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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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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瑩中此集食豬肉鰣魚

陳瑩中謫通州,夜讀《洛浦錄》,乃大有所悟。斂目長息曰:「此句唯覺範可解,然渠在海外,吾無定光佛手,何能招之。」又曰:「吾甥李郁光祖者,覺範所愛,當呼來,授以此句。覺範倘有生還之幸,而吾以去死不遠,恐隔生,則托光祖授之,如大陽直掇付遠錄公耳。」於是光祖自邵武跰足至通,瑩中熟視彌月,曰:「非寄附所可,姑置之。」明年,予還自朱崖,館於高安大愚。瑩中自台州載其家來漳浦,過九江,愛廬山,因家焉。督予兼程來,予以三日至湓城。瑩中曰:「自此公可禁作詩,無益於事。」予曰:「敬奉教。然予兒時好食肉,母使持齋,予叩頭乞先飫飡肉一日,母許之。今亦當准食肉例,先吟兩詩,喜吾二人死而復生,如何?」瑩中許之,予詩曰:「雁蕩天台看得足,盡般兒女寄蓬窗。徑來漳水謀二頃,偶愛廬山家九江。名節逼真如醉白,生涯領略似襄龐。向來萬事都休理,且聽棲鐘一夜撞。」「與公靈鷲曾聽法,游戲人間知幾生。夏口甕中藏畫像,孤山月下認歌聲。翳消已覺華無蒂,礦盡方知珠自明。數抹夕陽殘雨外,一番飛絮滿江城。」瑩中喜而謂曰:「此詩如岐下豬肉也,雖美,無多食。」後三年,予客漳水,見瑩中姪勝柔自九江來,出詩示予曰:「仁者雖逢思有常,平居慎勿示何妨。爭先世路機關惡,近後語言滋味長。可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傷。與其病後求良藥,不若病前能自防。」予謂勝柔曰:「公癡叔詩如食鰣魚,唯恐遭骨刺耳。與岐下豬肉,不可同日而語也。」

蠹文不通辨譯

景祐中,光梵大師惟淨以梵學著聞天下。皇祐中,大覺禪師懷璉以禪宗大振京師。淨居傳法院,璉居淨因院,一時學者依以揚聲。景靈宮鋸鏞解木,木既分,有蟲鏤紋數十字,如梵書字旁行之狀,因進之。上遣都知羅宗譯經潤文,夏英公竦詣傳法院導譯,冀得祥異之語以讖國。淨焚香導譯逾刻,乃曰:「天竺無此字,不通辨譯。」右璫恚曰:「諸大師且領上意,若稍成文,譯館恩例不淺。」而英公以此意諷之,淨曰:「幸若蠹紋稍可箋辨,誠教門光也。異日彰謬妄,萬死何補!」上又嘗賜璉以龍腦鉢盂,璉對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壞色衣,以瓦銕食,此鉢非法。」使者歸奏,上佳歎之。

淨璉可謂佛弟子

富鄭公每語客,此兩道人可謂佛弟子也,倘使立朝,必能盡節。以其人品不凡,故隨所遇輒盡其才。今則淨、璉輩何其少也耶。

道人識歐公必不凡

予游褒禪山,石涯下見一僧,以紙軸枕首,跣足而臥。予坐其傍,久之乃驚覺,起相向,熟視予曰:「方聽萬壑松聲,泠然而夢,夢見歐陽公,羽衣,折角巾,杖藜,逍遙潁水之上。」予問師:「嘗識公乎?」曰:「識之。」予私自語曰:「此道人識歐公,必不凡。」乃問曰:「師寄此山久如?」曰:「一年矣。」「道具何在?伴侶為誰?」僧笑曰:「出家欲無累,公所言,袞袞多事人也。」曰:「豈不置鉢耶?」曰:「食時寺有椀。」又曰:「豈不畜經卷耶?」曰:「藏中自備足。」曰:「豈不備笠耶?」曰:「雨即吾不行。」曰:「鞋履亦不用耶?」曰:「昔有之,今弊棄之,跣足行殊快人。」予愕曰:「然則手中紙軸復何用?」曰:「此吾度牒也,亦欲睡枕頭耳。」予甚愛其風韻,恨不告我以名字鄉里,然識其吳音也,必湖山隱者。南還海岱,逢佛印禪師元公出山,重荷者百夫,擁其輿者十許夫,巷陌聚觀,喧吠雞犬,予自笑曰:「使褒禪山石崖僧見之,則子為無事人也。」

觀道人三生為比丘

唐《忠義傳》,李澄之子源,自以父死王難,不仕,隱洛陽惠林寺。年八十餘,與道人圓觀游甚密,老而約自峽路入蜀。源曰:「予久不入繁華之域。」於是許之,觀見錦襠女子浣,泣曰:「所以不欲自此來者,以此女也。然業影不可逃,明年某日,君自蜀還,可相臨,以一笑為信。吾已三生為比丘,居湘西岳麓寺,有巨石林間,嘗習禪其上。」遂不復言,已而觀死。明年如期至錦襠家,則兒生始三日,源抱臨明簷,兒果一笑。卻後十二年,至錢塘孤山,月下聞扣牛角而歌者,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臨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壞性常存。」東坡刪削其傳,而曰圓澤,而不書岳麓三生石上事。贊寧所錄為圓觀,東坡何以書為澤,必有據,見叔讜當問之。

羊肉大美性暖

毗陵承天珍禪師,蜀人也,巴音夷面,真率不事事,郡守忘其名,初至,不知其佳士,未嘗與語。偶攜客來游,珍亦坐於旁,守謂客曰:「魚稻宜江淮,羊麵宜京洛。」客未及對,珍輒對曰:「世味無如羊肉大美,且性極暖,宜人食。」守色變瞋視之,徐曰:「禪師何故知羊肉性暖?」珍應曰:「常臥氈知之,其毛尚爾暖,其肉不言可知矣。如明公治郡政美,則立朝當更佳也。」

趙悅道日延一僧對飯

趙悅道休官歸三衢,作高齋而居之,禪誦精嚴,如老爛頭陀。與鍾山佛慧禪師為方外友,唱酬妙語,照映叢林。性喜食素,日須延一僧對飯,可以想見其為人矣。

魯直悟法雲語罷作小詞

法雲秀關西,鐵面嚴冷,能以理折人。魯直名重天下,詩詞一出,人爭傳之。師嘗謂魯直曰:「詩多作無害,豔歌小詞可罷之。」魯直笑曰:「空中語耳,非殺非偷,終不至坐此墮惡道。」師曰:「若以邪言蕩人淫心,使彼逾禮越禁,為罪惡之由,吾恐非止墮惡道而已。」魯直領之,自是不復作詞曲耳。

東坡山谷瑩中瑕疵可笑

徐師川曰:「予於東坡、山谷、瑩中三君子,但知敬畏者也,然其瑕疵,予能笑之。如東坡議論諫諍,真所謂殺身成仁者,其視死生如旦夜爾,安能為哉!而欲學長生不死。山谷赴官姑熟,既至,未視事,聞當罷,不去,竟俯就之,七日符至乃去。問其故,曰:『不爾,無舟吏可遷。』夫士之進退本體,欲分明不可苟也,豈以舟吏為累耶?瑩中大節昭著,其能必行其志者,視爵祿如糞土,然猶時對日者說命。此皆顛倒也,吾固笑之。」

問歐陽公為人及文章

臨川謝逸字無逸,高才,江南勝士也。魯直見其詩,歎曰:「使在館閣,當不減晁、張。」朱世英為撫州,舉八行,不就,閒居多從衲子游,不喜對書生。一日,有一貢士來謁,坐定曰:「每欲問無逸一事,輒忘之。嘗聞人言歐陽修者,果如何人?」無逸熟視久之,曰:「舊亦一書生,後甚顯達,嘗參大政。」又問:「能文章否?」無逸曰:「也得。」無逸之子宗野,方七歲,立於旁,聞之,匿笑而去。

《證道歌》發明心

大通禪師言:吾頃過南都,謁張安道於私弟,道話一夕。安道曰:「景德初,西土有異僧到都下,閱《永嘉證道歌》,即作禮頂戴久之。譯者問其故,僧曰:『此書流播五天,稱《真丹聖者所說經》,發明心要者甚多。』又問大律師宣公塔所在:『吾欲往禮謁。』譯者又問:『此方大士甚眾,何獨求宣公哉?』曰:『此師持律,名重五天。』」

寧安和尚不視秀僧書

洪州武寧安和尚者,天衣懷禪師之嗣也,與秀關西為同行。秀已應詔住法雲寺,其威光可以挾其法友登雲天而翔也。而安止荒村破院,單丁三十年,秀時以書致安,安未嘗視,棄之。侍者不解其意,因間問之。安曰:「吾始以秀有精彩,乃今知其癡。夫出家兒塚間樹下辦那事,如救頭然。無故於八達衢頭架大屋,養數百閑漢,此真開眼尿床也,何足復對語哉!吾宗自此蓋亦微矣,子曹猶當見之。」

饌器皆黃白物

王荊公居鍾山時,與金華俞秀老過故人家飲,飲罷步至水亭,顧水際沙間有饌器數件,皆黃白物,意吏卒竊之,故使人問司之者。乃小兒適聚於此食棗栗,食盡棄之而去。文公謂秀老曰:「士欲任大事,閱富貴如群兒作息乃可耳。」

三代聖人多生儒中兩漢以下多生佛中

朱世英言:予昔從文公於定林數夕,聞所未聞,嘗曰:「子曾讀《游俠傳》否?移此心學無上菩提,孰能禦哉?」又曰:「成周三代之際,聖人多生吾儒中;兩漢以下,聖人多生佛中;此不易之論也。」又曰:「吾止以雪峰一句語作宰相。」世英曰:「願聞雪峰之語。」公曰:「這老子嘗為眾生,曰是什麼。」

磚若無縫爭解容得世間螻蟻

石塔長老戒公,東坡居士昔赴登文,戒公迓之。東坡曰:「吾欲一見石塔,以行速不及也。」戒公起曰:「這著是磚浮屠耶?」坡曰:「有縫奈何?」戒曰:「若無縫,爭解容得世間螻蟻。」坡首肯之。

范文正公麥舟

范文正公在睢陽,遣堯夫於姑蘇取麥五百斛。堯夫時尚少,既還,舟次丹陽,見石曼卿,問:「寄此久近?」曼卿曰:「兩月矣。三喪在淺土,欲喪之西北皈,無可與謀者。」堯夫以所載舟付之,單騎自長蘆捷徑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曰:「東吳見故舊乎?」曰:「曼卿為三喪未舉,留滯丹陽,時無郭元振,莫可告知。」文正曰:「何不以麥舟與之?」堯夫曰:「已付之矣。」

東坡讀《傳燈錄》

東坡夜宿曹溪,讀《傳燈錄》,燈花墮卷上,燒一僧字,即以筆記於窗間曰:「山堂夜岑寂,燈下讀《傳燈》。不覺燈花落,荼毗一個僧。」梵志詩曰:「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裏。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魯直曰:「既是餡草,何緣更知滋味?」易之曰:「須先以酒澆,且圖有滋味。」

詩當作不經人語

盛學士次仲、孔舍人平仲同在館中,雪夜論詩。平仲曰:「當作不經人道語。」曰:「斜拖闕角龍千丈,澹抹腰牆月半稜。」坐客皆稱絕。次仲曰:「句甚佳,惜其未大。」乃曰:「看來天地不知夜,飛入園林總是春。」平仲乃服其工。

嶺外梅花

嶺外梅花與中國異,其花幾類桃花之色,而唇紅香著。東坡詞曰:「玉質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挂綠毛幺凰。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退唇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魯直詞曰:「天涯也得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闌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玉簫弄粉人應妒,飄到眉心住。平生個裏傾盃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詩忌深刻

黃魯直使余對句,曰:「呵鏡雲遮月。」對曰:「啼妝露著花。」魯直罪余於詩深刻見骨,不務含蓄。余竟不曉此論,當有知之者耳。

蔡元度生沒高郵

蔡元度焚黃餘杭,舟次泗洲,病亟。僧伽塔吐光射其舟,萬人瞻仰,中有棺呈露。士大夫知元度不起矣,至高郵而沒。元度生於高郵,而沒於此,異事。世言元度蓋僧伽侍者木叉之後身,初以為誕,今乃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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