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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愚百姓怕死迎伪官 奋阁部用计复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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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有五州道人,见其书曰:「有此才而不登科第,试官之不明也。」顾谓友人曰:「难矣哉!文章之与经济,不能兼而备之一人也。闻此兄匡社名士,今观此书,长篇阔论,具见留心世道,但多牢骚不平之感。想亦用世之念太浓,故豪华英锐之气,不觉溢于言表耳。今既以书上钱牧老,吾当代作回书以答之。」遂命家僮取笔砚,代拟一书,传扬以示诸友。其书曰:

通家侍生钱谦益顿首拜上。

大参谋仲震老先生幕府:不佞与先生平昔虽无面,今日有神交矣。且四海之内皆兄弟,三辅之郡同襟带乎!兹因国璺于流寇者,十有馀年。积非一日,岂为今一朝之患哉!敢因先生借箸而详述之。

寇贼始以秦边溃卒,纠合饥民,后积渐渡河、汾,盘豫、楚,中都奄入,乃复鸱张兽窜,依山为窟,闯巴蜀,屠襄雒,中原千里荡为丘墟。诸臣养贼自重,遂使滋蔓日深且众。而逋诛亡命之徒,又窜入同为驰掠乡导。即东虏亦伺寇衅以内讧,当局益纷乱傍徨,应接不暇。偾帅以尺籍为外府,兜鍪以猬缩为秘传;石马象人,徒解扬旗而呼庚癸;铜山金穴,只输贿赂以媚要津;居恒为燕雀之处堂,有急为八公之风鹤。故吁衡时事者,略疏陈一二于先帝,命办寇元臣展歼寇宽限,筹蹙寇勇兵,加剿寇新饷,俾尔枢辅为裴中立平淮蔡之役。乃致迅扫愆期,襄雒沦限;继之者愈龌龊无为,规画未闻,败衄屡见;旧枢出缧绁而赴义,悍帅拥旄钺而坐观。至汴梁围困,而捧尚方、握重兵者,逡巡不敢迩其焰。寇贼愈肆无忌,复趋舒、霍、凤、泗、锺、阜,赤虩虩震惊。今岁三月,又陷晋阳,攻榆林,破宣府,杀抚臣;旋入居庸,震一陵寝,指金阙以长锻,向王城而蹶张。勤王曾不解其嗌吭,而将相皆屈体于犬羊矣。

先帝忽以厌世,白日黯而无光,载下车以黜丧,掩桐棺而槁葬。黍离清庙,麦秀空廛,不佞愤伤号痛,愧不能灰身以谢天下,尚窜在草野以苟活。思望天下有忠臣义士,能兴复仇之师,以灭大憝而报国恩者。奈人皆习于偷安,竟无能以仇虏为念。如幕下所云:百姓男女,有如醉梦,与之言杀贼剿寇,茫然不知何语。戴进贤冠,横黄金带,所敕所职,身外之物,益不复记忆;与之言杀贼剿寇,亦呓呓然呆目张口,如哑夫之以口含口,欲言而喑喑不能发也,可为宛肖。又如幕下云:诸臣有䩄颜一室,耽说杞忧,期趋身定鼎为奇勋,备员佐命为大望;希夸江左夷吾,妄比东山安石,欲以今日之事为荣禄,先帝之死为功名。斯言可为热中,痛切时弊矣。

不佞因思嫠纬尚恤宗周,可以人无忠义,遂不度德量力,思毁家殉国,抒难急公。犹冀内外有勤王之师,与我同心戮力,奉辞伐叛,露檄以告于四方。幸有同翰院长金先生节义文章,表表人目,同予奋志倡义,此真能诚于礼义之勇。而幕下拈一『诚』字相勉,足为喜尚。但愧樗材不称,不能大造中兴。然巡、远之死,未敢必乎唐室之再兴;李、姜之死,未敢料乎宋室之不复也。忠臣为国,惟尽此心而已,成败利钝,虽诸葛武侯亦不能计也。

幕下又复以王导望人臣,言何容易。东晋之兴,王导之功居多,擅美江左,彪炳史册。无论功名难并,即其辅相三世,仓无储榖,衣不重帛,简素寡欲,孰有及哉!而今圣上远过琅琊王,辅弼诸臣亦不让茂弘诸君子;惟其志复神州,为酒新亭之泪,则不佞所愿窃比者也。又谕效温峤毕力赴难,仗义讨贼,移告征镇,洒泣登舟,固吾素心。然当时幸有王导在朝,密令张闓以太后诏谕三吴,使起义兵,而会稽王舒使庾冰将兵,西渡浙江;吴兴太守卢潭、吴国内史蔡谟、义兴太守顾众等皆应之。更有妇人女子如卢潭母,亦欲遣家僮从军,鬻环佩以给军费。今光岳气分,士无全节,而士大夫每多巾帼气,安能如潭母之女中丈夫哉!复得郤鉴,帅众渡江,陶侃分饷佐军,始能石头序绩。今秉枢无运幄之筹,督抚难驾驭之策,各将帅自期树功建业,未必听其徵调;各郡邑额饷供亿,未必同舟共济。欲其战守具足,呼应必灵,未知可得否?其轻车突骑,火器楼船,劲弩长枪,坚甲利刃,材官驺御,又当议备者。而众军之给衣给糈,安家途犒,与夫队伍长营垒法、屯牧所,更有意外提防。或参游纵军剽掠,脱巾露刃等事,此又责枉专阃之帅,更望秉钺之才也。

今天下不可以一人运,必恃有群力之多助;人才不可以议论求,必将有实见之事功。侧闻尊甫先生,内膺司马,裕羽翼之才;外镇粤台,借爪牙之器;趋庭教子,尽为玉树芝兰;内举得人,能抒学问经济。幕下青年育秀于上庠,服闻庭训,得其要领,有如谢家阿玄,可受大事者。不佞愿具玄纁蒲辅,聘幕下以作师中之长子,衍经纶之大才,树忠义之奇画。如素舆葛巾、白衣山人,佐兴汉唐之业,铭钟鼎而勒旗尝,岂非千古之大丈夫哉!幸勿曰:『吾固如琴张辈之所谓狂者,其志嘐嘐,然而行不掩焉者也。』虽然天下固有空言当实事,匹夫可以慑王公,但问名义之是非,不争势力之强弱。而天下之叛逆奸雄,亦有不畏甲兵百万,而畏匹夫片言,后世亦孤传匹夫之言,而不重权力之事。若鲁仲连聊城一书,使秦气夺而弗帝;今幕下两檄与哭降文,可以歆动人心,寒闯贼并降奴之胆,并鲁仲连垂不朽矣。

呜呼!尹遂昌曰:中华之主,天所立也,其休戚兴亡,与天地相为流通。自古叛臣贼子,敢犯阙庭,逼乘舆而危害之者,非惟得罪于中国,亦且违逆天帝矣。天丑其行,必假手真人,应运而起,屠其族,戮其尸,焚其巢穴,绝其子孙,天道昭昭,报施不爽,君其俟之。君观《晋史》,如刘裕、石勒两人,为篡晋豪雄,天使异姓夺裕嗣,而忌杀刘氏诸子十五六人而早绝;石闵杀石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呜呼!可为殷鉴矣。

不佞因先生赐书,遂感慨泣数行下,为镂荆笔以铭心当面焉。伏惟先生惠然肯来,有以教我,而左提右挈,则谦益不胜骨而肉矣。临楮曷胜感激,顒望之至!

诸友见之,不知其书从何而至,谅是同志所作,亦不以为异。皆曰:胡为乎来哉?胡为乎来哉!

【发布者注:以上内容据别本补】

第九回 愚百姓怕死迎伪官 奋阁部用计复德州

居延城外猎天骄,一点渝尘九土摇。

可使御戎无上策,所嗟流品误清朝。

几时睿算歼张角,有处愚民载隗嚣。

见说圣君能侧席,汉家将待霍嫖姚。【集唐】

话说北直一路各府、州、县,俱有新选伪官来到任,暴虐地方百姓,奉承过往贼兵。其伪官初至,止一二人跟随,破巾敝衣,绝不成观。即有拨兵跟来者,亦皆疲弱不堪,拒杀极易。而各处误信不扰,伪官一到,地方官先让出衙门,听其到任。无耻乡绅预先敛银,往前迎接,百姓亦安意顺从,自谓无事矣。不知伪官初到任,尚与地方官杯酌往来,交取册籍;一两日后,地方官肯降者,羁縻听候,愿去者止许单身脱走,其妻子官囊悉乌有矣。凡乡官士夫,按名拏到,尽置狱中,招千拷万。即有乞哀者,反为所笑侮,仍行虐拷。或遁入穷山空谷者,株连亲戚搜索,不获不止。孝廉与痒生按籍唤考,数百之中,考取不过数人,即押送闯贼处补官;其不取者即革退,有家者与富户一同剥取,无家者与贫民一体力役。富户先有开报之单,据云十取其三,其寔家千金者,必开万馀;家万金者,必开数十万。倾家所有,不满其数者,立限追比,性命与身家同尽。贫下之家,又有力役之苦。妇人专用拆城,至期不完者即斩首;男子养马运水,挑载兴造,无一淂免。

伪官初来,多不过四五人。旬日之后,陆续而来,亦不过百人。百姓俯首听其戮辱,凡有违逆,即声言大兵将到,满城皆屠,百姓愈惶惶不安。四月二十日,闯将董学礼领兵三千过德州,恣行杀掠。其伪知州亦是新任书生。

贼兵过,勒索妇女供应。伪官拘娼妇给之,不足,继以窠妇,骚扰不堪。如稍迟,贼兵以刀背乱打伪官,伪官苦不可言,哭泣不已。众问做甚么哭,伪官曰:「我非在此做官,分明替李家做忘八耳!」衙役私笑曰:「不是忘八,怎么做李家的官?」其妇女美者携去,丑恶者弃下,仍命本官留以待后来者。伪官果依其命,凡拘来妇女,俱养在官舍,以待贼兵。

贼兵同行三人,抢淂一老妇人,年已五十外矣。一贼抱之上马,一贼持扇扇之,妇人曰:「我老人家,你拏我去做甚么!」贼兵曰:「总是不要你养儿子,不过要你松松腰儿罢了。」一贼牵马,二贼欣欣然拥之而去。

良乡易为升妻汪氏色好,贼淂之,欲与淫。汪不从,骂之,贼断其一指,愈益骂,贼怒,竟断其首。汪有一儿才数月,婢陈氏抱之逃,遇贼被掳,儿对贼笑,贼喜,命贼妇子之。婢夜俟贼出,向妇哭请,曰汪氏止此一子,乞怜而释归。贼妇哀之,乃与儿钱物,教婢抱儿入破屋深匿。婢祝曰:「儿即有命,幸毋啼。」儿果不啼。贼回索儿不淂,至明竟去。婢竟以儿归。儿名天佑,今现在。

涿州诸生某者素无耻。贼至,著蓝衫立道傍,揖贼而谎之曰:「生员某家贫,常求死不淂。今幸大王来,愿赐一死。」贼怜之,与之金。贼去,后队来,某复仍前计。后队贼大笑曰:「若求他固难,求死则甚易,吾且从若愿!」遂挥刀砍之,某竟死。

固安尹熙华妇,遇贼被掳,欲淫之。妇前指一池,绐谓贼曰:「吾夫金钱财帛藏此池中,子幸与我往同取,取出,与子欢弗晚也。」贼利其物不疑,随妇而前,至深处,乃惧欲退。妇抱贼往后一跌,二人直滚池底。浮沉数次,妇人终不放手,即并没于水。

贼淂一富家仆,将杀之。仆曰:「大王杀我无益,吾主翁家财甚富,今匿某所。大王幸赦我,我且引大王执主翁,执主翁则财货可尽淂也。」贼曰:「若为人仆而卖其主,不义!」遂斫其首去。

北山樵夫董福儿者,父遇贼被害,福儿愤甚,思报仇。害父贼已去,后队来,福儿伺之,遇十八骑,十八骑者走且疲,下马饮山上。福儿招其同类数十人,告以报仇故,同类惧,弗敢前。福儿曰:「我自杀贼,弗累尔。尔第发喊壮我气,我弃命奔贼,贼必败。贼败,尔乃其前搏杀,金钱骡马皆尔有,我但欲淂贼首报父仇。」众许诺,共为大呼,福儿持担柴具疾奔而上。贼易之,饮如故。众三呼,福儿已至贼前,一贼持枪来敌,势甚猛,福儿奋力击死。众见一贼死,因各持棍棒上,贼乃共起迎击。福儿又手毙一人,夺其枪。贼骇皇乱走,众围绕杀十二人。其三人者上马驰,道隘,马行缓,福儿追至。贼遥谓福儿:「尔我无仇,何苦而追我?」福儿曰:「若等杀我父,我且欲尽杀若等报父仇!」贼曰:「杀尔父者或前队,非我也。前队杀尔父,尔奈何仇我?请以财物赠尔,尔幸宽之。」福儿不许,绐谓曰:「必欲淂尔马。」贼信,下马。福儿持枪逼前,又毙一人。二贼跪地求免,终不许,辄复随手刺死。所淂金钱骡马,悉与同类,己独持十八人首祭其父焉。福儿后为百夫长。

昌平诸生鲁之教,有子四,并己五人同被掳。贼将杀之教,其两子悲号请代,彼两子者默不言。贼曰:「若父且死,而若两人独默不言,不孝子也。」遂杀不孝子而释请代者,并释其父,父子三人俱淂归。

武清县拆衣铺宣箸,有子二人,俱在庠,素性极其悭吝,专喜奉承乡宦。偶乡民买衣一件,交易已成,止差低银三分,宣欺乡民愚懦,口气甚不干净。适伪官正过,傍一贼兵不忿,扯宣禀伪官。伪官问左右:「宣某家赀何如?」众衙役恶其平日尅剥,皆曰巨富。伪官喝令重责三十板,送大监,要银一千两,修造城门。其子知父鄙吝,恐致不测,乃盗父所藏,如数完纳。伪官回嗔作喜,即令给宣箸冠带,送匾额以荣之。宣归喜极,着冠带,令子媳家人来见。越二日,见所藏失去,遂气死。

今之自北回南者,皆知京中遇变之大略,不知民间遭乱之细微。以上数条,皆年来各郡寔事,故并录之,以广见闻。

再说德州伪防御使、伪州牧,奉行闯贼政令,拷索百姓商贾,搜捉民间妇女,即乡绅、孝廉俱不免。限追前阁部谢升号青墩赃银十万自赎,谢公愤贼逆乱,久欲勤王剿贼,今见伪官暴虐如此,前志愈坚。乃与千户贾飞商议,设言欲以万金贿伪官,试贾口气,贾曰:「公不商及于飞,飞亦无从效力。既问飞,飞不敢不剖衷尽言。吾闻贼首皆虎豹之心,豺狼之性,淫虐异尝,贪婪无已。谁不知公拥厚赀,今日限追十万,若以十万献之,则异日他贼又索公十万矣。以有限之资,而欲饱无厌之欲,诚计之最下者也。公即欲以万金行贿伪官,伪官安然受之,且彼伪官倏忽更换,公之祸岂遂免乎?此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也。」谢曰:「然则若何?」贾曰:「飞闻南都已立天子,万民欢悦。贼寇虽乱,天命未改。且我百姓见贼兵贪淫过甚,心甚厌之,人心即天心也。若能乘此机会,捐赀下士,纠众先除伪官,多制火药器械,招募四方豪杰,令各处团练乡兵收回败残兵卒,编入行伍;招收迯叛官员返邪归正,修书达淮抚,借漕粮以给兵民,不惟公身家可保,即东南半壁生灵,皆赖以安。举此灭寇立功,何难之有?」

谢曰:「吾闻闯贼以数十万众横行中原,斩潼关,据秦晋,屠甯武,陷京师,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前阁部李建泰奉敕命镇守保定,赐尚方剑,总督七省兵马,何等权势,尚不敢与贼抗衡。公今所言,何若是之易欤?」贾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贼之淂以横行者,皆因彼处富家宦室不肯团练乡兵,你推我阻,临时误事。比及城破,满窖金银俱为贼有,妻妾子女不能免祸。那班少年秀才又无见识,平昔不肯读书,一心只想要做伪官,希图尅剥小民,以取富贵,是以到处即开门纳款耳。李阁部以临危受命,将士俱未识面,临时招募之兵悉皆乌合之众,其中奸细颇多,安能成事?况贼中李岩,原是儒流出身,又教闯贼行假仁假义,收罗人心。前所传伪示,皆岩之手笔,百姓信其伪示,是以望风倒戈。今贼在京城惨虐,人所共知,伪示已不足信矣。今贼众俱各各餍饱确论,囊有金珠,伴有妇女,有生乐之心,无死闘之气。贼虽众,不足虑也。」

谢曰:「以四海之大,天下之众,经略之严,不能制一小丑,其故何也?想在兵不强,将不勇乎?」贾曰:「不然,兵非不强,将非不勇,所少者谋士耳。譬如捕兽者犬,发纵指示者人也。不淂其人,犬何能乎?今之经略,皆书生耳,所重只是文字,非不寻一二军师,然都是寻章摘句、调口弄笔之士。只好伴食帮闲,饮酒食肉,代笔撮空,何能谋及军国大事?间有一二执事欲矫其弊,不过多收几名勇夫,授以家丁健步之职,为护身奴才;竟未有一谦躬下士,延揽英雄者切中时病。盖智谋之士,禄非所干,位非所急,胸藏大志,腹隐良谋,有战必胜,攻必取之策,定大乱,挽江河之能。抱道自高,不求闻达,遇知己而起,则鞠躬尽瘁,誓死靡他。此人一淂,驱市人可挞劲敌;矧将士之众,兵甲之利,何一小丑之难平耶!」

谢又曰:「德州为南北咽喉,上下必由之路。倘贼欲下江东,大兵来攻,奈何?」贾曰:「今城中预备粮草火器,逐日操演壮丁,贼至,勿与交锋,誓众死守。吴将军闻贼至此,必从后追来。俟各路乡兵齐集,那时坚城在前,大敌在后,贼众粮草不继,野无所掠,可一战而尽擒矣。然后奉天子之命,征江东之豪杰,统燕赵之貔貅,声罪讨逆,三秦可传檄而定也。」谢公大喜,起而谢曰:「仆闻公之言,如醉初醒,梦初觉,虽愚不敏,愿听公之教。」于是与贾结为八拜之交,言听计从。即捐金十万,听飞布置。飞乃约昔日一班豪杰何尝善人,说以忠孝大义,在此一举。又恐走漏消息,乃托言大兵不时过此,恐附近山野顽民乘机窃发,抢掠害民,借互相捍御之名,以团练乡兵。伪官以为地方之事,理当如此,遂不疑其他。

次日,谢公乃告同乡卢公世㴶原巡漕御史,极赞贾小岳飞字小岳智勇兼备,虽古之名将,亦不过是。不意吾乡有此异人,使先帝昔日知此人,待以淮阴之事业,何患寇虏之难平也?时卢公正欲起义灭贼,方虑同志难淂,闻谢公之言大喜,乃造贾宅请教小岳曰:「迩来贼骑长驱,非我城池不坚,兵将不勇,何以有险不守,有兵不战,开门揖盗,卖降恐后?夫一成一旅,可以兴夏;二城不下,可以复齐。奈何一经屈折,便草木皆兵,咸思望风远遁,此何故也?」贾曰:「守土之臣,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死。今贼未来则先迯,贼既退又复往;居恒则图侥幸过日,临难则思因人成事;喜则仓皇而走,仍然捆载而归。道府州县,互相弥缝,沿习成风,恬不知耻,其弊在此。」

卢曰:「昔先帝采言不废蒭荛,任人辄委心腹,求人可谓急矣。如公等丰城之剑、雒浦之珠,竟埋没不售,满朝文武,俱不能画一策,建一功,果何说欤?」贾曰:「今日用人之病,全其重科目,循资格耳。门户情面之垒,交结不破,则依附有神梯,苞苴资格之局,到底不除,则贫贱无出路。今日在朝在籍,称高爵厚禄者,车载斗量,不可胜数,而无一人济于用者,可谓资格有人乎?今日东南一壁,著书属文,占巍科称天下名士者,车载斗量,不可胜数,而无一人济于用者,可谓科目有人乎?必如国初三途并用,不拘资格,山林隐逸之士,始淂崛起,以助中兴。」

卢曰:「先帝因兵乱而增饷,饷非己私也,何以饷日加而用不足,则加派何时而已?」贾曰:「饷不核旧,专务樶新;奸胥之腹,数而不吐;贪吏之橐,结而不开;民已透输,官仍全欠;又何怪乎饷之不足用乎?」卢曰:「已往之事,不可复究。语云:急则治其标。愿闻目前祸乱之尤甚者。」贾曰:「迩来朝廷之上,公道胥忘,良心尽泯,门户盛而动成犄角,黄金贵而士鲜贤良。昔我太祖立法,以八股课文,以策论较武,左武右文,法綦善矣。而无奈日久弊生,文试止重奥援,武试但攻刀石,铜臭淂志,而灭裂英雄;徒勇横金,而志惟猫鼠。文之视武如犬马,武之恨文犹寇仇,同室之闘,于今为烈。朝廷之所贵者,在淂民心;边腹之所恃者,在淂兵力。民之避官甚如乕,兵之掠民倍于贼,民心日离,兵志日骄。兵玩既久,猝严之则激而为乱,执迫已极,骤赉之则莫识为恩。况加以新募之兵,真心未附,调集之卒,客气未降;赏罚之明罕闻,人地之形未扼;庚癸有呼,决策无主,此皆祸乱之大略也。然而尚有可为者,江南之人心,犹知畏官法而不敢乱;山泽之豪杰,尽知有吐握求贤之史相国,辅助宽明仁厚之圣天子,争思景从以戡乱。惟是首惑民心,争先兆乱者,东南之乡绅豪右也。平日享国家高爵厚禄,今闻皇上如此惨变,不思破产捐躯以图报复,而且徙妻孥于深谷,窖金宝于幽岩,使游食者倡乱,眼热者喜乱,无赖者鼓乱,乐业者畏乱,惊惶者避乱,莫此为甚也。」

卢曰:「今人人皆思太平,不知太平何以再睹?」贾曰:「今日商盘再奠,汉鼎重光,必在诚深求大创一番。别忠逆以励廉耻,一兵将以肃军容,诛贪墨以苏民命,严稽核以清课额;更鼓铸之令以足金钱,通南北之脉以招豪杰。如此而贼不平,乱不弭者,吾不信也。」卢公喜甚,遂与小岳成莫逆交,誓同灭贼,共奖王室。

赞谢阁部诗曰:

宗周不竞堕王风,光辅惟君只尽忠。

伪命谕降期斩使,宏谟伐叛肯摧锋。

高名宜接谢枋淂,大义应齐家铉翁。

运阐中兴若天启,再瞻王轸轶夔龙。

赞贾千户诗曰:

乕贲中郎并上卿,胸藏十万善谈兵。

庙资胜略因多算,坛拜卑军众尽惊。

仗义自能诛暴寇,勤王还复保孤城。

羡君间气锺灵岳,奎耀薇垣应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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