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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学记言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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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

言老子所自出莫着于孔子家语世家曽子问老子列传盖二戴记孔子从老耼助祭于巷党云云史佚子死下殇有墓礼家儒者所传也司马迁记孔子见老耼叹其犹龙遁周藏史至闗闗令尹喜强之著书乃着上下篇言道徳之意非礼家儒者所传也以庄周言攷之谓闗尹老耼古之博大真人亦言孔子赞其为龙则是为黄老学者借孔子以重其师之辞也二说皆涂引巷授非有明据然迁谓世之学老子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称指必类乃好恶之实情鸟得举其所绌而亦谓孔子闻之哉且使耼果为周藏史当教孔子以故记虽心所不然而欲自明其说则今所著者岂无绪言一二辨析于其间而故为岩居川游素隠特出之语何耶然则教孔子者必非著书之老子而为此书者必非礼家所谓老耼妄人讹而合之尔自伏羲以来渐有文字三坟八索今不传于世大抵多言变化戃慌非世教所用非人心所安故尧舜禹臯陶以至周公孔子损削弗称管子尚权谋子华子言仁义其人与老子并时或相先后亦皆与道徳之意相首尾盖老子之学乃昔人之常至其能尽去谬悠不根之谈而精于事物之情伪执其机要以御时变则他人之为书固莫能及也然迁既以为不知所终又以为夀百有六十嵗又其居目有乡里又以为有子为魏将传至汉而所谓教孔子之老耼著书之老子乃不能辨其本事而徒详于末流则非余所知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之又众妙之门昔之治方术者无不上推天地之初下及人物之化其言下俚夷貊如太始太素青宁程马自列御寇庄周皆然独老子为不然止于常非常有无徼妙而已亦众方所常论今以徼妙同谓之于此求之则下于旧论数十等也盖老子虽为虚无之宗而皆有定理可騐逺不过有无之变近不过好恶之情而其术备矣然则其徒祖述之者于其指归终不能识而以浮言烂熳于世自为区域上则凟天下则欺人然后知道术之难言而老子思虑之所未及也

道曰可道则必有不可道者名曰可名则必有

不可名者可道者非常道则不可道者常道也

可名者非常名则不可名者常名也无名即天

地之始也有名即万物之母也常无之欲以观

其妙妙不在于他在他能无而已常有之欲以

观其徼天下物虽日陈于吾前皆其粗者也

与妙方术家之所常言也而言之者輙浩渺不

可属老子之所谓者即有无同异之间也有

而复无无而复有有无相转而不已即所谓

之又而众妙之所由开阖出入也盖指人之

所共知共见者示之以道之所在未尝以难知

难见者诬之也

人之所美而以为恶人之所善而以为不善贤可尚惧其争也难得之货可贵惧其盗也心有可欲惧其乱也凡人心实而腹虚骨弱而志强其有欲于物者势也能使反之则其无欲于物者亦势也圣人知天下之所欲而顺道节文之使至于治而老氏以为抑遏泯絶之使不至于乱此有为无为之别也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盖美美善善尚贤贵货见其可欲舜之有为而老氏之所病也然则孔子之言如此岂非舜虽有为而实未尝为乎恐老氏未能知也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若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此老子指其道以示人最切近处也人无智愚高下其于用也必泰而溢盖己之情物之变相激而然尔故能冲而不盈者即道也锐与光物之精华也纷与尘物之滓浊也人皆求其精华而忘其滓浊因精华以致滓浊其终以自败而不能反也故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使相均等不偏胜也冲而不盈渊者似为宗光锐尘纷无以相絶湛者似或存矣然而人所以不能行者恶其为子也老子曰非子也象帝也非独帝也象帝之先也所以深言其道之可贵也

余固谓老子之言有定理可验至于私其道以自喜而于言天地则多失之其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曰天地之间其犹槖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曰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曰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曰天乃道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曰地法天天法道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曰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疎而不失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按古人言天地之道莫详于易即其运行交接之着明者自画而推顺逆取之其察至于能见天地之心而其粗亦能通吉凶之变后世共由不可改也今老子徒以孤意妄为窥测而其说輙屡变不同夫天地以大用付于隂阳隂阳之气运而成四时杀此生彼岂天地有不仁哉易称乾元亨利贞孔子赞曰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乗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而其象以为天行健然则虚与动何足以尽之而谓为槖籥之比耶天道虽归于静顺而静顺非所以言天地故言天徳为首则不可而以牝为天地根则是不以干统天而天之行非健也且天长地久自古而然未有知其所由来者岂以其不自生而后能长生哉世之方士用老子言而求长生而其术未有不出于自生者又乌知天地之所以能长生非其自生乎飘风骤雨非天地之意也若其陵肆发达起于二气之争至于过甚亦有天地所不能止者矣然君子象之为振民育徳赦过宥罪而区区血气之鬭何敢拟于其间盖老子以人事言天而其不伦如此夫有天地与人而道行焉未知其孰先后也老子私其道以自喜故曰先天地生又曰天法道又曰天得一以清且道果混成而在天地之先乎道法天乎天法道乎一得天乎天得一乎山林之学不稽于古圣贤以道言天而其慢侮如此及其以天道言人事则又忘之故曰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又曰天道其犹张弓则是为天者常以机示物而未尝法道之虚一无为也然则从古圣贤者畏天敬天而从老氏者疑天慢天妄窥而屡变玩狎而不忌其不可也必矣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按诸子论水多异说子产谓水弱民狎而玩之故多死焉以象寛难邹衍则又不足称盖易言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孔子赞之以为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维心亨乃以刚中也行有尚往有功也而老氏之言差合矣载营魄谓有此身也下言抱一专气致柔涤除览爱民治国天门开阖明白四达皆有此身而治之也人以此身载营魄而行血气无殊而智愚絶异案刘子言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故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刘子不为无知者所谓载营魄而行其言治之之道如此岂惟刘子自尧舜禹汤以来无不如此故谓之人道而老子乃言当如婴儿无为无知推之天下国家皆用此术夫各由其方各致其极不相为谋亦无怪矣然后之儒者智不足以达反遵奉之曰彼道也此礼也彼天也此人也彼妙也此徼也不兼明而两蔽者也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牗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老子之为是言也所以明无也然适见其无者而已天下之物当其有而用者皆是也何未之思乎然则有无不足以相明而道之所不在也盖老子之所操者虽防而狭矣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防此三者不可致诘故复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昩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视之不见非逺也听之不闻非寂也搏之不得非空也其说以为可见可闻可得者皆物也不见不闻不得者非物也虽然既已在见闻搏执之内矣虽不可致诘而既已受诘矣此其所以复混而为一一者道之别名也【老氏谓道生一一者道之子也】其上虽不皦其下亦不昩散在万物而复归于无物也故曰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惚恍者有而不有无而不无也必有以迎然而莫为首必有以随然而莫为后有者非道而御有者道自古而然也老子极思研精模写夫道其劳若此按舜命禹道心惟防周官儒以道得民孔子何莫由斯道皆前无本根后无枝叶老子未之闻尔

古之善为士者防妙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渉川犹兮若畏四隣俨兮其若客涣兮若氷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敝不新成老子取于人情物理以为体道之验可谓巧矣冬之渉川无敢骤犯者四隣虽不吾禁吾之所为恐其闻而见也主为政而客不为政自严以待而已氷之将释融浃而不流也朴者不制割也谷者虚而深也若浊者非浊非清也此皆人情物理之自然不待智者而知至于取以为体道之验则虽智者不知不能也老子之于道岂不察而近乎浊之徐清安之徐生此亦人情物理之自然而非智者不能待也然其大防则欲冲不欲盈欲能敝不新成尔嗟夫老子之道偏矣其行之劳矣然而可以寡怨逺罪也按易劳谦君子有终其象以为万民服盖以功与人而已不居焉老子自为而已其于人也无功则虽劳而固以逸为利也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按易物作而剥剥极而复复则还作矣故孔子以为见天地心者取其作也若老氏之根归则以剥为复复则不作非余所知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和则不待孝治则不待忠其道或然矣然其所以不和不治岂为忠孝者致之哉若舜父母箕子之君并以不和不治者集于其身又将奚咎老子谓因废道有仁义因智慧有大伪而谓家国之乱亦因忠孝者致之故欲絶焉噫未有不察事而可以知道者是恣其私说而以乱益乱非亡灭不止悲夫

众人熙熙如享大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此虽非道然欲己逺身道亦凝焉若学者但以为资质所安而无闻悟之获则缓纵于瞬息之防而所遁逸者不啻千里之外矣

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物有辎重道亦有辎重人皆知致物之辎重以行其身而不知致道之辎重以行其身也使诚知之则千钧在已而毫芒在物矣惜乎老子为一方之说而不足以教学者也

老子论道犹可也何必及兵益赞禹以至諴感神自知其可以胜有苖而不用而苖亦知之故班师振旅而苖自至兵之上也出律不足以拟之矣若老子论兵不可以胜敌而欲以哀先之则左次舆尸而已佐人主者固无以兵强之道至于兵受弱而道亦亡则谓之以道佐人主不可也为国者不审观而信处士之虚言乱曷已乎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世之陋儒谓失礼则入刑则老子宜有此论矣攘臂而仍之入刑之谓也【老氏已先见自其时言之谓之救弊若通行于后则有徳其可以无礼乎】道徳之于礼譬人身之有耳目手足也非是则无以为人故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道之以礼有耻且格正谓不攘臂而仍之也老子所讲不详而轻言治道误后世莫大于此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帯利劒厌饮食货财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老子与尧舜三代之圣人辨道于分厘杪忽之防而以衰末亡国之事并言之不知使彼出而为治又将何以处此

盖老子之防言才十数章其有见于道者以盈为冲以有为无以柔为刚以弱为强而已然而谓尧舜三代之圣人皆不知出此也遂欲尽废之而以其说行天下呜呼使其为藏史之老耼欤则执异学以乱王道罪不胜诛矣使其非藏史之老耼欤而处士山人乗王道衰阙之际妄作而不可述奇言而无所考学者放而絶之可也奈何俛首以听而或者又助持矛焉然则学而不尽其统与不学同于是以自有之聪明而陷于人之聋瞽者百世之通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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