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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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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屏幕上投影着一封来信,书写华丽得让人眼花缭乱,用的是一种过时的字体。

亲爱的贡达小姐:

有些人也许会说我写这封信给你是一种亵渎,但是当我落笔的时候,我不觉得我是一个罪人。因为当我在荧幕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发觉我们在为了同一项事业而奋斗,是的,我和你。也许告诉你会吓你一大跳吧,我是一个虔诚的福音派教徒。而当我告诉人们生命的神圣意义时,我感觉到,你身上有我追求的“真理”,只是我用言语无法表达。贡达小姐,我们,殊途同归。

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谨上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斯罗森大道

灯光关闭,屏幕撤下。大幕拉开时,舞台上还一片漆黑,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的教堂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人们只能依稀看到房门的轮廓,在舞台的右侧,这扇门面向一条同样没有灯光的大街;房间的其他部分因为黑暗都看不清。一个发光的十字架在墙面中间闪闪发亮,恰好照亮了克劳德·伊格那提亚斯·希克斯的面部和肩膀,他看起来在距离地面很高的地方(事实上他站在讲道坛上,但是因为四周很黑暗,人们看不到讲台)。他高瘦、枯槁,一袭黑衣。他的发际很高。此时他的手臂挥舞着,朝黑暗作着演讲。

希克斯:但即便是我们中最黑暗的部分,也有庄严的曙光,这是每一个贫瘠的灵魂必被恩赐的甘露。所以人所受的苦难,那些生命的悲戚和苦痛,都来自对这团火光的背叛。我们都背叛了它,我们都逃不过惩罚。我们都……(有人在右侧房门附近的黑暗中打了个喷嚏,希克斯停了下来,惊恐地问道)谁啊?

(他按下开关,打开了台子两侧两盏蜡烛形状的电灯。我们现在能够看清教堂的样子了。这是一间狭长的仓库,墙壁和屋梁都没有漆过。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木头长凳都年头很久了,面对讲台一排排码放着)

(爱希·图梅修女站在舞台右侧,靠着门。她身材矮墩,差不多有四十岁。她的金黄色卷发披在肩膀上,颜色淡得好像已经褪色了一样。她戴着一顶粉色帽子,帽檐以铃兰花装饰。除此之外,她还身着一条天蓝色披肩)

爱希·图梅:(庄严举起右臂)赞美主!晚上好,希克斯修士。请继续,不要打扰到你了。

希克斯:(惊恐地、愤怒地)怎么是你?你为什么要过来?

爱希·图梅:我走在大街上就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神圣的嗓音,尽管你的肚子蛮大的——哦哦,我真的不想打断你。我只是碰巧路过,进来看看。

希克斯:(冷漠地)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爱希·图梅:你接着排练吧,你的布道很有感染力,相当棒。就是有点老套,不够新潮,希克斯修士。我就不会这样布道。

希克斯:我好像没问你的建议啊,图梅修女。而且我很想知道,你不请而来,到底有何贵干?

爱希·图梅:赞美主!我是传播佳音的信使。的确,我有个大想法想跟你说说。

希克斯:那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

爱希·图梅:是啊,是啊,希克斯修士,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所以我猜你一定会喜欢我下面的提议。(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一条长凳上)事情是这样的,修士:一山容不得二虎。

希克斯:图梅修女,这是我听你说过的第一句真理。

爱希·图梅:这附近的人没法支撑两个教会,这就好比一渊不两蛟。

希克斯:修女,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良心发现,打算搬出我的地盘了?

爱希·图梅:谁?让我搬走?(严肃地)天方夜谭,希克斯修士,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教会所担负的神圣使命。走进教堂的大门,迷失的灵魂即刻得到拯救——哦,赞美主!……(尖利地)不,修士,我付你钱,你走人。

希克斯:你说什么?!

爱希·图梅:其实我不用这样做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觉得这样做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这是我的地盘。

希克斯:(激动地)你难道以为我的“永真教堂”是你可以买下来的吗?

爱希·图梅:好了,好了,希克斯修士,我们想开一点。先不提交易的事儿,但是事实是,你现在大势已去,修士。

希克斯:我跟你说……

爱希·图梅:你这里才有多少人?最多的时候三五十人吧?可是每天晚上都有两千多人到我的教会去,追寻主的光辉!两千多双眼睛,我亲自数过!我今天午夜召集了布道——“天使之夜”——我预计有三千人到场。

希克斯:(挺起胸)每个男人都会经历磨难,磨难考验着他为人们献身的决心。我不是有意挑衅,但是我把你当作恶魔的使臣,我的教堂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要在这里……

爱希·图梅:好了,我清楚,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但是修士,时代变了,现在没有人需要你了。你还活在中世纪呢吧——哦,赞美主!

希克斯:我的教义对我而言足够之好。

爱希·图梅:也许,也许。但是对于你的顾客而言,并非如此。就好比说你这教堂的名字吧:“永真教堂”。这都什么时代了,才没有人会过来呢。瞧瞧我起的是什么名字?“开心小教堂”。这样的名字一下就把人们吸引住了,修士。他们于是蜂拥而入。

希克斯: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爱希·图梅:你想想看,你刚才排练的那段,内容让人昏昏欲睡。一点不假。这样的台词不能再用了。比如我上次布道的时候——“精神加油站”,修士啊,好好学着点!我在我的讲台后面——(她站起来走到讲台处)对对,就是这儿——建了一个加油站。高高的机器是用玻璃和金子打造,标上“纯洁”、“祷告”或者“祷告和信仰的混合”。然后再画上穿白色制服的男孩子——每个都英俊潇洒——他们有金色的翅膀,戴着写有“‘教义’石油公司”的帽子。这才叫创意!

希克斯:这简直是渎神!

爱希·图梅:(迈到讲台上)讲台——(看看她的手指)——你的讲台落满灰尘。希克斯修士,这可不好!我的讲台布置成了金色的小轿车,(想到了什么)我就对我的信徒们说,当你的人生道路遇到了荆棘,你的油箱里需要装满“信念”的汽油,你的轮胎需要充满“博爱”的空气,你的水箱里需要灌满“节制”的圣水,你的电瓶也要充满“正义”的能量。你还要小心那些狡诈的绕行路标将你引入歧途,让你堕入地狱!(恢复了她正常的语气)听听,是不是相当有冲击力!赞美主!你知道吗,台下的人群情激昂,掌声如雷!然后他们走过做成油箱形状的捐款箱时,我当然就不用担心啦!

希克斯:(竭力遏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图梅修女,我要你现在就从我的讲台上下来!

爱希·图梅:(往下走)咱们长话短说,修士,我给你五百块,你卷铺盖走人。

希克斯:五百块钱你就想骗走永真教堂?

爱希·图梅:五百块怎么了?你就知足吧。五百块都能买辆二手车了。

希克斯:二十年来,我没有把任何人从教堂里请出去过。现在我要第一次这么做。(他用手指着大门)

爱希·图梅:(耸耸肩)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修士。记住,上帝有眼,但是他看不到这一切。……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一夜就惴惴不安去了?(举起手臂)赞美主!(出门离开)

(就在她离开时,依兹瑞的脑袋在门后偷着往里看了看。依兹瑞年纪轻轻,是个傻大个)

依兹瑞:(小声呼喊着)哎,希克斯修士!

希克斯:(吓了一跳)依兹瑞!你干吗呢?进来。

依兹瑞:(怯懦地走了进来)哇,比看戏都好玩儿哎!

希克斯:你刚刚偷听了没有?

依兹瑞:哇!刚刚那是爱希·图梅修女吗?

希克斯:是的,依兹瑞,你要保证不把我们的对话传出去。

依兹瑞:不会的,先生,我发誓。(敬畏地看了看门)哇,刚刚那个修女真能说!

希克斯:不许这么说,图梅修女是个坏女人。

依兹瑞:明白了,先生……哇,但是她的头发卷卷的真好看!

希克斯:依兹瑞,你信奉我的教义吗?你愿意来这里祷告吗?

依兹瑞:嗯,先生……克鲁姆普家的双胞胎说,图梅修女那里好像有个飞行机(1)呢,这是真的呢!

希克斯:(歇斯底里地)孩子,你听我说,为了你的灵魂……(他停住了,凯伊·贡达走进房间)

凯伊·贡达:希克斯先生?

希克斯:(眼睛盯在她身上不动,声音沙哑地)依兹瑞,你快走。

依兹瑞:(吓坏了)是的,先生。(赶快跑了出去)

希克斯:你不会就是……

凯伊·贡达:是我。

希克斯:我为什么能有如此荣幸……

凯伊·贡达:因为一起谋杀。

希克斯:你是说那些谣传都是真的?

凯伊·贡达:你要是不愿意我连累你,你可以现在把我轰走。甚至你可以叫警察都没关系。不过你必须现在决定。

希克斯:你在寻找藏身的地方吗?

凯伊·贡达:就藏一个晚上。

希克斯:(走向敞开的大门,关门,上锁)这扇门二十年没有关过,不过今天晚上要锁上了。(他把钥匙交给她)

凯伊·贡达:(惊奇地)你为什么把钥匙给我?

希克斯:直到你把门打开,这扇门都会一直锁着。

凯伊·贡达:(她笑了,把钥匙放到了包里,然后说)谢谢。

希克斯:(坚决地)不,不要谢我。我不想让你待在这里。

凯伊·贡达:(困惑地)你——不想?

希克斯:但是你是安全的——如果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安全的话。我把这个教堂交给你了,你想待多久待多久。你可以自己决定。

凯伊·贡达:你不是想让我藏身于此吗?

希克斯:不是。

凯伊·贡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走到一条长凳前坐下,细细打量他。她不紧不慢地说)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希克斯:(矗立在她面前,挺胸抬头,神态肃穆)我把重担交给你了。

凯伊·贡达:我担不起。

希克斯:威胁你的那些人现在找不到你了,但是这样有多大意义呢?

凯伊·贡达:那么你不想救我吗?

希克斯:我想拯救你,但不是帮你逃脱警方的追捕。

凯伊·贡达:那是逃脱什么?

希克斯:逃脱你自己。(她死死盯着他,目光汇聚在他的眼睛上,没有作声)你犯下了滔天罪行,你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指指房间)这样的一个地方——或者任何一个地方——还保护得了你吗?

凯伊·贡达:不能。

希克斯:你的罪行是洗不掉的,所以就不要侥幸了。放弃吧,投降吧,忏悔吧。

凯伊·贡达:(缓缓地说道)我要是投降了,他们就会要了我的命。

希克斯:如果你不那么做,你自己就会要了你的命——你会丧失你永生的灵魂。

凯伊·贡达:所以我需要选择其中之一吗?我难道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希克斯:总是有选择的,总是这样。

凯伊·贡达:为什么?

希克斯:人世间的欢愉要靠天堂里的惩罚来偿还,但是如果我们选择受难,我们就能获得永久的幸福。

凯伊·贡达:那么我们来到人世,就是为了受难而来的吗?

希克斯:苦难越多,我们的灵魂越圣洁。(她低下了头)你现在要做出庄严决定,你要依照自己的意愿,接受你的苦难。你会声名狼藉,你会名声扫地,你会深陷囹圄,但是惩罚会指引你走向光辉!

凯伊·贡达:此话怎讲?

希克斯:你会进入天堂。

凯伊·贡达:我为什么希望进入天堂?

希克斯:如果你知道生活之极美尚存——你为什么不想踏入这样的美好呢?

凯伊·贡达:我为什么不想在此时此刻享用这样的美好呢?就在人世间。

希克斯:我们的世界是缺憾的,是暗无天日的。

凯伊·贡达:何谓缺憾?缺憾是天成的呢?还是人为的呢?

希克斯:人世是无足轻重的。所以在人世无论遇上了怎样的美好,我们都要牺牲它——这样我们在天堂才能获得更多的美好。(她没有看他,于是他停下来看了她一会儿;接着他的声音变得富有感情,他轻声说)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吗。(她抬起头)你永远都不能理解,我望穿秋水,看着银幕中的你。我会牺牲自己,保证你的安全。纵使是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让人动你的一根头发。我现在要你走出这扇门,去迎接你的苦难。这便是我的牺牲,我已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放弃了。

凯伊·贡达:(柔和地低声说)当你我都作了牺牲,这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改变呢?

希克斯:在我们之后,那些病痛中的灵魂会看到前路的光亮,他们将不会在绝望的泥沼中徘徊。他们也会学会牺牲。你的名气会使得你的忏悔成为经典,举世闻名。你会拯救来到这里的凡人们,还有普天下那些在贫民窟中生存的蝼蚁们。

凯伊·贡达:就比如刚刚来这里的男孩儿吗?

希克斯:对,就比如那个男孩儿。他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他也将牺牲。

凯伊·贡达:(慢慢地说道)那我需要去做什么呢?

希克斯:坦白你的罪行,向公众忏悔,向众人说出真相,让全世界听到!

凯伊·贡达:就在今晚?

希克斯:就在今晚。

凯伊·贡达:但是这么晚了,也找不到“众人”了。

希克斯:是很晚了……(绞尽脑汁想着)听着,现在很多人都聚集在一个罪恶的教堂,在六个街区以外。那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属于一个据我所知最卑鄙的女人。我带你过去,我们会给她一个大礼物——她从未想象过的轰动效果。你向她的信徒忏悔,她会揽走这个功劳,她会因此出名。唉,她真是不值得获得这样的荣誉。

凯伊·贡达:那么,这个也是牺牲的一部分么?

希克斯:当然是。

(凯伊·贡达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用钥匙打开锁,推开门。然后她朝希克斯转过身去,把钥匙扔到他的脸上。他被砸了一下,而她却跑了出去。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垂头丧气)

(幕落)

第二场

屏幕上依旧投影一封信,字体清晰、干练、讲究。

亲爱的贡达小姐:

我拥有人生在世所渴求的一切。我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感觉好像刚看完一场三流垃圾电影,行走在脏乱的小巷。我没有选择死亡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如同坟墓般空虚,死亡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很新奇。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迎接死亡,没有人——甚至包括现在写下这些字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同。

但是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我希望尽我未尽的愿望,我将向你致以我最终的敬意。在你身上,我看到我想要的世界。将死之人向您致意(2)!

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

加利福尼亚,贝弗利山,贝弗利日落宾馆

灯光关闭,屏幕撤下,舞台上是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的套房中的会客厅。房间很大,奢华到极致,装潢摩登、简约。一扇宽敞的大门设在左墙,右墙靠舞台前部的地方有一扇较小的门通往卧室。透过左侧的大窗户,可以俯瞰公园的夜景。右侧靠后部有壁炉。屋里亮了一盏台灯。

大幕拉开,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和拉萝·詹斯一同推门进来。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四十出头,身材高瘦,似乎由于穿了一身礼服而显得显赫高雅。拉萝·詹斯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把自己隐藏在一件华丽的睡袍和貂毛围巾里,她步履蹒跚地走着,精疲力竭地倒在舞台后部的沙发上。她伸展着双腿,显出倦怠的娇媚。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她示意他帮她把围巾拿走,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看她。她耸耸肩,把围巾向后一甩,从她赤裸的胳膊上滑了下来。

拉萝:(懒洋洋地看着她身边桌子上放的表)才两点啊……亲爱的,我们真的没有必要那么早走……(伊斯哈齐装作没有听见,不作声。他并不持敌意,但是很冷漠。他走到窗边,倚着窗陷入了沉思,对拉萝毫不理睬。她打了个哈欠,点上一支烟)我想回家……(没有回应)我说我想回家……(卖弄风情地)当然了,如果你坚持……(伊斯哈齐不作声。她耸了耸肩,坐得更舒服了些。她一边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一边慢慢地说)瑞吉,我们必须得回热水镇(3)去。这次我会放在暗黑酋长那儿的。很有把握……(伊斯哈齐不作声)对了,瑞吉,我司机的工钱昨天就该给了……(转身看着他,有点不耐烦)瑞吉?

伊斯哈齐:(突然回过神,猛地转过身,礼节性地答道)亲爱的,你刚刚说了什么?

拉萝:(不耐烦地)我刚刚说,我的司机的工钱昨天就该给了。

伊斯哈齐:(相当心不在焉地)哦,好,我知道了。我会弄的。

拉萝:瑞吉,你怎么了?不就是我输了点钱吗?

伊斯哈齐:亲爱的,不是的。你晚上玩儿得挺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拉萝:不过你现在肯定觉得我不是玩轮盘赌的好手。如果我们没有这么早回来的话,我一定可以赢回来的。

伊斯哈齐:我错了,我刚才太累了。

拉萝:而且,一千零七十块算什么?

伊斯哈齐:(站着看她。他突然浅浅一笑,像是做了一个决定。然后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账本,递给她)你可以看看这个。

拉萝:(满不在乎地接过本子)这是什么啊?银行给的?

伊斯哈齐:看看在银行里……还剩多少。

拉萝:(低头看本子)三百六十美元……(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所有存根)瑞吉!你竟然是从这个账户里划的那张一千块的支票!(他笑着,默默点头)你明早必须立刻从别的账户上把钱汇过来。

伊斯哈齐:(不紧不慢地)我已经没有别的账户了。

拉萝:你什么意思?

伊斯哈齐:我没有钱了,我的所有钱都在你那里了。

拉萝:(她懒散的模样烟消云散)瑞吉!你开玩笑的吧!

伊斯哈齐:亲爱的,我没有开玩笑。

拉萝:但是……但是这可不是闹着玩!这……这不可能!我们会……预先知道的啊……我们应该知道的。

伊斯哈齐:(镇定地)我是知道的,我两年来一直知道。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运气是不会消失的。我们总有东西可以变卖、抵押、借贷,总有人乐意借给我们钱。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拉萝:(愕然)可……可钱都去哪里了呢?

伊斯哈齐:(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剩下的那些东西,内在的东西,你人生起步之初的那些东西,又去哪儿了呢?开销?十五年真的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从奥地利被驱逐出来的时候,我的口袋里有数百万家产,但是剩下的——剩下的,我想,当时就已经消失了。

拉萝:听起来很美!可我们该怎么办?

伊斯哈齐:我不知道。

拉萝:但是明天……

伊斯哈齐:明天,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会被要求解释一笔坏账。可能会。

拉萝:都到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你觉得这很好玩吗?

伊斯哈齐:我觉得很神奇……第一位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在耶路撒冷的城墙下战死。第二位在城堡的断壁残垣中咽气,至死对国家忠贞不渝。最后一位迪特里西·冯·伊斯哈齐伯爵在通风不佳的赌场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这真的很神奇。

拉萝:你说什么呢?

伊斯哈齐:我在说一件怪异的事情——灵魂的堕落。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灵魂却一步一步离你远去,就好比你的裤兜漏了个洞,硬币从里面掉出去一样,闪闪发光的小硬币,闪亮的,发着光的,再也找不回来。

拉萝:我不能理解你说的!怎么变成我的事了?

伊斯哈齐:我仁至义尽了,拉萝。我警告过你。

拉萝:但是你不能像个白痴似的袖手旁观,任由事情……

伊斯哈齐:(温柔地)不瞒你说,我希望事情像现在这样。几个小时以前我全是麻烦事,就像一张密实的大网,我太累了,我不想去解决这些纷繁的问题。现在我解脱了。我解脱了,因为我无能为力了。

拉萝: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

伊斯哈齐:如果我还在乎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恐惧。

拉萝:所以你现在很恐惧吗?

伊斯哈齐:我倒想呢。

拉萝:那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呢?打电话给你的朋友们啊!

伊斯哈齐:亲爱的,他们的反应一定跟你一样。

拉萝:你倒怪起我来了!

伊斯哈齐:我没有怪你啊,我反倒感谢你呢。你让我的未来变得简单了很多——如此简单。

拉萝:哦天呐!那我怎么还能开得起凯迪拉克?还有我记到你账上的珠宝首饰?还有……

伊斯哈齐:还有酒店的钱,花工的钱,还有上次开派对的开销,以及给克莱特·多赛买的貂皮大衣。

拉萝:(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伊斯哈齐:亲爱的,你真的认为你是……唯一?

拉萝:(怒视着他。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但是她笑了,痛苦地、挑衅地笑着)你觉得我真的在乎吗——现在我还会在乎吗?你难道认为我现在会倒在你怀里哭吗,你现在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

伊斯哈齐:(轻声说)那么难道你不认为你现在应该回家吗?

拉萝:(愤怒地系上围巾,冲到门口,猛地转身)你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接你电话的——你最好明天就打。

伊斯哈齐:如果我还在这里的话——明天。

拉萝:什么?

伊斯哈齐:我说,如果我还在这儿的话——明天。

拉萝: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逃跑还是别的什么。

伊斯哈齐:(肯定地)还是别的什么。

拉萝:你少来这出!(出门,把门猛地砸上)

(伊斯哈齐一动不动地站着。忽然他轻轻战栗,像是在平复心情,而后他耸耸肩,回到了右侧的卧室里,没有关门。此时电话铃响,他走出来,正装外衣换成了整洁的休闲夹克)

伊斯哈齐:(接起电话)喂?……(惊奇地)都这么晚了有人来找?她叫什么?……她不愿意透露名字?……好吧,让她上来吧。(挂断。他点起一支烟,有人敲门,他微笑着)请进!

(凯伊·贡达推门进屋。他脸上的微笑不见了,一动不动。他站起来,看着她,两支手指夹着烟放在嘴边。他唯一的动作是一甩手腕把烟头丢在了一边——然后冷静地深深鞠躬)

贡达小姐,晚上好。

凯伊·贡达:晚上好。

伊斯哈齐:你刚刚是戴了面纱还是墨镜?

凯伊·贡达:什么?

伊斯哈齐:希望楼下的伙计没有认出你来。

凯伊·贡达:(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我戴了墨镜。

伊斯哈齐:好主意。

凯伊·贡达:什么?

伊斯哈齐:你过来藏身,主意不错。

凯伊·贡达:你怎么知道?

伊斯哈齐:因为只有你会这么做,因为只有你会敏感地意识到我给你写的信是我一辈子唯一一封真诚的信。

凯伊·贡达:(看着他)真的吗?

伊斯哈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很平常地说)你比电影里看起来高——而且看起来很不真实。你的头发比我想象的还要金黄,声音也高一些。可惜的是片子里都看不出你口红的深浅。(语气变了,温柔地、自然地)我是你的忠实影迷,就让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忘记这些烦心的事情。

凯伊·贡达:你真的愿意我待在这里吗?

伊斯哈齐:(看看房间)这个地方还是挺舒服的,小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虽然楼上的人有的时候有些吵闹,但他们平时还是不会打扰到邻居的。(看着她)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你能光临我真是太开心了。我很少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都不习惯了。

凯伊·贡达:(落座)谢谢。

伊斯哈齐:你为什么谢我?

凯伊·贡达:为你忘记告诉我的事。

伊斯哈齐:你知道吗,是我得谢谢你。不仅仅是感谢你光临,而且要感谢你在众多夜晚中选择了今晚来。

凯伊·贡达:为什么?

伊斯哈齐:也许你活着就是为了拯救我。(顿了顿)很久以前——不不,这样说是不是很奇怪?——差不多只是几分钟以前——我打算自杀。不,你不要那样看着我,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已经彻底漠然了,漠然面对死亡,甚至于漠然面对自己的漠然。然后你来了……我也许可以把这当作恨你的理由。

凯伊·贡达:我觉得是的。

伊斯哈齐:(突如其来的激情,让人无法预料)我不想重拾希望,我早已戒掉希望。但是现在我又看到希望了,因为你的到来,因为我经历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事。

凯伊·贡达:你说你忘记告诉我你见到我很开心了,那你还是最好不要说吧。我不想听。我总是听到人这样说,但是我不相信这样的话。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今晚就会相信。

伊斯哈齐:其实你一直是相信的。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相信人性的光明。我想让你否认它,我想让你毁掉内心对它的饥渴,让你不再追求除了干瘪朽烂之外的任何东西,因为旁人都以世间的干瘪朽烂为生。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你做不到。这是你身上的诅咒,我也同样。

凯伊·贡达:(怒火中烧地恳求道)我不想听!

伊斯哈齐:(坐在座椅扶手上,温柔地轻声说)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前途无量,我为我的光明未来感到激动万分……(耸耸肩)每个人的童年都是这样。

凯伊·贡达:每个人?

伊斯哈齐:几乎是这样,尽管不完全是。

凯伊·贡达:(突然精神崩溃地,急切而信任地)我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个人。他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张开双臂,身体后仰。他就像天地间的一张大弓。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紧绷着,像一根弦,弹奏着这世间从未有过的狂喜之声……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知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伊斯哈齐:(急切地问)然后呢?

凯伊·贡达:(声音变了)然后我回到家,我母亲把晚餐端上桌。她很开心,因为烤肉的汁很多。然后她祈祷,感谢上帝的恩赐……(一跃而起,愤怒地转向他)你不要听我说话!你不要那么看着我!……我试过否认,我也觉得我应该闭上眼睛,承受这一切,过和常人一样的生活。我努力让自己和旁人一样,我努力让自己忘记这些。我承受了所有,所有。但是我忘不掉那个在巨石上的人,我忘不掉!

伊斯哈齐:我们永远都忘不掉。

凯伊·贡达:(急切地)你理解我说的了?不是只有我如此?……天呐!我一定不是唯一的一个!(突然轻轻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放弃?

伊斯哈齐:(耸耸肩)别人为什么要放弃?因为我所追求的永远不会到来。我得到的是什么?赛艇、赛马、赌场,当然还有女人——全都是弯路——全都是一时的快乐。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凯伊·贡达:(温和地)你确定吗?

伊斯哈齐:我没有机会改变。但是如果它真的会到来,如果我有一点点机会,一个最后的机会……

凯伊·贡达:你确定吗?

伊斯哈齐:(盯着她,毅然决然地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我找哥拉斯顿2-1018……喂,卡尔?……是关于巴拿马女皇号上的两间特等舱,你之前跟我说的——你还想转给别人吗?是的……是的,我需要……早上七点半?……到时见……我明白……谢谢。(挂断电话。凯伊·贡达疑惑地看着他。他镇静地对她说)巴拿马女皇号早上七点半驶离圣佩德罗(4),去巴西。巴西不会引渡嫌疑犯。

凯伊·贡达:你想做什么?

伊斯哈齐:我们一起逃吧。我们都犯法了——我们。我现在有奋斗目标了,我的前辈如果看到我一定会嫉妒的。因为我现在的追求就是这个世界,真实、鲜活、近在咫尺。他们一定不懂我。这是我们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凯伊·贡达:你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走呢。

伊斯哈齐:我不用问。如果我需要问的话——那么我一定没有权利拉上你一起走了。

凯伊·贡达:(淡淡一笑,然后说)我想告诉你。

伊斯哈齐:(定住了,真诚地看着她)你说吧。

凯伊·贡达:(盯着他,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她的声音小得好像耳语)我愿意跟你走。

伊斯哈齐:(与她对视;然后好像故意掩饰互相的诚意一样,看了看表,随意地说)我们还有几个小时。我去把壁炉点上吧,这样我们就能暖和点。(他一边走向壁炉,一边开心地说)我要带上一点东西……你也拿上在船上需要的吧……我没有太多钱,但是我在黎明前可以弄到几千块……我不知道从哪里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会弄到的……(她在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坐在她脚边,看着她)巴西的太阳很毒,希望不会晒伤你的小脸蛋。

凯伊·贡达:(兴高采烈地,像少女一样)我总是被太阳晒伤。

伊斯哈齐:我们要在丛林里盖一个房子。不过我觉得砍树是个尴尬的事儿——我没有砍过树。我会学会的。然后你要学做饭。

凯伊·贡达:我一定会学的。如果我们需要,我什么都会学的。我们的生活从头开始,我们的日子要从世界的起源开始过起——我们的世界。

伊斯哈齐:你不害怕吗?

凯伊·贡达:(温柔地笑着)我很害怕。但是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伊斯哈齐:我们要辛勤地工作,你的手……你的手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白皙……(他捧起她的手,又赶紧放下。他突然变得很严肃、很做作)我只是你的建筑师,你的侍从,你的看门狗——我不会觊觎我不应得的东西,除非到了那一步。

凯伊·贡达:(盯着他)你在想什么?

伊斯哈齐:(心不在焉地)我在想明天的黎明,我在想我们的未来……很远很远……

凯伊·贡达:(开心地)我想住在海边,或者在河畔。

伊斯哈齐:你的房间伸出去一个大阳台,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可以看日出……(不情愿地)晚上,皎洁月光泻进房间……

凯伊·贡达:我们不要有邻居……没有……方圆几里都没有人……没有人会看我……更没有人花钱看我……

伊斯哈齐:(低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看你的……清晨你可以在海里游泳……碧绿如翡翠的海水……黎明的第一束阳光照在你的身上……(他站起来,弯腰在她耳边低语道)然后我会把你抱回家……抱到山上……(他抓住她,疯狂地亲吻她的嘴,她很顺从。他捧起她的脸,亲昵地轻轻笑着)这就是我们即将迎来的生活,对不对?你不用再装了。

凯伊·贡达:(困惑地)你说什么?

伊斯哈齐:为什么要装得像两个大人物一样呢?我们跟别的男女一样。(又贴到她脸上要吻她)

凯伊·贡达:放开我!(她把他推开)

伊斯哈齐:(放肆地笑着)我放开你,你去哪里呢?你无处可逃!(她怀疑地紧盯着他,神情惊愕)这么说吧,迟早都要来的,那么是今天还是以后,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她冲向门口,被他一把抓住。她尖叫,却被伊斯哈齐的手捂住)你别乱动!不许喊!……你这是杀头的罪啊——否则……(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小声点!……我凭什么在意你以后怎么看我?……我为什么要在乎明天?

(她挣脱出来,跑到门口,逃走了。他站着一动不动。他听到她的笑声,洪亮、放肆、渐行渐远)

(幕落)

第三场

屏幕上投影着一封信,字体有棱有角、歪歪斜斜。

亲爱的贡达小姐:

我在抬头里写了你的名字,其实这封信是写给我自己的。

我一边写一边想,读这封信的女人是世界尚存的唯一证明,也是唯一有胆量担起这一责任的人。她不是那种发几个小时的呆,空想着伟大的荣耀,然后立刻回归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生活的人。她无时无刻不在追寻这样的荣耀。她的生活不被诅咒困扰,不被妥协所累,她的生活是一首赞美诗。

只要我知道这样的一个她存在,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要。所以我在给你写这封信,尽管你可能不会看到,或者即便看完却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在给我想象中的那个你写信。

强尼·道斯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缅因大街

灯光熄灭,屏幕撤下,舞台上是强尼·道斯的阁楼。房间破败不堪,天花板低矮、倾斜,脏乎乎的墙面上有些地方石膏已经剥落,显露出断裂的横梁。这种家徒四壁的景象甚至让人觉得这里无人居住,好像属于另一个奇异的、不可捉摸的世界。右侧的墙边有一张窄窄的行军床;屋里还有一张破桌子,椅子就拿几个箱子凑合。左侧舞台的后部有一扇半掩着的门。中间的墙上是一扇大窗子,被窗格隔成棋盘状的一块一块。透过窗户可以俯瞰洛杉矶的天际线,在摩天大楼暗影的夹缝间,露出黎明的淡粉色天空。大幕拉开,舞台上空无一人,漆黑一片。观众基本上看不到房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窗外的景象。窗外的景致占了舞台的主要部分,所以观众没有注意到房间,好像舞台上只有城市和天空。(在这一场中,天空逐渐变亮,粉色的曙光带越来越宽、越来越高。)

台阶上传来脚步声。门缝里投射出颤颤巍巍的微光。门开了,凯伊·贡达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莫那亨夫人,是一位年迈的女房东。莫那亨夫人把蜡烛放在桌上,因为爬楼梯而气喘吁吁,她疑神疑鬼地打量着凯伊·贡达。

莫那亨夫人:就是这里了。

凯伊·贡达:(扫视房间)谢谢。

莫那亨夫人:你是他的家属,对吗?

凯伊·贡达:不是。

莫那亨夫人:(充满敌意地)是啊,我早都猜到了。

凯伊·贡达: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他。

莫那亨夫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孬种,一点不假。他从生下来就没干过正事儿,从来不交房租,但凡找到一个工作,不出两周准被炒鱿鱼。

凯伊·贡达:他什么时候回来?

莫那亨夫人:随时——或者永远都不回来,我就知道这么多。他整夜都在闲逛,天知道他在哪儿。他就是个走街串巷的闲散游民,回来的时候还醉醺醺地像个……哦他还真不会醉醺醺的,因为他不喝酒。

凯伊·贡达:我会等他的。

莫那亨夫人:随你便啦。(机灵地看了她一眼)莫非你要给他个工作干?

凯伊·贡达:没有,我没有雇他。

莫那亨夫人:他又被开除了,三天之前。在这之前他是个酒吧的服务员,相当不错的工作。他干长了吗?当然没有,就像他当苏打水销售员或者路易汉堡店的伙计一样,他又被炒了鱿鱼。他不靠谱,我只好这么跟你说了,我了解他,比你了解他。

凯伊·贡达: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莫那亨夫人:我也不能怪他的老板什么,因为他确实是个怪胎。他不笑,从来不会逗人开心。(鬼鬼祟祟地)你知道路易汉堡店的老板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自负的小混混”。他还说,“有他准没好事”。

凯伊·贡达:路易汉堡店的老板真这么说?

莫那亨夫人:那可不。(鬼鬼祟祟地)你知道吗?他上过大学呢,就这个孩子。你看看他现在做的这些工作,真是让人想象不到,但是他真上过大学。天知道他在大学里学了啥,不过肯定没学好。而且……(住口,侧着耳朵听,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他回来了!没有人会搞到这么晚才回家的。(走到门口)你好好想想吧,没准你能帮帮他。(离开)

(强尼·道斯进了房间,他不到三十岁,身材高瘦。他面容憔悴,颧骨凸出,嘴边带着狠相,目光炯炯。他看着凯伊·贡达,直直地站着。他俩你看我,我看你)

强尼:(声音里没有惊恐或是迟疑,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晚上好,贡达小姐。

凯伊·贡达:(她仍然盯着他,她的声音反而听起来十分惊讶)晚上好。

强尼:请坐吧。

凯伊·贡达:你不想让我待在这儿。

强尼:你已经在这儿了。

凯伊·贡达:你没有问我为什么来。

强尼:你已经来了。(坐下)

凯伊·贡达:(她突然走近他,用手捧起他的脸)怎么了,强尼?

强尼:没什么——真的。

凯伊·贡达:看来你见到我不太开心。

强尼:我知道你会来的。

凯伊·贡达:(她走到一边,疲乏地坐在行军床上。她看着他,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既不开心,也不真诚)大家都说我是个明星,强尼。

强尼:是的。

凯伊·贡达:他们说我拥有一个人想要的一切。

强尼:你认为是这样吗?

凯伊·贡达:不。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强尼: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凯伊·贡达: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毫不畏惧,是吗,强尼?

强尼:不,我总是畏惧,经常畏惧。我也经常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现在还好。

凯伊·贡达:我是个坏女人,强尼。你听说的关于我的一切传言都是真的。一切的一切——乃至更多。我来是要告诉你,你不要认为我是像你信中所说的那样的人。

强尼:你来是告诉我,我在信里写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切的一切——乃至更多。

凯伊·贡达:(轻轻地苦笑着)你真是不开窍啊!我不会怕你的……你知道我一周挣两万美元吗?

强尼:嗯。

凯伊·贡达:你知道我有五十双鞋和三个管家吗?

强尼:差不多。

凯伊·贡达:你知道我的片子红遍了全世界的每个角落吗?

强尼:嗯。

凯伊·贡达:(暴怒地)不要再那么看着我!……你知道影迷每年花好几百万美元来看我的电影吗?我不需要你再回答我了!我的影迷足够多了!我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强尼:你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凯伊·贡达:(用近乎憎恨的眼神看着他)我以为我清楚——一个小时以前。(转身面对着他)你为什么不请求我给你些什么呢?

强尼:你觉得我应该请求你给我什么?

凯伊·贡达:你为什么不请我在电影界给你找个工作之类的呢?

强尼:我唯一需要你给我的东西,你已经给我了。

凯伊·贡达:(看着他,干笑着,她的声音变了,是她从未有过的大众化的声音)听着,强尼,我们不要再互相隐瞒了。我跟你摊牌吧。我杀了人,窝藏嫌犯风险很大。你为什么不把我轰出去呢?(他坐着不回答)为什么呢?你不能那样做吗?那么好,看着我,我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跟我上床呢?为什么呢?就现在啊,我不会反抗的。(他毫无反应)你连这个都不会做吗?那好,你知道我的悬赏金是多少吗?你为什么不报警,把我交给警察呢?那么多钱够你用一辈子。

强尼:(温柔地)我觉得你不幸福。

凯伊·贡达:(走到他身边,跪下)救救我,强尼!

强尼:(在她面前跪下,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你为什么来这里?

凯伊·贡达:(抬起头)强尼,如果你们去看我的片子,倾听我的台词,然后崇拜我——谁又可以让我倾听?谁可以让我倾听,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我所创造出的荣耀,因为我创造的只是幻象。我要那些幻象成真!我想要知道还有其他人也在追逐同样的东西!否则,为了一个不可能的愿景不断地眺望、奋斗、燃尽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的灵魂需要燃料,要不然它的能量可能会耗尽。

强尼:(他站了起来,把她领到行军床前坐下,自己站在她面前)我只想告诉你:只有少数人看懂了你的片子。这些人赋予了生命真正的意义。其他人——其他人就是你看到的,凡夫俗子而已。你肩负着责任。你要活下去。你只需要活在这世上,让他们看到你可以存在在这世间。你要奋斗下去,尽管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们不能把世界让给其他那些人。

凯伊·贡达:(温存地看着他)你是谁,强尼?

强尼:(惊恐地)我?……我——什么都不是。

凯伊·贡达:你从哪里来?

强尼:我曾经也有父母和家庭,但是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我的过去不值得记住。

凯伊·贡达:你有没有朋友?

强尼:没有。

凯伊·贡达:你有没有工作?

强尼:有……不,没有。我三天之前被解雇了,我差点忘了。

凯伊·贡达:你以前住在哪儿?

强尼:很多地方,我数不清了。

凯伊·贡达:你会憎恨你身边的人吗,强尼?

强尼:不会,我从不在意他们。

凯伊·贡达:你的梦想是什么?

强尼:不知道。有梦想又能怎么样呢?

凯伊·贡达:那么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强尼:我觉得不能怎么样。但这是为什么呢?

凯伊·贡达:因为人们没有梦想。

强尼:不对,因为人们只有梦想。

凯伊·贡达:你是不是很不幸福?

强尼:没有吧……你不要再问我这样的问题了。我没法给你一个合适的回答。

凯伊·贡达: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我爱那些只知道为没落而生活的人。”(5)

强尼:(轻声说)我觉得我就不应该降生在这世上。我没有抱怨。我不惧怕,我也不后悔,但是我总是想死。我不想改变这个世界——我也不想融入它,不想融入世界如今的面貌。我不曾拥有你手中的武器。我甚至不曾拥有寻找武器的愿望。我想平静地、自愿地离去。

凯伊·贡达:我不要听你这样说。

强尼:总有些东西让我不得不继续活着,总有些东西必须在我离开人世之前到来。我希望经历属于我自己而不属于任何人的一刻,这一刻应当与别人的快感无关。这是癫狂的一瞬,纯粹、绝对,以至于不应该存在……他们从未给予我生命,所以我总是希望我能选择死亡。

凯伊·贡达:不要那么说。我需要你。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死。

强尼:(顿了顿,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他的声音干瘪、平淡)你?你是个杀人犯,一个会被逮捕,然后送上绞刑架的杀人犯。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走到窗前,站着向外看。窗外,天空已经明亮了起来,太阳即将升起。光线在摩天大楼的黑色剪影之间形成光晕。他没有转身便突然问道)

你真的杀了他?

凯伊·贡达:我们还是不要提这个了吧。

强尼:(没有转身)我知道格兰顿·塞尔斯,我在圣芭芭拉的高尔夫俱乐部当过他的球童。他不太好相处。

凯伊·贡达:他很不幸福,强尼。

强尼:(转过身来)有人在旁边吗?

凯伊·贡达:你说什么?

强尼:你杀他的时候。

凯伊·贡达: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吗?

强尼:我必须得知道。有人看到你杀他吗?

凯伊·贡达:没有。

强尼:警方有证据证明是你杀的人吗?

凯伊·贡达:不能,除非我招供。但是我不会招的,我也不会对你承认的,至少现在不会。不要再问我了。

强尼:悬赏金是多少钱?

凯伊·贡达:(愣了一下,用奇怪的口吻说)你刚刚说什么,强尼?

强尼:(一字一顿地)我刚刚问你,悬赏金是多少钱?(她盯着他)算了。(他走到门口,把门推开,喊道)莫那亨夫人!过来!

凯伊·贡达:你要干什么?(他没有理睬,也没有看她。莫那亨夫人慢吞吞地走到门口)

莫那亨夫人:(气愤地)你这是要干啥?

强尼:莫那亨夫人,你认真听。你下楼用你的电话报警,让他们立刻过来。告诉他们凯伊·贡达在这儿。你明白了吗?凯伊·贡达。快去吧。

莫那亨夫人:(惊愕地)明白了,先生……(慌张地离开)

(强尼关上门,朝凯伊·贡达转过身去。她试图冲向门口,可桌子恰好在二人之间。他打开抽屉,掏出一把枪)

强尼:别动。(她定住了。他退到门口锁上门,她无力地站着)

凯伊·贡达:(目光落在别处,语调平淡、毫无生气地)把枪放下吧,我跑不掉的。(他把枪塞进口袋,倚着门站住。她背对着他坐下)

强尼:(轻声说)我们还剩下三分钟。我现在觉得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世界在一分钟以前停止了,而三分钟之后它会继续运转下去。但是当下——当下的这个暂停是属于我们的时间。你在这里,我看着你。我看到了你的眼睛——还有人们曾追逐的一切真理。(她重重垂下头)现在世界上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你的身旁,只有这个世界,你呼吸着它的空气,你消融在其中,你听着我说的话,没有丑恶,没有痛苦……我从来不知道感激。但是现在我想对你说的一切都汇成三个字:谢谢你。你离开的时候,要记住我的这句感谢。你要记住——无论这里会发生什么……(她抱头抽泣着。他站起身,仰着头,闭上眼睛)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强尼和凯伊·贡达一动不动。沉重的敲门声。强尼转身把门锁打开,开门。警长带着两名警官走了进来。凯伊·贡达站起来,面对着他们)

警长:我的老天爷!(他们惊愕地看着她)

警官:我还以为又是谎报军情。

警长:贡达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我们都快被搞疯了,因为……

凯伊·贡达:把我带走吧,随你们处置。

警长:(向前一步)我们不得不……

强尼:(轻声地、有力地命令道,众人都看着他)离她远点。(警长停了下来。强尼转向警官,指着桌子说)坐,拿纸拿笔。(警官看看警长,警长困惑地点头。警官听话照做)照我说的写:(一字一顿地口述,毫无语气)我,强·道斯,承认在五月五日的夜里蓄意谋杀了加利福尼亚州圣芭芭拉的格兰顿·塞尔斯。(凯伊·贡达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回家,房东希拉·莫那亨可以作证。她也可以证明我五月三日被阿罕布拉宾馆辞退。(凯伊·贡达笑了起来。那是世界上最轻巧、最愉快的笑声)我一年前曾经在格兰顿·塞尔斯手下工作,是在圣芭芭拉的格林戴尔高尔夫俱乐部。我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于是我计划在五月五日晚上以公开我掌握的信息为把柄敲诈格兰顿·塞尔斯。我拿枪顶着他,可他还是不满足我的要求,所以我开了枪。从圣芭芭拉回来的路上,我把枪扔到海里销毁了。我没有其他同伙,没有任何人牵连其中。(补充道)你写完了吗?拿给我看。(警官把供词递给他,他签了字)

警长:(不能理解他看到的一切)贡达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凯伊·贡达:(歇斯底里地)不要问我!我现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要跟我讲话!

强尼:(把供词交给警长)你现在可以放贡达小姐走了。

警长:你等等,别着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释。你是怎么进入塞尔斯家的?你又是怎么逃走的?

强尼:你现在知道的内容就足以判我死刑。

警长:你开枪的时候是什么时间?而且贡达小姐现在为什么在这儿?

强尼:你知道的够多了。你知道的足够保证贡达小姐不受牵连,我都招了。

警长:对,但是你必须能够证明。

强尼:它会站住脚的——即便我不去证明,尤其是在我不在这里进行证明的情况下。

警长:不错嘛,那跟我们走一趟吧。走。

凯伊·贡达:(向前一步)等等!你们必须得听我说,我有话要说。我……

强尼:(后退一步,从兜里掏出枪,朝众人晃晃)你们都不许动。(对凯伊·贡达说)不要动,不要说话。

凯伊·贡达:强尼!你疯了吧!不要,亲爱的!把枪放下。

强尼:(举着枪,对她微笑道)我听到你说的了。谢谢你。

凯伊·贡达:我还有话没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不会有事的!

强尼: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的。后退。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她照做)我要你们看着我。你们以后可以跟你们的孙子孙女说,你们看到了你们再不会见到、他们也无法见到的奇迹——一个终极快乐的人!(把枪口对着自己,开枪,倒地)

(幕落)

第四场

凯伊·贡达住处的门厅,屋顶很高,大而无当,风格简朴、摩登。厅里没有配置任何家具,也没有装饰。后部是突起的长方形平台,平行地将房间分成两个部分,从平台上延展出来三级宽台阶与地面相连,高耸的方柱从台阶后部直伸至房顶。右侧靠前的墙上有通向其他房间的门。正面后墙由玻璃板制成,正门在墙的正中。房子外面怪石嶙峋,石头之间有条蜿蜒曲折的窄径,透过石头可以隐约看到沙滩,一望无垠的湛蓝大海、落日黄昏的火红天穹尽收眼底。门厅里光线很暗,只有落日的余晖。

大幕拉开,米克·瓦茨正坐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弯着身子凑近一位相貌温文尔雅的管家。管家坐在较低一级台阶上,身躯僵直,别扭地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个斟满酒的高脚酒杯。米克·瓦茨的衬衫领扣没有系,领带也松脱着,头发蓬乱。他紧紧攥着一张报纸,神情镇静。

米克·瓦茨:(继续说话,显然已经说了很久。他语气没有抑扬,态度坦诚)……然后皇帝把他们都叫到宝座边上,说:“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个王国,这里的人民没有一个配得上我来统治。我受够了我光泽全无的王冠,它没有照射出这片土地应有的光辉。”……你瞧,他就是一个很愚蠢的皇帝。有些人呐喊、尖叫,就像皇帝一样,然后撞墙自尽;另外的人踟蹰向前,像逐影子的狗,明知道影子是虚幻的,还是追赶着,追到心脏被挖空,爪子渗出血来……然后皇帝临终时对他们说——哦,这是后来的事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快要死了——他说:“这将是了结,但是我不会放弃希望。不会有了结,只要我永远……永远不放弃希望。”(突然看了一眼管家,好像刚刚看到他一样,指着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问道)你他妈在这儿干吗?

管家:(起身)我可不可以说,先生,你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之前就开始说话了?

米克·瓦茨:真的吗?

管家:是的,先生。所以,请原谅我,我只是随意地坐在这里而已。

米克·瓦茨:(惊讶地)我的老天,你一直坐在这儿!

管家:是的,先生。

米克·瓦茨:啊,那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管家:(把托盘举得近些)你的威士忌,先生。

米克·瓦茨:哦!(伸手去拿酒杯,但是他停了下来,晃晃被攥成一团的报纸,突然问道)你看这个了吗?

管家:是的,先生。

米克·瓦茨:(一把掀翻托盘,托盘翻倒在地,杯子摔得粉碎)快滚蛋!我他妈才不想喝威士忌!

管家:是你要我送来的,先生。

米克·瓦茨:那也给我滚蛋!(管家弯腰拾起托盘)滚出去!别来烦我!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任何贱人在这里晃来晃去!

管家:是,先生。(从左侧出去)

(米克·瓦茨把报纸展平,看了看,又恶狠狠地把它揉成一团。他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立刻转过身去。弗雷德莉卡·塞尔斯在门外,匆匆迈向门口;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还没等她来得及按响门铃,米克·瓦茨已经走到门口,打开门)

塞尔斯小姐:晚上好。

(他没有作声,闪身让她进来,关上门,默默站着,打量着她。她环视四周,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神色不安)

米克·瓦茨:(一动不动)怎么?

塞尔斯小姐:这是凯伊·贡达的住处吗?

米克·瓦茨:正是。

塞尔斯小姐:我可以见她吗?

米克·瓦茨:不可以。

塞尔斯小姐:我是塞尔斯小姐,弗雷德莉卡·塞尔斯小姐。

米克·瓦茨:我不在乎你是谁。

塞尔斯小姐:那你能不能告诉贡达小姐我在这儿?如果她在家的话。

米克·瓦茨:她不在家。

塞尔斯小姐:你预计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米克·瓦茨:无可奉告。

塞尔斯小姐:天呐,简直是荒唐!

米克·瓦茨:确实。你最好给我出去。

塞尔斯小姐:先生你说什么?!

米克·瓦茨:她随时可能回来,我知道的。现在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塞尔斯小姐:天呐,你知不知道……

米克·瓦茨: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多。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根本帮不上忙。所以你现在不需要见她。

塞尔斯小姐:我能知道你是谁以及你在说什么事吗?

米克·瓦茨:我是谁不重要。我在说——(把报纸展平)——这个。

塞尔斯小姐:对,我也看了,我不得不说这报道莫名其妙,而且……

米克·瓦茨:莫名其妙?岂止是莫名其妙!是荒谬至极!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把控住情绪,淡淡补充道)当然了,我也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塞尔斯小姐:你听我说,我必须要把这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否则这可就要乱套了……

米克·瓦茨:是已经乱套了。

塞尔斯小姐:所以我得……

(凯伊·贡达从外面回来,衣着与之前几幕相同。她很平静,但是很疲惫)

米克·瓦茨: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时候回来的!

凯伊·贡达:(用平缓的语气轻声说)晚上好,塞尔斯小姐。

米克·瓦茨:贡达小姐,这是我两天来第一次可以松口气!想不到我见到你会这么开心!但是你得能理解……

凯伊·贡达:(漠不关心地)我知道。

塞尔斯小姐:你得能理解,事情的惊人转变实在超乎我的预料。你有理由躲着任何人,但是你没有必要躲着我。

凯伊·贡达:我没有躲着任何人。

塞尔斯小姐:那你去哪儿了?

凯伊·贡达:我出去了一趟而已,跟塞尔斯先生的死无关。

塞尔斯小姐:但是当你听到那些荒唐的传言说是你杀了人的时候,你应该赶紧来找我啊!那天晚上我嘱咐你,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我弟弟遇害的细节,我并没有假定你有嫌疑。我一直在尽可能联系你,请相信我,我没有散布关于你的传言。

凯伊·贡达:我从来都没有那样认为。

塞尔斯:我想知道是谁散布的那些荒诞之辞。

凯伊·贡达:我也想知道。

塞尔斯小姐:所以我表示诚挚的歉意。你一定能明白,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有责任说出真相,但是你也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然而,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于是我来找你,我现在没有什么顾虑了。

凯伊·贡达:(漠然地)十分感谢。

塞尔斯小姐:(转身对米克·瓦茨说)小伙子,你可以告诉你那个扯淡的工作室,贡达小姐并没有谋杀我弟弟。你让他们看他写的绝命书,明天报纸上会登出来的。他说他不愿再活下去了,因为他的事业已经败落,而且他爱的唯一一个女人拒绝了他的求婚。

凯伊·贡达:我很抱歉,塞尔斯小姐。

塞尔斯小姐: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对米克·瓦茨说)圣芭芭拉警方知道一切详情,但是他们让我必须守口如瓶。我必须得封锁住我弟弟自杀的消息,因为我在谈判一桩兼并案……

米克·瓦茨:兼并加利福尼亚联合石油。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塞尔斯公司的窘况。不错的主意。我猜你现在已经把事情搞定,把加利福尼亚联合骗到手了。祝贺。

塞尔斯小姐:(惊愕地对凯伊·贡达说)这个古怪的小伙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米克·瓦茨:看起来好像是的,对吧?

塞尔斯小姐: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让大家都怀疑是贡达小姐杀了人?

凯伊·贡达:塞尔斯小姐,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不让大家搞清真相的最好办法吗?已经过去了。这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

塞尔斯小姐:那是当然。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我完全被搞糊涂了。我觉得你可能可以解释。(指指报纸)就是这个。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我没有听说过这个男孩儿,他饮弹自尽……还有那个不可思议的供词……这是怎么回事?

凯伊·贡达:(淡定地)我不知道。

米克·瓦茨:什么?

凯伊·贡达: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塞尔斯小姐:那么我只能认为这是个恶作剧,一定是有个心理变态的……

凯伊·贡达:正是,塞尔斯小姐。一个心理变态的人。

塞尔斯小姐:(顿了顿)差不多了,贡达小姐,晚安。我会马上把我的声明发给报社,为你正名。

凯伊·贡达:谢谢你,塞尔斯小姐。晚安。

塞尔斯小姐:(转身向门)祝你好运。在这次的不幸中,你表现得相当好,容我一句感谢。

(凯伊·贡达鞠躬还礼,塞尔斯小姐出门)

米克·瓦茨:(恶狠狠地)嗯?

凯伊·贡达:米克,你回家好吗?我特别累。

米克·瓦茨:你过得……

凯伊·贡达:路上给工作室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明天签合同。

米克·瓦茨:你过得不错吧!你觉得挺好玩的对吗!我算是受够了!

凯伊·贡达:明早九点工作室见。

米克·瓦茨:我受够了!天呐,我要辞职!

凯伊·贡达:你自己都知道你不会辞职的,米克。

米克·瓦茨:真他妈混蛋!你也知道,是吧!我干吗要一直给你当牛做马,而且还要继续给你当牛做马呢?我干吗要一直迁就你的那些鬼主意呢?我干吗明知道你没有杀人,还要去散布你谋杀的谣言呢?就因为你要弄清一个什么事情吗?那么,你弄清了吗?

凯伊·贡达:嗯。

米克·瓦茨:你弄清了什么?

凯伊·贡达:我的上一部片子有多少人看?你还记得那个数字吗?

米克·瓦茨:七千五百六十万零三百一十二人。

凯伊·贡达:对,米克,七千五百六十万人都恨我。他们因为他们眼中的我而恨我,因为我象征着他们的背叛。我对于他们而言什么都不是,我只值得被羞辱……但是还有剩下的三百一十二——或许只有那一十二个人。还有一些人崇尚最高的可能,他们不愿止步于某处,不愿以其他东西为生……我明天是为这些人签合同的。我们不能把世界让给其他那些人。

米克·瓦茨:(把报纸递到她眼前)那这是怎么回事?

凯伊·贡达:我已经告诉你了。

米克·瓦茨:那你就是个杀人犯啊,凯伊·贡达!你杀了那个男孩儿!

凯伊·贡达:不,米克,我没有杀他。

米克·瓦茨:但是那个蠢蛋觉得他得救你的命!

凯伊·贡达:他确实得救我。

米克·瓦茨:什么意思?!

凯伊·贡达:他自寻短见,我得以生存。事情就是这样。

米克·瓦茨: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做了什么吗?

凯伊·贡达:(目光穿过他的身体,不紧不慢地)米克,他该感激我的。

(幕落)

————————————————————

(1)依兹瑞想说“飞机”,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故自己胡编了一个单词。——译注

(2)此处为拉丁语,引自苏维托尼乌斯所著《罗马十二帝王传》一书。——译注

(3)西班牙语地名,因只加利福尼亚州就有众多以“热水”为名的地方,故具体是其中哪个不可考证。——译注

(4)美国港口。——译注

(5)断章取义自德国哲学家尼采所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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