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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景日京窮途遇滑賊 朱百曉黑店送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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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説何如、敬亭、日京、百曉跨進咖啡館門,驀見一人迎接出來。日京等因出於意外,不覺齊吃一驚。(解釋上文兩驀字,是史公筆法。 )原來此人就是日京攻取歐洲時的舊部檀密富。日京道:“聽説你在對江意大利國開設旅館,我們正思投奔你呢。”檀密富道:“國主,歐羅巴全洲約期反叛,就在明晚舉行。國主敢是得知了消息,避難出來麽?那呢就在卑弁處避避風頭,等有了機會,再圖恢復。卑弁在對江設有旅館,這裏的咖啡館也是卑弁開設的。國主倘要過江時,待頭班輪船開,卑弁卽陪着同往是了。這裏輪船,每日共開至八班之多呢。”日京道:“很好,但我有一事與你商量。”檀密富問何事。日京道:“我們今番也不想恢復,能夠逃回中國,已是萬幸了。託你替我們探聽開往中國的洋船,幾時起椗。再者,我們所帶的鈔票到中國是作爲廢紙的, 你給我換了金幣罷。”檀密富道:“共有多少鈔票?”日京道:“約只十萬之數。”檀密富道:“那麽容易,少頃交給我是了。”(不懷好意。 )一時輪船開行,檀密富陪着日京、敬亭、何如、百曉一同渡過了江,雇馬車送到旅館。

看官,俗語有兩句,呌作:“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瞧日京遇着檀密富,只道是患難逢良友,那知他已落了匪人的陷阱。這檀密富告休後,便與一班舊友,在這意大利地界往來要道上,開了一爿黑店。見有行李充足的客人,便把他暗暗謀害。這時候正是科學昌明的時代,製造的器具日異月新,謀害人的手段較之吾國《水滸傳》《濟公傳》上所説的,高起奚止十倍?(士諤先生自贊其書之超越前人也。 )看官你道他用什麽手段?説也可怕,他有一種機械自捲床。(名目新奇。 )這床乃佛郎機名手所造,床面能自捲自舒。外面瞧時,是極 緻極華麗的一隻鐵床,一些破綻都瞧不出。只要有人睡上不到一個鐘頭,就會無聲無臭的徐徐翕捲,愈捲愈緊,愈疊愈密。恁你頂天立地的英雄,鐵骨銅皮的好漢,困在裏頭,閉絶空氣,不到十分鐘就要一命嗚呼了。看官我們生在世界上,第一寶貴的東西就是這空氣,第二就是水,第三方是粥飯。有甚憑據呢?一個人斷了粥飯,不會就死的。强健的總要熬到七日以外,軟弱的也能掙扎個五六日。至於水,只消一二日,就能送了命了。空氣斷了,則不到十分鐘功夫,就不能支持了。上吊的人一瞬之間就能斷送性命,也不過絶了這呼吸空氣機關呢。佛郎機人知道這個理由,所以就製造這捲床來害人。

當下何如、敬亭、日京、百曉因夜間勞頓了一夜,巴不得馬上休息。一進門就説疲倦的了不得,快找個地方睡一下子。檀密富道:“難得國主光降,卑弁略備水酒一杯,稍盡居停敬意,望乞賞臉。”日京等奔走了一夜,果然肚子有些餓了,遂道:“難爲你了。”停時,酒肴雜陳,無非是山珍海錯,玉液瓊漿。吃喝完畢,檀密富親自送四人到房中。日京見擺着四隻鐵床,遂問:“豫備起來的麽?”檀密富道:“國主是難得光降的,怎敢草草?這是卑弁臥房,特行讓出的。”日京道:“這也何必,弄得我們心上倒不安了。”檀密富道:“路上勞頓, 早些安止罷。”説着去了。日京道:“我們也睡罷。”(險極急煞。 )何如道:“出了太陽, 神倒被他提了起來。”敬亭道:“我也不十分疲倦,你看百曉倦的不成個樣子,枉是後生家,反不及你我老人?”何如道:“呌他先睡是了。”日京道:“我也要睡了。”(奇險不可言。 )瞧百曉時,連衣服都不脫,前仰後合的睡在床中。日京走到床邊,(險極。 )解去了外衣,退下了鞋帽,(險極。 )向何如、敬亭説了聲晚歇會,坐上床中,也睡下了。(奇險不可言。 )

可憐日京何等胸襟,何等才氣,何等光明磊落的一個人,却中了歹人奸計。睡在捲床中,只消一刻功夫,那床徐徐捲疊起來,就要斷送了性命。且住。(忽然一轉筆墨,如疾風閃電,迅疾不可言。 )日京若死了,那何如、敬亭都是怯弱書生,自然總敵不過檀密富這匪棍,必定逃不脫性命殘生。夫然,則他們四人一個沒得回國。這捲床的利害,又有那個瞧見,那個傳説出來呢?士諤當時又沒有在塲,那裏能夠這樣長這樣短的講給看官們聽呢。可知日京是萬萬不會死的。然而生又如何生法?日京明明睡在捲床上了,本書又不是《西游記》《濟公傳》等神怪小説,弄到無可奈何時候,便是南海觀音、西方羅漢一道淸風前來救去。(以文爲戲。 )你想,日京這時節危險不危險?

日京剛纔睡下,忽覺腹中碌碌作响,十分的不自在,忙着起身大便。踏下地來,剛穿好鞋,只見百曉睡的那隻床,忽地捲疊攏來,把千伶百俐的朱百曉包裹了進去,嚴嚴密密,一些風都不透。日京因事出過奇,不覺看得呆了。何如、敬亭齊喊:“怪哉!”只見鐵床愈捲愈緊,宛如鐵桶一般。敬亭道:“險呵!”日京在行李中取出那柄百煉純鋼利刃,來到百曉床前,想把捲床斫開,救出百曉。那知用盡平生氣力,休想動搖分毫。何如道:“這個人看來是沒命的了。但這鐵床不知要謀害什麽人,却放在這間屋裏。總算百曉晦氣,恰斷送在這床上。”日京道:“這賊不是安心害我們麽?他不是説特地爲我們豫備的麽?可恨此賊尚是我的舊部,受我的恩不少,却反設計害我們性命。”敬亭道:“我們與他無仇無怨,爲甚憑空要害我們性命?”何如道:“或者見財起意,也未可知。日京向他説了兌換鈔票的事,或卽因此起心。”轉眼瞧鐵床時,只見依舊聲息全無的徐徐伸張,把百曉的殘骸絶不見有慘死的形狀。可憐朱百曉的身子,雖仍和睡時一樣,那三寸氣却早斷絶。

日京道:“四個人已傷掉一個,少了個幫手了。(言下慨然。 )我們三個人,再不可再有損傷,快想個對付法子。”敬亭道:“有甚法子,快開了門逃命罷。”何如道:“還是與賊人講和罷。我們與他又沒有什麽深仇積怨,不過圖謀些銀子,所以要害我們性命。莫如把銀子分一半與他,呌他放我們回國。我們只要保住性命,那銀子本是身外之物,喪失些也不値什麽。”日京道:“呸!(如聞其聲如見其人。 )此言差矣。賊可款乎?不要説傷我同伴,此仇萬不能不報。卽不傷我同伴,不謀我旅囊,照大義講起來,似他們這等逆理傷天,也萬不可不除却。况果明明謀我旅囊,傷我同伴乎?”敬亭道:“我們卽與講和,賊人也一定不肯答應。爲什麽呢?賊人允了和,是賊人失利,我們得利。不允和,是賊人得利,我們失利。允了和,只得着一半銀子,並且我們存在世間,賊人便有後患,還要時常防備我們。不允和,旣可全得我們所有,又可斬草除根,絶其後患,你想賊人肯和麽?”日京道:“凡與人議和,必力能制人方可與之開議。不然,卽得人家應允,而權利之保存者微矣。爲今要務,當三人聯合爲一,並力與之戰鬥,殲滅此賊,我們方得脫險。”敬亭道:“勇哉吾弟!此議我極贊成。”何如道:“我要保全性命,不得不從此議。”

議旣决,日京橫刀而前,敬亭、何如沒有兵器。日京道:“我見廊下有一隻未裝攏的鐵床,那四根床柱大可以作爲兵刃。”敬亭道:“我們戰勝賊子,拔脚就行。所有鈔票,何不拿來拴縛在身上?省得臨行再要照顧行囊。”日京道:“此論亦通。”於是開出皮篋,把鈔票取出,三個人分拴在身上。結束定當,輕輕地開了門,至廊下。何如、敬亭各取一根床柱在手。日京作了先鋒,敬亭作了中軍,何如作了後隊。三人排成一縱線陣,一步步走將出來。

這時候,檀密富早已瞧的淸切,遂也准備好了。渾身穿了熟牛皮戰鬥衣,拿着一柄雪亮亮的快刀,在那裏開步作勢,等候廝殺。日京見了十分憤怒,却見他提防周密,無隙可乘,暗道:檀密富的擊刺術本是著名的,我今日倒要格外留意一些兒。二人更不打話。日京把鋼刀向檀密富一突,兩個人就奮鬥起來。日京使個海底撈月式,向檀密富脚上斫來。檀密富雙脚一跳,斫了個空,隨卽回敬一個玉帶圍腰。日京忙着一格,叮噹一響,檀密富的刀早擱在一邊。日京再使一個蒼龍入海式,把刀向賊人心窠猛刺過去。檀密富向左一閃,又刺不着。兩個人一來一往,或上或下,風馳電掣,戰有三十分鐘工夫。只見日京拿着百鍊鋼刀,有時向空飛振,澌澌作響,有時纒在賊人的刀上,恰似一條金蛇一般。那檀密富的鋼刀,沒一次平行傍着,只管向日京的眼底忽來忽去。口裏還説:“景日京,我因你做過我的主人,念着往日之 ,讓你三分。怎麽你不知輕重,只管斫來,拿我的刀當了鐵砧,叮叮噹噹,眞像打鐵似的。”日京説了一声:“我要改業了,鐵匠不做做屠戶了。”説着向前一縱,這時候使盡生平氣力,眼見這口刀正向檀密富的腹部刺去。可惜刀子短了,還沒有刺着,便被他格了去。檀密富道:“這一刀果然利害,倘是別個,一定吃你搠倒了。”(又是贊人,又是自 誇。 )檀密富見還擊的機會到了,乘勢一縱,恰似電光一閃,向着日京眉心 斫過來。日京不慌不忙,把刀只一劃,早把賊人的刀格在半邊。檀密富倒也出於意外,便道:“佩服佩服,竟能把我的刀橫掃了,眞個不是沒有本事的。只可惜你師傅的本領,不是我的敵手。今番定是我勝利的了。我勸你知趣些兒,降服了罷,休這般不自量力了。”二人振起 神,又戰了十分鐘工夫。不提防橫堵裏飛出一根鐵棍來,把二個中打到了一個。那一個就趁勢過去一刀,把這一個結果了性命。

欲知倒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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