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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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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一边沉思,一边沿楼梯慢慢往下走。现在她是独自一人,脑子里满满的全是她的朋友詹森——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是怎么过的,和那个掌握他命运的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经历的一切已经完全被她抛之脑后。她责怪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耽误这么久。詹森在晚上以前没有来找过她,但如果早些时候他出去找过她呢?如果他有新的消息,或者需要她的建议或同意呢?想到这些可怕的可能性,她感到浑身一阵战栗。

为了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她加快步子往楼下走去。但当她走到最后一个台阶上时,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因为她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很奇怪的音乐声。来的时候,那位带她找艾琳的服务员告诉过她,这是纳利达的沙龙俱乐部。房间里的那架钢琴平时只允许专业人士弹奏,不过现在好像落在了一个疯子的手里。他关心的好像不是音乐,而是噪声。也可能是某个人在测试这架钢琴到底能抵抗多大的破坏力。

但是,除了钢琴键制造的狂乱噪声外,好像还有一个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呢?难道是她的耳朵在骗她?她听到的真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吗?这个声音穿透了她的心脏。她感到非常激动,向那扇门走近了几步。现在,她听得很清楚,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哭声偶尔会停下来一会儿,但马上就又响了起来。可能吗?她认识这个声音吗?她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听出来孩子是在一间侧室里哭,从过道里是没法进去的。她又听了一会儿,最后一点儿疑虑也消失了。于是,她想都没想,也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了。现在,她站在一个小小的大厅里,大厅连接着纳利达的沙龙俱乐部和卧室。

隔壁两间房子的房门都半开着。在沙龙俱乐部里,斯蒂凡诺泼斯坐在钢琴前,像一个疯子一样弹奏着,完全弹不出音乐的协调感,因为他一直都是自学的。他没有注意到朱莉,继续折磨着琴键。朱莉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掩盖孩子的哭声,还是为了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小弗朗西斯的哭声从另外一扇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一个女人正在安慰她,想让她平静下来。但朱莉还没进去呢,一个戴着帽子、披着披肩的老妇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纳内达,是你吗?”这个老歌手大喊道,“马车准备好了?行李绑好没?时间已经到了。那个孩子……上帝啊!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是你啊?”

朱莉没有给她关门、上门闩的时间。她快速从这个惊呆了的老妇人身边挤过去,进到了卧室里。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声受到惊吓后的尖叫声。里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包括花朵、蛋糕、玩具等,看起来好像是给孩子过生日。孩子就站在桌子前,一手抱着一个大布娃娃,一手拿着一包糖果,正伤心地哭着,就好像这些不是礼物,而是对她的惩罚似的。一个女人跪在她旁边的地毯上,看起来很年轻,但明显已经度过了她的第一段青春时期。她在努力让这个小人儿安静下来。此刻,她站了起来,紧紧盯着朱莉,就好像她是一个鬼魂似的。

男爵夫人躺在房间后面的一张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这时,她突然发现一个不速之客正站在屋子中央,手里的报纸就滑到了腿上。

孩子把手里所有的东西扔在了地毯上,高兴地大喊一声,跑向了朱莉的怀抱。

“亲爱的漂亮妈妈,你总算来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我一个人在这里可真害怕!我们现在就去安杰莉卡阿姨那里吗?还是去爸爸那里?”

她紧紧抱住这位保护人,朱莉发现很难让她安静下来。她的小脸上满是泪水,手臂和双腿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女伯爵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姐,我怎么这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你呢?”她声音发颤地说道。

朱莉放开孩子,平静地直视着这个问话人的脸。

“女伯爵,请您原谅,”她说道,“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直接进来了。但按照我所知的礼仪,现在我完全可以省略这套正式的礼节。经过外面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于是就变得很警觉,然后我震惊地发现,这居然就是弗朗西斯的声音。她的养母和父亲此时并不知道她在哪儿,所以肯定会很警惕。请原谅我,现在我要像进门时一样不顾礼节地离开了。弗朗西斯,咱们走。你的帽子和小披风呢?”

她艰难地说出了这番话,整个人因为愤怒而激动不已。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她就恢复了镇静,然后觉得自己突然放松了下来,能够直面屋内所有的敌意了。

这时,钢琴声也突然停了下来,屋里如死一般的寂静。小弗朗西斯向放着她衣服的那张躺椅跑去,于是就打破了这种寂静。

年轻的女人朝朱莉走了一步。她的脸微微泛红,整个人看上去很镇静,眼神里没有仇恨,也没有丝毫恐惧。

“小姐,我得自我介绍一下,”她说道,语气极为温柔,“我是露西·詹森夫人,这个可爱的孩子的母亲。这样,你就会明白……”

“朱莉妈妈,她说的是真的吗?”孩子插言道,“这个女人真的是爸爸的妻子吗,就像她说的那样?但是爸爸没有妻子啊,他以前是有一个,但她很久之前就死了。而且,除了我的好养母和漂亮的朱莉妈妈之外,我没有其他妈妈了。我不想再有其他妈妈了,而且也不想要她的任何礼物,我只想快点儿走!你一定要带我走。我……我……”

说到这儿,她又开始哭起来。小披风也掉到了地上,她跑回朱莉身边,抱着朱莉的脖子伤心地啜泣着。

“亲爱的,安静一点儿,”朱莉对她悄声说道,“我们马上就去找爸爸。这些事你可以去问他啊,在这儿我没法告诉你的事情他都可以告诉你。来吧,要做一个好孩子,一个勇敢、明智的小弗朗西斯……”

“我得说,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离谱的事。从这样的一张嘴里居然能说出这些话——une femme entretenue qui ne rougit pas de vouloir enlever un enfant à la mère légitime(法语:如果一个情妇愿意抚养别人的孩子,她是不会因此而感到脸红的)女男爵大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冷漠。

“女男爵,”朱莉打断她说道,声音同样也很大,“你在用法语说话,那我就没必要用德语回应你的这种侮辱了,况且我还真的很讨厌回应你。你自己也明白,对我的这种侮辱是错误的。虽然你允许这场阴谋剧在你的房间里上演,但我并不想针对你。我只想告诉这位母亲,我有权利和这个孩子在一起,这是他父亲主动给我的权利。如果不是你自己放弃了对孩子的这种神圣的自然权,那我在利用这种权利对抗你之后,我肯定会感到后悔。你要把孩子从她父亲那儿偷走。作为你前夫的未婚妻,我现在只是在反抗一宗抢劫案,只是在行使继母的权利而已。弗朗西斯,收拾好了吧?我们在这儿已经没什么事了。”

听到这儿,年轻女人的脸变得苍白无比,那双温柔的双眼里也冒着火焰。她紧咬牙关,你甚至能听到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说:“你竟然允许自己擅自判断一件你并不了解的事情。你所听到的都是片面、扭曲的事实。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这个孩子的自然权利,也没有否认过她是我的孩子这个事实。我只是暂时不得不向暴力妥协而已。在我的内心里,我一直希望时间能帮我,能让亲爱的孩子的父亲承认他对我犯下的错误,希望我们的分离能软化他。如果没有你的插足,谁能确定我所希望的这一切不会变成现实?现在,事情确实离我的希望已经越来越远,我已经不指望能和平解决这件事了。如果我想要回神圣权利赋予我的所有东西,我就只能把它们偷回来,就好像它们是别人的财产似的。但我痛苦地发现,把它们要回来是多么地困难,因为在他们的教导下,这个没妈妈的可怜小人儿的心已经与她的家疏远了。不过,我是不会放弃对她和她父亲的权利的。你为什么非要挡着这个已经深受伤害,这个所有一切都被剥夺掉的母亲的道呢?不要装作一副能代替我真心关心孩子和她父亲的样子。你现在正在扮演一位很温柔的母亲,你的演技还真是不错。但是,如果我能帮你去掉这份包袱一样的责任的话,你在心里一定会感激我的。而他,这个变化无常的男人……相信我,你的财产会让他感觉到很安慰,这才是他面对世人时找到的和你在一起的理由。而且我这么好心地自动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需要他的同意,也不需要他对过去犯下的错误进行忏悔,他一定会特别开心。”

说到这儿,她身体动了一下,想要把孩子拉回她的怀抱。但孩子把朱莉抱得更紧了。

“带我走吧,”她对朱莉小声说道,“我们走吧……去找亲爱的爸爸……我不想再到那个女人身边了。”

朱莉抚摸着她的头,紧紧地抱着她。然后又使劲地按着她那厚厚的头发,让头发盖着她的耳朵,防止这些伤心、痛苦的谈话钻进她那幼小的心里。

朱莉开口说道:“真是谢谢你了,你的话帮我拔掉了良心里的那根刺。以前我常常对自己说:‘他对她可能不太公平,他做事的方式或许也有点儿激烈,他可能太匆忙了。即使她犯了很大的错误,但她已经失去孩子这么多年了,这难道不是对她的惩罚吗?而我却永远破坏了孩子父母和解的可能性,我能对孩子负责吗?’我经常因为这些想法寝食难安。现在,我坦白地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在这一点上我再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了。不管你为了掩饰你的所作所为说出什么话,你都不可能有理,你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付出真诚的爱。如果你付出了,你又怎能想到我会因为甩掉她而感到开心?一个女人,在整整五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想办法去看看她的亲生孩子,也没有在大街上等机会去抱抱孩子、亲亲孩子。只有相信孩子父亲会为了自己的新幸福而牺牲孩子的女人,只有在孩子渴望真正母爱时对孩子冷漠至极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的价值所在,你看不到他的高贵和伟大,所以他根本不属于你。而你竟然敢责怪我和这个从来都不属于你的男人订婚!你可以用一些很小气的行为不遗余力地破坏他的幸福,毁掉他的平静生活,但这次,你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将来呢,我们也会小心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你已经提前警告过我们了!”

她竹筒倒豆子般地说着,越说越激动。说完之后,她没等对方回答,没等那个女人整理好思绪后说话,就一把抓过小弗朗西斯的帽子和小披风,帮她戴好帽子,穿好披风,然后就抱着她离开了。

她刚离开,安杰洛斯·斯蒂凡诺泼斯就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抹紧张的笑容。

“quelle femme!”他说,“elle nous a joliment mis dedans.(法语:什么女人啊!她掺和得真是时候)”

“安杰洛斯,”女伯爵命令他,“赶快去追她!门前就停着一辆马车,她很可能会直接坐着这辆马车回去的。我们需要这辆马车,没时间了。”

“亲爱的女伯爵,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用呢?小姐你……”

他走近露西,后者瘫倒在躺椅上,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一句话都不说。

“不要孩子气了,安杰洛斯,”女伯爵激动地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场游戏我们已经输了!如果我们要玩得更好一些……”

“你还想让我们做什么?”露西愤怒地反驳道,“你建议的事情我们不是都做了吗?如果不是昨晚发生的那件恐怖的事情,现在一切都会很顺利。我抱走了小孩,向大家证明了我的无辜,证明了我没有不声不吭地接受他们的欺骗,也证明了我有勇气反击他们对我的那种不可思议的侮辱……”

“我的好朋友啊,你要镇定一点儿,”纳利达很果断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把一幕欺骗不了任何人的喜剧继续往下演呢?已经够了,le coup a manqué(法语:这次的行动已经失败了)!我们还要小心些,别让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报复伤害到你。本来你要带孩子走的,如今你只能一个人往前走了。你难道不觉得,就因为你尝试把孩子带走,你的丈夫就会不遗余力地去折磨你,如果他听到……”

“他会像老虎一样发怒的,”斯蒂凡诺泼斯大声喊道,“我可是见识过他发怒时的样子。以前,有一个马夫鞭打一匹马,把那匹马都打倒在地上了。你丈夫就直接扑到这个马夫身上,如果我们不拉住他,他很可能会把马夫撕成碎片的。女伯爵是对的……你得赶紧逃啊;当然了,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到了安全的地方为止。”

那个老歌手一直坐在屋子后面。此刻,她也走到屋子的前面,急切地开始准备逃跑的事情。露西任由她忙乎着,自己一个指头都没动。

十分钟过后,一切都准备就绪。马车离开了这座房屋,纳利达挣扎着拖着身体走到窗前,紧紧地盯着远去的马车。

斯蒂凡诺泼斯把头伸出马车外,朝女伯爵点了点头,算是和她告别。

这个孤独的女人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声:“bon voyage!”(法语:一路平安)然后,她自言自语道:“所以,这幕剧也结束了!可怜的人啊……她是一点儿活力都没了,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真同情她!曾经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的妻子,现在竟然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一个微不足道的年轻人……都会让她这么开心。而我呢?我的结局会是什么?慢慢变老,慢慢变丑……然后越来越老,越来越丑……直到身上那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殆尽。最终,我的这颗心就会被激情的废墟所淹没。这真是人间的地狱啊!如果我能像朱莉一样漂亮,如果我能像她一样被人爱着,被这个好男人爱着,哪怕只有一年,我也愿意用后半辈子的生命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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