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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歐羅巴聯師起革命 景日京黑夜走慈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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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説日京、敬亭、何如在歐羅巴洲發敎施令,大著功能。那裏知道歐洲人民習於自由平等之俗已久,不慣儒敎之束縛。有幾個哲學大家把“四書五經”一研究,説與彼邦先哲蘇格拉第學説相似,遂也不甚重視。加之中國尚親親,歐洲尚賢賢,中國以孝治天下,歐洲以公治天下。習俗政敎,本已扞格不通。而日京又一以威行之。歐人外雖屈服,心實不甘。有幾個堅忍鷙悍的英雄,暗暗糾合同志,立成一個光復會。歐洲人種族觀念甚深,人人皆有保衛本族、驅除異族的志願,雖服官的人員,日京的近侍,見了同胞此種舉動,都贊爲義舉,决不肯獻勤兒,拍馬屁,到日京跟前告發,賣同胞之性命,易自己之功名。因此,日京如掤在鼓裏一般,一些兒沒有知道。光復會愈聚愈衆,愈傳愈大。弄到後來歐羅巴洲七十二國人民,差不多皆是光復會會員了。日京、敬亭尚鎭日價講那身心性命之學,如何而誠意正心,如何而克己復禮。孟子之俟命,當從如何做起;程子之主敬,當從如何着手。規行矩步,舜服堯言。那裏知道大禍卽在目前,如投星火於炸藥房中,不久卽當爆發。士諤恨不得一步跨到歐洲,拖住這班迂夫子的耳朶,切切實實告訴他一個仔細,呌他們趕快防備防備,籌畫一個對付之策。可惜我出世晚了一些,當時不曾在塲,此刻只好替他們白發一個乾急。然而士諤發老極是沒用的,幸喜有一個報信的人來了,可以略解我憂。(文筆如生龍活虎,句句生動,字字活潑。 )

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就是跟隨日京浮海來的松江人,姓朱,渾名呌作朱百曉。此人智巧心靈,千伶百俐,走馬試劍,無有不能,伏水行舟,無有不曉,會説諸國方言,能解百變夷話。在歐洲久了,歐洲各國語言意大利、佛郎璣、日耳曼、英吉理,各種沒一般不會説。這日朱百曉閒着無事,到市塲各處閒游。只見街上碧眼鬈髮之倫,隆額深眶之輩,結隊成羣,東一簇,西一堆,都在那裏切切私語。朱百曉很是詫異。走近時,他們就不説了,心下愈加狐疑。見那邊屋角,有三四人立在一處。百曉放輕脚步,緩緩走去。只聽得一個黃髪洋人説道:“明夜十二時……”却瞧見了朱百曉,就不説了。百曉見衆歐人當街聚話,見了自己就停止不説,其中定有緣故。慌忙進見日京,道:“國主,明夜一定有大變, 趕速防備防備。”日京道:“變從何起?”百曉道:“小的見街上歐人,成羣結隊,紛紛聚議,見了小的就停止不説。末後聽着一句‘明夜十二時’,因此知明夜必有大變。”正説着,只見敬亭走來,向日京道:“怪哉,此間之人,三五成羣,當街竊議。我府第後有一大羣洋人在那裏會議,我聽了好一會,可惜不曾學得洋語,依舊是半句不懂,不知他們談論些什麽要事。”日京道:“事甚可疑。百曉纔告我聽着一句‘明夜十二時’的話,不知主何變故。吾哥聽着許多的話,又苦於一句不懂,依舊不能仔細,奈何?”敬亭道:“明夜十二時,去今只有一日餘了,迫極迫極。”日京道:“何如那裏,最好差一個人去通知一聲。”敬亭道:“何如遠在日耳曼,一日夜也萬趕不上,還是呌百曉出去探聽一番罷。”日京點頭。百曉道:“小的照這個樣子,是再也探聽不出的。歐人一見我,就知我是中國人,那裏還肯與我親近?所以要去探聽,須要裝扮着歐洲人,方不見疑。”日京道:“洋服你本有的,前日恐你變於夷,所以不准你穿着。今當危急存亡之際,不妨從權,姑着一次。”百曉應諾。乃通身洋裝,革履槖橐,呢帽巍巍,身披外褂,手執短棒,宛然一歐洲人也。敬亭、日京都説一些瞧不出。百曉於是凸肚挺胸,昂然而出。

敬亭、日京依舊商議此事。敬亭道:“倘全洲同時反叛起來,則彼衆我寡,我們必不得免矣。”日京道:“若心志不齊,只一方面反,還容易設法,所懼七十二國同時舉發耳。”敬亭道:“老弟你覺着麽?這幾日左右使令的幾個歐人,都有輕視我們的意思。與他們講話,他們都有不屑聽受的神氣。從這裏推測起來,恐怕不止一二處的人要反麽?”忽報何如到了。敬亭、日京大喜,忙着出迎。何如道:“你們已得着消息未?”敬亭道:“此處耳目衆多, 到裏邊去談。”何如道:“究竟敬亭 細。”於是三人走到裏邊。坐定,何如道:“此間人心浮動,聽得洋人欲恢復耶敎,罷斥吾儒。你們知道麽?”敬亭、日京齊説:“略有所聞,不甚仔細。”何如道:“我已得着一紙眞憑實據,是彼等起事的傳單。”説着,向身邊取出一紙來。敬亭接來瞧時,見是橫行蟹字,日京也説不認得。只好等百曉回來譒譯。日京道:“你從那裏得來的?”何如道:“我的管門人蘭利龍是歐洲人,此人喜飲而酒性很歹,醉後狂言譫語,往往把秘事吐露出來。日前吃得爛醉,赤膊臥門房中,大言道:‘你們休在我跟前充主子禮,只两日中,呌你們曉得老爺的手段。吾同胞荷蒙天主默佑,光復會勢力得以日增月盛,現已定期,把你們這起僞道的孔廟,拆毀盡凈。你們這起混充主子的僞道人魔,殺戮盡凈,以洩吾同胞之恨。’”敬亭、日京聽了,盡覺駭然。日京道:“你這傳單是那裏來的?”何如道:“也是蘭利龍處搜出來的。我不是説他赤膊臥門房中麽,他的外衣,丟在地下,我敎人替他收拾起來。因見袋中一角紙兒,遂抽取出來的。”日京道:“不懼替他收拾的人告知他麽?”何如道:“幸此人也是中國人。我隨卽動身到此地來,行了兩日方到。這一紙傳單因我不識得洋字,不知所説何語。”

日京道:“事機迫矣,我們速籌對付之策。”敬亭道:“軍旅之事,奈未學何?”何如道:“天而未喪斯文,歐人其如予何?”日京道:“老叔差不多些罷,我們急得這樣,還要迂一個不了。仁義道德眞可以拒敵麽?”敬亭道:“我們自拂箖帶來的五千島士,還不至心變麽?”何如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拂箖島士靠得住,歐洲人也靠得住了。”(達者之言。 )日京道:“是我差了。當時得此洲時,就要寫信給素臣,敎移中國人民到此來居住,經商力農,並把緊要職務,都派中國人充當。把此洲成爲中國之 民地,則必不至有今日之禍。卽有,也容易防禦。孔子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之謂矣。”敬亭道:“追悔也沒用,目下最要是我人脫險之策,必如何方好?”三個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瞧了許久,依舊想不出一個法子。

到傍晚時,朱百曉回來,見何如已到,喜道:“省得小的跋涉一遭了。”日京道:“探聽得如何?可曾有眉目?”(二句只是一意,連續寫來,日京心急意亂 形便能活現紙上,妙筆妙筆。 )百曉道:“小的出去,遇着一個水手。水手問小的可是猶太人,小的答以匈牙利人。水手問小的崇奉何敎,小的答以信奉天主。水手大喜道:‘你曾否已入光復會?’答以未曾。水手告我道:‘光復會會員已達九千萬名,定期明晚起事。先燬聖廟,後捕老爺等三人,處以活釘生燒之刑,老爺的從人則悉行處絞。無論會員非會員,已盡派傳單知照。’小的得知此信,嚇得魂不附體。又到各處去探聽,所聞無不相同。老爺我們快豫備走路罷,三十六隻,走爲上着。”日京道:“你提醒了我,我們此刻除了走路,果然沒有別的法子了。”何如道:“法子是有,只我們幾個人想不着是了。”敬亭道:“我想是走不脫的。他們旣全洲的人與我爲仇,各處諒皆防範嚴密。我們又不能一步就跨到中國,又是異服異言。”日京、何如聽着,都呆了,相對道:“這便如何是好?”百曉道:“小的有個計策,可以脫險,只恐老爺們不肯聽從,所以不敢説。”日京道:“計策如好,那有不聽從之理。”百曉道:“老爺們逃出去時,如慮異服異言,易驚人眼,那是很容易的。只消買幾套外國衣服,改了洋裝,就可以混過去了。語言不通,閉着嘴,不多講話是了。但恐老爺又要説是變於夷,不肯聽從呢。”敬亭道:“不胡服,經也;胡服,權也。處變自宜從權,聽你計策罷。”於是百曉取了銀子,出去辦了三套洋服靴帽。三個人更換起來。在着衣鏡中一照時,果然與歐人不相上下。只有敬亭本是個駝背,洋服裏有兩條帶子把他兩肩向後扳下,再也扳不下去。百曉用手把駝出的背拍了一下,好容易扳了過來。敬亭連喊:“阿唷,背脊骨拗斷了,背脊骨拗斷了。”(絶倒 )

當下着扮定當,三個人都覺很不舒服,但是要逃命也沒法,只好暫時忍受。上燈後,何如道:“我們走罷,趁夜裏人家還瞧不淸楚。”於是四個人各帶了些盤費,從後門走出。只見街燈慘淡,行人稀少。日京道:“我們先賃一乘馬車,到哆牙府,再由哆牙府換車到慈烏江。渡江便是意大利國境。部弁檀密富告老後,聽説卽在那裏開設旅館。我們就在他旅館中躭擱了,託他探聽航行中國的船幾時開,我們就可附船回國了。”衆人應允。當下雇了馬車,四個人坐上,馬夫把鞭子只一揮,車子便碌碌行動了。

走了半夜,到哆牙府。哆牙府到慈烏江,是有街車的,這時候恰好要開行。於是四人忙着上車,給錢買票。行到慈烏江,天正黎明。下了車,百曉道:“渡江的小輪船,八點鐘纔開,此刻只有四點半,尚有三個半鐘頭呢。我們先到那裏去扎一扎脚。若在馬路上徘徊瞻眺,是要起人家疑心的。”日京道:“那邊不是一所咖啡館麽?我們且進去坐一下子。”何如、敬亭本都是道學先生,身不進酒肆茶坊的,現在急難臨頭,也拘忌不得許多,只好隨着日京、百曉一同進去。那知剛跨進門,驀見一人迎接出來,口説:“原來是你們四位,怪道面龐很熟。”四人齊説:“阿呀!”

欲知所遇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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