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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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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太祖本纪》云:“帝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故能灭国四十,遂平西夏,其奇勋伟迹甚众,惜乎当时史官不备,或多失于纪载。”具见修《元史》者对于成吉思汗之事迹遗漏甚多,于是后人改纂有若干名称不同之《元史》,或根据中国载籍改修,如《元史类编》等类是;或根据译文补辑,如《元史译文证补》之类是;迄今不下七八种。史事固较旧史增多,然支离则较旧史更甚。

我以为改订《元史》鸠辑史事固重,而考订年代画一名称尤重。新修诸本在年代方面固有比对西书而为改订者,然于地名人名,歧互更较旧史为难读,其故则在修史者未备俱若干条件。盖修《元史》者必须(一)了解北方西方若干语言;(二)明了汉字古读,尤应知元人读法;(三)名从主人;此三条件缺一不可。前之整理《元史》者三者并缺,所以愈整理而愈支离。诸改订本中之较差强人意者,要推《蒙兀儿史记》;缘其尽量采纳《元史译文证补》、《成吉思汗实录》等书之文,复赖译人为之翻译若干西籍。惟其最大缺点,则在不可以数计之汉语外的人名地名考订;其穿凿附会,竟使任何声韵皆可相通;假使其仅限于附注,误人尚浅,然且并著之于本文。兹略举数事以明之:

阿剌壁或阿剌毕之称,明人行记早见著录,而屠氏一概改作阿滥谧。案《唐书》卷二二一下,安国治阿滥谧城;唐之安国即元之不花剌;阿滥谧即昔之aryamithan今之ramitan;牵强附会如此,未免太缺史地常识。

蒙古语对于头一发声之a-韵母,有时省略者。若abu-said之作不赛因,abu-bakr之作不别。此类省称不仅见之于《元史》,并见之于波斯蒙古汗致密昔儿算端之国书中。明人译同名之人亦省略其发声之韵母,而作卜撒因。(《明史》卷三三二“西域传”)

蒙古语对于发音之r-,常叠用其后之韵母。如ros之作斡罗思,又如rininpal之作懿磷质班,ratnatala之作阿剌忒纳荅剌。皆其例也。

蒙古语以及西域语常将b变作m。若乞卜察黑之作钦察。又若tabga

蒙古语中采用之突厥语,常将y变作j。若突厥语驿站作yam,蒙古语变作jam,由是汉语之站字又增一新义。突厥语部名押剌伊(yalair),蒙古语则作札剌亦儿(jalair)。

蒙古语中之一n,可有可无。若alci亦作按陈,河西亦作合申,yuhunan之作月合乃,(此人在《元史》卷一三四中皆误作月乃合),urganj之作玉龙杰赤,可以为证。

蒙古昔用畏吾儿字母,故常夺其原有之g,g,声母。若克烈部之别部秃别干(tubagan见《元秘史》卷五),又作秃别延(tubaan见《元秘史》卷七),土别燕(《元史》完泽传),bulgar《元史》作不里阿耳(bul’ar),《元秘史》作孛剌儿(bol’ar)。tangut作唐兀。皆其例也。

此段注释可谓尽牵强附会之能事,不特将近在一处之atrak与gurgan两水混而为一,且将此二水与euphrates牵合为一水。案:“亚俱罗”一名首见《通典》引杜环《经行记》,乃黑衣大食之古都aqula,阿剌壁语名曰kufa,即《元史》西北地附录之“苦法”也。则屠氏所谓亚俱罗海口、亚俱罗海、亚俱罗城等称,并是毫无郢书可据之燕说。所谓亚什勒特,应指ashurada湾,所谓阿什咧佛,应指距海岸尚远之ashraf。至若朱里章远在gurgan河中流之北岸,更风马牛之不相及。又考《蒙兀儿史记》此处所谓“亚俱罗”者,西域书多作牙疾儿,亦作牙思吉儿,此城后名都伦,处今里海铁道beharden车站附近,在askhabad及kizil-arvat两城之间,此乃花剌子模可敦自玉龙杰赤赴祃桚荅而必经之路,所以留牙疾儿酋子作乡导,并未远至苦法或亚俱罗也。

成吉思汗时代诸部族,中西学者尚鲜研究。《元史译文证补》部族考有目无书。《新元史》仍是抄缀钱大听之氏族表,别无发明。兹取剌失德丁书之《部族志》,与中国载籍共比对,可考者录之,稍涉疑义者不录。例如《元史》卷一三二“麦里传”谓麦里彻兀台氏,比对剌失德丁所著录之部族名中有札剌亦儿部之别部gat。案阿剌壁字不著韵母,上名译写容有脱误,因疑其作ca’ut。但《元史》同传又云麦里领彻里台部。此“兀”“里”二字不知孰误。检洪武本“元史”,歧互之点相同,则未便武断其必为西域书中之“察惕”。如是未能比附者,第一章中概不著录。

屠氏从汉字音译蒙文《元秘史》中识得若干蒙文名词,乃不明蒙古语之变化,所以错误丛出。若乞颜单数也,变为复数必须作乞牙惕,乃竟有作乞颜惕者。又如秃马惕在蒙古语中似仅有复数之称,大典本《元秘史》有作秃马敦者,盖连同语尾表示属格之-un而言,在用作名词之汉语中,并无须作敦,乃屠氏亦沿其误。又如主儿勤有时连同属格而作主儿乞讷,大典本有时省作主儿乞,屠氏亦因之。如斯之类,皆足证其不明蒙古语之变化。既不知之,则不应处处以蒙古通自命。乃有时且将蒙古语表示复数之-t加之于其他语名之后,若ganga之变作殑伽惕,而开梵文从来未有之先例。此外沿袭《元史译文证补》及田中萃一郎所译多桑(d’ohsson应作朵松)译文之误者亦夥。屠氏固亦曾延人节译多桑书,惜译人于此学非专门,译文未免有所误会。屠氏未能订正,遂仍其误。综合其种种缺点,《蒙兀儿史记》抄掇比附元代载籍之文,固可说是空前。然其汉语外名称之考订,十之八九皆可删除也。

对于译名务求画一,原有译名者,采用其一,不仿《元史译文证补》之例,妄用新翻。盖元人译名亦知根据汉字音读,若林之对lim,寻之对sim,三之对sam,蓝之对lam。其汉语原无之b,t,r,m,等类收声,则以卜惕木儿等字代之。此例存《元秘史》中颇常见也。《亲征录》《元史》中之译名固有时适用变例,然亦有例可寻,兹略举数条以明之。

右一名称尚可谓牙亚二字同韵,而后之声韵稍涉影响也。然竟有无中生有者,《蒙兀儿史记》(卷三第十八页)采录《圣武亲征录》木华黎将五部及女真契丹之兵经略中原之文,其中有一火朱勒部,屠氏不识此名,硬断其为火鲁剌之讹,而改为豁罗剌思,并臆断其统将即是名见《元秘史》卷四之薛赤兀儿。案:别勒津本之剌失德丁《史集》相对之称作火失忽勒,突厥语qos犹言双,乃由各队中调发二人所组成之一军,当时并无此火朱勒部;《亲征录》之火朱勒疑是火失勒之讹也。

古译常将l读作n,在元代几成通例。若altan之作按滩,sultan之作算端,jalal之作札阑。其例举不胜举。

变作tamgac(此名在西游记中作桃花石),致使近人将此最晚始于隋代之名称臆断作唐家。

前者我拟为《蒙兀儿史记》之“太祖本纪”、“西域列传”作一纠误,嗣以纠不胜纠,乃纂辑中西史文撰此成吉思汗事辑一卷,与《蒙兀儿史记》之“太祖本纪”比对读之,其误自见。所采史料,在中国载籍一方面,以《元秘史》、《亲征录》、《元史》三书为最多。西方撰述则取多桑书第一卷,巴儿脱德撰《蒙古侵略时代之突厥斯单》(第二版英译本),伯希和考订诸文(散见《通报》《亚洲学报》之中者),尤于部族及译名两方面用力为最勤。

前一名称尚可谓其中有若干声韵相近者,然更有相远者。其《西域列传》(卷中第一页)云:“花剌子模母可敦弃花剌子模而出走时,尽投诸部落故酋于阿梅河中,惟亚俱罗故酋之子得免。”注云:“亚俱罗种族名,唐书谓大食一名亚俱罗是也。有亚俱罗水源出亦薛不儿西北山,西流入里海,其入海之口即名亚俱罗海口,故里海一名亚俱罗海,有亚俱罗城。今图作亚什勒特,或作阿什咧佛,在里海东南弯上,东距阿士特剌阿卜秃百数十里,西距撒里不足百里,疑即西北地附录之朱里章。”

准是以观,元人译法为例虽不纯,尚不难考求得之。至若《元秘史》译例虽云谨严,然亦不无小疵,若泰亦赤兀惕偶亦作泰亦赤额惕(见卷二);克烈通作客列亦惕,有时亦作格列亦惕(见卷四);唐兀惕有时亦作唐忽惕(见卷五);乞卜察兀惕有时亦作钦察兀惕,(见卷八);撒速惕后又作薛速惕(卷十二),多半疑是传抄之误。《元秘史》卷十二列于马鲁康邻(康里)之间者,有马荅撒里部落,疑是马撒荅里之误,似是mazandari=mazandaran之对音。盖蒙古语亦有读z如s之例也。除此而外,《元秘史》不辨q,g,二声,有时t亦读作d,凡s在-i前概写作s,是皆《元秘史》之变例也。

本书为画一译名,特将所有人名地名用罗马字著其对音。所用译写方法,仍取前在“西域地名”中之译写方法,惟少变其例耳。前用之ch皆省作c;前用之sh皆省作s;前用之kh皆省作q;前用之gh皆省作g;新用之韵母若a读若法语之é;新用之o读若法语之eu;新用之u与德语a之读法同。译写务求简单。顾还原名称之多,而其中有若干名称因上述之种,种变例,颇难保其不误;然所敢自信者,虽误亦不远也。

二十三年一月三日命儿子先恕笔受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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