰之會,而其位在乾。今西北二虜,中國之陰也,宜為之備,不然,必有內盜起於河朔。」明年,王則以貝州叛。公又以為登、萊視京師,為東北隅,乃少陽之位也。今二州並置金坑,多聚民以鑿山谷,陽氣損泄,故陰乘而動。縣官入金,歲幾何?小利而大害,可即禁止,以寧地道。皇祐五年正月,會靈宮災,是歲冬至,祀天南郊,以三聖並配。明年大旱,公曰:「五行,火,禮也。去歲火而今又旱,其應在禮,此殆郊丘並配之失也。」即建言並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詔。其後,并州議建軍為節鎮,公以星土考之,曰:「昔高辛氏之二子,不相能也。堯遷閼伯於商丘,主火,而商為宋星;遷實沈於台駘,主水,而參為晉星。國家受命,始於商丘,王以火德。又京師當宋之分野,而並為晉地,參、商,仇仇之星,今欲崇晉,非國之利也。

自宋興,平僭偽,並最後服,太宗削之,不使列於方鎮八十年矣。」謂宜如舊制。公在翰林十年,多所補益,大抵不為苟止而妄隨。故其言或用或不用,或後卒如其言,然天子察公之忠,欲大用者久矣。嘉祐六年八月,拜公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公既慎靜而當大任,尤顧惜大體,而群臣方建利害,多更張庶事以革弊。公獨厭之,曰:「變法,古人之難,不務守祖宗成法而徒紛紛,無益於治也。」又以謂契丹與中國通好六十餘年,自古未有也,善待夷狄者,謹為備而已,今三邊武備多弛,牧馬著虛名於籍,可乘而戰者百無一二。又謂滄州宜分為二路以禦虜,此今急務也。若其界上交侵小故,乃城寨主吏之職,朝廷宜守祖宗之約,不宜爭小利而隳大信,深戒邊臣生事以為功。在位六年,其論議類皆如此。

英宗即位,拜給事中。治平三年,累上表乞致仕,未允。久之,拜尚書吏部侍郎、觀文殿學士、知杭州。為政不略細故,或謂大臣不宜自勞,公曰:「此民事也,吾不敢忽。」以是民尤愛之。

明年,今上即位,遷左丞。五月,公以疾告,遂除太子少師致仕。命未至,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於正寢,享年七十有三。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葬於常州晉陵縣萬安鄉之隆亭。

公之曾祖諱持,累贈太傅。曾祖妣歐陽氏,追封晉陵郡太夫人。祖諱徽,累贈太師。祖妣楊氏,追封華陰郡太夫人;余氏,嘉興郡太夫人;余氏,丹陽郡太夫人;龔氏,武陵郡太夫人。父諱霖,累贈太師兼中書令。妣沈氏,追封東陽郡太夫人;貝氏,南陽郡太夫人;李氏,金城郡太夫人。公累階光祿大夫,勳上柱國,開國安定爵公,食邑二千八百戶、食實封四百戶,賜推誠保德翊戴功臣。初娶吳氏,追封蘭陵郡夫人;再娶何氏,封南康郡夫人。子男五人:長曰宗堯,今為都官員外郎;次曰遵路,早卒;次曰宗質,國子博士;次曰宗炎,著作佐郎;次曰宗厚,秘書省正字,早卒。女四人,皆適士族。孫:誌修,太常寺太祝;行修,守秘書省校書郎;簡修,試秘書省校書郎;世修、德修、安修、奕修、慎修、益修。

公自為進士,知名於時。楊文公億得其詩,題於秘閣,歎曰:「吾恨未識此人!」其舉進士也,謝陽夏公絳薦公為第一,公名以此益彰,而謝公亦以此自負。少嘗善一浮圖,其人將死,謂公曰:「我有秘術,能化瓦石為黃金,子其葬我,我以此報子。」公曰:「爾之後事,吾敢不勉?秘術,非吾欲也。」浮圖歎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篤行自勵,至於貴顯,常如布衣時。有文集四十卷。銘曰:

允矣胡公,順外剛中。惟初暨終,一德之恭。公之燕居,其氣溫溫。舉必可法,思而後言。公在朝廷,正色侃侃。蔚有嘉謀,憂深慮遠。不迎利趨,不畏勢反。有或不從,後必如之。久而愈信,孰不公思?侍從之親,樞機之密。名望三朝,清職峻秩。愷悌之仁,宜國黃耇。七十而止,孰云多壽。惟善在人,刻銘不朽。

端明殿學士蔡公墓誌銘

公諱襄,字君謨,興化軍仙遊人也。天聖八年,舉進士甲科,為漳州軍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館閣校勘。

慶曆三年,以秘書丞、集賢校理知諫院,兼修起居注。是時天下無事,士大夫弛於久安,一日元昊叛,師久無功。天子慨然厭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議,進退二三大臣,又詔增置諫官四員,使拾遺補闕,所以遇之甚寵。公以材名在選中,遇事感激,無所回避,權幸畏斂,不敢撓法幹政,而上得益與大臣圖議。明年,屢下詔書,勸農桑,興學校,革弊修廢,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於此之時,言事之臣無日不進見,而公之補益為尤多。

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館。出知福州,以便親,遂為福建路轉運使。復古五塘以溉田,民以為利,為公立生祠於塘側。又奏減閩人五代時丁口稅之半。

丁父憂,服除,判三司鹽鐵勾院,復修起居注。今參知政事唐公介,時為御史,以直言忤旨,貶春州別駕。廷臣無敢言者,公獨論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復召用。

皇祐四年,遷起居舍人、知制誥,兼判流內銓。御史呂景初、吳中復、馬遵坐論梁丞相適罷台職,除他官,公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後屢有除授非當者,必皆封還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賢可知。」命特賜冠帔以寵之。至和元年,遷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

三年,以樞密直學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幾,復知泉州。公為政精明,而於閩人,尤知其風俗。至則禮其士之賢者,以勸學興善,而變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時閩人多好學,而專用賦以應科舉,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經術傳授,學者常至數百人,公為親至學舍執經講問,為諸生率。延見處士陳烈,尊以師禮,而陳襄、鄭穆方以德行著稱鄉里,公皆折節下之。

閩俗重凶事,其奉浮圖,會賓客,以盡力豐侈為孝,否則深自愧恨,為鄉里羞。而奸民、遊手、無賴子,幸而貪飲食,利錢財,來者無限極,往往至數百千人。至有親亡,秘不舉哭,必破產辦具而後敢發喪者。有力者乘其急時,賤買其田宅,而貧者立券舉責,終身困不能償。公曰:「弊有大於此邪!」即下令禁止。至於巫覡主病蠱毒殺人之類,皆痛斷絕之,然後擇民之聰明者教以醫藥,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條其事,作五戒以教諭之。久之,閩人大便。公既去,閩人相率詣州,請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許謝,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於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

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學士、權三司使。三司、開封,世稱省、府,為難治而易以毀譽,居者不由以遷則由以敗,而敗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師,談笑無留事,尤喜破發奸隱,吏不能欺。至商財利,則較天下盈虛出入,量力以製用,必使下完而上給。下暨百司因習蠹弊,切磨劃剔,久之,簿書纖悉紀綱條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後數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數大賞賚,及作永昭陵,皆猝辦於縣官經費外。公應煩,愈閑暇若有餘,而人不知勞。遂拜三司使,居二歲,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學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憂。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於家,享年五十有六。

蔡氏之譜,自晉從事中郎克以來,世有顯聞,其後中衰,隱德不仕。公年十八,以農家子舉進士,為開封第一,名動京師。後官於閩,典方州,領使一路,二親尚皆無恙。閩人瞻望谘嗟,不榮公之貴,而榮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壽,年九十餘,飲食起居康強如少者。歲時為壽,母子鬢髮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閩人之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親;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

公於朋友重信義,聞其喪則不禦酒肉,為位以哭,盡哀乃止。嘗會飲會靈東園,坐客有射矢誤傷人者,客遽指為公矢,京師喧然。事既聞,上以問公,公即再拜愧謝,終不自辯,退亦未嘗以語人。

公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於書畫,頗自惜,不妄為人書,故其殘章斷稿,人悉珍藏。而仁宗尤愛稱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公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又敕公書,則辭不肯書,曰:「此待詔職也。」

公累官至禮部侍郎,既卒,翰林學士王珪等十餘人列言公賢,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識公,而聞其名久也,為之惻然,特贈吏部侍郎,官其子旻為秘書省正字,孫傳及弟之子均皆守將作監主簿,而優以賻恤。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給其喪事。曾祖諱顯皇,不仕。祖諱恭,贈工部員外郎。父諱琇,贈刑部侍郎。母夫人盧氏,長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勻,將作監主簿;曰旬,大理評事,皆先公卒。幼子,旻也。女三人,一適著作佐郎謝仲規,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於莆田縣某鄉將軍山。銘曰:

誰謂閩遠,而多奇產。產非物寶,惟士之賢。嶷嶷蔡公,其人傑然。奮躬當朝,讜言正色。出入左右,彌縫補益。間歸於閩,有政在人。食不畏蠱,喪不憂貧。疾者有醫,學者有師。問誰使然,孰不公思?有高其墳,有拱其木。凡閩之人,過者必肅。

集賢院學士劉公墓誌銘

公諱敞,字仲原父,姓劉氏,世為吉州臨江人。自其皇祖以尚書郎有聲太宗時,遂為名家,其後多聞人,至公而益顯。

公舉慶曆六年進士,中甲科,以大理評事通判蔡州。丁外艱,服除,召試學士院,遷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判登聞鼓院、吏部南曹、尚書考功。於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賜諡曰「文正」。公曰:「此吾職也。」即上疏言:「諡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應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職,而陛下侵臣官。」疏凡三上,天子嘉其守,為更其諡曰「文莊」。公曰:「姑可以止矣。」

權判三司開拆司,又權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至和元年九月,召試,遷右正言、知制誥。宦者石全彬以勞遷宮苑使,領觀察使,意不滿,退而慍有言。居三日,正除觀察使,公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命遂止。

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虜山川道里,虜人道自古北口回曲千餘里至柳河,公問曰:「自古鬆亭趨柳河甚直而近,不數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蓋虜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國地險遠誇使者,且謂莫習其山川,不虞公之問也,相與驚顧羞愧,即吐其實,曰:「誠如公言。」時順州山中有異獸,如馬而食虎豹,虜人不識,以問。公曰:「此所謂駮也。」為言其形狀聲音,皆是;虜人益歎服。

三年,使還,以親嫌求知揚州。歲餘,遷起居舍人,徙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居數月,召還,糾察在京刑獄,修玉牒,知嘉祐四年貢舉,稱為得人。是歲,天子卜以孟冬袷,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號。公上書言:「尊號,非古也。陛下自寶元之郊,止群臣毋得以請,迨今二十年無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德,奈何一旦受虛名而損實美。」上曰:「我意亦謂當如此。」遂不允群臣請。而禮官前袷請祔郭皇后於廟,自孝章以下四後在別廟者,請毋合食。事下議,議者紛然。公之議曰:「春秋之義,不薨於寢,不稱夫人,而郭氏以廢薨。按景祐之詔,許復其號而不許其諡與祔,謂宜如詔書。」又曰:「禮於袷,未毀廟之主皆合食,而無帝後之限,且祖宗以來用之。《傳》曰『祭從先祖,宜如故。』」於是皆如公言。

公既驟屈廷臣之議,議者已多仄目;既而又論呂溱過輕而責重,與台諫異,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於時矣,會永興闕守,因自請行,即拜翰林侍讀學士,充永興軍路安撫使,兼知永興軍府事。長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難治,猶習故都時態。公方發大姓範偉事,獄未具而公召,由是獄屢變,連年,吏不能決。至其事聞,製取以付御史臺,乃決,而卒如公所發也。公為三州,皆有善政。在揚州,奪發運使冒占雷塘田數百頃予民,民至今以為德。其治鄆、永興,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輒飛去,歲用豐稔,流亡來歸,令行民信,盜賊禁止,至路不拾遺。

公於學博,自六經、百氏、古今傳記,下至天文、地理、卜醫、數術、浮圖、老莊之說,無所不通。其為文章,尤敏贍。嘗直紫微閣,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將下直,為之立馬卻坐,一揮九製數千言,文辭典雅,各得其體。

公知制誥七年,當以次遷翰林學士者數矣,久而不遷。及居永興歲餘,遂以疾聞。八年八月召還,判三班院、太常寺。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古渭州可棄、孟陽河不可開、樞密使狄青宜罷以保全之之類,皆其語在士大夫間者。若其規切人主,直言逆耳,至於從容進見,開導聰明,賢否人物,其事不聞於外廷者,其補益尤多。故雖不合於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祐中,嫉者眾而攻之急,其雖危而得無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

及侍英宗講讀,不專章句解詁,而指事據經,因以諷諫,每見聽納,故尤奇其材。已而復得驚眩疾,告滿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劉某者,豈易得也?」復賜以告。上每宴見諸學士,時時問公少間否,賜以新橙五十,勞其良苦。疾少間,復求外補,上悵然許之。出知衛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還,以疾不能朝,改集賢院學士、判南京留司御史臺。熙寧元年四月八日,卒於官舍,享年五十。

嗚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豈一翰林學士而止哉!方公以論事忤於時也,又有構為謗語以怒時相者。及歸自雍,丞相韓公方欲還公學士,未及而公病,遂止於此,豈非其命也夫!公累官至始事中,階朝散大夫,勳上輕車都尉,開國彭城爵公,邑戶二千一百、實食者三百。

曾祖諱典,贈大理評事。祖諱式,尚書工部員外郎,贈戶部尚書。考諱立之,尚書主客郎中,贈工部尚書。公再娶倫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後夫人以公貴,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長定國,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當時,大理評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長適大理評事韓宗直,二尚幼。公既卒,天子推恩錄其兩孫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試將作監主簿。

公為人磊落明白,推誠自信,不為防慮,至其屢見侵害,皆置而不較,亦不介於胸中。居家不問有無,喜賙宗族,既卒,家無餘財。與其弟攽友愛尤篤。有文集六十卷。其為《春秋》之說,曰《傳》、曰《權衡》、曰《說例》、曰《文權》、曰《意林》,合四十一卷。又有《七經小傳》五卷,《弟子記》五卷,而《七經小傳》今盛行於學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攽與其子奉世等葬公於祥符縣魏陵鄉祔於先墓,以乃為之來請銘。銘曰:

嗚呼!維仲原父,學強而博,識敏而明。坦其無疑一以誠,見利如畏義必爭。觸機履險危不傾,畜大不施奪其齡。惟其文章燦日星,雖欲有毀知莫能。維古聖賢皆後亨,有如不信考斯銘。

資政殿學士尚書戶部侍郎簡肅薛公墓誌銘

明道二年,尚書禮部侍郎、參知政事、河東公以疾告歸其政。天子曰:「吾不可以數煩公。」乃詔優公不朝,而使視事如故,居歲中,數以告,乃得還第。又數以告,然後拜公為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判尚書都省,罷其政事。景祐元年八月庚申,公薨於家,年六十有八,贈兵部尚書。

公諱奎,字宿藝,姓薛氏。薛氏之先出於黃帝之後任姓,任姓之別為十族,薛者,奚仲之始封也。其後奚仲去,遷邳,而仲虺留居薛。春秋之際,以國見《經》,而其子孫後以為氏。此其譜也。隋、唐之間,薛姓居河東者為最盛。

公,絳州正平人也。曾王父贈太保諱某,大王父贈太傅諱某,王父殿中丞贈太師諱某,三世皆不顯,而以公貴。初,太宗皇帝伐并州,太師以策幹行在,不見用,罷。公生十餘歲,已能屬文辭,太師顧曰:「是必大吾門,吾復何為?」乃不復事生業,務施貸以賙鄉閭,曰:「吾有子矣,後何患?」後五十年,公始佐今天子參政事,為世名臣,如其言。

公為人敦篤忠烈,果敢明達。初舉進士,為州第一,讓其里人王嚴,而居其次,於是鄉里皆稱之。淳化三年,再舉乃中,授秘書省校書郎、隰州軍事推官。始至,取州獄已成書,活冤者四人。徙儀州推官,士爭薦其能。丁太夫人憂,服除,用薦者拜大理寺丞、知興化軍莆田縣,悉除故時王氏無名租,莆田人至今以為德。遷殿中丞、知河南長水縣,徙知興州。州舊鑄鐵錢,用功多,人以為苦。公乃募民有力者,弛其山,使自為利,而收其鐵租以鑄,悉罷役者,人用不勞。遷太常博士,御史中丞向敏中薦公材中御史,就拜監察御史,召為殿中侍御史,判三司都磨勘司,賜緋衣銀魚。出為陝西轉運副使,坐舉人免官。居數月,通判陝府。歲餘,召還台,安撫河北,稱旨,改尚書戶部員外郎、淮南轉運使、江淮製置發運使。開揚州河,廢其三堰,以便漕船,歲以八百萬石食京師,其後罕及其多。轉吏部員外郎,丁太師憂,去職不許。居二歲,入為三司戶部副使,與三司使李士衡爭事省中,士衡扳時權貴人為助。公拜戶部郎中、直昭文館,出知延州,遷吏部郎中,入為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遷右諫議大夫、御史中丞。

契丹使蕭從順來朝,是時,莊獻明肅太后垂簾聽政,從順舉止多不遜,以謂南使至契丹者皆見太后,遂請見之。朝議患之,未有以決。公獨以理折之,從順乃止。而嫉公者讒其漏禁中語,由是拜集賢院學士,出知并州,改知秦州。

秦州宿重兵,兵嘗慊食,公為勤儉積畜,教民水種。歲中,遷樞密直學士、知益州,而秦之餘粟積者三百萬,征算之衍者三十萬,核民舊隱田數百頃,所得芻粟又十餘萬,秦州之民與其蕃落數千人,詣轉運使請留,不果。

公在開封,以嚴為治,肅清京師。京師之民至私以俚語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為之數空,而至今之人猶或目之。及居蜀,尤有善政。民有得偽蜀時中書印者,夜以錦囊掛之西門,閽者以白,蜀人隨之者萬計,皆恟恟出異語,且觀公所為。公顧主吏藏之,略不取視,民乃止。老媼告其子不孝者,子訴貧不能養。公取俸錢與之,曰:「用此為生以養。」母子遂相慈孝。裏富人三女皆孤,民或妄爭其產,公析其貲為三,為嫁其女,於是人皆以公為仁恩。蜀人喜亂而易搖,公既鎮以無事,又能順其風俗,從容宴樂,及其臨事,破奸發伏,逆見隨決,如逢蒙之射而方朔之占,無一不中。蜀人愛且畏之,以比張尚書詠而不苛。開封,天子之畿;益州,蜀一都會,皆世號尤難理者。而公尤有名,其猛寬之政,前後異施,可謂知其方矣。

入拜龍圖閣直學士、權三司使,遂拜參知政事。公入謝,上曰:「先帝嘗言卿可用,吾今用卿矣。」公益感激自勵。而素剛毅,守節不苟合,既與政,尤挺立無所牽隨。然遂欲繩天下,無細大,一入於規矩。往往不可其意,則歸臥於家,歎息憂愧,輒不食。家人笑其何必若此,公曰:「吾慚不及古人,而懼後世譏我也。」

公嘗使契丹,與其君臣語,而以論議服其坐中。其後契丹使來,必問公所在,及聞已用,乃皆喜曰:「是得人矣」邊吏得諜者,言契丹欲棄約舉兵。上亟召大臣議,或欲選將增兵。公曰:「契丹畏誓而貪利,且無以隙以開其端,其必不動,不宜失持重之勢而使其可窺。」已而卒無事。他日,上顧公曰:「果如公言。」於是益重之。

明道二年,莊獻明肅太后欲以天子袞冕見太廟,臣下依違不決。公獨爭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見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奪,為改他服。太后崩,上見群臣,泣曰:「太后疾不能言,而猶數引其衣,若有所屬,何也?」公遽曰:「其在袞冕也。然服之豈可見先帝乎?」上大悟,卒以後服葬。於是益以公為果可用也。

公先娶潘氏,早卒;後娶趙氏,今封金城郡夫人。子男一人直孺,大理寺丞。女五人:長適故職方員外郎張奇;其次適故開封府士曹參軍喬易從,早亡;次適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適廬陵歐陽修;次又適王氏。公既貴,贈其曾祖而下三室,曰太保、太傅、太師。追封曾祖妣某氏某夫人,祖妣某氏某夫人,妣某氏某夫人。

公性孝慈,雖在大位,家人勤儉不知為驕奢,諸子幼孤撫養不異。平生所為文章四十卷,直而有氣,如其為人。五年某月某甲子,其孤直孺奉其柩自京師葬於絳州,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即事。先期,狀公之功行上之太常,太常議曰:「諡法:一德不懈曰簡,執心決斷曰肅。今其狀應法。」乃諡曰簡肅。銘曰:

薛夏之封,以國為姓。其後河東,隋唐最盛。公世載德,實河東人。必大其門,太師之云。公之從事,以難為易。參於大政,不撓不牽。屢決大議,有言炳然。公不為相,告病還家。賵賻之榮,尚書是加。公有敏德,焯其行事。公有令名,有司之諡。事告之史,諡傳子孫。又刻銘章,納於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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