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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闻录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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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士 范

刘士范,浙东定海庠生,乾隆年间人也。家承祖父之丰,绝鲜纨绔之气,忠厚慷慨,迥异恒流;恤困济厄,不事俗尚。

宁都瘟疫,其传染也,如水之趋下;其蔓延也, 如火之燎原。一人起病,一室攒眉;一家抱疚,百邻蹙额。亲戚避不来往,友朋远似仇敌。害是症者,鬼魂附于病体,或笑或歌,或怒或詈,听其音尽属北音,审其言无非索食。食之不逞其意,犹假病口责其轻慢;祷之须满汉佳肴,丰洁胜馔,延道祈禳,招优歌舞;陈必恭,荐必敬,不敢稍有懈弛,庶几退而就安。

适刘之至友,其妻寝瘟,胡言乱道,满口北音。刘闻之,急趋过探。众阻其行,刘曰:“ 所贵乎朋友者, 无非疾病相扶持耳。今病而不往,愈何见面? 且瘟疫由五运六气, 旋转而生,此天道之恒也。病是家,焉知不病我家;我避人, 焉知人不避我乎? 于睦姻恤邻之道,大有关系。”遂径谒之。见病势汹涌,刘祝曰:“ 某乃寒士,力艰享客,吾当为代举之。”归家即整备满席五,汉席五,肥尔牺牲,洁尔粢盛,彩胜盈坛,楮仪咸备,招优邀道,扫径净门,如宴大宾状。刘焚香过病家,请鬼踵宅,必恭敬止,自朝达旦,始竟其事。友之病妻,忽呼夫曰:“ 某等已受刘生厚席,当即去矣。尔应往谢。”友即弹冠整衣, 过刘深谢。

次日,妻病若失。

后刘延乡师教读子孙,师患药不能回之症,家人服子,议送师归。刘曰:“ 其病固重,病之者犹冀其瘥。若即送回,恐益增剧。”或曰:“ 人各有家,尊宅虽博, 不便治外人之丧。”刘曰:

“既为我家师,即与同居相若,何必以此避忌?”遣迎师之妻室过家,侍疚进药,不逾日而亡。刘为之置衾成棺,殓殡于庭,开丧出葬,花销亦夥,一无难色。

又一夕,跖进刘院。课读未已,跖候其睡而进之, 倚门蹲踞,倦忘所以,鼾声大起。惊闻者告知父兄,轻启而视,跖竟安眠。刘禁勿响惊其寐,令厨夫暖酒,略治小食,携钱五串,秉烛而呼。跖醒眼朦胧, 鞠跽求饶。刘曰:“ 子不必惊惶也。夜深已久,露卧受寒,吾有酒可饮之。子因贫而行此末枝, 有钱五串,赠为微资,寻小买贾以口。毋再为不良以干国法。”跖伏地叩谢,饮酒领钱而去。自后逢时鳞初出,刘之厨室洞门,恒检烹之,初亦不解其从何来也,亦无处访查。至刘年六十,跖馈寿礼,同钱五贯。刘以素未谋面,不甘轻受。跖陈前由,始知跖得钱后,痛改前非,力作细贾,已成小康,以礼报德。并知厨洞常有鲜鳞,即跖为肩贾,顺过其家,感情而时献也。

闻刘之孙,以总兵官于闽,他皆入庠食廪云云。

夫天下仗义疏财者, 类皆好名就义,而于趋利避害之心,终不能移。若刘生者,觑人之灾若己灾,担人之事若己事,交人以诚,格人以德,斯亦三代后罕有见者,真可为贤良方正者矣。惜乎不逢其时,未邀征辟。余特记之,以为当世法,且恐其久而泯没无闻焉。

谢 应 龙

乙谢应龙者,非真应龙也。山阴人,本田家子,目不识丁,年三十余,尚未娶室,只知耕耘以图饱暖,奚冀锦绣以炫乡邻。

一日,诣郡纳粮, 憩于茶室, 有相士见而奇之, 轮眸三四次,拱手而对乙曰:“ 相君之面, 必有异遇。小亦得四五品之官,胡犹从事畎亩,曷不弃耒北上?”归而谋诸族侣,戚友敌面,皆凑其趣,而称其必贵,退后皆笑其痴,而讥其妄想。乙更忻忻得意,寤寐反侧。忆及辇下有从叔应龙,为部曹掾, 盍往投之,与筹进身计? 于是摒挡所有,裹粮入都。

至则应龙已役满议叙,退居俟铨, 家景萧条, 老服及仆三四口,数米而食。应龙见乙至,颦眉蹙额而问曰:“ 子来何为?”

曰:“ 赶功名。”应龙曰:“谈何容易。小功名虽以辛苦得之,然非金不可。数年前来,尚可为也;今自顾不暇,增尔一口,已属费事,何能为尔筹进身之阶!”乙泫然流涕。服曰:“ 既远涉来京,我与君吊影孤单,情同陌道;彼与君年齿相若, 行居侄班。

视其人尚诚朴,曷留之以观其行,果好,苦数年得铨一官,俾作继子,未始非计之得。”因留寓焉。

乙悔误听相士之言,致离家废业,作为闲民。居数年,仅习京话一口,略识“ 之无”二字,仕宦之心,不特竟成死灰,且欲如农家之作息惟我,泥涂泰然,竟不可得。

无何,应龙得选四川某县巡检,偕赴任,道出荆襄,应龙病卒。乙呜咽向??首,思赴水以尽。老仆见而阻之, 谓主母曰:

“事至此,生不能为生,死不能为死,甚无张皇恸哭,方有活理;否则将为异地乞人,无葬身所矣。此间幸静僻无人,莫若埋尸于近处以志之;即将侄替为官,谁其识者? 倘一年两载,积有盘费,便可告休,扶柩言旋。鄙见若是。”乙曰:“ 尽可使得。”仆曰:“设不幸而事发,为之者肯自认主谋,伸首受法乃可;否则吾三人要领难全,又何直焉!”乙思暂得一官,虽死何憾;且死于无名,不如犹得一官,遂信誓自认。

履任后,竟无一相识者。越二年, 囊橐光润, 仆商归计于二人。而有新观察瓜代者,真谢应龙至好也。甫下车,各官叩谒,独传谢应龙。见而诧异,问曰:“ 尔是真谢应龙乎? 与履历相符乎?”曰:“ 是。”俯首不敢仰,汗流浃背。叱之出。一经旋署,母问:“ 见本道乎?”因述答问语。母叩本道姓名, 乃爽然曰:“ 幸已幸已!”当晚,携老仆同入郡城。晚漏二下,遣仆投名求见。观察唤之入,见系谢应龙老仆,令略陈所以。观察咋舌良久,且令明晚主母进见,事乃大白。涕抚循,命速回,恐事泄累重,计无所出。

时关外苗人多自扛,上纲遣官为之调和,归受赆仪。久,使者索扰不赀,苗厌苦而衔之。其年伪为内扰,意俟遣员来时,杀官谋叛。观察未之知,视为常例,委乙充和使,意在藉手得赆,即令告病旋里,以灭伪官之迹。乙亦欣然而去。

初乙无室人,有土司女主,以寅好与乙通。是夕,往叙别。

女司侦知颠末,谓乙曰:“君此行以为美差,孰知是大害。苗子者,将因委员需索而反,其自扛假也。顾君幸与吾好,可无虑,且以永今夕,明当为君点土兵,杂土人枭健者数万人,随君伏关内,不十里,某山之阙。君到察颜观色,一宿即奔入关内,彼兵必追,而我军突出,当其冲,可尽歼之。事定,非徒无害,当有功焉。”乙惴惴往,果几入虎口,先机逸至某山,而苗兵逼至,伏兵尽起,苗出不意, 窜者不敌杀者之多, 擒其渠魁, 复于观察。郡境上下,莫不服其神速。

督抚叙绩报举,上命引见。乙本粗率,述及得意事,忘其所以,手披口道,指陈形势,侍从叱以不敬。上曰:“ 被一巡检小官,能预事设谋,无烦一旅之师,边疆赖以畏帖,姑容畅说毋禁。”严寒,赐貂皮褂,披而陈奏,圣心悦豫,发回以同知用,于路加升知府。

是役也,全省风靡,边苗惴慑,上游善视,同僚惮心,谓应龙有出人不测之机,居然一省能吏。数年间,富不可言。而所谓真应龙者,已迁归故土;婶及老仆,均为异物;女司洎观察,亦因是晋级。乙恒以御赐貂裘,炫耀同官,无不颔之。

缘事挂议,乃赋遂初,田居十载,乡人尽以应龙呼之,无有议及真假者。田园遍都邑,列屋则美妾狡童,鸡豚速客,任恤乡里外。惟物色相士, 思一酬之; 久不能得,乃遍访西湖、天台、雁荡诸名胜,红尘之路,亦忘之矣。

某年,上南巡,应龙以曾蒙不次恩,随例迎驾。上见其名似甚熟然,命宣履历,加特恩,谓如此人才,讵宜以小被议,即置投闲,顾谕大臣,遇知府缺即补用。明日,接扬州府报丁,遂以授之。居方面者,又十年。履繁华,荷宠遇,年六十余,乞休归。

此乾隆年间事。然行险侥,论其命之佳则可,效其事之为则不可也。

山阴秀才

山阴秀才某,年三十外,入乡闱,文颇得意。至三场,剪烛对策,同号生闻有女呼其名者,而某独不闻。呼之数四,号军大声呼:“ 谁是某者?”某乃闻呼而惊。旋见一服女入号曰:“ 尔可认得我? 我是尔母。”答曰:“我母现在,何复有母?”曰:“ 我是尔嫡母,尔是继出,将我忽忘。尔有姊嫁某处,孀居贫苦,尔胡不相顾? 谓非同胞所生, 尔罪滋大。我于毕命时, 尔父不仁,不与绘像;今我遇祭祀,不能与座,旁立待余,尔其忍哉?”

答曰:“姊氏不周济,是子之罪;至像则无从绘起, 且亦不知阴间之事。”曰:“ 然则尔悬父形,而独遗我,不之省忆。且尔母为继,我为嫡,此而不省,具无人心,何读书想中之有? 我虽殁,姊在,与吾形甚肖,可就其形而绘之,俾我与享。又须频频恤姊,我始释汝,否则休想功名。”某则叩头悔过, 一一依从。服忽不见。言时声闻同号, 下科获隽。自此生逢祭祀, 乎饩乎,俨若灵爽式凭,肃然起敬焉。

城隍庙鬼逃监

镇海县北城西角,有八角石亭,外俯海塘, 名虎皮塘。内倚城角,建观音庵,尼僧居之,人踪罕到,田禾杂树蔽焉。恒有带发修行之服女,裹粮住庵,名曰修静。其来往者,无非僧道;蓄发与祝发者,若姊妹行。

一日,时当溽暑,园坐晚膳,阴云雷作,忽霹雳一声,一蓄发服人,探臀坐板凳,觉一物骤入阴处,颠蹶倒地, 不省人事。

姜汤灌之,良久能言。云:“不知何物, 被雷追入si处, 今肚内发胀,不可忍。”延医不解,饮食不进,肚俄然大至一石瓢。亲夫及家属集焉,惟有待死而已。

越四日,延道士设法不效,内一道者云:“此必系鬼魅,为雷所击,慌张失据,得缝而入,雷乃无可奈何。”闻者解颐。正在发笑,女肚内作声,嘤咿细语,渐渐可听,说:“ 我系城隍庙监狱内鬼某人也,是日修监,我乘虚而出,逃到海塘躲匿,无可倚栖过一宿,偷上城八角亭伏住,逻卒无地捉我。历有十日,被雷追急,跑到庵中,投入此腹,闷气不堪,不能退,不能遂,今又五日,我情愿出来,但有恶气重重,涨急蔽住,无路可走。”道者乃曰:“得之矣。可急备香烛纸马,我作诉文, 雇轿使亲人扶之,到城隍庙,焚烧祷告,当于事有济。”到庙扶之跪诉,文烧起而病服哑唷一声,便液满地。舁之归而病愈。服人三十外许,离城二三十里,满城如沸,观者如堵。庙内廊庑,果在修葺。

阴府有狱,能不信欤? 服人出丑,亦莫甚如斯。

水鬼报冤

镇海薛应钟,颀而长,武生也,人爽朗不羁。兄应,一榜为山西县令,清风两袖,故应钟亦不随任。兄死,家业萧条,食指颇众,不得已,为操舟业,出资造船,贩货营生。

其年船至乍浦,风紧浪簸, 难以到岸。恃己有力, 便立船边持篙,督同驾驶,被伙伴耸脚,船侧落水身死。众伙图财,将船拆毁,卖货朋分。报官查勘,寸板无存,但有信转,无一人回里。

后有风声,货且有人买去,伊子疑而控之官。本县为云南周霄亭先生,准其词,牒诸城隍。应钟入梦,告其子云:“吾已控之阎罗,准其此案自行申雪。但阴魂不容易到, 只此一回,恐不能再来。尔可在水门外,逢节烧纸钱银锭,及沉饭菜等,使我不馁。我伏在水中,以城内逻卒利害,不敢入城故耳。待我案定,不必投食水门。”明日向县主禀呈此梦,县又牒至城隍,人犯总不得到。

将近三年,洋山庙酬神演剧,多出船户。一日当午,忽于稠人中,一人倒毙,自言:“ 我是薛应钟也,被你推我下水,我三起,你连打三篙,将我沉没。鬻我货,拆我船,良心何在? 今我奉城??爷带我到此拿你。”言毕,已被伊子赶到,捆送至官,一讯而供出实情,立正国法。

后其子又梦父来云:“ 我在水门下匍伏三年,真好苦也;亏你有钱有饭,不至于死。今出头,且超生矣。”

此事谢友憩真,与之同城,目击无虚。

周大司农

山阴大司农周讳长发,登贤书,偕同年及武举某三人北上,道经山右,投逆旅,只楼上下二间。主人谓楼不可住,剩一间,嫌窄奈何? 周姓而貌寝, 朴愿人也;因觑楼上床几毕具,无纤尘,似未断人;乃居两人于楼下,被登楼,摊书独坐。

夜深方倦,见壁间冉冉双翘下,绣履珠襦,年可二十许,风神嫣秀,明眸炯炯,若将施礼,又羞涩若不欲前。谛视则恍然另一间精室。坐而请曰:“ 妾诚女子,非妖非鬼,亦非狐魅一流。居此已二十年余。先生博学端方,盍移步入帏,一谈今古?”周本口讷,不觉技痒,乃步入房,致相见礼。女举止端雅,无一些轻俗态,周肃然起敬。女曰:“古人之书糟粕耳,先生所知。然不读不知其事,诚去其迹,存其神,事去而理留,人往而事传,其中有天焉。弗滞斯得,窃谓自开辟以来,阴阳定位,男女何分之有,惟能分而为二,亦能合而为一,人也,而天斯在矣。”

俄见小鬟自壁中出,焚香??烛者,执香若安置者,望壁间,居然门也。里室百事俱列,出入杂,皆童男女,韶媚都丽,非人世妆。肴核酒醴,陈设纷至, 顷刻一新。饮之啖之, 皆不自主。清谭,出入经史,辩驳出人意表。周方私念:“ 如得此人时常晋接,实为良友。”女辄曰:“缘止此耳。或复续一宵,尚在未定。”宵分既久,命各安寝。

就寝而旦矣。主人知周独卧于楼,侵晓来观动止,问:“ 楼上人无恙否?”与二人者同叩门。周方熟睡,力叩不应。主人云:“命之毕矣!”乃破门入。抚床则鼻息若雷, 急唤乃醒。周曰:“ 我寐方浓,何相惊至是?”主人讶然去。二孝廉问所闻见,周为具道宵间事。天雨不能就道,武举欣然曰:“ 今晚让我上楼,如复来,当效楚襄王阳台之会。”并诮周郎貌陋,不解事事,此奇缘可惜。

晚乃某独登楼,秉烛待。漏二下, 瞥见香闺洞开, 佳丽娉婷,倚烛坐。某思念不与之近不浃也,步入月门,女如不顾;启之以言,若不闻。谓可狎也,将偎身于其侧。甫移迹, 丽人亦起曰:“ 独脚鬼,命将亡矣,何敢无礼!”煞时昏黑,若被执持者,乃猛力竟无所施其技,皇遽狂喊。楼下人固未之寝,急上,见某粘诸壁,无能动移,拉之不开,用姜汤灌之,渐渐乃苏。

移时下楼,周以逼仄,仍上楼睡,意亦觳觫。方坐定,而彼室明光如月,奕奕射人,则彼姣婉娈而来,问何以易独脚鬼;周不解云何。女曰:“ 昨所云阴阳之道,一而二,二而一, 惟君足以语此。”须臾,双鬟具茶果,几间罗列无算,香美得未曾有。

周本善,之不完, 心以为异, 而席间空矣, 人亦杳不知所之。谛视,则仍属己所坐之所。因唏嘘叹其幻妄, 悔己心不诚,致缠此祟;此番北上,良非吉兆。早起赶行,恒悒悒焉。试毕,掇高第,入词馆。而武举某者, 过场举刀失手, 压足断折,跛而抵家,不逾时而卒。

张 封 翁

山东海丰县张翁,康熙间人,忘其名。前河南藩司名镇者,其孙;现部大臣名映玑者,为曾孙。

初翁单丁,耕数十顷地,地播麦,一年而获倍收。将收割时,出召卖地, 人以其地倍收, 田良而价重。交价后, 麦乃登陇,庾庾禳禳,如坻如京。翁将所得地值,筑场墉,建仓廪。实之不粜,姻娅有议之者。翁曰:“非尔所知也。地获倍收,地力尽矣,来年必歉。有财者艳其地,价必善;若待荒而售,又何人过而问之? 此是余为己之学。积之不粜,又非图利。我地歉,未必他人之地不歉,则是荒岁在目矣。设不中吾言,吾复地不难;设不幸而中吾言,吾将储之麦以赈饥馑,岂非一件大好事!

人生百年,匆匆易尽,吾藉祖宗之福,未尝冻馁;仅一子读书,所用几何。子孙饥寒不足虑,所虑者,无德以贻子孙耳。”明年,果赤地千里,籽粒无收,道途多饿殍。翁乃开仓发赈,活人数万。

子连捷,选直隶某县, 清正无比,真乃不染一尘。家计将落,少君在任,计无所出。明年大比,跪告曰:“ 儿看署中积亏空,将来奈何? 今年大比,思不归乡试, 愿往京师,求某年伯力,得邀一中,可以出身。儿意如是,不识父意如何?”父曰:

“可。”

年伯,旗下大臣,一见甚喜,问父安否外,此来何事;答以将就北闱。曰:“ 吾侄此来, 甚合吾意。吾三日后, 即有命下,将为河督。吾无亲人,在在须用妥人。功名不必三考,尔同我行,不愁不富贵,但须努力自爱耳。”越三日,果命下,即启奏以张镇假主事衔,为前驱,先三日往。半年许,河工大惫,圣祖纯皇帝委大臣亲往勘督办理。一日,正会诸大员,从长计议,都无妙策。张以小委员跪陈指画,侃侃中肯。各大臣喜,依议行事,河乃治。功蒇后,保奏以同知用,荐升至河南藩宪而终焉。

不知河工难于熟谙,张效力半年,胡能尽晓? 半月前,查河遇雨,偶避村庄,雨不止, 门者报主人,留宿侍食。主人者,先达老翁,近河居数代,谓之曰:“ 老朽退居几十年,所筹策者,惟河工一事。今已绘成图册,待其人而后行。看你官儿虽小,品可不凡,今授你以书,可细细揣摩。”洎会议时, 得此书才半月耳。此真天为之,岂人力所能得哉!

封翁一举,科甲不绝, 子孙绵绵,并膺异数。余见其图书一章,曰:“祖孙父子兄弟叔侄科甲之家。”噫,盛矣,其由来厚矣!

义 犬

四川江津人某甲,身系四百金,清早出门,干办急事,行路亦急,一气跑十里外,回头见家犬尾之而来, 谓犬曰:“ 因尔每行必跟我,殊属多事。今我须远走百里外, 是以将尔闭置房中,且不教食。尔如今如何又能同来? 将来必力乏而死。”斥之转,不去;猛踢两脚,狗乃解意,帖帖然去。甲又走十里许,回头见狗仍在, 因解囊中所藏干粢饲之。衔食尾行, 紧慢相从。行至百里外,甲力疲而倦,因将次可到,乃力弛而坐,犬亦旁侍而蹲。无何,甲乃悠悠睡入黑甜乡,固不知日之将暮也。

已而日已沉西,野火倏近,甲酣睡不醒,任犬号跳, 终不之觉。

犬乃跑溪中,滚入水中,一身濡足,上主人睡处,四处搅草使湿。如是者不知几次,甲仍不知觉。火将及身,犬啮其辫而曳之,甲乃醒。翻身起视,幸月色微茫,急急赶路。犬暴躁而号,甲不审何为,忽记银包尚在草堆,拾时始知草四处皆湿,感犬之义,不觉泪涔涔下。呼犬同行,犬走不十余步,??然一声,倒毙在地。甲乃推入坑中,还时葬之,且立义犬石以征之。

起家不正报

浙某甲,家室数口,日不聊生, 出海至乍浦,数年不归家,无音信。妻小冻饿,亦不知其所之。忽一日,挟资而归,称富有焉,置田产,起屋宇。本无子,是年,妻得孕,生男。

其骤然亨也,里党乡戚,本亦疑之。家濒海,门对江流,生子之夜,有撑渡者见一女子呼渡, 亦不询其谁家眷属。船拢岸,停舟索渡钱,而女起忽奔逸。舟子追,俄见披发跣足,深污泥中,行履如飞。疑而尾之,不敢作声。顷之,由甲门而入,听屋内人声达外,亦不揣其所以。怪之, 明日登门探望, 则知是夜三更产一子。及其长也,顽梗无状,家遂败落。十八岁而此子以病死。凡所有, 荡然一空。邻人知此怪事。有在乍浦经纪者,详知甲负服之约,罄其家逃归,乃有此报。

又湖北孝感县某乙,放官债,至湖州海阳县丞署。本已清还,利尚不足,因此迟迟不行。初冬天冷,随身小子,以嫖妓到孑然一身,屡求帮助盘费回省,不但不允,且辱骂随之;以至对打对骂,习以为常。同处者见惯,亦不之劝,劝亦不依。一日,小子持刀候门, 傍晚相逢,连搠十一刀,遍身血污,如猪鸣狗吠,一夕而卒。明日,县令委捕厅点验,衣箱内有小脚红绣鞋,双联荷包,相思钱,鸳鸯带,白玉手串,精工之极。另装一小箱内,余皆猥亵之物。时聚观者十余人,咸疑其资本来路不清,必有苟且勾当。

此两事,友人谢憩真目击耳闻,均属信有。为连书之,以昭天理。

珠 姬

校书珠姬者,公子??香昵妓也。姬雅淡好静,见人恒羞涩不语,而一种温柔态度,若近若远,迥与佻达者不侔,客多怜爱之。有望之不得近,近之不得欢, 相与欢而未得其意, 或自谓得其意,诩诩鸣于人以为自矜者,均非姬意也。以故名稍稍动韩江。

韩江妓多舟居,姬固陆处。门庭灿然,然而姬心厌之。有择栖之志,以受束于鸨,恒恨不能自主,怨不添两翼云。年十九,恐节过芳菲,仓猝得一人偕之逸,机不密,为逻者所获。染泪春花,伤心雨夜,单鸳独鹉,恒悒悒焉。

鸨目瞽。姬姊妹行者三,会一以私逸未遂,自鸩死;鸨虑二人者终非其有,谋出鬻于人。姬得子,薄有家资,而人不韵,委禽而去。姬何去何从,正如飘风之陨箨,落絮之随缘,虽非心得,梗只随流。此中正犹豫不决,而公子忽遇于不先不后之间。初亦未甚浃洽,继密甚,筹谐匹计,欲悔前约。盖虽先订犹可却。公子未之决,而前约者来践盟焉。姬与公子迹断心连,迹连事阻,啜泣涟??。于邑于墙东窥窃时,有不能自胜者,两心如一。姬谓公子曰:“抽刀断水,水自成流。倘一日者,作合浦之还,即其椟诸舍诸。”公子谓姬曰:“ 掌中珠堕地仍圆,有不拾之而更怜重者,谁欤?”

无何,人载姬去。芳讯之来,推言珍重。而姬入门匝月,受制于姑与大服,不惟不谐琴瑟之好,且甫入门,即去其纨裳,易之布素,置之暗室,作厮婢看。公子闻之,恨不得昆仑奴挟之而出,顾徒闷闷,未有术焉。出火坑,入火坑,姬之谓也。

憩真谢生,感其事,为记其崖略,且缀之以诗云:“ 深巷重门小玉家,朱朱碧碧一丛花;春风不锁桃蹊径,误赚牛郎醉赤霞。”“赤霞高处赤心倾,白日丹城不可更;但使同心结莫解,黄金虽好妾能轻。”“一任东西沟水流,安床支枕漫重头;妾如勒马悬崖住,卿以邛须我友不。”“ 不惯迎人颇识人, 诚求默默已多春;羌无邂逅虬髯客,倘有沙门辟易行。”“知音千载怜红拂,故辙难承势莫能;空抱两心天地久,党家风味我何曾。”“好歹因缘强笑迎,谁知转转似三生;侯门遮莫深如海, 肯禁良宵一夜行。”“谁是怜孤彻肺肝,也知为我意忘餐;如虹如月君休拟,并作阳台未会看。”“一种愁肠万种怀,蛛忙蚕缚为谁来;出笼未得西来计,宛转歌成弦不开。”又八首:“春归犹自觅芬芳,如意初还暗淡藏;谁谴巫阳真人梦,惊看满室有辉光。”“ 吹兰气果有奇芳,那不黄金屋里藏;若使大秦明月比,应怜照乘有余光。”“已教邂逅得卿怜,牢绾同心结子圆;但道珠娘珠样白,不知心与石同坚。”“故故生愁故故怜,怜佗月缺复重圆;暂时离索犹难遣,怕不胶粘金许坚。”“ 珊瑚树碎被谁敲, 无复鸦儿护落巢;忍使智城都作泪,啼痕点点为兰交。”“琴焚鹤煮唾壶敲,未许良禽择木巢;卿自伤心侬自悔,不如当日不成交。”“说来侬也觉心伤,搔首关情几断肠;象网贝珠何处觅, 顿教陆海各分张。”“不是多情不解伤,风风雨雨辘轳肠;此生此夜烦牢记,悔却当初欠主张。”

城隍娶妻

嘉庆初年,合浦县宰李某,翰林出身。有yòu nu,才十二岁,秀雅灵慧,恒自寻趣于花木荫深之处。

一日,忽不见。命僮仆奴隶, 四路寻索,三日杳无踪迹。

第四日,有诣城隍庙烧香者,见神龛右手旁卒旗裹一物,揭而视之,乃一yòu nu。推之不动,抚首尚温,问之不答,不知谁家子女,众皆喧嚷为奇。守庙者知县有失女事,报之官;遣丁仆往看,认是小姐。官亲诣庙,抱而归,灌以姜汤,始苏。

问何为而然,答曰:“吾在后园闲游,见一服人,以时果招我,随之而去。带至敞厦危楼,朱栏碧槛,伴我逍遥,且时时有食啖我。”问何物,答以面食皆有。言未毕,呕吐而出,皆泥土。

人遂发热,面赤神昏。举室皇皇。李县之妻,诣庙行香,求神庇佑。

是夜更深,忽报城隍爷拜会。李某整其衣冠, 出堂迎接。

仪仗服饰,如阳官状。彼此行礼,各通款曲。茶至请饮,似啜而茶仍盈碗,心异之。思阴阳相隔,何意公然晋接,莫非命限已穷? 城隍曰:“ 使君正欲有为于世,无起末念。吾正室已返阳界,令爱与余有夙缘,当为继室。无人可以作伐,特来自为媒妁,面订吉期, 三日后,即迎娶矣。今同莅一方,又班居半子,将来地方疑事,自易雪也。”即辞去。

至三日,yòu nu无疾而亡,其妻悲哭倍至。李某奇其事,与妻商之曰:“ 女死亦由数定,伤悼徒然。易不竟作嫁妆,塑一神像,同供后殿,将来遇有疑难案,或可望为指点。”其妻然之,遂动工作。择日鼓乐喧街,彩舆耀目,衣奁妆具,无不齐备,径送至庙。升座开光,珠翠明??,宛然如生,举国以为美谈。齐民演剧数日为贺。后李某在任,有神明之称,盖由此焉。

李 五

李五,镇海人,面黑肉横,眼突如卵,恒若怒然。见之者似有畏惮。家极贫,不能口,人厌其相,均不肯收以为佣,乃投入快班,充当马快,恐吓讹诈,远胜于伙,致快头得赃,多于往昔。欣其智之巧而机之速,使上堂应答官府,无不周到。数月点充头役,声势日大,衣食渐丰,强占人妻,计夺人产,讹诈银钱,令人卖男鬻女。居然与缙绅酬酢。

正在壮年,忽患恶疾,卧床痛楚。家与城??庙邻近,自云:

“城??爷把我重加拷打。”三日一比,或自仆于地,或覆卧露臀。

初则两腿青黑浮肿,继则肉落骨见。日夜啼号,其屋临街,过者闻之,咸谓李五恶报,菩萨有灵。

庙中住僧,夜夜闻大堂喧嚷,起视寂然。一夕,潜身早伺,见灯烛满堂,披枷戴锁者,不计其数。忽闻唤李五名, 不见其形,而行杖呼痛之声,充塞于耳。俄又闻鬼卒禀知李大带到。

李大亦马快也,其逼人鬻女,谋占贼妻,虽稍逊于李五,而侧目忌惮者,恰也不少。僧于次日不敢声言,而喧传李大当午,被鬼一拳打倒于路。自言“ 你如今走不去了。”扛回一夕而卒。

李五亦同日毙。

吁! 贪之一事,人人有之; 能稍知愧悔,天亦不加之报。

此二人丧心病狂之事,忍心害理之谋,做到天怒人怨,而报应到矣。彼立身于世者,可不知所戒哉!

五 通 神

奉化县邬姓,世业儒。小婢子年可十五六,黑而丑。主服韶秀而艳。婢固依主母房中宿。忽一日,婢不见,四无觅处。

越二三日,老婆子取薪,甫开柴房之门,听有之声,不解其故。启薪而婢子木立柴把中,如痴如呆,曳之走亦走,问之不答。以姜汤灌之,即吐出泥爿盈碗,始能言曰:“ 那日有一老人,如仙翁状,青衫方巾,招我去,不知是何地。我饥便饵我以饼,今饿甚。”乃与之饭。

至夜,卧宿主房,房中物尽掀翻,主人夫服起视,呼婢不知应。门扇零物,一一照前部署,无话。

明日,小婢又不见, 觅至原处,依然木立, 用左手扑之三数,遂苏。正在骂詈间,所谓老人如仙翁者,居然在楼檐上,手携白折扇,貌亦在老嫩间。房固在楼上,因上楼击之, 不中亦不动。哄动多人,俄而不见。俄传灶下火起,救方熄而物仍如故。

自是无夜不在房中。非婢即主服,自言自语, 或作食物声,或秽亵声。主人无计可施。

明早,纠有胆力士,围守于房,用炮铳伺之。忽楼下火起,群向救火,而主婢二人,若不觉焉。明日饭熟,启视之,污秽尽杂其中,不可食。诸多虐扰。

延道士斋醮,另设芳筵美品,如饮大宾。主人肃衣冠,拜跪晋酒晋肴,合室人无大小,礼拜一日夜, 而扰之故。仙翁者不时现形,且于暗中有言语声,听之不甚明晓。

一日,主母挟婢逃至母家,母家便诸事不宁,或响或动,或掷破其物,或火烧衣服。因迁躲僻静尼庵,而吵扰更甚。主人之力竭矣,财亦耗矣。约半年所, 将婢卖于慈溪县乡村,主服安矣,慈邑乡人扰之不堪,转售无人肯要,逐是婢于路,路人亦不敢交接。为乞丐,而主家恬然无事焉。

或曰:“ 此五通神也,行于浙东,过钱塘江则无。”

邑宰同庙神捍海

镇江北城之外,有虎皮塘,十里望之如重城。所以捍潮而卫城者,筑于乾隆十六年。

知县王梦弼,山西蒲州府人, 以是年海潮独大,旧塘低而损,潮大冲塘, 塘倒冲城,城陷, 海水涌入半城。民不聊生之际,王公焚帛祷祝,愿以身殉,遂luo衣褫帽,欲投身于海。众民拦之。至夜,见有两大灯笼,一东一西,行于半空,灯上有“ 林府”二字,众目同见。潮势以渐杀而退。县乃禀闻于上,谓非大工程不足以济。盖镇海一城,滨于宁郡之东,海之尽处,赖此塘以安宁、绍两府,所关甚巨。督府据数禀奏闻准可,委前总督方名观城亲诣勘估。一年竣工,而王公以劳瘁辞官,抵家卒。百姓哀之,??起生祠,附于土地庙之东序。

蒲州人尚有往来于是地者, 谓其卒之日, 与生祠进栗之日,正相符合。庙祝于是夜之半,闻外各有呵殿声,喧呼热闹;潜起窃听,并窥见庭燎赫奕,役吏趋??,如新官到任状。王公科甲出身,清正无比,美政不一, 善诗文,爱民如赤。当潮决时,势不可挡,先诣北城之内林庙站脚,因祝告庙神曰:“尔居此受香烟血食,民将为鱼鳖。我居阳, 你居阴,尔亦不当束手坐视。”是晚,果见林府灯笼,飞行捍潮。民人亦爱敬如县官。

县将此事合禀于上,亦邀敕封为侯。

侯之事更有明征者。一镇人为皮匠于温州,岁底将归,迟无船只。正在仓皇,一小舟老人扬帆欲走,问之,谓到宁波,便请搭船。下船,老人曰:“ 尔但合眼不开看,便可到家过年;如开看,则不能矣。莫自误!”乃合眼而坐,但闻风浪霍霍然。俄顷间云:“ 到矣。”开眼看,已到镇之码头。纳船金不受,曰:“ 我有莲子一包, 欲送北城下林姓, 独一间屋子便是。须为我送到,我又欲开船回矣。”皮匠度岁后,元旦日,寻北城林姓, 全无。到庙中歇息,见神像俨然,乃悟;遂将莲子播于庙前池内,至今莲花独盛。

骗二猪害三命

鄞县东乡大河,五十里而遥,沿河聚落,大小不等。一小户滨河,矮屋数间,夫服子三人居之。旁邻相隔不遥, 亦零落稀疏。

一日,父子二人,小舟载两豕入城,距家二十余里,早去晚回。抵午到城之东关外王家坟头,挽船。父令子在船看守豕物,不许上岸玩耍,己往行家售豕。登岸时,又回顾船中,叫其子名:“ 将所带小红桶拿上与我,好买饭来与你吃。”

半晌时,有人呼其子名,子闻唤答应。其人将红桶一个,交其子曰:“ 桶内饭与菜,是你父叫我送与吃。”子见红桶相若,遂信其说。曰:“ 白猪已卖成,得钱若干,尔父现在行里吃饭,叫将两豕交我二人扛进行中。少停,你父携钱回来,便好开船回去。还有搭膊一个,也叫拿出装钱。”其子见桶内鱼肉,思食急,信之不疑,将猪交二人扛去。

不一时,其父带扛夫并售主来船估价, 猪已无矣。诘之,答以前二人来云云, 红桶饭尚在。其父看桶,果然一样无二,无怪子之受骗也。

泛棹回波,於邑无奈行至半途,自思解目前之急者,惟此二猪;猪失而急从何解? 怒子贪食误事。子以父不该上船,言近顶撞。气急提桨,向子背打去,登时殒命。其父一面哭子,一面摇橹, 抵家,已日暮矣。妻曰:“ 何只身上来?”夫坐而不答,但垂头丧气而已。服知有变,急往船看,乃一子尸,并无钱文,哀号大哭曰:“ 吾所望者惟此子, 今失所望, 亦不愿再生矣!”沉水而死。夫待良久,不见妻回,支身出看,妻亦无踪,知其必死,亦自悬于梁上。

居邻远隔,因暮夜无人出入,迨晓而见尸浮,捞认其妻;踵其家而告之,夫悬于梁。又见昨往城卖豕之舟,尚未卸篷,登舟而视,子亦死矣。村中姻友,咸骇一家同死之奇,若报之于官,必追究所因, 无言可答; 官亦不肯只此完结,某等受累无穷。不如乘此无人知觉,收三尸而埋之,某等均钳口勿扬,密不外闻,可安枕无扰矣。

洎对年六月,赤日薰天,当午,忽朵云矗起,燥雷震烈,于盛店桥东西两岸,击死二人,皆跪土中,如植立然。一人有雨伞一柄,一人有搭膊负钱二千。众视之,则均有字记, 顾不知死者二人为何地人,又不知伞中名姓,搭膊字号,又为何地人。

地方以无头事, 亦不报官。次日,该乡卖猪者邻右路不隔里许,闻雷击之事可异,乃特来访看,已疑有此案。至则见雨遮名,并搭膊字号, 乃一一说出二猪殒三命之案。刚刚一年而周,雷击二人,即王家坟头烂匪云。此事阳官不得而察,阴曹乃诛殛焉,天理不已昭昭乎? 更异者, 一匪从南来,一匪从南去,二人均带一证左,使众目共骇; 而一霹雷,二人齐齐植立,且霎时云去雨收,天仍赫曜。此亦吾友谢憩真所目睹者。

鸭卵珍珠

潮州东门大街,一杂货铺, 暮则锁门回家, 饭而后来。一夕熄灯, 将闭门, 见店内火焰腾起,骇极趋视, 则无。明日又然。因不起灯,静坐,火焰复起。邻人齐至,则微微而熄。怪之,连夜试皆然。谛视则在鸭卵筐上起灭。乃逐一分置各处,见一卵光渐渐起,掩护之。明日剖之, 得一颗明珠,较黄豆大而色红,哄然郡内。一盐商人求售,出二十金鬻之。夜以火照,则随火而转,俨似走盘珠,而实非珠走,光依火而转也。商自得此珠后,生意顺遂。其人死,珠无觅处,空盒存焉。

杜 友

广东惠来县署内,有久经封锁空房一间,无人敢开,问故不知始于何时。嘉庆初年,有刑席杜友,嫌卧室窄狭, 强欲启以居之。东人阻曰:“ 前之闭者有由,今之开者恐有变,宁循其旧之为安也。”杜曰:“ 吾办刑名,生杀之权,即我操之, 何惧鬼魅?”竟开。入住两日,宁静无异。杜自矜胆大, 而嗤人之畏葸,得意忻忻。第三日,发躁颠狂,诸般无状,铺陈出,馆事脱,阎罗召,微命卒。此皆小人得志而狂悖,自招其祸,奚足惜焉?

憩真谢友论曰:“鬼神居幽,亦欲宁静。彼为幕者, 当知律法,不外情理;乃明知之而故犯之,有不照豪强势夺而杀之者乎!”

向 福 来

粤东新宁县鸭头墩,向姓,聚族于斯。其先世名福来者,年逾五十,终窭且贫,仅一子,九岁不能言,自叹老难挽回,子哑又难习业,只可委命守数而已。

一日,蛋服携鱼进村呼卖,哑子忽开口,招其至家,求父买之。福来喜极曰:“ 吾千方万计,诱其开口,而总不能。今见是服,何忽能言,宁乃仙女乎?”询其下落,深识其夫,看来哑子与蛋服有缘。邀之入室,待茶款酒, 令子拜为义母, 而蛋服之爱同犹子,常常过看。

福来居仅一房,坐卧爨炊, 接宾叙客, 均在于此。适间蛋服送鱼于义子,坐而谈心,见房角堆积退灰,火星露出,嘱砌围栏,免致火患。福来答以无钱购砖。蛋服言:“ 渔网打起海中青砖,日积月累,堆在泊船处所不少。”即往肩二三十块砌好。

不料日久,火钳擦去砖面,露出黄色如金。因不识真假,乃持铁刀砍下一小块,往铺易银,果是真金。遂假意从新造灶,又往泊船处所,肩砖数十块。自后或一块,或二块,陆续运尽。

福来富甲新宁。今传至十余代,犹存一块,交族长收藏,不许遗失。遇祭祀,摆列几案,称祖所遗,以示后人云。

古来无心之遇,即为有意之缘者,天遣之也。若此事可征之矣。是砖积非一日,竟无人识破,使相隔里许之向福来得之,从知富贵利达之事,非可强以求之也。

沙包先生传

先生何许人也? 越其姓, 瓯其名, 沙包其号焉。质尚昏噩,性近温和,微躯半类葫芦,任事全凭把柄。浮言不听,固殊有耳之铛;复??无虞,讵同折足之鼎。缄其口而才多蕴藉,虚其腹而物受涵容。溯厥甄陶,匪由景德;观其制作,绝异宜兴。

遇饥寒以温恤,常旦晚而热中,工价则省而廉,体用则便而捷。

黄粱易熟,唤醒卢生;黔突无庸,何须墨子。扫来败叶枯枝,俱堪作爨;试以烹龙凤,大展其才。孰谓哓哓者易缺, 诚哉皎皎者易污。形容焦枯,面目黧黑。恒弃置于钟鸣鼎食之家,辄见哂于纨绔膏粱之辈。黄齑白粥, 伴落魄之狂夫; 葵扇泥炉,作穷途之知己。司饔飧于窭室, 居然白帽先生;经锻炼于祝融,忽肖乌衣子弟。偕颜氏之箪瓢不朽,共范丹之釜甑齐名。

余侨寓羊城,与君为晨夕交久矣,常携君花前煮酒,月下烹茶。

始闻太息声微,若疏柳风前,鸣秋蝉之????;既而呼号欲泣,如长江雨后,涌春浪之涓涓。嗟乎! 阅历人情冷暖,备尝世味酸咸,拂拭者谁,吹嘘何地? 笑此日真卿乞米,且暂耐其熬煎;看他时傅说调羹,当并珍珠于鼎鼐。敬扬元德,窃愧黔娄。摅寸管之骈辞,作千秋之佳传。

殉国名臣

鄞邑谢为宪佥宪,家本大富, 公生而英颖,弱冠登前明怀宗甲榜,用为刑部主政。甲申之年,闯逆伪立,大搜在京官之有名声而富者,其实由阉党调弄。公曾不避权要,直??阉佞数四。至是,阉欲泄其宿忿,指公为千万富翁。闯贼索之,逼之立取数百万。公辞以家中则有,此间则无。用铜夹棒夹之,登时殒命,骂不绝口。事平,家中老幼,痛何可言。勤邑时有道士,能致鬼现形,扶鸾书其颠末,但须作罗天大醮,七七四十九日,一日降临一次。置笔研于空净之室,不可窥探。至四十八日,夫人固年少,思一见其真形,破纸缝窥之,则见披发血污,一足踏椅上,血尚淋漓;一足在地,登时不见。外间道士坛上,已知之矣。每日收其真迹所书乩语,长篇累牍,忠孝苦楚之音居多。今其子孙,得所书鸾字,一一照样刻就。中有添注涂抹者,有成文,有不成文者。事实只争一日半,惜哉! 而道士之书,不一月,即为雷火摄去,后无传焉。公善画竹,时董思白见其画竹云:“ 若教与可见之,亦当推服。”今鄞人尚有一二,奕奕如生;忠臣笔墨,固是不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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