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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安禄山惊破霓裳曲 杨贵妃醉戏小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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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提着娇脆的声音唱道:“花繁浓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新装,谁似可怜飞燕?

娇懒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主看;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依栏杆。”

玄宗听毕,大喜,命左右献上玉杯,进葡萄酒。正嬉笑的时候,高力士头顶着冰盘,献上满盘红艳的荔枝;贵妃见了荔枝,不觉嫣然一笑。合殿宫娥,齐声娇呼万岁。玄宗又传谕:命小部乐队奏曲。小部,是梨园法部所置。共小儿女三十人,年皆在十五岁以下;当日所奏新曲,因未有曲名,玄宗便赐名《荔枝香》。杨贵妃这时酒醉腰软,便向万岁告辞;宫女捧着荔枝,退回后宫去。

这里杨国忠见皇帝罢宴,便从袖中拿出边报来,奏明安禄山四路人马,打向中原来。玄宗看了,不觉大惊。说道:“这孩儿竟做出这等大逆来!此去范阳,逼近潼关;潼关有失,京师便不能保。如今事已危急,非朕亲去招降不可。”杨国忠站在一旁,满脸露着得意之色,冷冷地说道:“陛下当初不信臣言,至有今日之变。”玄宗立刻传命,宣召太子进宫;又把几位亲信大臣,召进宫来。玄宗说明欲使皇太子监国,御驾亲征去。杨国忠听了,不觉大惊失色,忙向众大臣暗暗地递过眼色去;谁不是看着杨国忠的脸色说话的,当时众大臣一齐奏劝:“禄山小儿,谅也无什大力,陛下只须下诏与灵武太守郭子仪,潼关将军哥舒翰,命他二人并力杀贼,坚守关隘,必无大患。

”那皇太子也奏说:“父亲年高,不宜劳苦。”高力士和杨国忠二人也竭力劝阻,玄宗才把心放下。当夜下诏,着郭子仪、哥舒翰二人,力守关隘,速平贼寇。但玄宗有事在心,回到后宫去,一连几天,酒也不饮,歌舞也消沉。杨贵妃陪侍在一旁,各有各的心事,自然也减少欢笑。顿时把热闹的唐宫,冷静下来。

玄宗在宫中一连一个多月,不见边报,心头愈是焦急;又悄悄地去把皇太子宣召进宫来,商量欲御驾亲征,令太子留守京师。这消息传在杨贵妃耳中,便暗地里打发高力士出宫去,报与杨丞相知道。那杨国忠得了消息,便大起恐慌,立刻去把秦国、虢国、韩国三夫人,和两位哥哥请到府中来商议。大家齐声说:“皇太子若一朝掌大权,我姊妹弟兄,便死无葬身之地矣!”姊妹们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一个主意来。还是韩国夫人说道:“俺们进宫求贵妃去。”于是姊妹三人,乘坐着车马,一清早赶进宫去;打听得万岁爷正坐在早朝,贵妃一人在宫中。她姊妹三人,便去见了贵妃,一字儿跪倒在娘娘跟前说道:“皇太子若一旦握了国家大权,莫说俺姊妹弟兄,从此休矣;便是娘娘,也有许多不便之处。还求娘娘看在俺姊妹们份上,在万岁前劝谏,不可使太子监国;保住俺姊妹们的性命,也便是保住娘娘的恩宠。”韩国夫人说着,哭着,拜着。

正慌张的时候,忽宫女一叠连声报进来说:“万岁爷退朝回宫,娘娘快接驾去!”韩国夫人听了,急忙抢步到院子里,在地上抓了一块泥土在手中,回转身来,把泥土向贵妃嘴里一送;贵妃也会意,口中衔着泥土,急急走出宫去。那玄宗正从甬道上走来,见了妃子,正要上去搀扶;忽见妃子走到跟前,噗地跪倒在地,把那块泥土吐出,哀声奏道:“臣妾杨玉环冒死上奏:万岁年事已高,不宜轻冒锋镝;禄山小儿,不足为患。

如陛下为策万全之计,可使太子监军,陛下万不可舍去臣妾辈远离京师!”说着,不觉落下泪来。玄宗伸手把贵妃扶起,看她满面泪光,珠唇上满涂泥土,云鬟不整,娇喘欲绝;心中大是不忍,忙把袍袖替她拭去嘴边泥土。揽住了贵妃玉臂,并肩儿走进宫去。三位夫人见了万岁,也齐齐地低头跪倒。宫女们上去,忙服侍贵妃重整云鬟,重匀粉靥。玄宗皇帝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直待贵妃梳洗完毕,换上一件鲜艳的衣服,皇帝便吩咐摆上筵席,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在一旁侍宴。酒过三巡,玄宗看众人淡淡的神情;看虢国夫人时,蛾眉双锁,粉颈低垂,尤觉得可怜的模样,玄宗便微微叹道:“朕每日在深宫伴着美人,饮酒寻乐,何等自在?莫说美人们舍不得朕,叫朕也如何舍得美人。方才早朝时候,满朝文武,也齐劝朕不宜劳苦;如今朕细细想来,实实也是舍不下美人。大家放心吧,朕意已决,不去亲征了。夫人切莫愁苦坏了身子,快饮了这一杯欢喜酒儿!”玄宗说着便举起玉杯,劝贵妃和三位夫人满饮了一杯。

三位夫人便告辞出宫来,把天子不去亲征的话,对杨国忠说了。杨国忠当下便去和常侍璆琳商议,二人直商议了一夜,便得了主意。第二天,国忠便把一家细软珍宝,装了二十辆柴车,又使府中姬妾子女,面上涂着泥炭,扮作赶车的模样,分坐在柴车上。又派一队家将,个个身藏利器,扎缚成乡村男子,一般押着柴车,偷偷地运出了西城,向剑南大道奔去。又悄悄地去通知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和诸位杨氏王府中,各各如法炮??。车底装着珍宝,车面上堆着柴草,混出了京师,先在剑南郡中住下守候。只因当时杨国忠兼拜剑南节度使,那梁州、益州一带,都有杨丞相置下的田地产业;那剑南的大小地方官,谁不是杨丞相的心腹,见有丞相的姬妾到来,便竭力招呼看护。此时独有那虢国夫人,因与阿兄情重,不肯离开京城;杨国忠索兴把她搬进府来,兄妹二人,一屋子住着。

杨国忠又把璆琳假造的边报,藏在怀中,走进宫去;打听得万岁爷和贵妃在长生殿中游玩,便一路向长生殿走来;见万岁正和杨娘娘在棋亭上对局,国忠上去朝见过,起来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看着。玄宗和杨贵妃争一个犄角儿,看看贵妃快要输了。两个纤指,夹着一粒棋子,看她双眉微蹙,正在苦思的时候,玄宗便把袍袖儿在棋盘上一拂,满盘棋子搅乱了。推着棋盘起身来,笑着说道:“是朕输了,罚朕为妃子戴花如何?

”说着,早有一个宫女,献上金盆,盆中一朵牡丹花,十分浓艳。玄宗伸手去取过花朵儿来,向贵妃招手儿;贵妃一笑,走近天子怀里,低着粉颈。玄宗把花儿替贵妃插在宝髻上,贵妃跪下去谢过恩,玄宗搀住贵妃的纤手,并肩儿走下亭子来;杨国忠默默地跟在身后,玄宗在草地上闲步着。忽然停步,回过脖子来问道:“丞相可得有边报?”杨国忠趁机上去拜贺,口称万岁。接着把那封假边报献了上去。玄宗接在手中看时,说:“灵武、潼关两路兵马,大获全胜;安禄山兵败逃遁,不知去向。现由郭子仪统领十万大兵,出关追擒。”玄宗看了,不觉掀髯大笑,口称:“好快人意也!朕因边事,郁闷多日;今得捷报,当与诸大臣作长日痛饮。”说着,传谕文武百官,在兴庆宫作庆功筵宴。一时兴庆宫中,笙歌饮宴,十分热闹;文武百官,俱在外殿领宴,天子和诸宫妃嫔,在内殿欢宴。当时只有虢国夫人陪宴,玄宗问:“秦国、韩国二夫人何以不见?”

虢国夫人代奏说:“有小病,不能进宫领宴。”玄宗见有虢国夫人在座,便也十分快乐。当下传小部乐队,在筵前更舞迭奏。

玄宗酒饮到半酣,便亲自打羯鼓,殿下齐呼万岁。玄宗笑道:“久不观霓裳舞,聆羽衣曲,今日国家有大喜,不可不观此妙舞,聆此妙曲。”当下高力士便传天子意旨去,有大部乐队,引着全班梨园子弟,进宫来参拜过天子,就当筵歌舞起来。玄宗看了,倍觉有兴,只开着笑口,连声称妙。杨贵妃见万岁如此有兴,便奏道:“臣妾也有俚歌助兴。”玄宗见妃子献歌,便越觉欢喜;忙命取玉笛来,玄宗亲自吹着。这时殿上下寂静无声,只听得杨贵妃提着娇脆的喉咙唱道:携天乐花丛斗拈,拂霓裳露沾;回隔断红尘荏苒,直写出瑶台清艳。纵吹弹舌尖,玉纤韵添;惊不醒人间梦魇,停不住天宫漏签。一枕游仙,曲终闻盐,付知音重翻检。”

一曲唱罢,殿上下齐呼:“吾皇万岁!娘娘千岁!”玄宗连说:“看酒。待朕亲劝妃子一杯。”高力士上去斟了酒,贵妃满满地饮了一杯;接着虢国夫人也上去敬了一杯,杨国忠也上去进了一杯。杨贵妃酒饮多了,便觉粉腮红晕,星眼朦胧起来;玄宗见了,万分怜惜。说:“妃子醉了,宫娥们快扶娘娘上凤辇回宫睡去。”贵妃谢过恩,上去扶住永清、念奴肩头,辞了万岁,上车回宫去。李龟年上来奏称:“有《贵妃醉酒曲》,献与万岁。”玄宗听说大喜,便道:“快唱来朕听!”李龟年便打鼓板,乐工吹着笙箫,谢阿蛮作沉醉舞。那小部乐队,齐声唱道:“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蒙蒙空花乱双眼,娇怯怯柳腰肤难起,困沉沉强抬娇腕,软设设金莲倒退,乱松松香肩亸云鬟,美甘甘思寻凤枕,步迟迟倩宫娥搀入绣帏间。”

玄宗正听歌出神时候,忽听得外面景阳钟鼓齐鸣,把殿上下文武大臣,吓得脸色齐变,大家面面相觑。玄宗正手中擎着玉杯,不觉手指一松,哐啷啷一声,玉杯打碎在地;接着一个宫门常侍,急匆匆闯上殿来,伏身在地。气喘吁吁奏道:“万岁爷不好了!方才边报到来,安禄山起兵造反,杀过潼关,不日就到长安了!”玄宗“啊”地喊了一声,急得双目圆睁,身子直立起来。口中连连说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杨国忠见事已败露,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满殿的大臣,一齐跪倒。玄宗看了,跺脚道:“这不是讲礼节的时候,诸大臣快想一条免祸之计!”玄宗说了这一句话,满殿一百多官员,都目瞪口呆,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大家都鸦鹊无声地站着。玄宗看了,不觉大怒说道:“平日高官厚禄,养着尔等,谁知临时一无用处!”

高力士却战战兢兢地上来,跪奏道:“如今贼势逼迫,京师震惊;万岁爷玉体为重,宜出狩万全之地,再图善后之道。

”接着杨国忠也跪奏说:“愚臣之意,也以暂避贼锋为是。”

玄宗低头思索了一会,叹道:“事到如此,也是无法;只不知迁避何处为宜?”杨国忠不假思索,立即奏道:“蜀中现有行宫,此去蜀中,离贼氛甚远;陛下幸蜀,可保万安。”玄宗说道:“事起仓促,量蜀便了。”满殿的大臣,齐齐答应一声:“领旨!”和潮水一般地退出宫去。玄宗又回头对高力士道:“快传谕出去,速备车马。传旨右龙武将军陈元礼,统领御林军士三千,护驾前行。”高力士应了一声领旨,急急出宫传旨去。这时众夫人和各妃嫔,俱已惊散;独有杨国忠,随侍在一旁。奏道:“当日臣曾三次启奏,禄山必返;陛下不听,今日果应臣言。”玄宗把袍袖一摔,说道:“事到如今,还说它作甚!丞相快回府去收拾细软,安顿家小,与朕同行;朕亦欲回宫休息片刻,且待明早五鼓,再议大事。”杨国忠当即告辞出宫。

玄宗也回后宫去,永清、念奴出来接驾。玄宗问道:“娘娘可曾安寝?”念奴奏道:“娘娘已睡熟了。万岁爷有何吩咐?待婢子去唤娘娘起来。”玄宗忙摇着手道:“不要惊她,待朕自己看去。”说着,便放轻了脚步,走进了寝宫去。宫女们上去揭起罗帐,只见杨贵妃斜依绣枕,双眼矇眬,正好睡呢。

玄宗反背着两手,走近床前去,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忙吩咐宫女嗾下罗帐。说:“怕妃子睡里吹了风。”说着,又退出房来,有小黄门跟随着。玄宗走在廊下,见天上月色甚明,仰面对天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天哪!寡人不幸遭此播迁,眼见得累她玉貌花容,驱驰道路,好不痛心也?”说着,高力士进宫来,回说已传旨出去,车马军士,均已备齐。

玄宗也不说话,只低着头,向宫门外走去。看看离了长生殿,来到花萼相辉楼,回头命高力士快请诸王来。原来这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的西南墙外;玄宗平日与诸弟兄十分友爱,每日朝罢,便至花萼相辉楼,与诸兄弟相见;有时带着杨贵妃,与诸王杂坐,饮酒笑乐。如今玄宗想起明日播迁,弟兄便要分散,便乘着月色,来到这个花萼相辉楼,与诸兄弟再图一见。

诸王奉召,便齐集楼头。玄宗登楼一望,四顾凄然,便命取玉环来。这玉环,是睿宗皇帝遗传下来的琵琶;当时皇太子也随侍在一旁,玄宗命太子拨着琵琶,自己唱道:“稳稳的宫廷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咚咚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烟。滴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惨磕磕社稷摧残,惨磕磕社稷摧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

玄宗唱毕,四座静悄悄的,黯然魂销;案上有现成笔砚,玄宗上去,提笔写着:“皇太子与诸王留守京师。”几字,交与太子,匆匆下楼回去。

这时六宫的妃嫔,都已知道万岁明天要幸蜀,顿时恐慌起来;最是那班宫女,各各收拾细软预备,随驾逃难。那永清和念奴二宫女,也打听得消息明白;见贵妃睡兴正浓,便各各回到私室去收拾衣饰。贵妃从梦中醒来,只觉舌上苦涩;便娇声唤着永清,这时廊下,却有一个小黄门守候着。听娘娘在里面叫唤,永清、念奴出屋子去的时候,也曾嘱托这小黄门,留心娘娘醒来声唤。这时他看左右无人,便应声进屋子去。见贵妃袒露着酥胸,矇眬着睡眼,倚着绣枕儿卧着。珠唇微微动着,含糊说道:“汤来!”那玉几上原燉着醒酒汤儿,小黄门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至床前,口称:“娘娘用汤。”连唤了几声,那贵妃一侧着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小黄门却不敢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见贵妃在睡梦中,一侧身儿,把那绣被儿推在半边,露出那半弯玉臂,一钩罗袜来。她酥胸一起一落,十分急迫;粉靥上两朵红云,尚未退尽,鼻管中吐出一阵阵香息,还夹着酒味。一会儿贵妃又微微睁开眼来,见有人擎着杯儿,候在床前。贵妃把玉臂儿一伸,珠唇一噘,意思是要饮醒酒汤儿。小黄门看看贵妃,依旧把双眼紧紧地闭着,也不见她把身儿坐起来;嘴里只是低低地唤着:“拿汤来!”小黄门便大着胆上去,把娘娘的粉颈儿扶起,把杯儿送在娘娘的珠唇边;那贵妃从小黄门手中饮着醒酒汤儿,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启,才认出那送汤的,并不是宫婢,却是一个小黄门。再看那小黄门,眉目长得十分俊秀,年纪望去也有十六七岁了;又见自己把粉颈儿依在小黄门的臂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把小黄门的臂儿推开。那小黄门忙低着头,离开绣榻;正要退出屋子去,忽听娘娘又低声唤着:“来!”小黄门回过脸去,只见那妃子拥着被儿,在床上坐着含笑招着手儿。

小黄门才走到床前,只见贵妃霍地把绣被揭去,露出一身娇艳的衬衣来;小黄门忙低下头去,跪倒在床前。猛地娘娘把一双洁白的纤足,送在小黄门怀里;小黄门急把袍幅儿遮掩着,杨贵妃只是喜孜孜地笑。忽而把一只脚儿搁在小黄门的肩上,忽而又搁在他膝上。小黄门一眼见床栏上挂着一双罗袜,四周绣着云凤;小黄门取过罗袜来,替贵妃套在脚上。一眼见那袜底上,还绣着“臣李林甫敬献”的一行小字。小黄门又替娘娘套上睡鞋。杨贵妃一手搭在小黄门肩头,站下地来;只觉得眼眩头昏,一个立脚不定,便软软坐在小黄门怀中。小黄门看娘娘只穿着单绸衫儿,虽说天气和暖,但时已二鼓,夜气甚凉;一眼见那衣架上挂着一件绣衫,小黄门去拿来给贵妃披在肩上。那贵妃披着绣衫,便在榻前舞起来。只见她一搦腰儿,弯得好似弓背儿;那粉腮几乎贴着地面,却侧过脸儿来,水盈盈的两道目光,看着那小黄门笑着。小黄门怕妃子倾跌,便上去跪着一膝,扶住贵妃的腰肢。贵妃趁势在小黄门膝盖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黄门头上戴的冠儿,捧下来,套在自己云髻上。只见她一抹帽沿,压住了眉心,却愈添妩媚。杨贵妃两道眼光,注定在小黄门脸上,半晌半晌;贵妃忍不住了,把两手捧住小黄门脸儿,不停地揉搓着,又贴近脸去,鼻尖和鼻尖接着;一双星眸,不住地在小黄门眉眼间乱转。噗的一声,杨贵妃在小黄门嘴上接了一个吻;慌得那小黄门只爬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一边把双手摇着。那贵妃忽然恼怒起来,看她柳眉微蹙,星眼圆睁,啪的一声,一掌打在小黄门脸儿上;接着又是啪啪十几下,十分清脆的声音,打在小黄门两面腮儿上。那小黄门只抬高脸儿,动也不敢动;看那腮儿愈觉红润起来。忽见贵妃又露着笑容,捧过小黄门的脸儿来,不住地闻着香,又把粉腮儿贴着小黄门的脸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叱咤,贵妃吃了一惊,把手松了。那小黄门一溜烟似地从永清、念奴二人肋下冲出去,逃得无影无踪。那永清、念奴,走进房来,不曾看得清楚,认做是小黄门欺负了娘娘,所以叱咤着。杨贵妃这时酒也渐渐地醒了,想起调戏小太监的事,脸上觉得没有意思,便装做倦态,命永清、念奴伺候上床安睡。

正朦胧的时候,忽听得宫门口云板不住点当当地敲着;杨贵妃顿时从梦中惊醒过来,可怜吓得她玉容失色,娇躯打战。

口口声声说:“怎不见万岁爷到来!”接着,听得宫门外一片号哭的声音,杨贵妃也不由地搂住永清、念奴二人,扑簌簌落下眼泪来。正慌张的时候,只见玄宗皇帝,一面摇着手,走进屋子来,口中连说:“莫惊坏了妃子!莫惊坏了妃子!”贵妃也从床上直跳下地来,倒在玄宗怀里,口中不住地喊:“万岁救我!”玄宗一边吩咐永清、念奴,快替妃子穿戴起来。一边拉住贵妃的手,柔声下气地说道:“原来安禄山起兵造反,如今已杀过潼关,向长安打来;朕当即与杨丞相及诸王的皇太子商议,直商议了三个更次,众人意思,都劝朕向蜀中迁避。朕已下诏,令太子监国,陈元礼保驾;只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惊爱卿的好梦,特令俟明早五更鼓启程。谁知那贼兵来得好快,方才驿马报进宫来,说安禄山人马,离京师只一百里地;朕没奈何,便传旨令各宫打动云板,叫他们快随朕出宫逃生去。可怜妃子平日住在深宫,娇生惯养,如何经得这蜀道艰难!但如今也说不得了,拼着朕天子之力,保护妃子一人。妃子切莫愁苦,放心随朕出宫去吧!”这时杨贵妃已穿戴舒齐,那宫门口打着云板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的,贵妃禁不住索索乱抖,玄宗亲自扶着她出宫来。一到宫门外看时,只见那班妃嫔宫娥,愁容泪眼,衣履零乱,黑压压地坐了一地,东一声娇啼,西一阵惨号。

玄宗皇帝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自己和贵妃坐了一辆御苑中的黄盖车,一队御林军士,在车儿四周拥护着;那高力士在半夜里去打开车店的门雇车,谁知京师地方的百姓,家家逃难,一时都把车马雇完了。那高力士张罗了半天,整个京师地方的车店都搜查遍了,只雇得十二辆敝敞车。车上略略盖些声席,捡一辆略结实些的,先请虢国夫人抱着儿子坐了。其余十一辆,赶进宫来;各宫妃嫔坐了七辆,只剩下四辆车儿,那宫女们人人要命,见有空车儿,一拥上前,攀辕附撤,你争我夺;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发髻的,顿时又起了片惨号声。那时皇帝传下令来,喊一声启驾,顿时车马齐动;看看还有一大群宫女,未曾找得车儿坐,便是坐在车上的,也是二三十人挤着一辆车。

那车轮子辗动着,两旁还有宫女伸着粉也似的臂膀,攀住车辕儿,不肯放的。可怜这班女孩,能有多大的气力,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一个个娇躯,辗死在车轮子下面;连那车轮轴子,也染着一片腥红的鲜血。此外还有许多妃嫔宫女,坐不着车儿的,只是互相搀扶着,啼啼哭哭,跟着一大队车马走去。个个走得娇喘细细,珠泪纷纷。后面三千御林军士,押着队;有几个脚小的宫女,实在赶不上前队,落在后面,只见红粉朱颜,与金戈铁马混乱走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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