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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闻录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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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 身

闻赣州一老僧,伛偻痿瘠,嘻吁龙钟,对壮僧曰:“吾之室,欹斜剥蚀,不堪再栖,欲假子之室以居,未知可通融否?”壮僧曰:“ 可。”次早,壮僧起,而身则老僧也。意气如旧,行动非昔,曰:“吾非昨日之吾矣, 老何速也!”至析招聚斋,少一壮僧,查之。老僧应曰:“吾在是也。”众僧曰:“子乃长老,何以壮为?”

听其音,果若壮也,奇之。住持命众僧遍寻壮僧,不见,访之无踪。壮僧悟曰:“ 昨日长老欲假吾室而居,非假吾室也,借吾身也。吾应之, 而彼换身以去。彼之身委难延之,吾当追己之身,以还彼身可也。”控之于官,官以事近妄诞,不准。

噫,彼僧盖已得道矣。不然, 胡能脱敝体于人,而假壮体以行乎? 此中年修心,功已成而年老, 故假未朽之身, 遨游名山大川。佛法无边,克蹑其踪焉。

天 妃 庙

海丰??门天妃庙,最著灵异,海艘出入,无不祷焉。居民岁于八九两月,鱼期兴时,敛钱诣庙,悬灯结彩,荐牲陈牢,演剧设醮。其期请神自择。先期一月,乡人书成阄纸,以供于神前,拜跪祷告而拈之,开视何月日,祭乃定。嘉庆二十五年七月间,拈阄在十一月初六日,咸谓从未有若是之迟也,此必有故。至八月二十三日,礼部行文到粤,知圣驾崩于七月二十五日,百日孝满,方许民间笙歌鼓乐;而神之所定,恰在国孝满后一日,无犯禁令。天妃之灵,一至于此,可不肃然起敬哉!

凭 空 行

嘉庆初年,川楚教匪滋事。有守隘防御之友, 自宜昌来,谈及壬戌仲秋,望后三日,夕阳将颓,四际无云。左村忽见一人,肩担两囊,席帽草履,凭空而行,离地十余丈。众皆引颈骇异,啧谓教匪之真有邪术也。

村有武举,平日专攻手弹,取随身被带泥丸弹去, 适中其肩。翻身堕地,趋往望之,只有两囊,人不见也。启囊视,尽白布,无他物。即携回收贮。

当晚,鬼声嘈嘈,群来索布,众皆惊惶。窥之无见,启之不敢。武举曰:“ 听之而已。彼有邪术,看其动静若何, 再作区处。”合众坚守以防。须臾,闻撒沙掷石之声,如雨冰雹,至天明始释。门内外沙石,积有尺余。

次晚,仍如前守。听众鬼号曰:“某等畏教匪之屠戮,已作饿莩。雨洗白骨,日照青骸,百计千方,售布以掩之,非邪术也。可由山左登高而望,自起狐兔之悲也。”

早起,村人盘山越岭,攀援逆足而上高巅,见白骨蔽野,心甚惨怛。返至家村,已犬吠黄昏矣。将两囊携出门外。未几,但闻号之声,变为喜笑之音,曰:“ 无以为报,惟有护兹村庄,不致教匪蹂躏。”后大兵凯旋,是村安居如堵。村人感其情,为之埋骨成冢。从知阴阳一体,以有形而明恤无形,自无形而默护有形,彼欺死瞒生者,可不知所戒哉!

夏 士 古

夏士古,蛟川城西憩桥人也。其父以膂力入庠,年四十无嗣,纳??有孕,家无余资,赖小贾以补岁用。未几,病故,旋生士古。腹痛三朝暮,厥而复苏者四。临盆,若有人拊其背,抚其腹,舒而不觉胎下矣。生后,妻与妄曰:“ 家仅俭可口,添一子,自增一子之用。若良人在,吾辈可不必计。当勤操作,庶有豸乎。”于是督婢同工纺织。

一日,婢女手执丝棉,坐而倦寐,忽然举手自击其头,曰:

“我自后不作懒人也。”偶或功懈力弛,非脑如刀裂,即倾一物以惊之。

又一夕,炉有余烬,风吹入薪,烟焰将起。妻妾受辛熟睡,妆台上大镜翻倒下地,声响如雷,惊醒而起,疑有强梁入室,即披衣起,启户入厨燃灯,焰势逼人。厢邻汲水灌灭。

亲朋过其舍,闻家况,顾小子,则阒然安;若谈近玩亵,空中起拍案声,人在外则响在内,人在内则响在外, 闻之者无不毛骨悚然。初以为柩在堂而然也,既葬于山,而亦如之。由是亲邻不敢妄踵其家,妻妾不敢稍懈其事,然其顾小子也更切。

晚间,母哺子安寝,密起挑灯课作。工毕入房,恍惚似人形,或坐交椅,或坐床旁,呼之不见。儿或醒,呱呱索乳,恒手推母使醒,不醒,必以冷手抚母之额,常若如是,不以为骇。

迨士古能咿唔言笑,妻妾遇有事,布席于地,坐儿于上,祝曰:“请看看儿。”舞手笑语,如对人玩。能行,令往父前去,即呼爹而往,恍若招之在膝下者。

士古渐长,灵亦稍衰,至成人而灵不见。今士古常言父形如在目前。凡逢祭祀,哭哀荐肴,必诚必敬,俨乎灵爽式凭焉。

吁! 古今来生而赫赫者,死多冥冥。况士古之父,不过一武生耳,何赫赫之有哉;乃反死而昭昭,能顾遗子,督女工,整门楣,斯亦奇之至矣。盖彼虽为武生, 曾读几行书,知无后为大,不孝门正为最要事;岂若今之武家,不识之无之可比也。

严 舟 子

浙宁镇邑泥湾村,严姓聚族而居,多半驾舟为业。康熙年间,有严舟子送袁生进馆。东人迎师于堂,大开筵宴, 恭而且敬;坐舟子于廊,恶草具陈;轻而且慢。舟子思一衿之荣,胜百城之富,若有子,必令读书,以吐吾气。

逾年,得一子,苦积汗资,为读书本。甫五龄,即就塾。五六载,不过识数字而已。或告之曰:“尔子非读书器,不如学他技,勿令耽误青春,作无用之物也。”舟子默然良久,曰:“天地生人,五脏俱备,断无有教之不成者,此乡无名师故耳。”

次年,延城中师教读数年,欲其书一便牍而不能。彼总不认子之鲁钝,惟怨师非真良。四处访求,具重??, 聘宿儒费师教之。

初来时,怕有失礼,邀乡党中之有文墨者侍宴,食则察师之嗜好者而频进之,己与妻甘嚼菜根,愈勤驾驶, 见美味必沽以归,逢时食先修以荐,望子浓而事师重。师亦感其情而勤于课,与之讲解,左引右征,开其智窍。而是子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师对舟子曰:“ 子之待我,如此其忠且敬也,敢不尽心力以课之。奈顽石难化,不能如子之愿。他人见子乃门外汉,利??

厚膳丰,为令嗣粉饰装点,媚东人以固馆。吾素不作欺人事,不安白食。”揖而辞之。严曰:“下贱人谅无上达子,先生若即辞归,恐外人议我不谙礼貌, 获罪于师。屈终其岁, 以光颜面。”先生听其言近于礼,因循而止,由是师之望弟,益深于父之望子,虽三隅不反,而犹复之。

一日,问以粗浅之文,答竟大错;又谆谆讲之, 复仍无当。

怒极,用楚夏击之。流血,晕而仆地。师骇绝,呼其母至而遁。

遇舟子于途, 师迅行气促, 面拂神移。问曰:“ 必有冒犯于师者。”答曰:“无,无。”曰:“ 何形之不同于昔也? 请言之。”师惟摇首唏嘘。固请, 始告以情。严曰:“ 师之毙徒,亦犹父之毙子,有何大罪。况欲好吾子而重击之,非恶吾子而故杀之。吾亦不肯恤顽子而祸名师也。”邀之同归。师知难脱,心惊胆战,勉同回馆。严闻妻之哭而叱阻之,曰:“是子不良,死何足惜!”

须臾子苏,哀声止而笑声起。子徐行下楼,对先生拜揖,转又拜父。问其如何而苏,曰:“初以头晕而仆。继有一人,丹颜绿鬓,与我药丸两颗,投诸口而吞之,觉神清气爽。”师东欣慰殊甚。

自后顽化为敏,智识顿开。年二十余,入黉序补弟子员,食禀饩,设帐授徒。舟子歇业而安享焉。

吁! 彼驾舟口者,有谁望子荣吐气。严则力舟聚资,崇师隆礼。观其对师之言,语语惊天动地。而费生之尽心施教,讲不厌烦,亦足以感召神灵。毙投二丸,虽冥冥难凭; 而顽化为敏,实彰彰可考。语曰:“ 心诚求之,无不与之。神之格思,不可度思。”其斯之谓欤!

题 主

慈水后山北叶氏,富如石崇,官同崔烈。其母死, 卑礼厚币,请姚江邵御史题主。其意原为尊亲显母,炫耀乡里;谁知朱笔点下,而木主劈分两半。其子捧主而哭哀倍至。古来原有刀笔之称,岂其笔真如刀哉? 不过于字句之内, 轻重悬殊,可置人于生死之间耳。若御史之笔,掌生杀之权,可谈论王公大臣,奚可轻动,况朱笔乎? 兹则笔真如刀,甫一点下去,而木主劈开,斯真奇事。盖冥冥中有至理存焉。

余尝玩朱子家礼,载题主一事,须请乡党中之有德行,与年长老成者,切勿请有爵位而无德行者,否则宁择子弟之能书者而书之。阅叶氏之事,而益有味焉。吁! 与其抱主而大哭中庭,不若择子弟之能书者而书之,自无是变。为人子者,当遵礼守朴为是,胡可虚图炫耀,而反增悲戚也耶?

萧 某

两广风俗,门粘神容, 巷供土地。吾浙罕有所见, 惟宁郡之定海县,亦有是风,而土地祠多设于井上者,何也?

乾隆戊戌岁,定城萧某,年二十,洵雅沉潜,寡言笑。父择李友之女为其偶,未娶。正月三夕,治肴命邀岳饮。岳闻婿有以布帛贻邻女事,酒乘兴醉,对筵客直斥其非。父本长者,闻之,不容子辩,而怒詈之;席散,犹荆挞之。某负楚误裂水缶,奔叩李门洗冤, 不纳,赴四眼井自尽。母使人遍寻无踪。当晚,魂返于家,牵兄足而言曰:“ 天已晴,屐难履;夜过黑,灯可行。”兄朦胧许之。次早,汲水者见之,捞认萧某,报其家,举室号,往收其骸。群痛是儿之含冤,惨乃父之绝嗣,其堂兄为之焚灯易屐, 因知昨宵非梦, 乃弟魂归扰也。初父恨子之不良,后叹身后赖谁。回思仕多宽政,何老境若是,亦不愿自生,夜静解带作悬梁计。死者诉于母,请速援。母惊起入父寝所,下带哭哀劝解,且不离左右。魂亦恒附于房。有时床前溺器,忽移床左;宽带整置,加结层层。常闻空中吟诗云:“ 陌路谁分冤黑白,哀肠难解鬓苍霜”两句。

一日,萧妹凭窗针黹,忽呼曰:“ 哥哥来也。”霎时, 手批其面,寒冷彻骨,笑曰:“ 小贱胡多言!”妹目盲匝月。有邻服芮李氏者,素患胸痛,卧于榻。闻坐竹椅声,服问伊谁,曰:“ 我也。”

服恐,曰:“萧叔何踵吾家?”曰:“佳尔贞节,来疗尔病。”服口遂塞,手脚如缚。亡何,曰:“ 病瘥矣。吾当去。”服病若失,并为告其母家。三年来,或闻其声,或见其形,不以为怪。问其“ 致尔死者尔岳,何不寻之?”曰:“门有神阻,不容入。”又问“门前有井,何远赴四眼井而投之?”曰:“有土地守焉。”缘李门粘神,萧井旁建有土地祠,由是定俗成风,恍如粤俗。

此古刘生易门渡岭南来, 见外籍人常讥雕题俗鄙, 有“花不香,肉无味, 家家门前供土地”之诮,因述此事,嘱余记之。知土俗所尚,必有相因;而仍劝世人,不可以俗近不伦,作谣以谑之焉。

铁人为邪

南越番禺所辖茭塘司,有地名新造者,滨临大海, 巨岫排门,山形如鼠,俗呼为老鼠山。依山而居者,航海渔鱼为业,得网泽与齐民一体,失网泽,遂邀海运商舶而劫之。后甜获利之易,竟弃渔为盗,结队成群,游掠逍遥,成为海患。

乾隆中年,李抚军严令巡洋弁兵,奋往力擒,痛加惩治,一案屠戮三百余人,顽风稍息。其时有堪舆者云:“是处之多盗,乃山形之似鼠。宜在山上铸铁猫铁人以镇之。”抚军如其言,铁铸大猫一,巨人一,猫制鼠,人牧猫。数十年来,为盗者虽有几人,而结队成群、明日张胆者无之,地方可称宁静矣。惟傍山之青年服女,多患邪魅之病,说者以为狐祟作乱。延茅山道土醮禳,依然作怪不休。

一日,有游冶子登山观海,见铁人一手空提, 以己所携破白面折扇,开而插其手中。是晚, 病邪者举家挑灯坐守,二更将尽,见空中悬摇白扇,群皆惊喊,扇落于地。拾之,观扇上字款,乃游冶子之名。次早持扇向问,骇曰:“ 此昨游老鼠山,插于铁人手也,何来汝家? 作祟者宁即铁人乎?”守以待之。是服宁而渐痊。

亡何,邻服正在熟睡,忽有数百斤重物压其身,手难动,气难转,口惟唏嘘,大声咿呀,惊醒同房睡服,呼之乃苏。自后或夜至,或间夜而至,服乃面黄消瘦,不能起床。群议铁人作祟也,不然,何重乃尔? 惟有钉其足, 使之不能行,则患可已矣。

于是钻其足,而流血不少,始信为害真在铁人。即钉之,并熔生铁,将足铸没。由是青年服女,鲜有邪压之病焉。

夫铁人有何灵哉? 盖得日月精华之气,照之而成也。其能灵守疆圉,保护寸土,使一方崇祀,香烟不绝,即可为是山之神。乃作邪迷,为害未久,故钉足以示小罚;若任其为怪,其祸愈大,天地不容,当必有雷击之欤。

张 通 判

张通判,榆次人, 家素封。嘉庆初年, 援例授官, 分发广西,昧泉币之艰难,担夤舟之亏缺,契洽上司,屡署州县。不携妻女,专嗜怡情,侍从者鸡鸣狗盗之徒,蹋角抵之类,必年在二十以内,形如敬新磨、张好好者,录用;其他虽部院荐留,不过碍以巨脸,赁以栖居,给以工食,不令供役。管理门印仓号者,皆毛发未干小儿,群呼为孩儿署。民间词讼,除命盗外,概置不论。署中非博奕, 即饮酒, 丝竹管弦之音, 朝夕不断。日就荒佚,启闭谁司,官廨堂堂,竟等平康门户。

一日,有青艾小子,直进上房,衣不华饰,面似桃花。张见而胸开眉展, 笑而问曰:“ 子何许人也?”曰:“ 某姓谈, 籍隶安徽,伴父作客于此。过大滩,击破行舟,父遭沉溺, 尸漂无踪。

某凭邻舟拯起,得存残命。异途偶落, 谁怜颠沛流离; 娇养已成,未识东西南北。适才过弦歌之署,忘教化之门,茫然前进,求开恕。”张曰:“ 子肯充我下走否?”曰:“ 此乃再造之恩也。”张即派附跟班,学习节礼,为之制衾增衣。谈伺使殷谨, 胜于他子;且工于烹任,善体主心,张深爱之。

张风闻门印辈有贪婪妄索事,大声厉斥,谈劝解有方,而官怒遂止。偶或门印密为鬼蜮,谈必指破以绝其路,自亦不作苟且行。门印辈恶谈之肆爱,而无隙可寻;惧官之怒言,而有心退后。凡遇事应陈官, 邀谈代陈, 官无不听。是谈虽作跟班,实掌门印。官亦喜其周到,非惟令其同供门印,且大小诸事,银钱出入,悉归谈手经理。昔所重用小子,均各垂头丧气。

管绝箫停,热闹之场,变为冷落之区。

张思百蛮瘠陋,无可逍遥,一官绊羁,难离职守, 闷坐无聊。谈忽进茶,张昂首受茶,见壁镜模糊, 令谈拂拭。谈去垢重悬,忽镜中五色牡丹大开,灿烂异常。张思何处照来,回视庭院,秋景萧条,一无花卉;复向镜窥,牡丹开处, 居然台阁崔巍,亭廊曲折,云山,绿树浓荫,信足乐也。爽玩正豪,司阍者持刺,说同夤拜会。更衣出迎,面虽对客,而心在镜,忙送客去而回,但见镜之光芒, 不见花之粉郁。对谈曰:“ 镜里之观,来何易,去何速,令人大失所望。奈何?”谈曰:“人生际遇,一如镜中之花,何必流连于此。”张终闷闷不解。谈曰:“乐趣可寻,散步后庭始得之。”

张与谈行过东厢,见池内红鲤,泼刺晴空,仁立以观,五色俱备,就浅者泳之游之,就深者方之舟之。须臾,鼋鱼起渊。

张曰:“ 池内无鼋,谁放之?”谈曰:“行云流水而已,何必问所由来。”

张所宝玩者,惟翡翠攀指, 日夜系于手上。越早, 指空无存。翻衾整床,无获。向众仆追寻,群各矢誓; 票差严缉。谈曰:“门壁依然,并无破绽,似非外盗。饬差未必还赃, 徒滋民累,不如止之。”张曰:“此吾最爱之珍,肯弃而不追乎?”谈曰:

“缓以图之。急则赃速消也。”张寤寐反侧,终夜闹墨虱花莺,令析床移院,日以暄之,汤以灌之。床移而攀指在。张曰:“ 得还此宝,胜有此官。”谈曰:“寒不可以为衣,饥不可以为食,何宝之有?”张以其言近唐突,而心有龃龉,遂露冷淡之形。

适交趾阮王,自相残蚀,叩关求援,羽书络绎不绝,签印甚繁。开而印不存,官与臧获, 举手无措。官欲自寻短见,臧获辈均图逃逸。谈则左寻右觅, 见花台绿苔掩土,惟东旁小许,若有人锄,告诸官,呼众共掘,印在其中。张喜极曰:“ 仆人之灵,莫如谈也。”谈告辞。张曰:“吾正赖子之扶我也,何即去之?”谈曰:“ 吾非若辈之人,肯长为下贱乎? 某之来也,特来点化痴愚耳。镜花非真有之奇,池鱼乃自然之乐,君亦可以从此而醒矣。乃视翡翠而宝之,视印信而失之;失而复得, 焉知不得而复失? 能于四事中参破机关, 自有相见之日也。”决辞而去。

后张往巡卡,过观音庙,停足,见神像旁塑童子, 恍似谈形。味其辞别之言,亦退归林下。

从来遇异人者,必有异。今仅点化退官,何足为奇。然知足知止,乃圣贤学问,非易事也。张本富而且骄,其能使之猛醒知退,谈之教,真神而明之也。故记之。

徐尚书墓奇四则

嘉兴秀水徐公,讳必达,字德夫,号元仗,有明万历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尚书。生平耿介自操,羞与趋炎附势者为伍,卓卓有清名,公论在人,故死得崇祀乡贤,葬于秀水属感六都乐道桥。其墓之奇事有四。

一康熙年间,春盛时,月明星稀,晴鱼泼刺。渔父乘小舟,撒网于乐道桥畔。闻招舟呼渡声。此行方便事,且得蝇头利,何乐不为。遂返棹至岸,朦胧见人曰:“醉矣!”跨足下舟,而??

首没,身眠于河。渔父曰:“何重若此。”急赴水救, 乃一巨石,曰:“ 明明是人,何化为石? 非溺水底,必漂他所。”三没三寻,而东方白矣,仰见高岸,犹有两石人,巍然峙立。负耒耜而出者,识是尚书墓上翁仲。过墓观之,四翁仲仅存其一。群骇石人能行而远离,且能过河。守墓者报其家,数十人舁回,仍置墓所。探知是晚前村祷神,盖翁仲代享之焉。

一乾隆初年,尚书墓邻曝来牟粉忘收,而睡觉始记忆,揽夜出视,有大龟昂首浓啮,见人趋逸,蹑足迅追,跑入墓门,觅无影响。次早复往,精视碑口上, 粘有粉迹。昔之碑朝外者,今朝内矣,亦向内。其子孙留以为异,不复更向外矣。

一乾隆终年,盗贼蜂起,居民击柝巡警,夜不安枕。一日,巨虎横行,民皆蹙额,曰:“ 盗未绝而虎起,某村何不幸,而遭此荼独也!”谁知萑蒲闻有虎而不敢入境,盗风顿息。有一少年,劈见虎来,矫猱升木。虎至树下,扪口于地,而啸声震地。少年子胆落,坠于虎身,紧抱虎颈而坐。虎亦惊亦跑,途中遇一人,惧虎害,见人骑虎,疑以为神,跽求救,若人曰:“ 吾亦命难保也。”虎即过去,至尚书墓而人安,身不动。其人细视之,乃墓上石虎也。下身趋归,告知村人,咸谓尚书遣虎除盗也。

一嘉庆初年,阴雨夕暝,守尚书墓者,闻喊盗声, 辟户听之,声在墓中。秉烛往觑,乃前村农夫,经系树上, 释之若昏。

初疑其遇盗也,饮以茶,始苏。问之,知即其盗荫木图作农具。

甫起锯,忽来巨人二; 某止锯急逃,四面若围, 即将其所携草绳,反手缚之,缢之于树。问何自罪自鸣,对曰:“ 不知。”当请尚书子孙送官,哀求乃止。以后莫有再盗荫木,轻进其墓焉。

考徐尚书,万历年间之正人君子也。生而正, 故死而灵。

闻之嘉禾人曰:近见夜静更深,恒有神灯出入其墓。而感六都民,遇延道设醮,冠婚祈福。道于召请诸神时,同召尚书;虽习以成风,亦由尚书之灵致之也。翁仲受享醉回,焉知非奉尚书之命也? 碑食邻粉追回,向内不复向外者,焉知非责之而不敢再动也? 萑蒲蜂起,遣虎驱盗;盗荫系树,自鸣自罪者,明显尚书之赫濯也。登其墓者,可不肃然起敬哉!

徐 婉

明末,秀水徐用,字可楫,太医院判,艰于嗣。旦夕焚香,求子者三年,生女窕秀颖拔,因名婉。五岁喜操针线, 七岁读闺训烈女传,则求解,解即唯唯,若有悟。许同邑金光奎为妻。

及长,父母欲谋归嫁, 无如婿家益落,孤哀无依,不得已为纳婿。荆布一无所措,婉心自若, 顾弟惶惶, 为父母口忧。将二月,夫竟病亡,日夜哀恸欲绝,仰天自矢,如不欲生者数日。既而慨然曰:“死不能从夫地下,生当终养父母耳。”于是日夜操作不辍。

其父母见其勤苦,与之谋改适。婉闻之,泫然不语,久之入卧,父母以为更衣也;移时不出,视之,竟投缳矣。亟解下,气已绝,抚额犹温,乃禁哭。忽闻空中车马声,自牖入,香气满室。婉苏,起坐曰:“娘娘来也,汝辈肃若。”口中喃喃, 念咒偈如宿诵,两手作印谛,如梵呗状,不辍。父母及家中人,俱骇异视。时夏五夜也,炎暑蒸灼,蚊娥纠扰,遍苦诸室人,而婉身一无所著,亦无汗。黎明,复言曰:“ 顷者苏,感观音来度我,教念咒偈及金刚经。我前世观音侍侧童子也。因见艳色, 倏起邪心,降谪人间,今已罪满,不久当去。姑且留,更遗童子相守,名红线,唤即至,来去甚易。”

凡近人有远昔所为不经与闻者,历历言之,如亲见焉。问以未来,不答,曰:“ 怕人议我为妖耳。”自是持咒诵经, 凡内典梵语,一览辄诵。茹斋不食荤, 不食亦不饥。元日,忽语弟宏贞曰:“ 余今日死矣。死亦甚乐。且女丧其夫, 义当死。顾父母贫, 须汝读书为父母地,好做男子事也。”言讫, 谈笑自若。

父母家人,不以为意。是夜,持印谛诵经, 鸡鸣竟寂然逝。但闻空中车马声,殓时香气满室。

夫世之所谓因果者,异矣。如金粟之为青莲,玉源之为冲之,五戒之为苏学士,胡沙门之为王家儿,每多见于富贵光耀之中,未必出于节烈贫苦之际。盖以觉世之宿修,而蕴征于异世之富贵,其德报固宜矣。若乃齐文宣之好杀,王万年之忘归,红莲之尘网,又多于富贵光耀之中,几昧其本来。盖以异世之凡胎,而沉沦于富贵光耀之地,其昧本来又宜矣。乃徐婉以二十年之贫苦,报其三生夙慧;且以隔世之夙慧,而能不昧节烈大义。呜呼,其大乘之定慧耶? 其吾儒之义烈耶?

百 菊 溪

百菊溪任全楚制府时,有江西民,在汉口作客,年积余资,归家置产,渐成完美。其弟在家诵读,虞无枵腹,书可专心,博一衿之荣,起万恶之念。兄年近杖国, 思家可养生,免远道以驰驱,偕埙而乐育,谁知弟恃田园契据,尽在手中,将兄递年所增产业,伪为己进,一股全吞,致兄无依。讼之于庭,屈无可伸。不得已,挟微资重踵汉口为贾,而日恨弟之不仁。

喧闻百制府之神明,能伸生民之沉抑,作词呈控。讯其祖父寒微,一无遗蓄,弟年甫冠,作养读书,已悉此案大概。收其词,不加批,发交江夏县,谕令想方办理。

江夏以案关两省,既难传人讯审, 又难往彼察访, 延之三日,方无可想,案无可办,求教于百制府。曰:“此亦甚易事也。

即在盗案中,列其弟为窝家,斯得之矣。”江夏即遵谕照办,具详申复。百制府即咨江西中丞。事关盗情,中丞飞速行府饬县,严拿其弟到案。不由分辩, 系以黑索,加以桎梏, 选差添兵,解至楚北。

百制府随自亲审,大声呵斥曰:“秀才应守名教,乃敢作盗窝家,致富千金,情实可恶。”尔时其弟,只要性命, 供明家产,乃兄作贾增来,实无与盗窝赃情事。问其兄在何处,复以现在汉口。立传抵案。质讯明确, 断曰:“ 尔系秀才,自知敬兄之道。即或兄老贫窭,为弟者亦应奉养; 兹尔反以兄增之产,占为己业;又复恃衿终讼,将兄逐出,致两鬓苍霜,仍然沐风栉雨。天良丧尽,莫之为甚。幸而被盗攀窝,提解至楚。尔欲保全性命,供明产乃兄增,实为深玷宫墙。相应咨请褫革荆苔,断令即将产业推与兄管, 不许再行妄占。”取具遵结, 解咨中丞,饬行遵照完结。

夫以隔省之案, 诿而不理者多。即或理之, 不过文檄往还,空自答应而已。今百制府居然设法关提,且能使一言两语之间,真情毕露, 判微于至隐之中,制伏于千里之外, 神而明之,真可为国家大臣矣。

天 井 山

鄞邑天井山,高有数百丈, 深岙重封, 龙所栖焉。自麓至巅,开有五潭,下二潭平坦无奇,足供民饮。屈曲盘绕,攀援而登,三潭宽仅过寻,浅可揭涉,尺泓清澈,石见沙明,涝不盈,旱不涸,半倚于山。视之者,咸谓杯水岙堂, 岂藏龙所乎? 旁有木,腰巨十余围,其叶若垂天之云,担束薪樵者, 聚足于斯,虽六月阻暑,忘其为炎也。老干分枝间,青蝇毕集, 薨薨之声,不绝于耳;腥臊之气,充塞于鼻。驱蝇而视,树皮磨脱,滑润缁光,询诸土人:“胡为而若是也耶?”曰:“炎暑郁蒸时,龙骑于上,而掀鳞作霰焉。”

上二潭高不可攀,飞鸟绝迹,人鲜能登。鄞乡农民,遇天大旱,祷雨不应,则上天井。先期三日,家家斋戒, 人人沐浴,洁治牺牲,虔修肴馈,不戴草冠,不持遮阳,烈日曝身而进。延道开坛,道有邪行者,不轻承此举,轻诣此潭;诵经高朗,不敢差失;修檄专心,不致错落。诚心感格,焚檄于潭,自有蛇浮水面。蛇具四足,五爪金鳞,形非蜥蜴,状似蛟龙,呼为金线蛇,相传即龙之化身也。任民掬手入瓯,从不啮人独人。得蛇,民皆欢欣鼓舞,恭置龙亭,仪仗鲜明,鼓乐喧阗,舁归供庙,朝夕焚香。俟沛大泽,演剧酬谢,送还于潭,乃毕其事。

乾隆初年大旱,值前村为首请龙,虔诚修仪,诣天井三潭,请得金线蛇而回, 大获甘霖。河未通而蛇死, 以为此非龙身也,龙岂能僵哉? 将僵蛇抛掷河内。因以不信,亦不演剧酬谢。逾年,天又大旱,值左村为首,亦往天井三潭祈龙,供物少馒首一色,嚷责是村之造次不诚。道正诵经,忽潭中浮起馒首二枚,以大箩盛起,散而为粉。众见灵奇, 寂然无声。道更庄肃跪诵,焚檄于潭;龙身未起,而浮起一檄,字画显然,视至年月,乃前届焚化之檄也。均胆裂魂飞, 弃仪奔逸而归, 畏缩不敢再往。议欲停此祈龙之举,内有老成长者曰:“神降我祸,无从退避。前届亵慢神灵,罪在邻村。其浮前次焚投之檄者,使某等不可效前届之所为也。”于是各起虔心,斋戒三日,另修牲供,三步一叩,登潭。道领众姓,跪诵跪求,仍然浮蛇于潭,恭舁至庙,敬设香案。雨泽盈沟, 送龙回潭, 演剧恭酬。自后旱农祈龙者,始终敬事,莫敢稍存忽略焉。

夫然而知龙之为灵昭昭也。龙能代天行化,即与天同。

彼急则求之,缓则弃之,施之于人,尚为不可, 况可施之于龙乎? 兹第浮旧檄于水面,彰恶而不降罚,诚求而仍沛泽,盖其好生之德,渊乎其渊,自不以一二人之非,而加祸于全村也。

幕 友

一人住居乡落,家称饶裕。见幕友出入,必乘肩舆,后有侍从,与官同坐同饮,心许体面,用重贽拜师,学刑名。其师本无学问,无非勾通上下,分修于司府幕友,多携旧案,遇案翻阅其情节相似者,换名抄写而已。彼在署抄写月余, 一无所学,自觉无味,告假言遄。乡中人见其学幕而归,刮目相待,诸事请教。一日,邻家之父病故,适地保进,学幕之家, 教令报官。

保曰:“ 谁家不死父母,从无报官之事。”曰:“我初意亦然,今幸学幕,熟读律例,方知律内载‘地界内有死尸不报,杖八十’之条,是人死应须报官。”翻律与观,保即至县禀报。县收词往验,乃人死其父也,当责地保妄报。保曰:“ 此某幕友教令具报也。”怒极严拿,彼往后门奔遁。闻花钞不少,始得宁静。此事非奇,载之可解人颐,醒人目焉。

雷 一 鸣

江西雷一鸣,高安之闲人也。笔敏心灵,诙谐调笑。乾隆戊午科,秋闱晋省,有同窗背曲如弓,名为伛偻子,踵馆邀诣城隍庙,同祈签诗,卜桂榜之进取。雷曰:“ 昨已祈之矣。”同窗曰:“ 与我观之,为子详之。”雷曰:“ 背诵与听。曰:‘ 羡君受屈已多秋,曲折文章孰与俦; 莫道后来无伸日, 翻身便作济川舟。’尚有解曰二句:‘ 婚姻难合,失物易寻。’”同窗曰:“ 子嗤我伛偻而作此也。”雷曰:“ 子乃识货人也,今科必中,无庸再祈诗矣。”

高 某

高某,读书难开窍,而于奇技淫巧,绘画像生之事,无不精工。清明时,风从地上,见人以禽鸟花卉人物戏出作风筝者,高某曰:“佳则佳矣,灵巧则犹未也。”密以《西游记》“ 七情绝欲”一节,作为风筝。七女有luo体而入水浴身者, 有浴毕而luo体登岸者,而猪八戒之见色起贪、追艳斗趣情形,绘妍画丑,喜笑天然;且毛发毕具,令人赞叹不已。放之于郊, 较之他人所作风筝,高飞分外,于是多续引线,趁风尽放,直上霄汉,不见其踪。须臾,火如雨下,烧发炽肉, 奔避不暇,竟成焦头烂额。

医至半年,伤虽就痊,而人非昔日之人矣。

议者以为淫巧之报也。余曰:然。夫天上有风火轮,故能轻清不浊。其初之直上者,已入风轮,得风势而直上不下。上至火轮,则风筝烧矣,烧至火落,人自受害,无足为奇。惟是风筝只有高而远,高某所作风筝,乃能直上霄汉;火之落,不落于他人之身,而独落于高某之身,是则可以为奇矣。可见天之报施不爽也。

马 禹 平

马禹平,浙东贾人也,挟资周行苏扬汉口佛山间, 择货之可以居奇者,运售往还。数年来,虽无所失,得亦无几。见同邑张贾,常载明月而归,田园日辟, 并无趱眉之状, 衣履时华。

自思经商之才,无逊于彼;而持盈之道,远胜于余,是盖别有妙道存焉。乃踵其门而请曰:“ 子于周计然授范蠡七策之中,深练而熟揣之, 故亿则屡中。贱意欲与合本共作,以学江湖经济,未知可许否?”张曰:“吾无他技也。不过想是物之无亏折者,则贩运之;至于货到居奇,获利数倍,乃会逢其适,亦人之时来福凑耳。吾雅不与人合作,难应尊命。”马曰:“是君之运,正行其时矣。吾欲借邻壁之光,以照陋室。合作不可,附骥而行,若何?”张曰:“可。”遂约日同诣佛山。

左顾右商,物少出色, 价亦过昂。张曰:“卷装空回,则损来往行费。惟有洋锡一项,乃万家之物,途中不怕风雨,亦可稍获蝇头,使行费有著,重往他镇筹运为善。”于是各置洋锡千五百块,买舟分装,挽则同挽,开则同开。谁知度梅岭而过十八滩,马舟击破,水从舱滚,藉张之舟人力拯其命, 抢获行装,洋锡沉溺水中。张曰:“ 他物失水,多半无成,锡无惧也。倩人没水捞之,即得矣。吾候子同行。”马曰:“吾今付之于命而已。

子为我耽延,心抱不安。且未知何日可以蒇事, 请先行。”张曰:“所贵乎朋友者, 急难相济也。我安忍先行乎?”马登岸赁地鸠工,编篷结厂,停足暂栖,固请张行。张始开??。马与滩上人约曰:“能取水中锡者,一条酬金五钱。”众皆跃水沉取而献。三日,所沉之锡,已如其数,而滩上人犹纷纷入水而取,马仍纳之,不言所以。十日乃尽。检其数,多逾四倍。装舟运至苏扬,售之,盈资五六万。

张先归里,告其家,举室惊惶。越日,马亦归, 忻颜对家,细陈苦中之甘,勿令声扬。遂诣张告慰,从此不与张同行矣。

后马复至十八滩,探识十年前,有客过此,击破巨舟,客与舟人,无一生者。乡人没水,获其行装货箧,分而化之。至广谈及,前客在十八滩,碎舟伤命,所装洋锡不少,乡人不知,故尽捞尽献也。自后马无往不利,富竟十倍于张矣。

初马之欲与张合作也,自以为张之运胜于己矣。故摄其尾以依其运,何尝计及财巨于张哉? 至十八滩而遭劫,心亦灰矣。谁知劫之来即运之至,破舟于前客丧命之区,沉新锡于旧锡之上,使人不知,顿然大获。且不沉张舟,独沉马舟,可知富贵利达之事,有数存焉。彼痴心妄想者,阅此一节,可醒愚昧焉。

洪 二

江左洪二,作客岭南,纳?? 筑室,寄居穗城高第街, 生三子。洪二哂而对??曰:“子之貌洵美且都, 惜足与余同。夜残无灯而起,恒着子之屦而不知也。”??谐夫意,嘱媒购纤足美丫鬟,不得;乃鬻美秀者, 年已过十,日与裹足。负疼而号,荆楚倍加,苦不自胜,时寻短见,防之甚严,无从得间。适有将笄小女,家贫招鬻,面似桃花,足同芽笋,洪二喜爱异常,出重值购之而归。新整敞楼,深栖后院。大??即命丫鬟前去伺使,令其如法裹足。是女曰:“ 裹足之法, 必自幼为之, 使骨不长则成矣。今骨大而散,焉能矫揉造作乎?”大?? 不明其理, 一心痴想,怒其不遵教令,旨其懒惰偷安,不得已,与之强裹。负痛之声,终夜不绝,听之实觉心酸,密令夜放日收。

一夕三更,大??呼丫鬟有事,不及缠裹,跣足而至,见而大怒,诟管顾之懈, 严责私弛之非,将其足紧裹密缝, 倍痛难忍,寸步难移。暗持利刃,乘间蛇行,柴室自刎。爨夫携柴,见横卧于地,血流满室,惊喊主至,救无及矣。遣仆急请洪二回,设法商弥其事。洪二曰:“ 残忍者莫如服人,畏葸者莫如服人。

此事乌可弥, 弥之有不可解之患。”遂毡包其尸,舁停后院河旁,找其父母至,实告以情,许给白镪,令舁尸归家硷埋。其父母痛女之惨死,疑主之故杀,欲报官申理。洪二曰:“ 吾亦惨尔女之死于非命,故许给银,好为安葬。若涉公庭, 尔女死乃自刎,例载勿论。吾当请官验殓,可遏子之异念也。”其父母听其言厉,出与惯讼者谋, 知其言非势压,转求厚赏,情愿领尸归葬。洪二给白镪五十镒,始寝其事。

后大??有孕,粤人谓醋姜能去淤生新,产母必需。洪二沽姜一筐,大??洗晒切片,一加刀而姜流鲜血,易而切之,亦复如是。姜切尽而刀砧血污矣。弃而复沽, 切亦如前。洪二曰:

“此不祥之兆也,必有奇应。”至临盆,腹痛下坠,异于昔时分娩,摇首瞪目,呼痛嗟苦,两朝暮而胎包破,喷血似射,凡在房者,衣皆溅血,地无不红。须臾厥起,恍似丫鬟自刎之形,半晌乃苏。方知经血不通,淤积似胎,延医调治,参饵并进,恹恹不振,卧床经年而殒。

洪二虽早续有钟爱之??,可以趣乐,然念其劬劳有年,鞠育三子,香火之依,犹藉是服,治丧同于正妻。虞祭时,请粤东翰林题主,使含笑九泉。江左题主之法,用大盘盛米, 卧木主于米盘之上。命长子捧盘,次子捧朱笔,三子捧墨笔, 跪呈大宾;次宾执盘,安置几上,递笔与大宾。一点下去,而木主跳于地下,大宾失色,举家大小,哭不辍声。洪二曰:“ 此吾一人之过也,吾不论足之大小,彼不鬻丫鬟而强裹其足。吾既重纳纤足之服,应斥其裹足之忍心,而禁其强为,则丫鬟不死,而是服无血崩之报。彼虽生子,出身究属微贱;不应邀显达之士,为之题主,虚图体面,致有意外之变,恐天有大祸降于余也。危夫!”

吁! 服人之心,无妒忌者,百难选一;是服以夫嫌足大一语,即购小女裹足,以凑夫趣;迨真纳纤足,任其宠爱,并不逼令退回,可谓难得者矣。乃以执性强裹其足,致令自刎,遂有血崩之报,已足盖辜。洪二自知其过,亦商贾中之出色人也。

然变起于淫,厥罪维大,天未必肯以知过而即恕之,洪二真可危矣。

雷州太守程咬金

陈除夫,南京人,名景,回回教门,由县丞累升雷州府。

性爽,爱民若赤,爱酒若命。为海阳令时,清勤甚著。其醉即呼民吏曰:“我的儿。”顾擘画分明,不因酒乱。项多髭而硕大,言语直白,一以率真,无所谓世故者。人皆以程咬金呼之。

闻之曰:“ 我何幸而得斯美称。”上司亦知之。寅好至直呼程咬金,亦无忤意。精明强干,四境肃然,称神明焉。文笔摹半山,书法自成一家,大小字都别致,如道冠法服,久视令人起敬,得之者珍如拱璧。

以同知署惠州、肇庆等府,所至则起颂声。遇佳客与谈惬心,有不衫之履,送至街上;或必至寓馆,畅谈而后返,忘其为官也,民亦相与忘之。

为徐闻令, 用一差役服事治肴,出必带而随之。迨任雷州,又提至府署,如父兄子弟。两年所, 因公晋省,事未了,则辞回署,大宪留之,不别而行。离郡一日路,无病卒于旅店,盖其先知之。达署开丧,百姓如丧考妣。彼差役者, 到家三日,焚香执纸,三步一拜, 向灵前哀求,磕头不起, 谓:“ 小的有两儿,一儿未娶,有差使也,求告假两月。”掖之起,若病疯癫,久之乃苏,曰:“昨夜蒙大老爷吩咐,差小的到宁波府,赍红示去,刻日到任。谓我已奉命作宁波府城隍矣,必须尔去,限三日动身,不得迟误。是小的命在旦夕,故此哀求。”越三日果死。此乾隆壬寅四十七年六月事。

镇海友人谢憩真,适诣宁郡城隍庙,见整理庙宇, 另塑神身,尚未开光。七月间,憩真航海来潮,管海阳书记一席。至九月,接雷州府讣闻,作札慰唁。既而到五羊城,假馆于陈氏,其长孙陈宝,谈雷州差役一事,讶其年月吻合,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成语不信然欤! 惟此一差役,生时爱其治肴洁净,既为神,又必与之偕往,抑又何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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