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己巳、庚午间,在京师,每从朱锡鬯、黄俞邰借书,得宋、元人诗集数十家,就中以长沙陈泰志同为冠,因钞其《所安遗稿》一卷,以周弼伯弱《汶阳稿》、临江邓林性之《皇曲》、金华杜旃仲高《癖斋小集》附之。数子者名不甚著,而其诗实足名家。按吴正传《跋杜端父墨迹》云:“杜汝霖仁翁学于胡安定,为李公择所称。其孤陵。陵五于:伯高,旃仲高,斿叔高,〈方遂〉季高,幼高。伯高登吕成公之门,同时陆务观、陈君举、叶正则、陈同甫咸称其文;淳熙、开禧中两以制科荐,有《桥斋稿》。仲高占湖漕举首,与吴猎、杨长孺善,著《杜诗发微》、《癖斋稿》。叔高尝问道考亭,与辛幼安诸公游,端平中以布衣召入秘阁校雠。季、幼文亦相上下,幼有《卒裘集》,叶正则为序。人称“金华五高,伯高为最。”旃子去轻,此帖乃去轻手笔,盖先大父碧溪翁之友。”宋末士竞举子习,而杜氏一门,子孙独尚古文章,今里中残碑断碣可见者,悉有家法,下至字画亦异,此纸深得山谷老人笔意,要非不习而能也。
白乐天论诗多不可解,如刘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句,最为下劣,而乐天乃极赏叹,以为此等语在在当有神物护持,悖谬甚矣。元、白二集,瑕瑜错陈,持择须慎,初学人尤不可观之。白古诗晚岁重复什而七八,绝句作眼前景语,却往往入妙,如“上得篮舆未能去,春风敷水店门前”,“可怜八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之类,似出率易,而风趣复非雕琢可及。(敷水在华州东,水出罗敷谷。郦注:敷水又北径集灵宫西。予过其地,忆白诗,亦为之流连而不发也。)
明天启时,内官多购异花,种于临幸之处,有红水仙、蛱蝶菊、番兰秭之属。陈《天启宫词》云:“春风香艳知多少,一树番兰分外红。”又云即美人蕉。
南唐名臣,如韩熙载、孙忌、王仲连,皆山东人,而著述之多,无如朱遵度。遵度,青州人,好藏书,高尚其事,闲居金陵,著《鸿渐学记》一千卷,《群书丽藻》一千卷,《漆书》若干卷,见郑文宝《江表志》。然陆、马二《南唐书》皆不为遵度立传。
予昔辑《谥法考》,颇以一字二字为疑。读独孤及《毗陵集·吕谥议》,初拟谥肃,而度支郎中严郢驳之,谓国家故事,宰臣之谥,皆有二字,以旌德章善,请谥忠肃。及复驳之,云:“文王、周公、晋文,武功极盛,而皆谥文;冀缺、甯俞、随会,文德岂不优,而皆谥武。三代以下,朴散礼坏,乃有二字谥,非古也。唐兴,杜如晦谥成,王谥懿,陈叔达谥忠,温彦博谥恭,岑文本谥宪,唐休谥忠,魏知古谥忠,此皆当时赫赫以功名居相位者,不过一字。由此观之,二字不必为褒,一字不必为贬。若褒贬在字数,则是文、武、成、康不如威烈王、慎靓王也;齐桓、晋文不如魏安厘、秦庄襄、赵武灵、楚考烈也。”其言甚辩,卒用及议。是在唐时,已不知一字二字之例谓何矣(为宰相,而史入《良吏传》,亦所未喻)。
唐独孤及至之《毗陵集》二十卷,补阙安定梁肃所编,肃后序称门下生,盖其门人也。集首有虔州刺史李舟序,末有吴郡祝允明跋,云是吴文定所钞东阁本。予按皇甫《谕业》一篇,历评唐人文章,称独孤之文“如危峰绝壁,穿倚霄汉,长松怪石,颠倒溪壑”。今读其文,殊不尽然。大抵序记犹沿唐习,碑版叙事稍见情实,《仙掌》、《函谷》二铭、《琅邪溪述》、《马退山茅亭记》、《风后八阵图记》是其杰作,《文粹》略已载之。权德舆议及谥曰:“立言遣辞,有古风格,波澜而去流宕,得菁华而无枝叶。其抠衣入室之徒皆足以掌赞善而秉方册,及之为文可徵矣。”卒谥曰宪(及位止牧守,而得谥,亦非常格)。
唐欧阳詹《四门集》八卷之中,《栈道铭》、《吊九江驿碑材文》最佳。其《自明诚论》有云:“尹喜自明诚而长生,公孙弘自明诚而为卿,张子房自明诚而辅刘,公孙鞅自明诚而佐嬴。”安得此离经畔道,狂悖谬悠之论耶?韩文公与之同时同年,独作《原道》、《原性》诸篇,不愧称大儒矣。
蔡卞,壬人也,然其作《毛诗杂解》,颇有可取者。如《木瓜》诗云:“齐桓信义及于诸侯,率怀其德,不专畏其力,故问遗得以称其重轻以为礼,孔子所以叹曰‘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焉。’”
天启中,小人造《东林朋党录》、《点将录》、《天鉴录》、《同志录》、《东林籍贯》、《盗柄东林夥夥》、《坏封疆录》诸书,以媚逆,杀诸君子,与蔡京党人之碑、韩胄伪学之禁无异。然其中亦有以小人窜入者,如李清臣、章、曾布、张商英之屑,与温、潞诸公同列,是又不可解也。如《朋党录》中之顾秉谦、周延儒、魏应嘉、冯三元,《点将录》中之许其孝、魏应嘉、郭巩、陈保泰、杨春茂,《同志录》中之张我续,《东林籍贯》之郭巩、张文熙、薛贞,《盗柄东林夥夥》安某等,是也。
宋《癯翁诗集》一卷,长乐敖陶孙器之所著。器之非江西诗派中人,而诗深得江西之体。其评诗最精,尝自云:“此评手书两纸,一贻莆阳刘潜夫,一贻同舍朱仁叔。”其自贵重如此。韩平原当国时,题诗临安酒家壁吊赵忠定公云:“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代孙。”几罹于祸,亦奇男子也。
《句曲外史杂诗》一卷,元张雨伯雨著,诗多拗体。予最喜其绝句,如:“凌波仙子尘生袜,空谷佳人玉炼容。不奈天寒风露早,日高犹傍锦熏笼。”(《三香图》)“弁山南下幽人宅,万个长松水一瓢。月到三层楼上梦,鲤鱼风起驾春潮”(《万壑松涛》)。“鸡犬茅茨接暝烟,平林如荠远连天。急披奇句无人赏,已近飞鸿灭没边。”(《黄子久画》)颇有坡、谷遗风。自题云:“乙酉岁,自春徂夏,霪雨时多,日处幽篁中,未有裹饭过子桑者。闲弄笔研,写诗盈册,以自料理耳。诗凡五十五首,子英过之持去,勿示不知我者。雨告。”
章丘李中麓太常(开先),藏书画极富,自负赏鉴,尝作《画品》,次第明人,以戴文进,吴伟、陶成、杜堇为第一等,倪瓒、庄麟为次等,而沈周、唐寅居四等,持论与吴人颇异。王州与之善,尝言过中麓草堂,尽观所藏画,无一佳者。而中麓谓文进画高过元人,不及宋人,亦未足为定论也(《画品》略云:戴文进如玉斗,精理佳妙,复是巨器。吴小仙如楚人战钜鹿下,猛气横发,加于一时。陶云湖如富春先生,云白山青,悠然野逸。杜古狂如罗浮早梅,巫山朝云,仙姿靓洁,不同凡品。庄麟如山色早秋,微雨初沐。倪云林如几上石菖蒲,其物虽微,以玉盘盛之可也。唐六如如贾浪仙,身则诗人,犹有僧骨,宛在黄叶长廊之下。石田而下无讥焉)。
宋予祠之制,予昔与亡友叶讠刃庵侍郎辩之,载《池北偶谈》,然语焉弗详也。考赵升《朝野类要》云:“旧制有三京分司之官,乃退闲之禄,神宗置宫观之职以代之,取汉祠官祝厘之义。虽曰提举主管某宫观,实不往供职也。故奏请者多以家贫指众为词,降旨则曰依乞整某处宫观,任便居住,惟京师宫观不许外居。”此虽优士大夫之典,而侪衣冠于道流,亦自非理。
笭箵之箵,有平上二读。元次山“能带笭箵,全独而保生”;苏子美《松江观渔》诗“拟来随尔带笭箵”;谢幼磐《严陵》诗“身前万事一笭箵”,皆在青韵。今小本祷韵止收笭字,误。
宋二谢,无逸逸、幼,皆江西诗派中人;潘老亦派中人也。幼《竹友集》云:“老尝作诗云‘满城风雨近重阳’。老亡后,无逸兄用此句足成四篇。今去重阳只数日,风雨不止,凄然有怀,作二绝句,念泉下二人不再作,不觉流涕覆面。”诗云:“地下修文两玉人,清诗传世墨犹新。却因风雨重阳近,独立苍茫泪一巾。”“阿兄温润玉介导,我友澹薄朱丝弦。只疑蝉蜕游人世,醉插茱萸若个边。”老诗句至今艺苑流传,为重阳口实,而二谢同时有诗,迄无知者,因识之续成一则诗话,亦使老不寂寞也。集十卷:诗七卷,杂文三卷。文雅洁,楚楚有法度,不减其诗。
陆放翁晚节以韩胄《南园记》为世口实。叶绍翁《三朝闻见录》云:有郑或者,尝第进士,自作《南园记》,砻石以献。韩以陆记为重,仆郑石,瘗之地。韩败,或竞得免。人固有幸不幸哉!
宋张孝祥《于湖集》,仅四卷,门人谢尧仁弟华文阁直学士孝伯序之。于湖,绍兴甲戌状元,高宗谓为谪仙人。天性倜傥,勇于为义。真西山目于湖生平虽跌宕,至于大纲大节处,直是不放过。每作为诗文,辄问门人视东坡何如。而尧仁谓其《水车》诗活脱是东坡,然较苏氏《画佛入灭》、《次韵水官韩干画马》等数篇,尚有一二分劣;又谓以先生笔势,读书不十年,吞东坡有余矣。观集中诗,亦是学步江西,尚未到后山境界,遽欲上拟坡公,妄矣。在南渡之初,亦下放翁远甚。
唐衡州刺史《吕温集》十卷:诗二卷,杂文八卷。温于诗非所长,赞颂等时有奇逸之气,如史所称《凌烟阁功臣赞》、《张始兴画像赞》,及集中《三受降城》、《古东周城》、《望思台》、《成皋》诸碑铭,皆有可传者,惟《武侯庙记》持论颇谬。同时刘禹锡、柳宗元亟称之。温亦伍、文之党,八司马之贬,以使吐蕃,独免于祸。与窦群、羊士谔共倾李吉甫,而其父渭亦附裴延龄,皆非长者,盖其门风如此。
宋姜夔尧章《白石集》,予钞之近百首,盖能参活句者。白石词家大宗,其于诗亦能深造自得,自序同时诗人,以温润推范石湖,痛快推杨诚斋,高古推萧千岩,俊逸推陆放翁。白石游于诸公间,故其言如此。其诗初学黄太史,正以不深染江西派为佳。
唐沈亚之《下贤集》十二卷,昔人谓其工为情语,善窈窕之思,观集中《秦梦记》、《异梦录》、《湘中怨词》、《歌者叶记》等,信矣。然颇类传奇小说,姚铉概不之录,毋亦以其诞谩不经耶?至以沧寇李同捷之诛,朝廷与柏耆牵连同贬,实以两河诸将之谮,姑谪罚以悦其心耳。而晁公武遽以为亚之狂躁,辅耆为恶,愚矣哉!吾读下贤《与郑使君书》而悲之。
李白云:“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此独谓《三百篇》耳,若后来韦、盂等作,有何兴寄,但如嚼蜡耳,《风》、《雅》中如“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我来自东,零雨其,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等句,后千万世,纵有能言,更从何处著笔耶?
《徐公文集》三十卷,南唐徐铉宝臣著,宋都官员外郎胡克顺所撰天禧中表进,批答甚优。五代时中原丧乱,文献放阙,惟南唐文物甲于诸邦,而铉、锴兄弟与韩熙载为之冠冕。常侍诗文都雅,有唐代承平之风。入宋,与汤悦(即殷崇义)奉诏撰《江南录》,至金陵亡国之际,不言其君之过,但以历数为言。诔后主文,尤极悱恻,读者悲之。《老学丛谈》记常诗入汴,市一宅居,后见宅主贫甚,曰:“得非市宅亏价而至是耶?吾近撰碑文,获润笔二百千,可以相济。”其人坚辞,亟命左右辇致之。其厚德如此。集外又有《稽神录》若干卷,予家亦有写本。
虎为西方猛兽,毛族皆畏之,然观传记所载,能制虎者,不一而足。如师子铜头铁色,能食虎豹;驳如马、一角,食虎豹;兹白出义渠国,食虎豹;酋耳似虎,遇虎则杀之;〈鼠勺〉犬能飞,食虎豹;黄腰形似鼠狼,取虎豹心肝而食;竹牛能伏虎,生子竹中,虎行过即慑伏;又猬能制虎。《诺皋记》:狒胃食虎;猾无骨,入虎腹,自内啮虎。汉武帝时,西域贡兽如狸,以付上林,虎见之,闭目不敢视,或曰猛犭庸也。五色师子,食虎于巨木之岫。近见南海子象与虎斗,往往杀虎。则虎之威,亦仅仅耳。
康熙十五年,余姚有客山行,夜宿山神祠。夜半,有虎跪拜祠下,作人言,乞食,神以邓樵夫许之。明晨伺于祠外,果见一樵过之,逆谓曰:“子邓姓乎?”曰:“然。”因告以夜所闻见,戒勿往。邓曰:“吾有母,仰食于樵,一日不樵,母且饥。死生命也,吾何畏哉!”遂去不顾,客随而觇之。樵甫采薪,虎突出丛箐间,樵手搏数合,持虎尾盘辟久之。虎不胜愤,乃震哮一跃,拔尾负痛遁去,樵逐而杀之。客逆劳之,樵曰:“感君高义,盍导我至庙下。”既至,大诟,以死虎示神曰:“今竟何如!”遂碎其土偶,樵一笑跃上神座,瞑目而逝。乡人重为建祠,额曰“邓公庙”。
上谕户部,蠲免山东康熙四十三年地丁钱粮。刑部尚书臣士礻真、大理寺卿臣李斯义等公疏谢恩。
十月十一日,驾幸西安府,阅驻防满洲兵马。
上谕蠲免山西所欠谷草,大学士臣吴典、臣陈廷敬等公疏谢恩。
蠲免陕西四十二年以前积欠钱粮,右春坊赞善臣范光宗等疏谢。
山西平定州知州刘学嘉上疏,为其父刘钦邻请谥,略云:“臣父某系顺治辛丑科进士,原任平乐府富川县知县,康熙十三年值孙逆(延龄)叛乱,骂贼殉节。仰蒙圣慈,温纶氵存锡,优赠太仆寺少卿,荫子入监读书,特赐祭葬。以小臣叠邀异数,臣捐糜顶踵,难报高厚于万一。但查苏松粮道臣马逸姿,伊父马界原任永嘉县知县,与温处道臣陈丹赤同时殉节,屡被圣恩优恤。四十二年,皇上南巡,逸姿为父请谥,仰蒙俞允。臣父饮邻死节与界正同,幸逢圣驾西巡,诚千载一时之会,用敢披沥下诚,援例上请,恳照马界之例,一体予谥。”奉旨下部议,赐谥忠节。
特起前赣南道副使刘荫枢为€南按察使。荫枢,韩城人,官给事中,有刚直声,外转诖误,革职家居,至是由废籍擢用,人皆诵知人之明云。
十月,蒙恩赐内阁九卿西域蒲桃,人二株,臣以尚书与焉。
十二月,恭领万寿节覃恩诰命三轴,祖、父皆资政大夫、经筵讲官、刑部尚书,祖母、母皆夫人,已阶资政大夫,妻赠夫人。
特擢提督山西学政翰林院侍读汪灏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兼督陕西学政。
礼部右侍郎王顼龄转左侍郎,以内阁学士王九龄为礼部右侍郎,同胞兄弟也。其胞弟鸿绪时为工部尚书,兄弟三人同时八座。
特谕蔚州壬戌进士魏学诚改官翰林,故刑部尚书象枢子也。以其父居官清正,故有是命。
学士初无大称,唐中宗欲以宠大臣,始有大学士之名。五代有文明殿大学士,为宰相兼职。明设华盖、文华、武英三殿,文渊、东阁大学士,凡五,正五品;后又添设谨身殿大学士,而为六,加尚书,乃为正二品。
王西宁仲威(钺)《暑窗臆说》说山茧一条,甚悉,可补孙文定(廷铨)《山蚕说》所未及,辄录于此。《药溪谈记》:《禹贡》“莱夷作牧,厥篚丝”,《尔雅》曰:“,山桑。”师古曰:“山桑之丝,其韧中琴瑟之弦。”苏氏曰:“惟东莱有此丝,以之为缯,坚韧异常,莱人谓之山茧绸。”《尔雅》又曰:“蟓桑茧,雠由樗茧。”今莱阳之山茧绸,盖樗茧也。按山茧即《禹贡》之“丝”,今之山绸樗茧,又别一种,乃今之椿绸也。樗,不才木也,土人嫌其名,故借名椿,取庄子“大椿”之义。然则《尔雅》所云“蟓桑茧”,即今山桑丝是也;“雠由樗茧”,今樗丝,借名椿茧是也(山东谓樗为臭椿)。
又记燕窝一条云:燕窝名金丝。海商云,海际沙洲生蚕螺,臂有两肋,坚洁而白,海燕啄食之,肉化而肋不化,并津液吐出,结为小窝,衔飞渡海,倦则栖其上,海人依时拾之以货。又云,紫色者尤佳。《湖海搜奇》又云,出广东阳江县,乃海燕采小鱼营巢,故名燕窝。
陈晋州士业(弘绪)云极喜古琴铭四句,云:“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古无人踪,惟石焦。”能理会此段,便是羲皇以上人。王山史(弘撰)尝取俞益期笺云:“步其林则寥朗,庇其荫则萧条,可以长吟,可以远想。”
士业又云:陆务观《梅宛陵别集序》:“苏翰林多不可古人,惟次韵和渊明及先生二家诗而已。”是坡公又有和梅之作,今集中无可考见,亦未有知其事者矣。
宋闺秀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吾郡人,词家大宗。其集名《漱玉》,而诗不概见。见西樵昔撰《然脂集》,采摭最博,止得其诗二句,云“少陵也是可怜人,更待明年试春草”,此外了不可得。陈士业《寒夜录》乃载其《和张文潜浯溪碑歌诗》二篇,未言出于何书。予撰《浯溪考》,因录入之,诗云:“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支多马死。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著功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夏为殷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又:“惊人兴废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功成尊国老。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苑中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万里尚能返,南内一闭何时开。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呜呼奴辈胡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尊,只能道,春荠长安作斤卖。”右二诗未为佳作,然出妇人手,亦不易,矧易安之逸篇乎?故著之。
冯吉少卿,五代相道之子。世但知其无赖,不知其颇有文学。释文莹《玉壶清话》云:“吉凡宾僚饮宴,常为不速之客。酒酣辄弹琵琶,弹罢起舞,舞罢赋诗,自谓冯三绝。尝撰昭宪太后谥议,举朝嗟服。”予谓此子欲学晋人作达,当不减谢镇西,胜长乐老多矣,可谓干父之蛊者也。
宋戚密学纶初知太和县,每当岁时,与囚约曰:“放汝暂归祀祖先,栉沐虮虱。”民感其惠,皆及期而还,无敢后者。此与唐太宗纵囚何异。近见吴江钮玉樵()所记亚[a17q](音来)事,尤奇。亚[a17q]者,广东增城县狱卒也,为人朴愿。万历戊午岁逼除,狱囚五十余人相聚而泣,亚[a17q]问之,对曰:“岁朝将届,邑之人父母妻子皆得聚首,吾曹独陷缧绁,相见无由,是以悲耳。”亚[a17q]俯首良久曰:“无难也。但汝曹勿负我。”众环叩其故,曰:“与尔辈约,各还尔家,俟正月二日毕赴狱。我纵尔罪当死;尔不来,我当死;尔来而一或不至,我当死。即不释尔,而吾算尽,亦无所逃死。等死耳,何如为此一事,快然而死也!”言已,悉纵之。明年新正二日,囚悉至如期,集者按籍呼之,不逸一人。亚[a17q]鼓掌大笑曰:“善哉!”遂趺坐而化。众哭拜,浴其体而加漆焉。事闻于县,县上巡按御史,闻于朝,以为县之狱神,庙祀至今,疾病疫疠,祷之其应如响。陆文定公《耆余杂志》云:“蕲州刺史吕元膺、当录囚,囚白有父母在,元旦不得归省。吕释械放归,如期而至,又临淄令曹摅囚陷大辟,新岁问知其有父母,放令归家,至期归狱。正欧阳子所谓以君子之难能,责小人之尤以必能者也。然而太宗,贤君也,戚、吕、曹,士大夫也;亚[a17q]一狱卒耳,而能为贤君名臣之所为,不尤异乎!
宋牧仲中丞行赈邳、徐间,于村舍壁上见二绝句,不题名氏,真北宋人佳作也。“横笛何人夜倚楼,小庭月色近中秋。凉风吹堕双梧影,满地碧云如水流。”“渺渺孤城白水环,舳舻人语夕霏间。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
历下孙氏有别墅在济南郡城西北十里,而近其地四面皆稻塍,与昔、华两山相望。圃中有泉,相传赵松雪洗砚泉也。一日,园丁治蔬畦,得石刻于土中,洗剔视之,乃松雪篆书二诗:“‘抱膝独对华不注,孤吟四面天风来。泉声振响暗林壑,山色滴翠落莓苔。散发不冠弄柔翰,举杯白月临空阶。有时扶筇步深谷,长啸袖染烟霞回。”竹林深处小亭开,白鹤徐行啄紫苔。羽扇不摇纱帽侧,晚凉青鸟忽飞来。’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赵孟頫题。”松雪篆不多见,此石元刂缺处惜为石工以意修补,寝失古意。今其地名砚溪,在泺口之北。
康熙丙子,余以祭告使秦蜀,过剑州之南门外,有小庙一区,方改作,问之,曰:“邓艾庙也。”余谓不祀姜伯约,反祀邓艾,于义悖矣,乃从来有司无昌言毁之者,何也?欲赋诗正之,未果。后见唐人唐彦谦一诗云:“昭烈遗黎死尚羞,挥刀斫石恨谯周。如何千载留遗庙,血食巴山伴武侯。”已先我而言之矣。以此见三代之直不泯。
“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皆柳文畅诗也。六朝名句,灼然在人耳目者,而某诗话谓吴兴赵孟頫有句云云,置之齐梁,矫矫有气,可谓眯目人道白黑,而《诗话类编》取之,亦不注作者名氏,阅之不觉捧腹。当是松雪尝书二诗,渠遂谓是赵作耳。又如“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是坡公古诗首四句,而朱隗撰《明诗平论》,乃以为陈继儒绝句,盖亦以陈尝书此四句而误也。又姚撰《诗源》载一诗云:“白日骑羊三洞远,青天扪虱万峰高。”乃宋末人诗,见谢翱《天地间集》而不之知。然如丽江木青太素轩诗“不是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即宋人“贺家湖上天花寺”诗,牧斋亦载之《列朝诗》,何也?
谢玄晖“洞庭张乐地”,李太白“黄鹤西楼月”二诗,同是绝唱。唐人刘绮庄诗:“桂楫木兰舟,枫江竹箭流。故人从此去,远望不胜愁。落日低帆影,回风引棹讴。思君折杨柳,泪尽武昌楼。”妙处不减谢、李。徐昌谷“洞庭叶未下”一篇,尤为清警。右四诗皆奇作也。
顷有太学生某来谒,言近日旗下子弟竞尚一书,书肆价直为之顿贵。因叩何书,某俯首久之,对曰:“似是《文选昭明》。”余匿笑而罢。
明诗至杨升庵,另辟一境,真以六朝之才,而兼有六朝之学者。其诗如《咏柳》“垂杨垂柳绾芳年”一篇,世共知之。又《古意》“凌波洛浦遇陈王”,《鹧鸪词》“秦时明月玉弓县”,《关山月》“迢迢贱妾隔湘川”,《出关拟唐人》“狼弧芒角正弯环”,《塞下曲》“长榆塞上接龟沙”诸篇,工妙天成,不减前作。又《清蛉行寄内绝句》亦绝妙,大抵皆自古乐府出。益都王遵坦太平论明诗,独推新都为性之者,亦自有见。
王端简公弘祚字玉铭,滇之永昌人。为户部尚书时,尝属余选张含《禺山集》。余尤喜集中《颖川侯祠》一篇,足称诗史,至结句云:“阴风古树无穷恨,长为英雄吊九泉。”可以泣鬼神矣。
《丹铅录》云:“《丽情集》载湖州妓周德华者,刘采春女也,唱刘梦得《柳枝词》云云。此诗甚佳,而刘集不载。”佘按此乃白乐天诗,诗本六句,非绝句,题乃《板桥》,非《柳枝》。盖唐乐部所歌,多剪截四句歌之,如高达夫“开箧泪沾臆”,本古诗,止取前四句;李巨山“山川满目泪沾衣”,本《汾阴行》,止取末四句是也。白诗云:“梁苑城西三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条。若为此路今重过,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更无消息到今朝。”板桥在今汴梁城西三十里中牟之东,唐人小说载板桥三娘子事即此,与谢玄晖之新林浦板桥异地而同名也。升庵博极群书,岂未睹《长庆集》者,而亦有此误耶?
南海邝露湛若峤雅有诗云:“峻岭极金,摩天见九真。”初见钞本作、金邻”,出《吴都赋》,后读《升庵集》云:“张籍《蛮中》诗‘铜柱南边毒草春,行人几日到金’,金交趾地名,《水经注》所谓金清渚是也。”与邻通,今刻本作麟,非。
《诗话类编》又一条最可笑者,并书之以发一噱云:“唐高适官两浙观察使,过杭之清风岭,题诗云:‘绝顶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山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至台州事竣,复登僧房,欲改为半江。僧言:‘月前有一官过此,称诗佳矣,但一字不如半字。’适惊问何人,僧曰:‘义乌骆宾王也。’”勿论二人之世远不相及,此诗乃晚唐任翻《巾子山寺》诗,亦非达夫作,达夫又未尝为两浙观察使。乃骆既代宋之问吟“楼观沧海日”矣,又为达夫改此“半江”,何其不惮烦耶!遇宋时已称老僧,何时链形住世,又还俗为官人,而为此僧熟识耶?
《具区志》止载麴信陵《投江祷雨文》,余读洪文敏《万首绝句》,载信陵诗三首,一《过真律师旧院》,一《酬谈上人海石榴》,一《出自贼中谒恒上人》,诗皆不工,而信陵篇什赖此尚存后世。按信陵贞元元年鲍防下及第,以六年为望江令。白乐天《秦中吟》云“身殁欲归葬,百姓遮路岐。攀辕不得归,留葬此江湄”。则信陵卒于官,未尝迁秩,审矣。不知其何时陷贼,岂未第以前事耶?
余康熙乙巳春将去广陵,偶以公事至如皋,冒辟疆(襄)约余修禊水绘园别业。时通州八十老人邵潜潜夫及宜兴陈维崧其年、县人许嗣隆山涛及冒氏诸子咸在坐,分体赋诗。余得七言古体,坐湘中阁,立成十章。黄冈杜浚于皇后至,他日或问之曰:“阮亭诗如何?”杜曰:“‘酒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洲。’”又问:“君诗如何?”曰:“‘但觉高歌有鬼神,谁知饿死填沟壑。’”
山西兴县,去城十里许有一洞,洞中有二小人,长尺许,衣似树叶,时出洞门坐,立冬即罕出,见《漱石闲谈》。此与《月山丛谈》所记相类。
徐东痴(夜)高士隐居系水之东,蓬门昼掩,惟余兄弟时过之。先兄西樵赠诗云:“美人自牧能贻我,名士如蝇总附君。”余时尚少,亦有句云:“湘东品第留金管,江左风流续玉台。”讽之辄想见其人。
《吴地记》云,琴高宅在交让桥法海寺西五十步,又有乘鱼桥。郡人丁海与琴高友善,共营东皋之田,行田畔,忽见大鲤鱼长丈余,法海试上鱼背,凝然不动,琴高登之,即飞腾冲天而去。按《列仙传》,琴高赵人,乘鲤入涿水,又有仙迹在泾县之琴溪,溪出小鱼如丙穴,名琴鱼。而法海自是寺名,乃傅会以为人名,鄙谬极矣。因论冯、三士事连类及之,以资嗢噱。
《续夷坚志》又载党承旨藏周亚夫印;束鹿柴楫主历城簿,得彭宣弘印;临淄农夫郑某耕田,得方寸铜印纽,作九猿猴,细小如豆,谛视之,形状纤悉毕备,郑未有子,自此遂产九男。
康熙四十三年三月,西城外有盗发古冢,视其志铭,乃明特进荣禄大夫柱国食禄一千一百石修武伯沈清墓也。清字永清,滁州人。洪武壬申,嗣其父为燕山前卫百户,守御开平。永乐间,五从车驾北征有功,累升本卫世袭指挥同知。洪熙中,升后军都督府佥事,赐蟒龙衣,充参将,镇守大同,寻命为总兵官,镇居庸。宣德中,征乐安州,破兀良哈,北狩洗马岭,皆扈从,升都督同知,总督官军匠作修造京师城垣濠堑桥道。正统中,升左都督,敕谕提督营建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正统辛酉告成,特升今爵,锡诰券,子孙世袭。以八年夏四月戊戌薨,年六十七,葬阜城关北原。子荣,孙煜,留守中卫指挥。王淳撰文,卞聚书,龚善同篆。予考州《仁宣以后功臣伯表》无清名,故具录之。
李龙眠《五马图》一卷,后题云:“右一匹,元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左骐骥院收于阗国到进凤头骢,八岁,五尺四寸。”“右一匹,元元年四月初三月左骐骥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骢,八岁,四尺六寸。”“右一匹,元二年十二月廿三日于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九岁,四尺六寸。”“元三年闰月十九日,温溪心进照夜白。”(右止有四马,阙一)
“余尝评伯时人物似南朝诸谢中有边幅者,然中朝士大夫多叹息伯时当在台阁,仅为善画所累。余告之曰:‘伯时丘壑中人,暂热之声名,傥来之轩冕,殊不汲汲也。此马驵骏,颇似吾友张文潜笔力,瞿昙所为识鞭影者也。黄鲁直书。’”“余元庚午岁以方闻科应诏来京师,见鲁直九丈于池寺。鲁直方为张仲谟笺题李伯时《天马图》,鲁直顾余曰:‘异哉,伯时貌天厩满川花,放笔而马殂矣。盖神魄皆为伯时笔端取之而去,实古今异事,当作数语记之。’后十四年,当崇宁癸未,余以党人贬零陵,鲁直亦除籍徙宜州,过予潇湘江上,与徐靖国、朱彦明道伯时画杀满川花事,云:‘此卷公所亲见。’余曰:‘九丈当践前言记之。’鲁直云:‘只少此一件罪过。’后二年,鲁直死贬所。又二十七年,余将漕二浙,当绍兴辛亥,至嘉禾,与梁仲谟、吴德素、张元览泛舟访刘延仲于真如寺。延仲遽出是图,开卷错愕,宛然畴昔,抚时念往,逾四十年,忧患余生,岿然独在,旁徨吊影,殆若异身也。因详叙本末,且以玉轴遗延仲,使重加装饰云。空青曾纡公卷书。”右毗陵庄氏家藏。
毗陵大姓朱氏蓄一古大盘,盘中凹处有鸭形。或渔于湖,得一铜鸭,朱以贱直购之,以合盘中鸭影,不爽铢黍,注水于盘,鸭辄浮起,游泳而浴,始知宝之。右见《庚巳编》。
王介甫《唐诗百家选》全本,近牧仲开府寄来新刻,乃常熟毛所得江阴某氏藏本,计百有四人。有乾道己丑兰皋倪仲傅序,略云:“予自弱冠肄业于香溪之门,尝见是书。顷有亲戚宦南昌,得之临川以归,惜其道远难致,且字画漫灭,故镂版以新其传云。”余按其去取多不可晓者,如李、杜、韩三大家不入选,尚自有说,然沈、宋、陈子昂、张曲江、王右丞、韦苏州、刘虚、刘文房、柳子厚、刘梦得、孟东野概不入选,下及元、白、温、李诸家,不存一字;而高、岑、皇甫冉、王建数子,每人所录几余百篇。介甫自序谓欲观唐诗者,观此足矣,然乎否耶?世谓介甫不近人情,于此可见。故物自可宝惜,然谓为佳选,则未敢谓然。请以质诸后之善言诗者,当知余言不妄。
《白醉锁言》(王兆云著)载:孟中丞者好藏墨,有一挺为朱紫阳款,是南宋故物。又云罗文龙墨,如空青水碧,珊瑚木难。
《两山墨谈》(陈霆著)云:长淮为南北大限,自淮以北为北条,凡水皆宗大河,未有以江名者;自淮以南为南条,凡水皆宗大江,未有以河名者。二条之外,北之在高丽者曰混同江、曰鸭绿江;南之在蛮诏者曰大渡河,皆在荒徼外,禹迹之所略也。
又云:朋党二字,为万世之祸。始见于《汉书》,萧望之、周堪、刘更生同心谋议,弘恭、石显奏三人朋党,此王伯厚之言也。按《逸周书》载,穆王作史记以自警云:“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新故不和,内争朋党,阴事外权,有果氏以亡。”则朋党之说,其来尚矣。
又云:《晏子》:“鼯吟而鼬啼,苍莽踟蹰,四顾而无人声,流光驰景,却顾于断蹊绝壑之下,云雨之所出入也。垅耕溪饮,为力也佚,而坐啸行歌,可以卒岁。”春秋之世,岂有如此语言,必晋、宋间文人伪作。余谓此段文字,不甚类晋、宋间人,绝似唐柳子厚、刘梦得、孙樵辈造语,周夔《到难》一篇亦庶几尔。
唐人作集序,例叙其人之道德功业,如碑版之体,后则历举其文,某篇某篇如何如何,不胜更仆,如独孤及、权德舆诸序及《英华》、《文卒》所载皆然,千第一律,殊厌观德。至昌黎始一洗之,若皇甫作《顾况集序》,亦能不落窠臼,可以为法。
《文选》而下,惟姚铉《唐文卒》卓然可观,非他选所及,其录诗皆乐府古调,不取近体,尤为有见。余尝取而删之,与《英灵》、《间气》诸集删本都为十种,并行于世。亡友姜编修西溟(宸英)又尝删其赋、颂、碑、志、序、记等杂文为一编,西溟殁,此书不知流落何处。其从弟宸萼,字友棠,余门人也,当访之。
王逢原吉《梧溪集》有《过广浦聪上人,观湖广郎中余阙撰书氵荥河化成寺碑记,淮西佥宪王士点篆额》诗。士点,吾乡东平人,士熙懋学之弟,常辑《禁扁》若干卷,余家有钞本。又有陈架阁录示至正十一年死节臣属秃公以下十三人,王侯以下九人,徵诗,首云:“是年二月山东副都元帅秃坚里师出邹平县,中流矢死。”今邹平志不及载,当补入之。
《梧溪集》七卷,乃景秦七年丙子南康府知府陈敏政重刻。陈作后序,述原吉家世甚详。原吉有子掖,洪武初任通事司令,转翰林博士兼文华殿经筵事,卒官。掖子徕,尝以才德荐至京师,未官而卒。子辂,宣德中以秀才举授南康府照磨,未几卒。二子,曰颜,曰孟,不能归,遂侨居星子之东涧;祖母黄、母徐躬纺绩以教二子,俱有成云。集首有至正间周伯琦、汪泽民二序,序言原吉初学诗于延陵陈虞卿,虞卿与柯敬仲俱事虞邵庵,得其传,与有元盛时杨、范诸公齐驱,惜未著其名,俟载考之。虞卿官东流尹,亦序云。
甲申夏,不雨,暑酷甚。偶读《钟退谷集》杂文,有《扇箧铭》云:“藏汝逸女,女曰弃捐,吾乌见夫仆仆怀袖者之能终其天年哉!”余感叹其言,因注其旁云:“杀君马者路旁儿,当下此一转语。”
广陵陆弼,字无从,隆、万间有诗名。江都友人贻其集,末有张君某为作小传,云:“无从少游京师,讥李西涯伴食中书,投诗云:‘回首湘江春草绿,鹧鸪啼罢子规啼’,云云。”按陆上距弘治之世远不相及,安得以此诗属之,误矣。
钟忄全初名恬,字叔静,竟陵人,惺之弟也。以诸生终。其诗绝有风骨,不肯染竟陵习气,古诗如“大将虽自贵,少小为奴隶”;“男儿不杀贼,自应死边城;梦想通侯贵,意气始得雄”;近体如“桐新春后叶,竹正午时阴”,皆佳境。有《半蔬园集》,惜不传。
余于唐人之文,最喜杜牧、孙樵二家,皮日休《文薮》、陆龟蒙《笠泽丛书》抑其次焉。一日,偶读《震泽集》,其《跋樵集后》云:“昌黎,海也,不可以徒涉,涉必用巨筏焉,则可之是也。”又《书日休集后》云:“予观袭美与陆鲁望唱和,跌宕怪伟,所谓两雄力相当者,及读《文薮》,多感慨激昂,《文中子碑》配飨昌黎,《请孟子为学科》又几于知道者。”益叹前辈鉴识之允,议论之公,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而余一知半解,亦自有与古人暗合者,录其言以自信。
余尝欲取唐人陆宣公、李卫公、刘宾客、皇甫、杜牧、孙樵、皮日休、陆龟蒙之文,遴而次之,为八家以传。恨于吏事,不遑卒业,俟乞骸骨归田后,当毕斯志。聊书此以当息壤。
湖广土司彭九霄之母有玉跳脱一只,中有一蚁,历历分明,自能蠕动。又武林金编修家有猫眼宝石一枚,其睛正午则如一线,过午即圆。陆延枝《说听》云。
《韵语阳秋》记宋大观中,吴兴人邵宗益剖蚌,中有珠现阿罗汉相,偏袒右肩,矫首左顾,衣纹毕具,遂奉归慈感寺供养,寺临溪流。建炎中,宪使杨应诚者与客传玩,忽越槛跃入水中,祷佛求之,一索而获。右与唐文宗食蛤事相类,诚不可以儒家拘墟之见求之。如余《池北偶谈》所记广陵银杏树中观音大士像,则又所目击也。
余尝观荆浩论山水,而悟诗家三昧,曰远人无日,远水无波,远山无皴。又王《野客丛书》,太史公如郭忠恕画,天外数峰,略有笔墨,意在笔墨之外也。
嘉靖中,陆浚明粲为给事中,疏纠张孚敬、桂萼,上为罢二相,旋以霍韬言召还,陆坐是谪都匀驿驿丞。林居十八年,韬复有疏尉荐。陆笑曰:“天下事坏于此辈佥人之手,乃复欲以余波污我耶!”余尝论韬平生,真小人之尤,黄宗羲辑《明儒学案》,不当阑入,观浚明之言,韬在当时物论可知矣。洪洞范进士彪西(高阝鼎)撰《理学备考》,亦颇以余言为然。
古今传记如《拾遗记》、《东方朔外传》之类,悉诞谩不经,然未有如《诺皋记》之妄者,一事尤可捧腹,云:“天翁姓张名坚,字刺渴,渔阳人。少不羁,常罗得一白雀,爱而养之,梦天刘翁责怒,每欲杀之,白雀辄以报坚,坚设诸方待之,终莫能害。天翁遂下观之,坚盛设宾主,乃窃乘天翁车骑白龙,振策登天,天翁追之不及。坚既到天宫,易百官,杜塞北门,封白雀为上卿。刘翁失治,徘徊五岳,作灾。坚患之,以刘翁为太山太守,主生死之籍。”鄙倍至此,不可以欺三岁小儿,而公然笔之于书,岂病狂耶?段柯古唐之文人,何至乃尔。
《诺皋》又载:“妒妇津,乃刘伯玉凄段氏,字明光,闻伯玉诵《雒神赋》,自沉死。武常过此津,不敢渡。”先兄西樵过之,有诗云:“解使金轮开道避,斯人何减骆宾王。”亦快心语也。
唐张祜诗:“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按《教坊记》:伎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凡出戏日,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谓之进点。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余悉让内人,如《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又有《绿腰》、《苏合香》、《屈柘》、《凉州》、《甘州》、《柘枝》、《黄獐》、《{艹拂}林胡》、《渭州》、《达摩支》之属,谓之健舞;又有剑器、胡旋、胡腾等。按记中所列曲名,如《小秦王》、《武媚娘》,皆李唐本朝事,与《吕太后》并列,不避忌。《竹枝》本名《竹枝子》,与《采莲子》、《渔歌子》、《山花子》、《水仙子》、《南乡子》、《赤枣子》、《生查子》等并列,今独去子字,但云《竹枝》。若《杨柳枝》,则其本名(又有字舞、花舞、马舞)。
《倦游录》载:“辛稼轩患疝疾,一道人教以薏苡米,用东壁黄土炒过,水煮为膏,服数服即消。程沙随病此,稼轩以方授之,亦效。”予苦疝十七年矣,一日,陈悦岩相国读《倦游录》,钞以见示。明日,往畅春苑,相遇,予曰:“承公惠妙方,当愈宿疴,又以自负。”相国问何故。予曰:“此疝辛稼轩、程沙随都曾害过,正自不恶,与二公同病相怜,岂复寻常人哉!”闻者皆为绝倒。
广州城南长寿庵有大池,水通珠江,潮汐日至。池南有高阁甚丽,可以望海,其下曰离六堂。主僧某乞一联,予为题云:“红楼映海三更月,石氵赐通江两度潮。”
唐诗人杨凭,有中表窃其诗卷登第,凭知之怒甚,且诘之曰:“‘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中表答曰:“知兄最爱惜此句,不敢奉偷。”凭意稍解,曰:“犹可恕也。”宋初朝士竞尚西昆体,伶人有为李义山者,衣衫褴褛。旁有人问:“君何为尔?”答曰:“近日为诸馆职ㄎ扯,故至此。”二事古今笑柄。予四十年来所为诗,人间多有其本,其为人ㄎ扯不少矣,恐“一一鹤声飞上天”亦非已有,偶书之,发一笑粲。
王勉夫《纪闻》载东坡一日与欧阳公论《五代史》,公曰:“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坡曰:“韩通无传,乌得为善善恶恶!”公默然。千秋公议,当时坡公固已发之,是谓诤子。然刘壮舆作《五代史纠谬》以示东坡,坡答以“王介甫尝谓某当修《三国志》,某不敢当,正畏如公之徒摭拾其后耳。”
东坡诗笔妙天下,外国皆知仰之,子由《使北》诗云:“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其盛名如此。然当时尚有指摘其用事之误者,予《居易录》中已言之。王《纪闻》又云:“吴人方惟深子通绝不喜子瞻诗文,胡文仲连因语及苏诗‘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方曰:‘做多自然有一句半句道著也。’”其狂僭至此,譬蜣螂转粪,语以苏合之香,岂肯顾哉!
严沧浪云:“王荆公《百家诗选》盖本于唐人《英灵》、《间气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韦述之流无少增损,次序亦同;储光羲而下,方是荆公自去取。大历以后,其去取深不满人意,况如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张燕公、张曲江、王右丞、贾至、韦应物、孙逖、祖咏、刘虚、綦母潜、刘长卿、李贺诸公,皆大名家,而集皆无之。其序乃言‘观唐诗者,观此足矣’,岂不诬哉!今人但以荆公所选,敛衽而莫敢议,可叹也。”与予前论暗合若符节,益信予所见非谬,然予实不记忆沧浪先有此论也。
户部覆江西护巡抚印南赣道徐某覆商民萧宗章等开采铅锡疏略云:“南源山系附近名山之总名,庾、崇二县接壤,虽山间石土产有铅锡,然地处荒僻,民居寥落,兼之米价腾贵,有无生事,地方难必其无,云云。奉旨,开矿事情甚无益于地方,嗣后有请开采者,俱不准行。”大哉王言,洞见万里矣。
浙江巡抚副都御史张泰交疏言黄严县民叶中吉年一百三岁,请赐金建坊,礼部覆准允行。
朱昂、梁周翰与杨亿同为翰林学士,时梁、朱二公年老,而杨甚少,每轻侮之。然考二公皆宋初最有文誉者,而杨以后进,乃敢轻侮。杜诗“晚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则子美亦尝受恶少年之侮矣。韩中唐诗人眉目,两邀人主特达之知,晚在藩镇幕,后生至目为恶诗。讵文章耆宿,例宜取侮后进小生耶?顾杨大年正人亦尔,则不可也。僧文莹《玉壶清话》云:“开宝塔成,太宗特诏朱昂撰记。文成,敦崇严重,上深加叹奖。与宗人朱遵度号大小朱万卷,与弟协称渚宫二疏。又诏举贤良,昂举陈彭年,杜镐、刁衍列章奏曰:‘朱昂端介厚重,不妄举人。况彭年实有才誉,乞免召试,备清问。’遂命以本官直史馆。”则朱在当时物望可知。又后苑宴侍臣赋诗,梁得春字,曰:“百花将尽牡丹坼,十雨初晴太液春。”上特称赏,尝请修时政记,从之。二公本末如此。予往见周翰所撰石敬瑭家庙碑石刻,惜未购得耳。后大年竟夭死,石介至诋为文妖,或亦少时轻薄之报耶。庞文英《文昌杂录》言时政记始于唐文昌左丞姚,至宋则周翰踵之,有此请也。
《文昌杂录》云:“鼎州通判柳应辰传治鱼鲠法,以倒流水半盏,先问其人,使之应,吸其气入口中,面东诵‘元亨利贞’七遍,吸气入水,饮少许,即差。”按应辰官都官员外郎,常书字符于浯溪磨崖碑旁,即其人也。
唐宋京朝官遇令节即放假休沐,又有旬休之例。《文昌杂录》:休假岁凡七十六日,元日、寒食、冬至各七日,天庆节、上元节同,天圣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降圣节、腊日各三日,立春、人日、中和节、春分、社日、清明、上巳、天祺节、立夏、端午、天贶节、初伏、中伏、立秋、七夕、末伏、秋社、授衣、重阳、立冬各二日,上中下旬又各一日。包拯奏言:每节假七日,废事颇多,请令后祗给假五日。当时京朝官优游如此,此风至明不复有矣。然宋人犹谓每春花时,祗于担上见桃李,何也?
越中笋脯,俗名素火腿,食之有肉味,甚腴,京师极(按:此处至“《杂录》言”条“未遑考证及”等字原脱,全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难致。偶见《安老怀幼方》载,制芭蕉脯、莲子脯、牛蒡脯法,与制笋脯法略同,录之。蕉根有两种,一种粘者为糯蕉,可食,取作手大片,灰汁煮熟,去汁,再以清水煮,易水,令灰味尽,取压干,乃以盐、酱、芜荑、干姜、熟油、胡椒等研,一两宿取出焙干,略捶令软,食之全类肥肉之味。取嫩莲房,去蒂去皮,用新汲井水入灰煮,如蕉脯法,焙干,以石压令扁,作片收之。十月以后,取牛蒡根洗干,去皮,用慢火少煮,勿太烂,硬者熟煮,并捶令软,下杂料物,如蕉脯法,焙取干。檐{艹匐}方:檐{艹匐}即栀子也,采嫩花酿作,最为香美。昔刘宾客馈白太傅菊苗齐、芦菔,换取乐天六班茶二囊,有诗载集中。
宋长安隐士高绎,有古人绝行,庆历中,召至京师,欲命以官,固辞还家,特赐安素处士。家甚贫,妻子冻馁,终不以困故受人馈遗,闭门读书而已。右见庞文英《文昌杂录》,末引处士讥种放诗,且云“志意修则骄富贵,道德重则轻王公,惟安素无惭矣”。予撰《古欢录》,偶遗之,遂录于此。
《杂录》言:唐德宗贞元十年七月,赐故唐安公主谥庄穆,此公主赐谥之始。予撰《谥法考》,未遑考证及此,并录之。
唐宫殿皆植花柳,宋植楸槐,明代皆无之。本朝沿明之旧。
宋初诸公竞尚西昆体,世但知杨、刘、钱思公耳,如文忠烈、赵清献诗最工此体,人多不知,予既著之《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观李于田({艹衮})《艺圃集》载胡文恭武平(宿)诗二十八首,亦昆体之工丽者,惜未见其全,聊摘录数联于左。《函谷关》:“漫持白马先生论,未抵鸣鸡下客功。”《次韵朱况雨》:“石床润极琴丝缓,水阁寒多酒力微。”《淮南王》:“长生不待炉中药,鸿宝谁收箧内书。”《南城》:“荡桨远从芳草渡,垫巾还傍绿杨堤。”《冲虚观》:“桐井晓寒千乳敛,茗园春嫩一旗开。”《赵宗道归辇下》:“江浦呕哑风送橹,河桥勃宰柳垂堤。”(注:司马相如赋云:“姗勃上金堤。”)《感旧》:“粉壁已沉题凤字,酒垆犹记姓黄人。”《塞上》:“颉利请盟金匕酒,将军归卧玉门关。”《残花》:“长乐梦回春寂寂,武陵人去水迢迢。”《侯家》:“彩云按曲青岑醴,沉水薰衣白璧堂。前槛兰苕依玉树,后园桐叶护银床。”《津亭》:“西北浮云连魏阙,东南初日照秦楼。”《古别离》:“佳人挟瑟漳河晓,壮士悲歌易水秋。”《雪》:“色欺曹国麻衣浅,寒入荆王翠被深。”《次韵徐见寄》:“侏儒自是长三尺,纟光都来直数金。”《早夏》:“睡惊燕语频移枕,病起蛛丝半在琴。”风调与二公可相伯仲,起结尤多得义山神理,不具录。
杜诗:“户外昭容紫袖垂。”盖唐制,天子临朝,则用宫人引至殿上,至天二年始诏罢之。是全盛之时,反不如衰乱之朝为合礼也。故中宗时,皇后、公主及上官昭容往往与群臣杂坐赋诗,优伶至有裴谈李老之谑,可谓无礼之甚者。而郎官直宿,亦有“侍女新添五夜香”之句,竟不晓侍女当是何色人也。宋、明已来,乃为严重矣。
本朝朝仪,大朝日,驾出乾清门,至保和殿稍驻,大学士、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以下堂上官,翰林、起居注官,于保和殿门外行三跪九叩头礼,先行,自甬道入太和殿后门出立檐下,内阁东立西向,都察院西立东向,然后驾至太和殿升座。惟起居注班殿内在诸王之后,亦儒臣之极荣也。
宋宰相班诸王之上,枢密使班诸王下,至明诸王始不与群臣齿列,为得大体。若唐、宋以来皇子诸王尹京、遥领节度使之类,一切罢去,尤为得体。迨本朝亦然,凡大朝日,诸王贝勒子谢恩者皆拜于殿陛上,与群臣迥绝矣。
吕正献公喜释氏之学,及为相,务简静,士大夫罕接见,惟谈禅者稍得从容。好进之徒,往往幅巾道袍,日游僧寺,随僧斋粥,觊以自售,时人谓之禅钻。此真可一笑也。
宋故事,进士唱名,宰执从官侍立左右,有子弟与选者,唱名之后,必降阶谢。康熙庚辰科馆选庶吉士,大学士王文靖公之孙,桐城张公敦复、礼部尚书兼掌翰林院事韩公慕庐之子,皆中式,及唱名,皆自陈奏,皆得邀恩入翰林,然不降阶谢也。
本朝京官三品已上升迁命下,宣旨后,即赴后左门启奏谢恩,仍于鸿胪寺报名,候大朝日于太和殿谢恩。己卯十一月,上传户部尚书马公齐、礼部尚书佛公伦、吏部尚书熊公赐履、礼部尚书张公英皆拜相,户部尚书陈公廷敬转吏书,兵部尚书杜公臻转礼书,刑部尚书李公振裕转户书,予以左都御史迁刑书。同日命下,大学士伊桑阿公、王公熙等于一统志馆宣旨讫,随同赴乾清门启奏谢恩,此亦向时所未有也。后旬日,始以吏部左侍郎王公泽弘为左都御史,则由吏部开列疏请云。
徐度《却扫编》云:尝见杜祁公少时手书所节《史记》一编,字如蝇头,笔笔端楷,首尾如一,且极详备,如《禹本纪》九州所贡名品略具焉。是时刻本书尚未盛行,前辈之苦心为学如此,岂后人所及。
宋时士大夫为王氏之学者,务为穿凿,有称杜子美《禹庙》诗“空庭垂橘柚”,谓“厥包橘柚锡贡”也;“古屋画龙蛇”,谓“驱龙蛇而放之菹”也。予童时见此说,即知笑之,语诸兄曰:“信如此,则杜公之诗,何殊令佛寺壁画观音救八难、善财五十三参,关侯庙壁画五关斩将、水淹七军耶!”诸兄为之轩渠。
徐敦立云:“唐人诗集行于世者,亡虑数百家。宋次道家藏最备,尝以示王介甫,俾择其尤者,今《百家诗选》是也。”然则予前所云陈伯玉、张道济、张曲江、王右丞、韦左司诸公之集,次道家尽无之耶?抑有之而见摈于介甫耶?如此等著闻之集皆无之,何以称备;有之而不取,尚得为有目人耶?
徐敦立记陈去非语:“本朝之诗慎不可读者,梅圣俞也;不可不读者,陈无已也。”此意殊不可解。去非之学杜,亦予所未解也。
古来相业之盛莫如北宋,刘莘老《谢右仆射表》曰:“君臣赓歌,今百三十载;勋名继踵,才五十二人。”可见得人命相之难。乃明末崇祯十七年间,拜罢遂至五十人,欲不乱得乎?
宋宣和中三公三孤皆备,太师童贯,少师梁师成,少保杨戬,馀即蔡京、王黼、蔡攸、邓洵武之流,凡十人,而宦寺居其三。予昔使广州,游光孝寺,观伪南汉所造铁塔,四角有诸僧题名,列衔皆金紫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又当时崇尚宦寺,士人多自宫以图进用,乱朝之举措可笑如此。
唐时有走马应不求闻达科者,传以为笑。宋亦置高蹈丘园科,许于本贯投状乞应,与唐正同。名实相悖,真可一噱也。
古彩选始唐李,宋尹师鲁踵而为之。元丰官制行,宋保国者又更定之。刘贡父则取西汉官秩升黜次第为之,又取本传所以升黜之语注其下,其兄原父见之喜,因序之而以为己作。明倪文正公鸿宝,亦以明官制为图。予少时偶病,卧旬日,无所用心,戏作三国志图,以季汉为主,而魏、吴分两路递迁,中颇参用陈寿书,颇谓驯雅有义例也。
冯祭酒具区(梦祯)《跋孙觌尚书尺牍》云:“阳羡孙老得东坡弃婢而生尚书,实坡公遗体。予跋《鸿庆集》,既辩之矣,顷又考得一事。坡往阳羡,憩村舍,见一童子颇聪慧,出对句云:‘衡门稚子器。’童子应声曰:‘翰苑仙人锦绣肠。’坡喜之。童子即觌也。然则遗体之说,益知其妄矣。”予《跋鸿庆集》,惜未睹此,故再著之。
南唐二徐,铉无子,锴有后人,居摄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家。王钅至性之常访之,铉、锴告敕具在。又言尝见锴文集,有南唐宫人乔氏出家诰。今《骑省集》三十卷尚完,《楚金集》则不传矣。泰和县白鹤观云有楚金书碑,予以康熙甲子奉使东粤,过之维舟,特访此碑,亦不复存。锴谥文公。
魏野诗“数声离岸橹,几点别州山”一篇最佳。王彦辅记其一绝,亦有风致可喜:“城里争看城外花,独来城里访僧家;辛勤旋觅新钻火,为我亲烹岳麓茶。”
《剑侠传》言:嘉兴一囚,善绳技。至戏场,捧绳百尺馀,置诸地,将一头掷空中,初抛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牵之。后乃抛至十馀丈,仰空不见端绪,其人随绳身足离地,高二十馀丈,势如鸟隼,旁飞远,望空而失。又《默记》载晏元献罢相守颍州,一日,有人呈踏索之技,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缘索而上,疾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骇,有牌军白曰:“顷出戍,曾见此等事。此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但请阖谯门大索,必获之。”乃命众军,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斧斫之。最后至马院,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何也?”亟以斧斫之,乃妖人耳,遂获之。
今浙西之杭州、嘉兴称吴地,钱塘江以东乃为越地,故唐诗曰:“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予读《吴越春秋》,阖闾五年,吴南伐越,破李。《左传》、《史记》亦然。《越绝书》语儿乡故越界,名曰就李。就李即李。然则春秋之时,嘉兴本越之北境,初不隶吴,唐诗云云,非也。
宋、元论唐诗,不甚分初盛中晚,故《三体》、《鼓吹》等集,率详中晚而略初盛,揽之愦愦。杨仲弘《唐音》始稍区别,有正音,有馀响,然犹未畅其说,间有舛谬。迨高廷礼《品汇》出,而所谓正始、正音、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馀响,皆井然矣。独七言古诗以李太白为正宗,杜子美为大家,王摩诘、高达夫、李东川为名家,则非是。三家者皆当为正宗,李、杜均之为大家,岑嘉州而下为名家,则确然不可易矣。
《吴越春秋》:勾践休息食室于冰厨。今称人庖厨曰冰厨,本此。
余辛丑客秦淮,邀笛步和虞山钱宗伯《石秋柳小景绝句》云:“宫柳烟含六代愁,丝丝畏见冶城秋。无情画里逢摇落,一夜西风满石头。”袁箨庵(于令)见而戏余曰:“忍俊不禁矣。”
近日金华刻元陈樵《鹿皮子集》,郡人卢联所编,刻于明正德戊寅,今阳县丞会稽董肇勋重刻于婺郡,凡古赋十五首为一卷,诗三卷。卷首载宋文宪公所撰墓铭,董有序,颇佳。又云原刻有慈豁周旋序,佚去不载。甲申,董自秦中以卓异入京陛见,来谒,以是书为贽,惜未暇晤其人。
越处女与勾践论剑术曰:“妾非受于人也,而忽自有之。”司马相如答盛览论赋曰:“赋家之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诗家妙谛,无过此数语。
《西京杂记》:戚夫人善鼓瑟击筑,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此远在《十九首》、苏、李之前,汉诗最古者惟此及《安世房中歌》耳。《晋·乐志》以为李延年造,不知何据。今在乐府横吹,郭茂倩《乐府诗》所载,则始六朝刘孝标、王褒诸人,而古辞不传,可惜也。
《西京杂记》:杜子夏临终作文曰:“魏郡杜邺,立志忠款,犬马未陈,奄先草露。骨肉归于后土,魂无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后即化,封于长安北郭,此焉宴息。”按此即后人自祭文、自撰墓志之始。
《三国志·苏则传》云:“仕宦不止执虎子。”虎子,溺器也。《西京杂记》言汉朝以玉为虎子,侍中执之,视玉杯象箸相万矣,而后世不议其奢僭,何也?
太史公《报任安书》:“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汉书注》师古曰:“媒如媒妁之媒,孽如曲孽之孽。”又曰:“齐人谓曲饼为媒。”今吾乡之语犹然。然以媒作糜,终不如作媒之古。
《太史公传》,司马氏本程伯休父之后,而刘歆以为史佚,后又云:“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之过,帝怒,削去之。后坐李陵,下蚕室,有怨言,下狱死。”与传皆不合,未知歆何所据也。
曹孟德作疑冢七十二,又遗令婕妤伎人“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予常笑之,谓操体魄果藏西陵,即不必作疑冢;既作疑冢,体魄且不知散落何许,虽望陵作伎,宁复闻之,可谓诈而愚矣。故友刘考功公〈甬戈〉、董侍御玉虬皆为捧腹而韪之。
乐府诗云:“绿蛇含珠丹。”初读之,谓偶然语耳,非有故实。后观《邺中记》云:“魏宫中有绿蛇,口有赤珠,若梧子大。甄后每梳妆,则盘结一髻形于后前。因效而为髻,号灵蛇髻。”乃知乐府用此事也。
《韵语阳秋》载钱起赠杜牧诗,今坊刻《襄阳集》有赠孟郊诗,皆可一噱。
仙人屏绝尘盍,游于太清,然如上元夫人欲嫁封陟,紫素元君欲从任生之类,殆不可晓。至如文殊三处过夏,一月在淫舍,及婆子烧庵公案,复是何理。恐妄解禅缚,适为俗人学鸠摩罗什一辈藉口也。
谢在杭《文海披沙》云:“虱瘕,黄龙浴水治之;应声虫,雷丸及蓝治之;食肺系虫,獭爪治之;膈食虫,蓝汁治之;人面疮,贝母治之。”
唐牛僧孺人称太牢,杨虞卿称少牢,京师语曰:“太牢手,少牢口。”谓牛善为文,杨善言说也。白乐天不失为贤者,而党于二牢,未免为累,每读《长庆集》,辄惜之,不啻如痈疽瘠环耳。
道书多荒诞不经,可为笑柄,如谓牵牛娶织女,借天帝二万钱下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之间。此与段柯古天帝白鹊事类。
东坡守扬州,始至,即判革牡丹之会,自云虽煞风景,且免造业。予虫时为扬州推官,旧例,府僚迎春琼花观,以妓骑而导舆;太守、节推各四人,同知已下二人。既竣事,归而宴饮,仍令歌以侑酒,府吏因缘为奸利。予深恶之,语太守,一切罢去,扬人一时诵美之,与坡公事颇相似,附识于此。
东坡先生知登州,问徐神翁学道之要,答曰:“勿作官即好。”及南迁过海,颍滨曰:“吾兄知信其言而不能用也。”
左思赋:“古度君迁。”《北户录》云:“古度树,一呼丹阝子。”故闽清林先辈茂之名古度,字丹阝子也。南人又号曰柁(日亚反),其实大如樱桃,黄即可食,过则化蛾及蚊飞去。
北方有无核枣,岭南无核荔支,有大如鸡卵者,其肪莹白如水精。
盐煮于海,惟河东、宁夏有盐池、红盐池,滇、蜀有黑、白盐井,河间盐山县以地产盐故名,非有山也。独元人《西使记》言过扫儿城,遍山皆盐如水精状,此则真盐山耳。
《虚谷闲钞》云:徐太尉彦若赴广南,将渡小海,于浅濑得一琉璃瓶子,中有龟长可一寸,往来旋转,略无暂已。有胡人识之,曰:“龟宝也。”
诗集句起于宋,石曼卿、王介甫皆为之,李龚至作《剪绡集》,然非大雅所尚。近士大夫竞以诗牌集字,牵凑无理,或至刻之集中,尤可笑。
荆芥穗为末,以酒调下三钱,治中风立愈。
治走马疳,用瓦垄子(比蚶子差小,用未经盐酱者)连肉火煅,存性,置冷地,用盏盖覆,候冷取出,碾为末,渗患处。又一方,马蹄烧灰,入盐少许,渗患处。
治痘疹黑陷,用沉香、乳香、檀香,不拘多少,放火盆内焚之,抱儿于烟上熏之,即起。
治恶疮,取冬瓜一枚,中截之,先以一头合疮,候瓜热,削去,再合,热减乃已。又一方,用蒜泥作饼,疮上炙,不痛炙痛,痛者炙不痛,即止。
小儿耳后生疮,肾疳也。地骨皮一味为末,粗者热汤洗之,细者香油调搽。(已上诸方见《蓼洲闲录》)
唐德宗使段善本授康昆仑琵琶,奏曰:“且遣昆仑不近乐器十年,忘其本领,然后可教。”后乃尽段之艺。知此者可与言诗矣。
常见一贵人买得柴窑碗一枚,其色正碧,流光四照,价馀百金。始忆陆鲁望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可谓妙于形容。唐时谓之秋色也。
南唐李主研山,后归米元章。米与苏仲恭学士家易北固甘露寺海岳庵地,宣和入御府,事详《避暑漫钞》。后又四百馀年,不知更易几姓,而至新安许文穆(国)家,已而归嘉禾朱文恪(国祚)。予戊辰春从文恪曾孙检讨彝尊京邸见之,真奇物也。检讨请予赋诗,既为作长句,又题一绝句云:“南唐宝石劫灰馀,长与幽人伴著书。青峭数峰无恙在,不须泪滴玉蟾蜍。”后二年复入京师,则研山又为昆山徐司寇购去矣。今又十五年,不知尚藏徐氏否?“青峭数峰”,盖用南唐元宗语。元章既失研山,赋诗云:“研山不可见,哦诗徒叹息。惟有玉蟾蜍,向予频泪滴。”皆用本事也。
僧《释迦谱》云:“懿摩王四子被摈到雪山,住直树林中。四子生子,王欢喜,言此真释子,能自存立,故名释。”注,释迦为能。谱又云:“在直树林中,故名为释。”注,梵语呼直亦曰释。别传云:“此国有释迦树,甚茂盛,相师云‘必出国王’,因移四子立国,因名释种。”
莱阳左公萝石,忠孝大节,出于天性,乡人敬仰之,称大忠先生。昆山徐章仲(炯),健庵尚书次子也。岁庚辰,官山东提学,允公议,建大忠祠于其里,首捐百金为倡,一时皆乐助,不浃岁落成,粗有次第。而新令某适至,方修衙署,日遣胥役入祠,取所庀甓石木植之属。乡之绅士以为言,令诟怒,欲申请毁祠。会章仲按莱考试,令恐拂其创建之意,乃诡辞以自白。章仲因而慰之曰:“子勿虑,第往,具牲牢躬拜祭,则浮议自息。”令如其指,祠竟得无恙。
顺治初,吏部诸司郎官最为清要。吴郡顾松交(予咸)茜来(贽)俱以吏部郎里居,宾客辐辏。一日,广坐中一客忽曰:“二公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客皆为之绝倒。
佛经幻妄,有最不可究诘者。如善慧菩萨自兜率天宫下作佛,在摩耶夫人母胎中,晨朝为色界诸天说种种法,日中时为欲界诸天亦说诸法,晡时又为诸鬼神说法,于夜三时,亦复如是。虽稗官小说如《西游记》者,亦不至诞妄如是。
余官左都御史,一日五鼓启事,候于中左门,故吏部侍郎赵公玉峰(士麟)谓曰:“公真今日之泰山北斗也。”余曰:“何忽见推?”赵曰:“公为户部侍郎七年,屏绝货贿,不名一钱,夫人而知之。至为御史大夫,清风亮节,坐镇雅俗,不立门户,不急弹劾,务以忠厚大培养元气,真朝廷大臣也,抑亦今日药石也。”余谢不敢当。然数语实有关治体之论,故追记之。赵官浙江巡抚,尝开杭城市河,代贫民偿旗债万馀金,浙人至今尸祝之,近日名臣也。
《闻见杂录》云:韶州人于江边得巨蚌,剖之有珠,大如弹丸,光若水精,中有北斗七星,隐然可见。纳本州军资库。
扬州琼花,天下只一株,晏元献守扬,作无双亭于其侧。宋德乙亥,北兵至,花遂不荣。赵棠国炎有诗曰:“他年我若修花史,合传琼花烈女中。”然《山房随笔》所记,仁宗庆历中常分植禁中,辄枯,比载还,则郁茂如故,又何说耶?
贵州苗峒出沙板,然彼中不甚贵重。其最重者曰桂板,有金桂、水桂二种,一如黄金间碧玉竹,一如沉香之色,嗅之如沉速香,其木在地中横生,长或丈馀,短或三五尺,大者或至数围,更无枝叶。其生多在山根,其上土色皆黄,庶草不殖。以铁之,坚而难入,苗人解为板售之,直较沙板数倍。与宋人《谈薮》所记大同小异,《谈薮》谓湖南亦然。湖南与苗蛮风壤相接,理合有之。又谓平江(即今苏州)大旱,河水涸,居人就河底掘井,得沙板,愈取愈多,亦有得沉香者,此则不可晓也。
古董字,东坡作骨董,晦庵作汩董,见《霏雪录》。
上东巡幸曲阜,竭至圣庙,庙门外降辇步行,行三拜礼,留御前曲柄伞于大成殿,命家祭即陈设之,古今未睹之异数也。事详《幸鲁盛典》。按宋故事,天子谒孔庙,止行肃揖之礼;庆历四年五月,仁宗特行再拜礼。乃知先圣后圣,其揆一也。《盛典》:衍圣公孔毓圻疏请翰林院庶吉士孙致弥、乙丑进士金居敬(金,予之门人)纂修。书成,金已前授灵丘县知县,卒于官;孙先以无妄诖误,至是复官授编修云。
木鳖子入药,能杀人,见《霏雪录》。
康熙己卯,南巡视河工,回跸,有御制诗云:“行遍江南水与山,柳舒花放鸟绵蛮。明朝又入邳徐路,凤阙龙楼计日还。”会予以御史大夫被旨,与大司徒陈公(廷敬)、大宗伯张公(英)、大司空王公(鸿绪)入直南书房,因获恭睹,共叹为太平和吉之音云。
吕宋国所产烟草,本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余既详之前卷。近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为瓶贮之。瓶之形象,种种不一,颜色亦具红紫黄白黑绿诸色,白如水晶,红如火齐,极可爱玩。以象齿为匙,就鼻嗅之,还纳于瓶。皆内府制造,民间亦或仿而为之,终不及。
古来兼官皆以大兼小,明初大学士、学士皆五品,其后加尚书、侍郎始为二品、三品,故明初三杨辈结衔,皆云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今内阁结衔,移大学士于上,而云兼某部尚书,学士兼侍郎亦然,与古制异。
甲申七月,门人李子来(先复)自奉天少京兆迁少廷尉,归京师,遗松花砚一,绀色白文,遍体作云锦形,试之细润宜墨,类端溪之下岩。后有续《砚谱》者,品当列洮河龙尾红丝之上。
《李林甫外传》言,有术士说安禄山常有五百铜头铁额人侍其左右,一日请林甫宴,令术士窥之,见一童子捧香炉而入,五百人皆走避,云云。又言道士许林甫三百年后白日上升,及为相二十年,复见之,云:“相公所行多不合道,更六百年乃如约矣。”信如所云,是天上神仙必需此不忠不孝之人,义何所取?而小说往往记林甫后身有为牛为倡之说,讵尽诬耶!
唐高宗将立武氏,谋之李,对曰:“此陛下家事。”明皇将废太子瑛兄弟,未决,李林甫亦曰:“家事何必问外人。”奸臣误国,先后一辙如此。
予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闱牍为座主蒲阪御史大夫杜公(笃,字振门)、房师寿春侍御夏公(人,字敬孚)所赏异,已定解元三日矣。有丘县令李应轸者,高邮人,与夏公为淮南乡里,年七十矣,私于夏公曰:“某老矣,日暮途远,使元出本房,差慰迟暮。公能相让,则奕世之感也。”请至再三,夏公乃许之。其首荐即昌乐滕国相(字和梅)也,已拟第六,与予皆习《毛诗》。杜公甚难之,而李请益坚,杜怜其意,遂改予第六,而滕得元。时滕年近六十,予年始十八耳。榜后旅谒,杜公颇悔之,间语予以前事,且曰:“子文合作元,此亦命也。”予初不以屑意。其后十年,而予铨授扬州府推官,李以兵部主事告老家居,年八十馀矣。其子为州役窘辱,属予谳其事,李忆往事,殊惴惴。予顾力直其子,而痛惩州役,且戒州守吴君之俊(后为东昌府知府),以李公高年家居,有司宜加礼。吴诣李道予意,李感泣,遂通闻问陈谢,如平生交。凡予一生报德不蓄怨皆此类。《唐摭言》载裴举宏辞,崔枢考之被落,及为宰相,擢枢为礼部,笑谓枢曰:“聊以报德。”予不敢妄拟古人,其存心宁厚勿薄,庶不愧耳。偶书之以示子孙。
邯郸人侯二,素不孝。其母以米施乞者,二见而怒,痛捶而逐之,妻子泣谏不听。未几,二遍体生毒疮,溃烂而死,梦告其子曰:“我以忤逆不孝,罚往京师宣武门西车子营张二家作猪。汝可速往赎归,迟无及矣。”子如其言,至京师宣武门访张氏,果有牝豕,适生数子,其一豕身人面,有髭,貌如其父。子痛哭述其故,愿以十金赎归,张不听而杀之。此康熙三十九年事。
唐庚《三国杂事》云:“先主父子相继,始终号汉,未尝一日称蜀。陈寿黜其正号,徇魏、晋之私意,废史家之公法,改汉为蜀,犹五代称李为吴,刘崇为晋。”今《五代史·南唐、北汉世家》未尝以吴、晋名之也。盖宋人之论,已以南唐为吴王恪之后,比于昭烈矣。欧公《五代史》世家首南唐,而胡恢、陆游、马令之书,层见叠出,岂非有深意存焉乎?近兴化李映碧(清)廷尉取马、陆二氏之撰为经,别作《南唐书》,而杂采《江南野史》、《钓矶立谈》、《玉壶清话》诸书为纬,殊为有见。予尝谓五代中原之君,史家所谓正统者,皆盗贼僭窃,无足比数,惟唐庄宗虽以沙陀赐姓,而能手除篡贼,复唐社稷,则君子引而进之,不忍斥也。其于南唐,亦若是焉已矣。以南唐为正统,不犹愈于朱温、石敬瑭之流哉!
四川达州民某兄弟二人,甚友爱,弟未授室而他出,其兄卖身得十二金,为弟聘妇。弟归娶,知兄卖身事,乃相持而泣,遣其妇往母家取原聘金为兄赎身。湖南流民二人某某知其事,尾之,中途击妇死,而攫其金。忽迅雷大震,击二人立毙,其尸罗跪于妇家之门,手中持十二金。顷之妇复苏,归至其家,则二人者已先跪门外矣。妇语其故,兄弟邻里及州人来观者如堵,莫不叹异,以为孝友强暴之报施不爽如此。
予丙子奉使祭告西岳,于玉泉院见无忧树四株。后阅内典,频头婆罗王立瞻婆国婆罗门女为第一夫人,生子名无忧,又生子名离忧。其无忧即阿育王也。后王出外园游戏,见一无忧树,华极敷盛,王见已,此华树与我同名,心大欢喜。盖此树与青柯坪婆罗树皆西域种,然西岳乃道士所宅,绝无兰若,不知以何因缘而有此树。又《释迦谱》,毗婆尸佛有执事弟子名无忧。
唐刘希夷《汝阳潭》诗:“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写物最工。然非初唐人语,已似皮、陆。予近咏寓邸西斋丛竹,有句云:“冉冉紫云盖,翻翻红鹊尾。”自谓不减刘语。
本朝新进士胪传后,自鼎甲授翰林修撰、编修外,馀皆引见,钦选庶吉士,分清汉书,与鼎甲三人一体教习。顺治间定例,清书者升内阁学士,汉书者升京堂官,或径升侍郎,如程其相(芳朝)以丁亥榜眼及第至侍读学士升太常寺卿,左虔孙(敬祖)以己丑会元至侍读学士升通政使,临朐冯易斋相国(溥)以读学升吏部侍郎,钱塘黄次辰相国(机)以读学升礼部侍郎,是也。如胜国甲科,即不拘此例。故王宗伯敬哉(宗简)、白司寇东谷(印谦)、高侍郎念东(珩)、胡学士此庵(统虞)诸公,皆为三院学士。三院者,国史、秘书、弘文院也。庶吉士则专隶弘文,既设内阁,遂罢三院不设,而别立翰林院,以学士掌之。
刘宋忠武公沈庆之诗:“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按《客座赘语》云:“周子隐读书台下,旧为光宅寺,乃梁武帝故居。其地又名南冈,六朝士大夫多居之。武帝评书云:‘南冈士夫,徒尚风轨,不免寒乞。’正指此。”乃知沈所居在南冈,非泛设耳。
古有通鸟语、牛马语者。梁廷尉卿沈僧昭先为山防令,与会稽太守武陵王纪校猎,中道而返。左右问其散,答曰:“国家有边事,当还处分。”问何以知之,曰:“向闻南山虎啸,故知耳。”俄而使至。是知鸟兽莫不能语者,释氏戒杀,厥有旨哉。
本朝翰林迁吏、礼二部侍郎,例兼翰林院学士,至尚书则不复兼。按明万历中王三渠用宾,官南京吏书,仍兼翰林院学士,此其同而异者也。若霸州郝恭定(惟讷)、合肥龚端毅(鼎孽)二公,皆不由翰林而为礼书;董礼侍安国则旗下人,不由科甲;钱唐高礼侍士奇则以供奉内庭久,特加少宗伯,未尝视部事也。
康熙初,予自扬州入为礼部主事。时苏、松词林甚少,现任数公又皆以奏销一案诖误,京堂至三品者,亦止华亭宋副都直方(征舆)一人。迄今三十载,乃极盛,其他无论,即状元鼎甲骈肩接踵,而身兼会、状两元者,如癸丑韩宗伯慕庐()、丙辰彭侍讲访濂(定求)、乙丑陆侍讲澹成(肯堂),皆是也。他如翰林台省尤众,地气盛衰,信有时哉。
近日地气自江南至江北,而扬州为极盛。如甲戌顾图河,江都人,榜眼及第;庚辰季愈,宝应人,榜眼及第;癸未王式丹,亦宝应人,会、状两元及第。一时称科名盛事,前此未有也。
江淮以北,鼎甲甚不易得,盖自明时已然。然如直隶之沧州,顺治丙戌吕读学(显祖),乙未戴少参(玉纶),皆榜眼及第。河南柘城县,康熙甲辰李侍郎(元振),庚辰王编修(露),一榜眼及第,一探花及第,露即会元也。沧州又有丁亥会元李人龙。官内阁中书舍人。然则堪舆家言,信有征矣。
陈后主赉天台智者大师物,有中藤纸一堕,盖六朝语。沈后书有赤松涧米五石。隋炀帝所亻亲衣物又有南榴夹膝桃一枚,梯心笔格一枚,篆字谷皮屏风一具,至纳袈娑一领,丝布只支二领,铜搔劳一口,布三十禅。
鸟兽毛羽之奇异者,如红紫鹦鹉、五色鹦鹉、红鸽、红鸠、鹅儿黄马、桃红瓣点子花马、朱毛虎、山水文豹、朱砂鼠、绿蝴蝶,予或见或闻,杂记于《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近日京师金鱼颜色,种种变化,尤为艳异。而白鱼朱砂点者,或在首,或在背,或在尾,置之盆池,游泳佥喁,粲若锦绮,信生物之不可测也。闻又有蓝其色者,惜未见。至于鸽之属,兔之属,亦多异种,不能悉记。又顾邻初《客座赘语》云,全椒学博王忠徵曾以祷雨见红鹅,疑是神物,非世所恒有。莱阳姜如农(采)别墅有红鹅馆,陈其年(维崧)检讨诗馀有“紫鹅桥”,未详出处,不敢辄书。
杜堇字古狂。按字书,堇,具吝切,即乌头也。其汁饮之能杀人,故唐明皇取其汁以毒张果,齿尽黑。用以取名,真狂士矣。
弘治五年,南直隶乡试,刘尚书南坦(麟)以武学生中式;十四年乡试,陈翰林鲁南(沂)以太医院医生中式。二公名硕,而皆以杂流入试,所未解也。此例至嘉靖中始革去。
予于明代郡县志书,只取关中诸公所纂,如武功、平凉、朝邑、华州等十余种,此外惟崔后渠《安阳志》、章枫山《兰溪志》、马应龙《安丘志》、邢子愿《武定州志》、史莲勺(纪事)《介休志》不失史法。偶观顾东桥与陈鲁南论修志书云:“严介溪《袁州志》、都元敬《黄山图经》、李懋卿《东莞志》、邵二泉《许州志》,各有义例,须取参订。”已上诸志,则又予所未闻未见者。东桥先生平生傲睨相嵩,及抚楚,被旨修奉天大志,又忤世宗,真所谓豪杰之士矣。
登高能赋,自是佳话,若兰亭之集,古今艳之;然诗不成,受罚者若干人,殊煞风景。乃亦有不识字不成诗,传之于后,反成佳话者。如唐人韦蟾嘲李诗:“渭水秦川照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料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宋人钓台诗:“诸老凋零极可哀,尚留名字压崔巍。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涴绿苔。”政使希仁题诗,光世能书,亦复寻常,未必如此令人解颐也。
遁园居士言:金陵盛仲交家多藏书,书前后副叶上必有字,或记书所从来,或记他事,往往盈幅,皆有钤印。常熟赵定宇少宰阅《旧唐书》,每卷毕,必有朱字数行,或评史,或阅之日所遇其人某事,一一书之。冯具区校刻监本诸史,卷后亦然,并以入梓。前辈读书,游泳赏味处可以想见。此语良然。予所见刘钦谟(昌)官河南督学时所刻《中州文表》,每卷亦然。予劝宋牧仲开府重刻《文表》及《梁园风雅》二书,且云:“钦谟诸跋当悉刻之,以存其旧。”亦遁园先生之意。又尝观袁中郎所刻《宗镜摘录》,亦复如是;州先生《读书后》同此意也。
金陵许尚宝石城先生(谷)年二十,中嘉靖乙酉乡试,乙未南宫第一,寿八十余,及见万历乙酉后辈。近上海姚方伯通所先生(永济)万历戊戌进士,寿近百岁,及见顺治戊戌后辈。姚公与先祖赠尚书公为浙藩左右使同僚,寿亦相埒,鼎革后,尚有书问往来,今又五十余年往矣。予年十八,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至今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已五十四年,去辛卯止八载耳,不知假我数年,犹及见之否?然释氏石火电光之喻,信有然矣。
戊戌同年吴侍读默岩(国对),全椒人,榜眼及第,诗未入格,而颇有胜情。予官扬州时,常与共客仪真。一日过予,客园置酒,酒间作擘窠大字及便面数事,皆即事漫兴之语,令人解颐。尚记其一则,云:“少陵云‘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云‘笔所未到气已吞’,才人须具此胸次,落笔自尔不凡,惟阮亭可以语此。”顷之,予衣领上偶见一蚁,即又云:“宰官衣领蓦上一蚁子,此正须耐烦,以为胜俗客耳。”虽偶然游戏,皆有理趣。久之露坐,月色皎然,赋绝句云:“如此青天如此月,两人须问大江秋。”予和之,得四首:“翰林兄弟皆名士,廨屋三间分两头。及第红绫分饼日,闭门黄叶著书秋。”“鸣虚(园中小山名)斜日森碧筱,人影参差曲岸头。顷刻疾书两丸墨,山蝉堕地数声秋。”又二诗不具录,详《銮江倡和集》。
焦山《瘗鹤铭》,或云王右军书,或云陶贞白,或云顾况。而周晖《金陵琐事》言,唐李石《续博物志》:“陶隐居书自奇,世传画板帖及焦山《瘗鹤铭》,皆其遗迹。”顾元庆作《瘗鹤铭考》,历引黄长睿以至都元敬诸家之说,断以为陶书,而未及引此证之。予门人淮阴张力臣(召)作《瘗鹤铭辩》,援据甚博,予以遗新安张山来(潮)刻丛书中,不记引此否也。
《金陵琐事》云:神楼乃刘南坦尚书制为修炼者,用篾编成,似陶靖节之篮舆,悬于屋梁,仅可弓卧,其上下收放之机,皆自握之,不须他人。文征仲写其图,诸词人多咏歌之,皆不得其旨。按虞山《列朝诗小传》云:“清惠好楼居,而力不能构,文征仲作《神楼图》以遗之。”又升庵先生《后神楼曲序》亦然,曲中“仙人五城十二楼”等句,亦未详其形制何如,皆所云不得其旨者也。
予尝谓古人诗,且未论时代,但开卷看其题目,即可望而知之;今人诗且未论雅俗,但开卷看其题目,即可望而辩之。如魏、晋人制诗题是一样,宋、齐、梁、陈人是一样,初盛唐人是一样,元和以后又是一样,北宋人是一样,苏、黄又是一样。明人制题泛滥,渐失古意。近则年伯、年丈、公祖、父母,俚俗之谈,尽窜入矣,诗之雅俗,又何论乎。
诗题有一二字不古,遂分雅俗。如古人只有同韵和韵,而今人则改作步韵武韵矣。古只有绝句,今人则改作截句矣。古人赠答,或云以诗赠之、以诗寄之,今则改诗以赠之、诗以寄之矣。此类未易更仆,但取古人集观之,雅俗自辨,当以三隅反也。
江宁有西域贾胡,见人家几上一石,欲买之,凡数至,主人故高其直,未售也。一日重磨洗,冀增其价。明日,贾胡来,惊叹曰:“此至宝,惜无所用矣。石列十二孔,按十二时辰,每交一时,辄有红喜子布网其上,后网成,前网即消,乃天然日晷也。今喜子磨损,何所用之!”不顾而去。
史痴翁,金陵人,佯狂玩世,工诗画乐府。妻号乐清道人;姬人何,号白云,善画,工篆书,通音律琵琶,得两京国工张禄之传。翁每制一曲,即命白云被之弦索。尝访沈石田于吴中,不值,见堂中帧绢素尚未渲染,辄濡墨纵笔作山水,不题姓名而去。石田归见之,曰:“吾吴中无如此人,必金陵史痴也。”亟追邀之,相见一笑,留石田家三月而后返。
明代册使至诸藩府,藩王以刺迓之于郊,刺称“某王拜”三字而已。应天乡试榜后,魏国公例设宴中山府第,邀集新举人,亦惟书“魏国公拜”四字于刺,不书姓名。
余少时官广陵,与诸名胜修禊红桥,即席赋《冶春诗》二十四首。陈其年后至,赠余诗曰:“玉山筵上颓唐甚,意气公然笼罩人。”刘公〈甬戈〉曰:“采明珠,耀桂旗,丽矣。或率而儿拜,或扬袂从风,如欲仙去。《冶春诗》独步一代,不必如铁崖遁作别调,乃见姿媚也。”
陈霆字水南,吴兴人,著《两山墨谈》,甚有义理。阅《金陵琐事》,始详其本末。霆字震伯,僦居白下,又著《唐馀纪传》、《渚山词话》,尝作词吊张丽华云。丽华死于青溪,后人哀之,为立小祠,祠像乃二女郎,其一即孔贵嫔也。今祠亦不复存。
成、弘间,留都扇骨以李昭制者为最,见顾东江(清)集。往徐健庵司寇为宫坊时,赠予金陵仰氏扇,予谢以诗,有“旧京扇贵李昭骨”之句,翼日相遇朝班,问李昭出处,予但据东江集答之。后阅《金陵琐事》,乃详李昭、李赞、蒋诚三人制扇骨最精,徐守素、蒋彻、李信修补古铜器如神,恨昔者不能举此应之,信强记之难也。
张遗字瑶星,金陵遗民也。居栖霞一小庵,数十年不入城市。著书十余种,有一书纪南渡时事,可裨史乘,惜未版行。凡所撰著,称《白云自怡》。年九十而终。四十年前游东莱,时先兄西樵亦客莱,相友善。及予在邗江,数客金陵,未及见之,盖已禁足摄山矣。予撰《古欢录》,亦遗此人,故著于此。
明时钦差行人吴惠,葬刘真人于留都凤台门外,圹中得一石匣,中有玉冠,盖上刻“王真人玉冠”五字。此与王乔玉棺相似,玉冠尤为新异。
旧例,科场进呈试录,主考官自撰程文,其用士子文稍为点定,自万历十三年乙酉科始。
治血山崩,当归一两,荆芥一两,酒一钟,水一钟,煎服立止。
抚州商人病痢,危甚,太学生倪某用当归末阿魏丸之,白滚汤送下,三服而愈。
又治痢方:黄花地丁捣取自然汁一酒盏,加蜂蜜少许,服之神效。
湿痰肿痛不能行,用{艹稀}莶草、水红花、萝卜英、白金风花、水龙骨、花椒、槐条、苍术、金银花、甘草,以上十味煎水,蒸患处,水稍温,即洗之。
治小肠疝气,乌药六钱,天门冬五钱,白水煎服,神效。
治小便不通,芒硝一钱,研细,以龙眼肉包之,细嚼咽下,立愈。
治瘤方:用竹刺将瘤顶稍稍拨开油皮,勿令见血,细研铜绿少许,放拨开处,以膏药贴之。
接骨方:土鳖,用新瓦焙干,半两钱醋,淬七次,自然铜、乳香、没药菜、瓜子仁各等分为细末,每服一分半,酒调下。上体伤,食后服;下体伤,空心服。
治疫肿头面方:金银花二两,浓煎一盏,服之,肿立消。
针入腹,用栎炭末三钱,井水调服,即下;又方,以磁石置肛门外引下。(已上俱出正续《金陵琐事》)
沈石田周干支八字与明英宗同。
明宁国大长公主所用遗墨半挺,上用紫金打成龙口吞之。一瓷杯酌酒满,则隐起一龙形,鳞鬣具备;酒尽,不复见。
金陵王某家有大石子,中具兜尘观世音像,趺坐如生,面目衣衤戒如画。又南唐元宗时,溧水桑树生须菩提像,右袒左跪,衣衤戒宛然,其色如纯漆,光可以鉴。
《南唐书》有马令、胡恢、陆游三家,马、陆二书盛行于世,近吴门又有合刻,惟胡书世罕传之。闻江阴李忠毅(应升)家有藏本,廿年前属江阴令陆云士(次云)访之,久不见报,又属门人杨侍讲宾实(名时)求之,亦不得。按恢,金陵人,博物强记,工篆隶,客京师,久不得调,《上韩忠献公》诗云:“建业关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人寒。”公深怜之,使篆太学石经,因得复官,任华州推官,卒。
宋明帝借张永南苑三百年,诏云:“期毕便申。”周宰相王溥父祚以观察使致仕,一卜者谀其寿可百四十,惟百二十岁时春夏间微苦脏腑,祚大喜,顾子孙曰:“孩儿辈切记,是年莫教我吃冷汤水。”二事痴绝可笑。杜牧诗“百年便作万年计”,富贵中人不悟此者多矣。释氏六如之喻,正为此辈棒喝。
顾邻初云:“沈约《宋书》凡歌字皆作哥字。”予昔官广陵,于一士大夫家见赵松雪家书,凡哥字皆作歌字,盖古通用也。
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大复与空同书引此,正自言其所得耳。顾东桥以为英雄欺人,误矣。岂东桥未能到此境地,故疑之耶?
京口张文选公选(九徵),博物君子也。尝题予《过江》、《入吴》两集云:“笔墨之外,自具性情,登览之余,别深怀抱。”此语可与解人道。
予少游京师,日与汪苕文(琬)、刘公〈甬戈〉(体仁)倡和,晨夕过从无间。一日往汪邸舍,其小仆孙玉者走报曰:“王贻上来。”苕文出为予述之,予笑曰:“此子不减萧茂挺家仆。”
孔平仲《杂说》云:今公家文字用仰字,出《北史·北齐孝昭纪》“诏定三恪礼仪体式,亦仰议之”。
汪苕文赴京师,过扬州,予送之舟中,欲附惠泉五坛寄家西樵兄。汪以道远稍难之,予笑谓曰:“汪大乃成俗吏!”汪亦一笑许之。后记其事于《说铃》。
宋时径山僧行园,为蛇伤足。一参方僧为治之,先汲净水洗患处,易水数斛,令腐脓败肉悉去,疮上白筋见,乃挹以软帛,以药末匀糁疮中,恶水泉涌,明日净洗敷药如初。一月毒尽肉生,平复如旧。其方乃香白芷为末,入鸭嘴、胆矾、麝香各少许。见《谈薮》。
宋制,军营中有天王堂,小说亦屡载之,不知何天王也。《谈薮》云:唐天宝西蕃寇安西,奏乞援兵,诏不空三藏诵《仁王经》,帝见神人带甲荷戈在殿前门,不空曰:“此毗沙门天王第二子独健往救安西耳。”后安西奏见神人破贼,城上天王见形,图形上进,因诏诸节镇所在州府,於城西北隅各立天王像,佛寺亦然,宋时沿之入军营也。又《括异志》言:宋建炎中,敌将屠秀州,天王现于城上,若数间屋大,惧而引去,因建天王楼于城西北隅。
汪钝翁(琬)尝问予:“王、孟齐名,何以孟不及王?”予曰:“正以襄阳未能脱俗耳。”汪深然之,且曰:“他人从来见不到此。”
予又尝谓钝翁,李长吉诗云“骨重神寒天庙器”,“骨重神寒”四字可喻诗品。司空表圣《与王驾评诗》云:“王右丞、”韦苏州趣味澄,如清沇之贯逵,元、白力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元、白正坐少此四字,故其品不贵。
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又云“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形容诗境亦绝妙,正与戴容州“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八字同旨。
州云:“朦胧萌拆,情之来也;明隽清圆,词之藻也。”四语亦妙。
古人同调齐名,大抵不甚相远,独刘桢与思王并称,予所不解。建安七子,自孔文举不当与诸人同流,此外如陈琳之《饮马长城窟行》,阮之《定情诗》,徐干之《室思》,皆有汉人风矩,惟桢诗无一语可采,而自古在昔,并称曹刘,未有驳正其非者。钟嵘又谓其“仗气爱奇,动多振绝,思王而下,桢为独步”,殊似呓语,岂佳处今不传耶?乃秦少游亦云:“五字一何工,妙绝冠俦匹。”殆亦耳食之习。
莱阳宋荔裳(琬)按察言幼时读书家塾,其邑一前辈老甲科过之,问:“孺子所读何书?”对曰:“《史记》。”又问:“何人所作?”曰:“司马迁。”又问:“渠是某科进士?”曰:“汉太史令,非进士也。”遽取而观之,读未一二行,辄抵于案,曰:“亦不见佳,何用读为””荔裳时方髫{髟},知匿笑之,而此老夷然不屑。
予十数岁时,屡梦坐园亭,上有五色异禽,小于雊鹆,羽毛甚丽,群飞亭中,或集于肩,或投于怀,驯扰不去;又两梦有人赠一奁墨,开之有异香。既觉,为诸兄言之,曰:“此文字之祥也。”顺治八年辛卯,予年十有八,一日读书倦而假寐,梦神入告曰:“汝知今科闱中题乎?乃‘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也,《诗经》题乃‘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叩其余,则不应。”及八月入闱,首题果符所梦,颂题则“圣敬日跻”;及明年壬辰会试,颂题乃“维清缉熙”二句也。予中是科乡试第一,旋改第六。壬辰下第,而先兄吏部登进士,神所告乃予兄弟乡会试首尾二题也。
康熙初,士人挟诗文游京师,必谒龚端毅(鼎孳)公,次即谒长洲汪苕文(琬)、颍川刘公〈甬戈〉(体仁)及予三人。阳羡陈纬云维岳,其年(维崧)之弟也,初入都,手写行卷三通置案上。友人问所诣,曰:“吏部刘公,户部汪公、礼部王公也。”友人曰:“吾为子预卜之:汪得卷必摘其瑕疵而驳之,王得卷必取其警策而扬之,刘则一览辄掷去,无所可否。”已而果然。予闻之,笑谓公〈甬戈〉曰:“吾二人,或驳之,或扬之,皆寻常耳;惟兄此一掷,最不易到。”公〈甬戈〉亦为之绝倒。
交趾老道士,结庐潮州之金山,年已百岁。养一鸡,大如么凤,置枕中,鸣即睡觉;一胡孙,小如虾蟆,以线系几;一龟如钱大,置金合子中。予门人东莞令钱蔗山(以垲)曰:“鸡,阳精也;胡孙,心猿也;龟,神灵而服气也。皆小者损之又损也。”其言甚有理致。
《岭海见闻》云:蚌闻雷而孕,望月而胎珠。中秋蚌始胎,中秋无月,则蚌无胎。凡秋夕海色空明,天半有朱霞光起,蚌晒珠也。珠之名类不一,有精珠、褪光珠、珠、走珠、滑珠、累珠、官雨珠、税珠、{}符珠。珠重七分为珍珠,八分为宝珠。合浦天以珠为贵,生男曰珠儿,生女曰珠娘。
香树生海南黎峒,叶如冬青。凡叶黄则香结,香或在根株,或在枝干。最上者为黄沉,亦曰铁骨沉,从土中取出,带泥而黑,坚而沉水,其价三倍。或在树腹,如松脂液,有白木间之,曰生沉,投之水亦沉。投之水半沉半浮,曰飞沉。皆为上品。有曰速香者,不俟凝结而速取之也,不沉而香特异。曰花铲者,香与木杂,铲木而存香也。有曰土伽楠,与沉香并生,沉香性坚,伽楠性软,其气上升,故老人佩之,少便溺。产占城者佳,树为大蚁所穴,蚁食石蜜,遗渍香中,岁久凝而坚润,其色若鸭头绿,上之上也。又有虎豹斑、金丝结,其色黄,贵与鸭头绿等。
椰杯见毒则裂,岭南人多制为食器以辟蛊。
永安产烛竹,文信公驻军时,燃此竹以代炬。
海蜘蛛生粤海岛中,巨若车轮,文具五色,丝如ㄌ组。虎豹触之,不得脱,毙乃食之。
琼州黎峒有黎长统之,必符、王二姓乃得立。黎长家有古罐,传为祖先所遗,非陶非石,天欲雨则先鸣,官军将入山则大鸣。
广州之虎门合兰海,每岁正月初三、四、五日现海市,城阙楼台,车骑人物,倏忽万状。康熙丙辰见戈甲之形,粤有兵变。黄太冲(宗羲)亦言宁波有海市。盖东海、南海皆有,不惟登州,但登见以四、五月,广见以正月初旬三日是小异耳,鄞之见不言定期。
《岭海见闻》言:铁树生海底石上,干类珊瑚,尾如彗,千年则成珊瑚,其旁有蚌守之,往往得铁树则兼得珠。是铁树与珊瑚同类,俱生于海。然珊瑚大者五六尺,小者不过尺许,以铁网取之,在水则软,见风则坚,初白渐黄,得日色乃殷红如丹砂。按王济雨舟所记,云官横州于一指挥家圃中,亲见此树,历言其六十年开花之详。予在羊城学使署,亦见铁树,高大不殊诸树,乃木本,非玉石之属,但以铁培护其根,则茂,与他树以水浇灌者差异,与前所云云不类,岂名同实两种耶?
《岭海见闻》云:“香树干如树兰,叶如黄杨,子如连翘而黑,以夏月子熟种之,亦有寄生榕树上者。”《闽小纪》云:“千年榕树,上生奇南香。”
陶岳《五代史补》载冯道镇同州,有酒务吏乞以家财修夫子庙,道以付判官,判官素滑稽,书一绝句于判后云:“荆棘森森绕杏坛,儒官高贵尽偷安。若教酒务修夫子,觉我惭惶也大难。”道有愧色,因出俸修之。又李谷为陈州防御使,三日,谒夫子庙,惟破屋三间,中存圣像。有伶人李花开进口号曰:“破落三间屋,萧条一旅人。不知负何事,生死厄于陈。”谷惊叹,遽出俸以修之。五代学校废坏如此,赖滑稽之言始得复故,可为浩叹。观唐玄宗过鲁谒孔子庙诗,居然盛世帝王气象。近圣驾东巡,谒阙里圣庙,载谒孔林,特命户部发金钱十余万重修庙貌,轮奂一新,赐孔氏子孙十余人为五经博士等官,特赐御用曲柄伞于大成殿,此又汉、唐、宋、明已来所未有者。故观于文教之兴废盛衰,而世之治乱可知矣。
周郭威亲征慕容彦超,至兖州,梦文宣王。明日攻其城,入之,过夫子庙,叩首再拜,且谕近臣曰:“夫子圣人,百王取则焉,安可不拜?”且命孔氏袭文宣王者长为本县令。五代之世,乃亦有此。自明代至本朝,曲阜县知县皆以孔氏子孙为之,而不知始于后周也。
越处女对勾践曰:“见之如好妇,夺之似惧虎,杳之如日,偏如滕兔。”此即处女脱兔之喻,而语益奇。
凡溺水及服金屑,用鸭血灌之即瘥。
耳暴聋,用全蝎去毒为末,酒调,滴耳中,闻水声即愈。
枸杞子榨油,点灯观书,能益目力。
金疮伤,用独壳大栗研干末,敷之立愈。
治喉痹、乳鹅,用虾蟆衣、凤尾草擂细,入盐霜梅肉,煮酒各少许调和,再研,细布绞汁,以鹅毛刷患处,吐痰即消。
恶疮肿毒初起,当归、黄蘖皮、羌活为细末,生鹭鸶膝捣汁,调傅疮之四围,自然收毒,聚作小头即破,切不可并疮头傅之。
骨鲠用犬涎,谷芒用鹅涎,灌之即愈。
宋孝宗食蟹过多,患痢。有严防御者,用新采藕节研细,热酒调服,果愈。
治病眼生赤障者,用白螺一枚,去掩,以黄连末糁之,置露中一夜,晓取肉化为水,滴目,则障自消。
治嗽验方:香橼去核,薄切作细片,以清酒同研入砂罐内煮,令熟烂,自黄昏至五更为度。用蜜拌匀,当睡中唤起,用匙挑服,甚效。又方,向南柔桑条一束,每条寸折,纳锅中,用水五碗,煎至一碗,渴即饮之。
治水肿方:用田螺、大蒜、车前草和研为膏,作大饼,覆脐上,水从便出即愈。(已上俱出《养疴漫笔》)
予平生为诗,不喜次韵,不喜集句,不喜数叠前韵。惟少时有集黄山谷诗一绝云(《谢人送梅》):“榨头夜雨排檐滴,谁与愁眉唱一杯。瘦尽腰围怯风景,城南名士遣春来。”如此集句,恐非李西涯所知。西涯有集句诗一卷。
《李西涯集》第六卷《主一斋为徐公肃都宪作》,又《徐亚卿原一六十二得双生子戏赠》。原一与昆山徐健庵司寇初字同,公肃与其弟立斋相国初字同,立斋亦为都宪,健庵亦为亚卿,何其吻合至此。但前之二徐未悉其名耳。
宋陈辅辅之,丹阳人,有诗云:“北山松粉未飘花,白下风轻麦脚斜。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为王介甫所知,而与苏公尤厚善。黄是师是,章之甥也,以二女妻颍滨子适、逊。哲宗时欲召用,林希以是沮之,后知定州卒。东坡皆有尺牍与之。元人吴师道跋云:“二人出处不同,而尚德守义,不为势利回邪变易,其贤则一。”予撰《古欢录》,取师是而遗辅之,此诗尤为可爱,特书之。
吴师道《礼部集》有云,江阴赵彦卫作《西汉定安公补纪》,首书元年、四年书策命孺子为定安公,五年至十八年每年书公在定安,法《春秋》“公在乾侯”之义,意亦美矣。按孺子婴,宣帝玄孙,楚孝王孙,广戚侯显子,汉之近亲,非若吕后取他姓子比矣。太后临朝称制,莽居摄践阼,改元居摄,又改元初始,则孺子虽未正帝位,固已俨然为天下之君矣。莽篡而犹存,莽灭而复为汉,若之何绝之哉。又考序例云,正统虽绝,而故君尚存,则追系正统之年而注其下,如唐武氏例,是赵氏《补纪》殆类此。但其书法犹有可议者,不称居摄、初始,直云元年、三年,则失其实矣。莽以平原、安德、漯阴、鬲、重丘万户为定安国,而以大鸿胪府为公第居之,则书公在定安亦为失实。定安公乃莽所加,岂得仍其伪号?窃谓宜自初始二年下注新莽始建国元年,初始三年以后下注莽年,如前递数而书,孺子在京师,存其故称,纪其实地,庶几得之。或曰,其后方望立婴为帝,而元灭之,当若何?按方望事在光武建元元年,书法当云方望以前孺子婴称帝于临泾,元(更始)遣兵击斩望,婴并遇害。
释典,罗云出家(即罗侯罗),佛命舍利弗为其和尚,大目犍连作阿黎。故沙门以和尚为尊贵之称。
佛姨母瞿昙弥欲出家,如来不许,谓阿难言,若听女人出家,乃令佛法清净梵行不得久住,譬如莠生稻田,善谷复败;又言我之正法,千岁兴盛,以度女人,故至五百岁而渐衰微。所以者何?女人有五处不能得作,一不得作如来,二不得作转轮圣王,三不得作第二忉利天王,四不得作第六天魔王,五不得作第七梵天王(瞿一作骄)。按此乃比丘尼之始,夫如来既受姨母乳哺深思,及五百除馑女,皆长老久修梵行,而如来难之且如此,后之人谈何容易耶?又如唐武后乃真天魔王,以释氏因果论之,不知往劫是何福德也。
南渡时,东平伯刘泽清者,字鹤洲,曹州人,天启中户书郭允厚家奴也。后充本州捕盗弓手,少无赖,为乡里所恶。徙居曹县,遭离乱,从军,积功至总兵官。金陵立福王,遂为藩伯,开府淮阴。其兄忘其名,字凤洲,崇祯时亦至总兵官,御敌,殁于王事,称名将,非泽清比也。泽清为人阴狠惨毒,睚眦必报,曹县士大夫罹其祸者甚众。泽清在江淮县有故居,空无人。一日,诸生十数辈僦饮其宅,或拾一锦鞋于内阁中,传玩之,座中有谑者,泽清知之,使健儿名捕至淮,尽杀之。中表兄某,夙有违言,遣人召之。中表惧,祈哀于泽清之母,为婉转申救。泽清佯许诺,礼待颇厚,既辞归,立遣健儿途中拉杀之。已而大兵渡淮,泽清迎降,归于京师,以叛案有连,至卢沟桥伏法,行路快之。不数年,子姓无孑遗,故居为墟。
《唐书》言孟浩然与给事中王维善,维私邀入内直,会明皇至,浩然仓卒避匿床下。帝问知之,喜曰:“朕闻其名久,恨未见耳。”立召见,问所为诗,云云。而《北梦琐言》以为李白,误。
卢沆为举子,于氵产水遇宣宗微行,意其贵人,敛身回避,缘此受知擢第。贾岛、温飞卿亦以微行傲忽,致长江、方城之谪,此可为轻薄之戒。又孟弘微郎中者,性诞妄,因次对奏曰:“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宣宗怒曰:“卿何人,朕耳中全不知有卿!”亦坐贬。
丹青树出终南山,丹青竹出熊耳山。
唐、宋启事用门状,即今士大夫彼此拜谒之名刺也,上书某官谨祗候某官。陆务观《老学庵笔记》云,见东都时苏、王诸名公门状一卷,率皆手书。古人郑重不苟如此,今则小胥之事耳。又翰林故事,坊局已上乃得用红柬为刺,史官庶常止用白。虽元旦贺寿等吉礼亦不用红,不喻其义。
故事有最可笑者,唐御史台惟南床最尊重,每会集,南床不笑,则诸御史不敢笑;南床笑,则皆大笑,谓之哄堂。
唐相国段文昌,史云西河人,褒国公志玄之后。志玄本临淄人,文昌徙居荆南。又云荆蜀皆有先祖故第。又云先人坟墓在荆州,其称临淄人,以先世本籍故,而与邹平无涉,不知何以封邹平公。今邹平县西北,地名段家桥,谓是文昌故居,傅会不足信也。子成式柯古。罢江州刺史,居襄阳,与李商隐、温飞卿倡和,故号《汉上题襟集》。然柯古著《酉阳杂俎》,多言齐州事,如长白山、沙弥二桃之类,皆在邹平。
唐华原柳氏家法为士族之冠,公绰、公权已下至比皆然。比家鬻婢,犹不屑奉侍卖绢牙郎,其家法可知。而负国贼柳璨乃生其族,卒与张廷范辈同诛死,未足酬衣冠之祸。故知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之论,未必尽然。若桓彝为晋忠臣,而温与玄继世为逆,郗鉴、郗之生超,卢怀慎、卢奕之生杞,皆其类欤?每读史,辄为三叹。
金陵胡宗仁字彭举,以画名,亦工诗,与竟陵钟伯敬为友。当有与钟书云:“兄弟子侄皆耽作画,蓬门昼掩,茗碗垆香,阁笔盈案。妄拟堆笏满床,昔人一门五贵,七叶蝉连,宁复过之。”其子玉昆,字元润,亦工画,尝写杭州宋宫古梅,予题绝句云:“风雨崖山事渺然,故宫疏影自年年。何人寄恨丹青里,留伴冬青哭杜鹃。”故友合肥李文定容斋(天馥)极爱此诗,常讽咏之。昔人谓沈石田相城乔木,代禅吟写,此后惟金陵胡氏足以继之。
张遗瑶星题程青侍郎(正揆)画云:“唐六如画学周东村,不啻过之,只为胸中多数百卷书耳。”予评陈户部子文(奕禧)书品,亦如此。
姚翼字伯右,工画梅,又取钟山梅瓣粘于便面,以笔添枝干其上,极有生韵,时号姚梅,人多效为之。渠丘张杞园(贞)孔目仿作甚工。
白乐天诗“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极是佳句。虞山钱牧翁宗伯诗:“东风谁唱吴娘曲,暮雨潇潇暗禁城。”予亦有二绝句云:“波绕雷塘一带流,至令水调怨扬州。年来惯听吴娘曲,暮雨潇潇水阁头。”“七载离筵唤奈何,玉壶红泪敛青蛾。潇潇暮雨南阳驿,重听吴娘一曲歌。”
周侍郎栎园(亮工)《闽小纪》云:“鸥皆白,独莆田九鲤湖鸥作粉红色。”隋宦者刘继诠献芙蓉鸥二十四只,色如芙蓉,疑即此种。
唐、宋外任官到任,皆有谢表,《高常诗集》有《谢封丘县尉表》,则县尉亦得上表矣。
《闽小纪》云:燕窝有乌白红三种,惟红者最难得,白者能愈痰疾,红者有益小儿痘疹。
栎园又云:参皆益人,沙元苦参亦兼补,海参得名,亦以能温补故也。生于土为人参,生于水为海参,故海参以辽海者为良。
先兄西樵先生撰古今闺阁诗文为《然脂集》,多至二百卷。诗部不必言,文部至五十馀卷,自廿一史已下浏观采摭,可称宏博精核,而说部尤创获,为古人所未有,今略其书目,载于此:班昭《汉书·异姓诸侯王》已下至《古今人表》凡十卷,班昭《汉书,天文志》一卷,班昭《补列女传》一卷,班昭《女诫》一卷,班昭《幽通赋注》一卷,卫铄《笔阵图》一卷,苏蕙《璇玑图》一卷,宋若莘《女论语》一卷,侯莫陈邈妻《女孝经》一卷,预浩(或作喻浩)《女木经》一卷,李清照《打马图》一卷,沈俶《谐史》一卷,龙辅《女红馀志》一卷,管道升《墨竹谱》一卷,郑氏《女教篇》一卷,明仁孝徐后《内训》一卷,仁孝徐后《劝善嘉言》一、二、三卷,仁孝徐后《劝善感应》一卷,章圣蒋太后《女训》一卷,杨慎妻黄氏《锦字书》一卷,王凤娴《东归纪事》一卷,庐江王夫人《灯花占》一卷,张淑英《刺绣图》一卷,邢慈静(邢太仆侗之妹)《黔途略》一卷,徐淑英《女诫杂论》一卷,徐德英《革除纪》一卷,笔洞细君《花殿最》一卷,薛素素《花琐事》一卷,方维仪《尼说七惑》一卷,方维仪《宫闺诗评》一卷,顾若璞《往生纪实》一卷,倪仁吉《宫意图题语》一卷,陈结《牡丹亭牌谱》一卷,胡贞波《古牌谱》上下卷,季娴《学古馀论》一卷,季娴《前因纪》一卷,王端淑《诗纬序论》一卷,陶仪《放生约》一卷,董白《奁艳》上中下卷,尼超衍《密印语录》一卷,尼济印《仁风语录》一卷,尼自如《语录》一卷,计五十六卷。其全书今藏箧笥,无力刻行也。
上巳之巳,本已字之讹。又《泊宅编》云十干之戊,与茂同音,今呼为务,亦非。又称为武。《五代史》:伪梁朱温时司天监上言,日辰内戊字请改为武,盖温父名诚戊,字类成,故司天监以此谄之。今吴中术士尚有沿之者。
柳子厚作《非国语》,宋江端礼作《非非国语》,嗣是刘章、虞,皆有《非非国语》,见张合《宙载》,今不尽传。
童贯自谓韩魏公出子,与梁师成自谓苏文忠出子正同。曹操父子本寺人之後,忠献、文忠乃为寺人祖祢乎?
《宙载》云:书册为水潦所浸,可于大甑中蒸而曝之,至一二番,乃以物镇平处,逮乾,色虽微渍,而无损坏。
《宙载》:张铎佥事言鸽能辟小儿疳气,当多置房养之,清晨令儿开房放鸽,其气著面,则无疳疾。
《南园漫录》云:桂有桂树之桂,有桂花之桂。桂树则《楚词》桂酒、笛桂之类,今医药所用,取其气味甘辛,乃用其皮也。桂花之桂,则诗词所言,今人家园囿所植,取其香气郁烈,乃尚其花也。类书所载,皆未别白,虽白、孔《六帖》亦然。
温飞卿以苍耳子对白头翁,宁阳许襄敏公(彬)取作一联云:“道上钩衣苍耳子,风前聒客白头翁。”盖其去国之作,上句即“迷阳迷阳,勿伤吾行”,下句即“违山十里,蟪蛄之声尚犹在耳”之义。
《碧里杂存》云:钟山孝陵,即梁宝志公瘗所也。傍有八功德水,诚意伯奏改葬志公,水亦随往。太祖异之,为建灵谷寺,岁命太常祭焉。
《见只编》言陈水南(霆)以南唐李宜继唐后,改马令书以为《唐余纪传》,犹萧常改《三国·蜀志》为《续后汉书》也。读《吴越备史》,本安吉砦将潘某之子,姓实潘也。水南特以五代篡祚短促,不足继统,不若南唐声名文物,雄擅江左,不愧唐后耳,云云。予按吴越与南唐世为仇,《备史》之言未可遽信,讵可据为实录以驳水南耶?
汉《甫阝阁铭》在宁羌州,州陋甚,在五丁峡西南。予尝过之,不知有此古物,未及访碑刻所在,殊以为憾。
甲申八月,礼部尚书韩卒于位。公长洲人,中康熙癸丑会、状两元,授翰林修撰,至今官。先是以内阁学士予假归,乙亥奉召入京。有屠西爽者,以卜筮名吴中,韩问之,曰:“公此行官至尚书,然癸未即当南归,过此不能归矣。”韩入都,累迁礼部、吏部侍郎,超拜大宗伯,至癸未始婴疾,乞假未允,甲申病增剧,再疏告老,命在任调理,至是卒。公平素为予述屠言,且云:“过癸未不归,岂遂死耶?”王大司空(鸿绪)时同被召命,闻屠语人曰:“韩公此行不归矣。”果验。屠亦以癸未年卒。
康熙四十一年五月,于保和殿颁赐御书,大理少卿臣李斯义得临黄庭坚书一幅,其诗云:“谈经草檄鬓华生,初拥闽山传节行。江入桐庐青欲断,溪从剑浦碧来迎。茶虽户种租宜薄,盐不家煎价赖平。要使祈招歌德意,君恩岂为远人轻。”四十三年十一月,李以副都御史迁福建巡抚,前诗竟为之谶云。
蜀人射白鹇、锦鸡以食,余尝赋诗记其事。范石湖《桂海虞衡志》载岭南近海郡或以鹦鹉作,孔雀、翡翠为腊,余邑子又有嗜食金鱼者,天地间何所不有。
毒瑁背有甲十三片,海人养以盐水,饲以纤鳞,遇甲子、庚申日辄不食,谓之毒瑁斋。见《虞衡志》。
《真腊风土记》:牛马死不敢食,亦不剥其皮革,云以其与人出力故。此俗胜中国人多矣。
朱相国平涵《涌幢小品》载其尝馆一贵人家,其人奉斋,一日怒,厨人凡易十馀品,俱不称意,朱笑谓之曰:“何不开斋?”近吴湖州园次(绮)游广州,有僧大汕者,日伺候督抚将军诸监司之门,一日向吴自述酬应杂遝,不堪其苦。吴笑应之曰:“汝既苦之,何不出了家!”座上皆大噱。二事颇相类,而吴语尤可味。杨诚斋诗云:“袈裟未著言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其此僧之谓乎?
《天台山志·侨寓》条,首载沈约字休文,陈征卤将军,永平中弃官乞为道士,来憩桐柏,见剡县金庭观石刻。妄语可笑,梁、陈间安得两沈约,皆字休文。休文为梁武帝佐命,与陈远不相及,何以有此谬妄?盖道释好为傅会,往往不稽时代,不谙事理,如《真灵位业图》之类,不可胜数也。《鹤林玉露》以范云与陈武帝九锡之命,亦可笑。
余于宋南渡后诗,自陆放翁之外,最喜姜夔尧章。尧章又号白石道人,学诗于萧千岩,而与范石湖、杨诚斋善。时黄岩老亦号白石,亦学诗于千岩,时称双白石云。右见《鹤林玉露》。(南渡四大家为萧、杨、范、陆,而诚斋答尧章诗云“尤萧范陆四诗翁”,则谓遂初也。)
《玉露》言子瞻谪儋州,子由谪雷州,鲁直谪宜州,皆章取其字之偏傍而谑之。当时有术士曰:“儋字从立人,子瞻其北归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子由其未艾乎?宜字有盖棺之象,鲁直其不返乎?”后皆验。予考之殊不然。山谷以绍圣初谪涪州,徙戎州,徽宗即位,赦复官。建中靖国元年除知舒州,崇宁元年知太平州,二年以《承天寺记》为陈举所讦,羁管宜州,竟卒于宜。先是东坡已以建中靖国元年卒常州矣,安得如罗云云乎?按此说本之《老学庵笔记》,乃谓二苏公与刘莘老丞相,莘老时贬新州故也。
余邑先辈文献无征,每以为恨,故于群书中遇邑人逸事遗文,辄掌录之。乙酉再至安德,观《永平府志》,得邑方伯徐公准诗一首,《卢龙塞》云:“燕呼黑水作卢龙,塞北风沙泣断蓬。汉将已随羌笛老,秦人莫恨久从戎。”公即诗人夜字东痴之曾祖也,万历中尝为永平太守。
朱性甫《铁网珊瑚》载:鲜于伯机所藏有唐沈传师墨迹一绝云:“积雪阴山欲度难,传更深夜铁衣寒。将军破了单于阵,更把兵书子细看。”传师,元和间名臣,有《岳麓寺》长句最佳,此诗殊不类唐人风调。合肥龚大宗伯(鼎莩)往往酒酣赋诗,辄用杜韵,歌行亦然,予常举以为问,公笑曰:“无他,只是捆了好打耳!”
新安门人汪洪度,字于鼎,夙有诗名,尝有《咏一品妃》诗云:“敢以三春草,蒙称一品妃。植根缘湛露,发艳借恩辉。幸自生同蒂,羞将影独违。未须劳远寄,念此亦当归。”自注:“当归花曾入禁苑,赐此名。”余按药花入诗最新,如人参、枳壳,皆见唐人诗,连翘见杨太宰《梦山》诗。余丙子使蜀,山路中见白芨花,因得“西风尽日雨,开遍空山白芨花”之句。若当归,诗人止习用太史慈、姜伯约事,未咏其花,始见于鼎此诗耳。按崔豹《古今注》,当归一名文无,《本草》云七八月开花,似莳萝,浅紫色。
余偶论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门,李、杜如来禅,苏、黄祖师禅也。
谢方山(重辉)别业杏花村之东,有古槐十馀株,传是正德年间物,乃总督宜大杨顺侍郎故居也。杨即杀沈炼以媚严嵩者。予徘徊其下,顾谓方山曰:“此树阅世古矣,惜非安石之甘棠!”
词家绮丽、豪放二派,往往分左右袒。予谓第当分正变,不当分优劣。四十年前在广陵与邹订士(祗谟)同定《倚声集》,予评陈卧子词云:“如香车金犊,流连陌阡,反令人思草头一点之乐。”
宋人书问,自尊与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备,朋友交驰曰不宣,见《东轩笔录》。今人多不辨此,然三字之分别,殊亦不解。
孙仲谋欲筑濡须坞,诸将曰:“上岸击贼,跣足入船,何用坞为!”快语读之,辄为浮一大白。
古乐府诗云:“百金买宝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等是快语,语有令人骨腾肉飞者,此类是也。
余家自高曾祖父已来,各房正厅皆置两素屏,一书心相三十六善,一书阳宅三十六祥,所以垂家训示子孙也。按三十六善见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三十六祥未详所出。
又各房正厅一联云:“绍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青箱杂记》云:“前代有翰林学士,本朝咸平中始置翰林侍读学士,以杨徽之为之;又置翰林侍讲学士,以邢为之。”此读、讲学士之始,亦见《石林燕语》。
鸱尾之说,传记纷纭不一。《对类总龟》谓龙生九子,一名嘲风,好险,在殿角;一名蚩吻,好吞,在殿脊。《博物志·逸篇》云:“螭勿形似兽,性好望,故立屋角上;蛮全形似龙,性好风雨,故用于屋脊。”二说已不同。《唐会要》云汉武柏梁殿灾,越巫献术,言海中有鱼名虬,其尾似鸱,激浪则降雨,遂作其形置殿脊,以厌火灾。又或谓汉柏梁台灾,越巫上厌胜之法,乃大起建章宫,遂设鸱尾之象于殿脊。二说亦有不同。又龙九子,一名霸下,好负重,故为碑座;,好文,在碑文两旁。亦出《总龟》。《博物志·逸篇》又云:“性好负重,故用载石碑,螭虎形似龙,性好文采,故立于碑文上。”二说名字亦不同。顾邻初宗伯《说略》云霸下未详,,《韵会》云鳌也,一曰雌鳌,《吴都赋》云“巨鳌”是也。《广雅》云有角曰{艹黾}龙,无角曰〈多它〉(音螭)龙。今世石碑上下四旁率刻螭虎,而载石作龟形,盖似鳌而稍讹。霸下则竟不知何状。即龙生九子,其名亦无一定之说也。
汉光武帝曰:“仁宦当作执金吾。”师古曰:“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逸篇》又以为九子之一,云:“金吾形似美人首鱼,尾有两翼,其性通灵不睡,故用以巡警。”则又似鳏鱼之属(鳏鱼见《孔丛子》)。又应劭曰:“吾者御也,掌执金革以御非常。”《古今注》曰:“执金吾,棒也,以铜为之,金涂两末,谓之金吾。”
余向疑宋攻作之局曰文思院,不详命名之意。《青箱杂记》云:“《考工记》氏掌攻金,其量铭曰‘时文思索’,故今世攻作之所号文思院。”江邻几云:“或说文思殿名,聚工巧于其侧,因名之曰文思院使。”
玉茗花、海红花,皆山茶也。古诗云:“浅为玉茗深都胜,大曰山茶小海红。”都胜即宝珠山茶。
田纶霞(雯)少司徒为诗文好新异,康熙壬午谢病归,浃岁卧疴。医立方以进,辄嫌其俗,易他名始服之,如以枸杞为天精,人参为地精,木香为东华童子之类,其癖好新奇如此。
秦俗尚白,民间遇元旦贺寿吉庆事,辄麻巾素衣以往,余所经历西安、凤翔、汉中诸府皆然。闻西巡时,民庶迎驾,亦不改服。按六朝人主宴处,戴白纱帽,晋人好著白接,谢万著白纶巾,南齐垣崇祖著白纱帽。《南史》:和帝时百姓皆著下穷白纱帽。《唐六典》:天子服有白纱帽。又唐制,新进士皆白袍,故有“袍似烂银文似锦,相将白日上青天”之句。而肃宗与李泌同出,观者谓“衣黄圣人”、“衣白山人”,则人臣在君前亦可衣白矣。《清波杂志》载,宋乾道中,内相王日严谓一堂环坐皆浅素,极可憎,乞仍存紫衫;又云,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则六朝、唐、宋皆有之,不止西方尚白也。《酉阳杂俎》云:北朝时,徐州角城县僧尼著白布法衣。
余家藏宋王晋卿《烟江叠嶂图》长卷,后有米元章书东坡长句。康熙癸未三月万寿节,九卿皆进古书书画为寿,此卷蒙纳入内府,传旨云:“向来进御,凡画概无收者,此卷画后米字甚佳,故特纳之,仍谕知。”
济南有帝舜祠,在南门之内。癸未春方作醮事,火忽自殿上出,顷刻焚殆尽。逾数日,诸当事有事于祠,方就殿址礼拜,阶下舜井水忽溢高数尺,须臾泛滥,急觅舆马而出,竟不终礼而罢,亦异灾也。井水出祠北,流入明湖,至今尚然,不知是何祥也。泰山东岳庙同时亦灾。
上驻跸杭州,山阴耆民王锡元同胞兄弟五人,见于行宫,长次系双生,皆年八十,三年七十八,四年七十六,五年七十五,率子侄凡十七人,孙十八人。赐宴,赐缎锦各一匹,又赐御书扁额“一门人瑞”,皇太子赐联“五枝锦树荣今代,百秩仙筹萃一门”。见邸报。东坡《志林》载,合浦老人苏佛儿,年八十二,有兄二人,长九十二,次者九十,亦庶几矣。
四十四年春夏雨泽愆期,至五月望乃雨,二十一日雨自酉迄辰,远近沾足,谷秫皆苏,豆乃播种。六月初八、十一日皆大雨,县东境有蝗自东北来,南去,不为灾。廿四、廿五日复大雨。
《清波杂志》言:郑叔霭集荆襄川蜀金石刻为《五路墨宝》,既录碑之全文,附以己说,欧阳《集古》考究未备者,间有辩正,类为数巨册,考证良备,悉上秘府。按宋人多留意金石文字,惟欧阳永叔、刘原父、吕进伯、赵明诚、董、黄长睿、薛绍彭于今独著,郑之名迄无知者,不独其书之湮没无传也,惜哉!南宋人陈起有《宝刻丛编》,尤为该洽。尝从朱竹(彝尊)见写本,未暇钞录。
济宁州学武生欧阳陆叩阍,自称大禹之后,下其词。巡抚议大禹姒姓,欧阳陆狂率,冒称后裔,革去武生,依律充军云。
明太宗攻济南,铁铉出战,倏见有群僧助战甚力。迹之,入大佛山琵琶洞中,洞石壁上刻阿罗汉皆汗流浃体,命以铁挝碎其首。像乃唐贞观时制。
历城穆吏部深,字桂阳,为阉寺所中,罢归,郁郁成疾,额中有一小人骑驴,时时往来。医不知其何疾,竟以是卒。
明德藩端王于白云湖(在章丘,亦名刘郎中泊)得一马,鹿形,每宴会,则列于筵前,负八宝盘。崇祯戊寅,马无故自毙,未几,济南陷。
济南藩司署后临明湖西偏,即曾子固集中所谓西湖也。曾守郡日,尝作名士轩。轩今入署中,明时尚有古竹数竿,芍药一丛,传是宋故物。
环明湖有七桥,曰芙蓉、水西、湖西、北池、百花、泺源、石桥。曾子固诗:“从此七桥风与月,梦魂长到木兰舟。”
元张文忠养浩故居,在今布政司街,有七聘堂,今改为祠。明尹恭简宅,在历城县治东尹家巷。边尚书贡宅,在王府前(今巡抚衙署),有万卷楼。王祭酒云芝(名同先尚书公讳)、李按察攀龙宅,皆在西门外柴市。许长史邦才宅,在布政司街。
汉终军故里在府城南九十里。尹太宰尹家亭子在湖上。边尚书贡别业在张马泊。刘吏部天民别业在城南六十里吊枝庵。许长史邦才别业在北水门外。殷文庄士儋通乐园在趵突泉西。赵尚书世卿别业在府城东祝店。李按察攀龙白雪楼初在韩仓店,所谓“西揖华不注,东揖鲍山”者,后改作于百花洲,在王府后碧霞宫西,许长史诗所谓“湖上楼”也。今趵突泉东有白雪楼,乃后人所建,以寓仰止之意,非旧迹也。
娥皇女英祠在趵突泉,今废。曾子固诗:“层城齐鲁衣冠会,况有娥英诧世人。”《水经注》:泺源亦谓娥英水,以泉上有舜妃娥英庙故也。俗人但知吕仙祠矣。
宋李易安名清照,济南李格非文叔之女,词中大家。其母王状元拱辰女,亦工文章。
辛幼安弃疾亦历城人,亦词中大家,少与党怀英同学,南渡为名臣。党入金,官翰林学士承旨,尤工篆书。
德州谢生,方山郎中之兄也。尝于城北水次掘得一瓮,色黝而光可以鉴。舁置于家,忽于黝光中见人影,细审之,具仙佛美人衣冠甲士种种诸相,须臾变灭,旬日后乃无所睹。
德州四牌坊西,居人掘地得古冢,中一石枕,上锓诗云:“百宝装腰带,金丝络臂。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
《闲中今古录》论李易安晚节改适,云“翁则清献,为时名臣”,又引瞿佑《诗话》“清献名家厄运乖,羞将晚景对非才”,云云。以挺之为,谬矣。盖以阅道谥清献,而挺之谥清宪,故致此舛讹耳。
谢肇浙《西吴支乘》云:元时吴兴三绝:赵松雪书,钱舜举画,冯应科笔。
尹墓在八里山,王云芝墓在龙窝山南,边贡墓在莱庄,刘天民墓在五里沟,李攀龙墓在柳沟,许邦才墓在火闸。
天心水面亭南有薛文清、王文成二公祠,东有许忠节公(逵)祠。正统间,文清以吏部尚书郭荐,督学山东。文成以弘治用子典山东试,得堂邑穆文简(孔晖)为解元。忠节初令乐陵,当刘六之乱,破贼全城;后与孙忠烈公(燧)同死宸濠之变。祠中有庶子何洛文碑,又一碑刻大复先生何景明《乐陵令行》一篇。洛文即大复之孙也。
济南郡城东七十里龙山镇,即《水经注》巨合城也。汉耿讨费敢,进兵先胁巨里,即此。东坡《阳关词》:“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旧注引孟嘉落帽事,固大谬,施注竟略之。以此知注书之难,而陆务观、任渊皆不敢注苏,有以也。
王文正不知药栏之坏,而时服其德量;陈彭年不知僦宅有石榴树,而人讥其躁进,其人品异也。
宋太宗问杜镐“官家”之义,镐以三皇宫天下、五帝家天下为对,太宗善之。蔡邕《独断》曰:“亲近侍从称曰大家,百官小吏称曰天家。”“天子无外,以天下为家,故称天家也。”《汉书》东平王宇曰:“今县官年少。”张晏曰:“不敢指斥成帝,谓之县官。”然不明著其义,当亦称陛下,乘舆之义也。邕又曰:“陛下者,天子必有近臣,执兵陈于陛侧,以戒不虞。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由卑达尊之意也。”“乘舆出于律,律云敢盗乘舆服御物,谓天子所服食者也。天子至尊,不敢渫渎言之,故托之乘舆。乘犹载也,舆犹车也。或谓之车驾。”又曰:“天子自谓曰行在所,犹言行所至也。”
澶渊之盟既成,王钦若进孤注之说,而莱公见疏。太祖朝卢多逊请移都镇州,经略攻取,俟复幽蓟,则还跸于汴,此真孤注耳。
本朝遇内朝行庆贺礼,则上率东宫拜于两宫之门内,诸王公、贝勒、贝子等从拜于门外,阁臣亦与焉,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已下则拜于午门,最为得体。宋天圣中,明肃太后垂帘,诏皇帝率群臣上皇太后寿。范文正仲淹方为秘阁校理,上疏请皇帝率亲王皇族于内中上寿,诏宰臣率百僚于前殿上两宫寿,即今制也。事详《儒林公议》。
无锡马字云翎,文肃公世奇之孙,起自孤露,中康熙壬子江南乡试。诗有奇气,时时仿李长吉,而未竟其才。游京师,所皈心者独余与昆山叶文敏讠刃庵(方蔼),他无所诣也。归未几而病,依灵岩毅禅师于柏城庵,得领悟。一夕,索笔书偈曰:“刀斫虚空,于吾何有?十里桃花,千溪杨柳。”泊然而化,年才三十。
恶诗相传,流为里谚,此真风雅之厄也。如“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唐杜荀鹤诗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罗隐(按:此“隐”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诗也。“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五代冯道诗也。“闭门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南宋陈随隐自述其先人藏一警句,为真西山、刘漫塘所赏击者也。
宋太祖自陈桥拥兵回,长入,祗候班乔、陆二卒长率众拒于南门,乃入自北,解衣折箭,誓不杀。咸义不臣宋,自缢。太祖亲至直舍,叹曰:“忠义孩儿!”赐庙曰忠义,易班曰孩儿。终宋之世,孩儿班帽后垂粉青头{髟巾},为周世宗持服,直舍正门以黄罗护之,傍穿小门出入,用以旌忠。南渡景定间,又命撰二候加封碑文。惜二候之名无考,碑文见《随隐漫录》。据此,则宋历朝之褒忠可谓至矣。《五代史》乃不为韩通立传,何所忌讳耶?王子融作《唐馀录》,载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以宋初褒赠之典,有见哉!
薛尚功《钟鼎款识》第二卷有济南鼎二,其文如《五岳真形图》。薛云是向潘传本,又云二铭字画奇怪,未容诠释,以鼎出济南,姑以名之。此吾郡典故也。然二鼎今不知所在,或已入宣和内府矣。
《枫窗小牍》言宋妇人封号,自夫人以下凡八等,如侍郎以上封硕人,太中大夫以上封令人,通直郎以上封孺人。今皆无之,硕人、孺人率为妇人之通称矣。
《枫窗小牍》记东坡一帖,录足疾方,用葳灵仙、牛膝二味为末,蜜丸,空心服,神效。
宋有杜善甫者,济南名士,善为诗。时有掌兵官远戍,其妻宴客,竟夕笙歌。善甫赋诗云:“高烧银烛照云鬟,沸耳笙歌彻夜阑。不念征西人万里,玉关霜重铁衣寒。”闻者韪之。诗见《山房随笔》。
《癸辛杂识》言刘义仲摘欧阳《五代史》之讹误,为《纠谬》一书以示坡公,云云;又言《挥麈录》云,蜀人吴缜初第,请于文忠,愿预官属,不许,因作《纠谬》,疑其别是一书。不知吴缜所著《纠缪》乃《新唐书》也,予家有旧刻本,当是公谨未睹此,故疑为一书耳。
《东坡志林》云:“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齐己,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略相似。”此论固然,然齐己《白莲集》至今尚传,余尝见海虞冯氏写本,有荆南孙光宪序,篇帙完好,略无阙佚。文章流传,信有命乎!
吾家西第石帆亭玉版书屋,多大竹,常有小鸟翠色,飞鸣其间,大仅逾妇人钗梁物,或结巢坚致如罘罳,似即岭南之翡翠也。柳文畅有《咏白洲翡翠》诗,则不惟粤中有之矣。李卫公有《桐花凤赋》,亦类此。《归田录》载宜春库有翡翠盏一只,形似碧玉,乃所谓翡翠屑金者,非此鸟之羽也。
《越绝》言舜父顽母嚚,兄狂弟傲,《尸子》言舜事亲养兄为天下法,是舜又有兄也。《尸子》又云其游得六人,曰雄陶、方回、续伯、牙阳、东不识、秦不空,皆贤者也;或益以灵甫为七人。然则舜既征庸,而七人者何以皆不见举?诸子之言,诞妄不经如此。《吕览》、《淮南》、《新序》、《说苑》之类,类此者多有,君子存而不论可矣。
东坡谓《史记》舜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云云,屈原云“鲧悻直以亡身”,则鲧乃刚而犯上者耳;若四族皆小人,安能变四裔之俗哉?盖四族之诛皆非诛死,但迁之远方,为要荒之君长尔。此论与《竹书纪年》黜崇伯鲧合,而《史记》乃附会以浑敦、穷奇、杌、饕餮恶兽之名,杜预又以杌为鲧。若然,则所谓不可教训、不知话言,不惟方命圮族而已,四岳何为而举?而尧何为姑试之耶?皆不可通。《韩非子》又谓尧欲传天下于舜,鲧与共工谏,尧不听,举兵而诛鲧于羽山,诛共工于幽州。《吕氏春秋》则谓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欲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舜于是殛之羽山。审若是,则尧、舜揖让,而先以征诛,而舜乃以私憾杀鲧,何以服天下?由是黄熊、玄鱼、黄龙诸妄说,纷纷而起,禹何其不幸哉!《楚词注》,尧长放鲧于羽山,绝在不毛之地,三年不舍其罪,与东坡之说相近,差可信。
南城陈伯玑允衡善论诗,昔在广陵评予诗,譬之昔人云“偶然欲书”,此语最得诗文三昧。今人连篇累牍,牵率应酬,皆非偶然欲书者也。坡翁称钱唐程奕笔云:“使人作字,不知有笔。”此语亦有妙理。
郭文答温忠武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予佩此语终身,故在世涂,宫中外者四十五年,而与世澹忘如海鸥鸟,晚岁乃为风马牛不相及之事,为宵人媒蝎中伤,似郭文之言有时而不验。然适遂其鱼鸟之性,虽不敢矫情德之,亦未尝以为怨也。《观音经》云:“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坡翁改之,实获我心耳。
赵德麟《侯鲭录》以《醉乡日月》为皇甫松持正撰,误也。持正乃皇甫字;松,之子也。
余初撰五言诗七言诗成,京师同人钞写,只有七部,即蒋京少景祁所刻阳羡本也。曲阜颜吏部修来(光敏)手钞杜、苏、黄、陆四家歌行,而以余诗次其后,日雒诵之。
古药方一两,乃今之三两也,隋合三两为一两。右见《江邻几杂志》及《侯鲭录》,今医家或未知此。
蜀道有郎当驿,即明皇雨中闻铃声处。予丙子岁过之,题诗驿壁云:“金鸡赐帐事披猖,河朔从兹不属唐。却使青强行万里,三郎当日太郎当。”三郎郎当,黄幡绰对明皇语也。
蜀道有花名龙爪花,色殷红,秋日开林薄间,甚艳;又有虫,其声清越,如击磬然。予壬子初入蜀,曾有绝句云:“稻熟田家雨又风,枝枝龙爪出林红。数声清磬不知处,山子晚啼黄叶中。”《游宦纪闻》载永福古谶云:“龙爪花红,状元西东。”后石壁松上生龙爪瑞花,其年萧国梁魁天下,次举黄定胪传复第一,距花生处东西各三十五里,想即此花。然山中樵苏习见,不知其为可贵也。
《游宦纪闻》记程沙随治肾虚腰痛方,杜仲酒浸透炙乾捣罗为末,无灰酒调下。又记治食生冷心脾痛方,用陈茱萸五六十粒,水一大盏煎,取汁去滓,入平胃散三钱,再煎热服。又沙随尝患淋,日食白东瓜三大瓯而愈。
干支即干枝省文,张世南云。
余昔阅高丽史,爱其臣金富轼之文,又兄弟一名轼,一名辙,疑其当宣和时,去元未远,何以已窃取眉山二公之名。读《游宦纪闻》云,徐兢以宣和六年使高丽,密访其兄弟命名之意,盖有所慕,“文章动蛮貊”,语不虚云。观此,则知余前疑不误。而是时中国方禁锢苏、黄文章字画,岂不为岛夷所笑哉!
雪峰百里间多岁竹,笋味甚美,寺众自三月至六月犹餍饫,是义存禅师手植。余考戴凯之《竹纪》,六七十种,而无岁竹。先方伯赠尚书府君谱竹尤多,亦不之及。近杭僧岁堂有诗名,其自号殆取诸雪峰云。岁音豁,字书云空大也。
五代杨少师凝式,旦将出游,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举鞭曰:“姑游广爱。”仆又请游石壁,凝式曰:“姑游石壁。”此与明陈太常音也罢相似,虽似可笑,实有云行水流之意,可以心空及第。
欧阳文忠诗:“雒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考《渑水燕谈》,雒阳进花始于李文定迪,非始思公。
宋王辟之圣涂云:“皇中,范文正公守青州,兴龙僧舍西南洋溪中有甘泉涌出,公构亭泉上,刻石记之。幽人逋客,往往赋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真物外之游。欧阳永叔、刘贡父皆有诗刻石。青人目之曰范公泉。”按范公泉非一,今益都西南百八十里颜神镇城东秋谷有范公祠,泉清泠,出祠中,东北流,合城西之笼水,亦名颜娘泉。北流历淄川、长山、新城,为孝水,邹平长白山东峰上之书堂,西峰下之醴泉寺,皆有范公泉。盖文正幼随其母,流寓长山,读书长白山中,又往来秋谷,故范泉有三,皆其孤贫流寓时读书之迹,而青州之范泉,则既贵后宦游之迹也。世或不知,故详著之。
海宁陆处士冰修(嘉淑)昔在京师,与施愚山(闰章)、梅耦长(庚)每夕必过予邸,不冠不袜,纵谈至夜分始别去。陆有绝句纪事云:“科跣到门衣,不船船襟纫。”盖方言也。若杜子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纪实事,《冷斋夜话》以为用方言,则凿矣。
武林陆圻,字丽京,晚号讲山,隐居卖药。后游岭南,礼天然禅师,法名今龙。又常游温、台诸山中,无定所,或云有见之武当者,终不详其踪迹也。或以问洪升思,答以口号曰:“君问西泠陆讲山,飘然瓶钵竟忘还。乘云或作孤飞鹤,来往天台雁宕间。”升,予门人,以诗有名京师。遭家难,流寓困穷,备极坎廪,归杭,年余五十矣。甲申,自苕归,落水死。其诗大半经予点定,不知其子能收拾否?蒲州吴雯天章,诗尤超逸,予尝目为仙才,亦以甲申病殁于家,皆士之才而不遇者,而天终厄之如此,惜哉!
予童子时,常梦人属对,出句云:“君子有酒旨且多。”予应声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觉而不知所谓,后亦卒无验云。
昭王南征,其君子化为猿鹤,小人化为沙虫,疑是诞罔语耳。然世颇有此事,如望帝化杜宇,牛哀、李委化虎,郗后化蟒,李林甫化牛之类。《清波杂志》载章化猫,《泊宅编》载冯拯化驴,甚异,不知卢杞、柳璨、蔡京、秦桧、史弥远、严嵩之徒,又当化何物耳。桧墓在金陵城南牧羊亭,至今呼为狗葬,则其化韩卢必矣。
玉川子诗“《春秋》三传束高阁”,后世乃有故实暗合者,可为一笑。常秩治《春秋》学,著书数十卷,后以王安石荐起,安石不喜《春秋》,秩遂讳之。时两河告饥,诏青苗钱权行倚阁,或戏秩曰:“君之《春秋》亦权倚阁乎?”故予谓秩与种放皆穿窬小人,而无识者犹载之《隐逸传》,不大谬耶?
广东巡抚石文晟疏言番禺县已故儒士李无械妻何氏年百有一岁,例请旌表,下礼部议,允行。
李义山《对雪》诗“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点谢庄衣”,虽非上乘语,然尚不失雅驯。《墨客挥犀》载罗可二句云:“斜侵潘岳鬓,横上马良眉。”则晚唐五代恶道,所谓下劣诗魔者也。雅俗之间,不可不辨。
《老学庵笔记》:陈师锡家享仪,以冬至前一日为冬住,又云《唐·卢顼传》云,是日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谓之除夜。吾乡三十年前冬至节祀先贺岁,与除夕、元旦同,近乃不行,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乙酉夏山东多疫,忽有乡人持斋素者言以五月晦为除夕,禳之则疫可除,一时村民皆买香烛祀神祗祖先,亦妖言也。
唐熙乙酉五月十八日,大风从西北来,先以黄气,缮以赤气,气过而风,昼晦,大树皆拔。蒲台县之陈化敏,有三人同行,风至伏田间,及风息,则三人伏处皆成坟如新筑者,三人者皆死其下。又人家造屋三间初就,忽移置五里外,梁柱瓦甓如故。此与丁巳五月朔京师之风同。
《后汉书》:雒阳男子夜龙以弓箭射北阙,龙有从兄阳。夜,姓也。
放翁笔记谓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今所谓喏,乃始于江左诸王。然则汉汲长孺长揖大将军,当是举手耳,然何以云长揖耶?
《梁园风雅》,明雍丘赵彦复微生、临清汪元范明生所撰,自李献吉、何仲默、王子衡、高子业以下凡八人,义例严洁。予常劝宋中丞牧仲合刘钦谟《中州文表》刻之吴中,以备河南文献。乙酉六月,适寄到《风雅》新刻本,乃嘉定门人陆廷灿校刊者。予笑谓座客曰:“吾为朋友谋则善矣,吾乡文献乃听其放失,可乎?”故尝欲辑海右六郡前辈作者遗集五十家,断自洪、永已来,如许襄敏彬、黄忠宣福、秦襄毅、马文简愉、刘文和、毛文简纪、王叔武宗文、靳两城学、颜蓝田玉夫、殷近夫云霄、穆文简孔晖、边尚书贡、刘希尹天民、许尚书成名、王文定道殷、文庄士儋、冯闾山裕、子汝强惟健、汝行惟敏、汝言惟讷、李沧溟攀龙、李伯承先芳、苏侍郎、杨太宰巍、刘范东隅、吴太宰岳、戚少保继光、子子冲澹、龚方洲秉德、于文定慎行、兄眉生慎言、郭鲁川本、傅金沙光宅、于念东若瀛、李愚谷舜臣、李中麓开先、邢子愿侗、公文介鼐、弟举人浮来、冯文敏琦、钟尚书羽正、谢茂秦榛、许殿卿邦才、从叔祖伯石象艮、季木象春、高孩之出、邹养浩颐贤、先伯父侍御府君与胤、卢德水世氵、王湘客若之、刘节之孔和、张元明光启、徐东痴夜、董樵谷樵辈,撷其菁华,都为一集。守官京师四十余载,匆匆未暇。今归田矣,而髦及之,耳目神理非复故吾,不知斯志能终遂焉否也。聊志此以俟他日(乙酉六月廿二日西堂书)。
小说演义亦各有所据,如《水浒传》、《平妖传》之类,予尝详之《居易录》中。又如《警世通言》有《拗相公》一篇,述王安石罢相归金陵事,极快人意,乃因卢多逊谪岭南事而稍附益之耳。故野史传奇,往往存三代之直,反胜秽史曲笔者倍蓰。前辈谓村中儿童听说三国事,闻昭烈败则颦蹙,曹操败则欢喜踊跃,正此谓也。礼失而求之野,惟史亦然。《平妖传》多目神借用吕文靖事,指使马遂乃北寺留守贾魏公所遣,借作潞公耳。郑毅夫有《马遂传》,严三点已详予《居易录》。
灵宝许氏茔在县东数里,背冈阜,面黄河,以河北中条山为案。襄毅公冢在西,庄敏、文简而下诸子孙以次而东,形势极河山之雄壮。蔡京葬其父于杭之临平,以钱唐江为水,越之秦望山为案,尤据江山之胜,然京与其子攸、条辈皆不得其死。堪舆之说,其足恃乎?亦存乎其人也。
笔记言宋时前辈遇通家子弟请设拜,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坐。又一书记米元章与人书,至某再拜,则置笔几上,正衣冠,对书再拜。又苏、黄、晁、张门状皆手书。又前辈与人书言,除批答门状外,未尝自书。昔人于酬接书问间古道如此,今后辈不知先进遗风者多矣。
青浦县有地名孔宅,相传隋苏州刺史孔子三十四代孙祯葬先圣衣冠处。乙酉南巡,驻跸松江府,御书“圣迹流徽”扁额,及二陆祠、董其昌家祠“芝英云气”扁额颁赐,谕其昌孙候铨州同建中送吏部先用,得荆门州,皆旷典也。
余前记梵书薜荔为饿鬼,又按《酉阳杂俎》云,人犯五千恶为五狱鬼,万恶乃堕薜荔也。
华山玉泉院山荪亭大石旁,有无忧树四。《酉阳·贝编》云:“无忧树,女人触之花方开,亦兰称待女花之类。”
荆州街子葛清,自项以下遍体刺白居易诗,凡三十余处,人呼为白舍人行诗图。此视书团扇绣弓衣者奇矣,而出于市井之流,尤奇之奇。
宋靖康间,东京织帛及妇人首饰皆备四时,如桃、杏、荷、菊、梅花之属,谓之一年景。予昔使东粤,过赣,报谒丁雁水佥宪,留饭园亭。时甫过上元数日,瓶中插杂花,如桃、梅、桂花、佛桑之屑皆盛开。予戏语雁水:“君可谓四时之气具备。”比过岭,则芭蕉隆冬亦不凋,始知摩诘雪中芭蕉未可轻议,特粤中雪不易得耳。
宋士大夫以四六笺启与手简骈缄之,谓之双书。后益以单纸,直叙所请,谓之品字封。后又变而为札子,多至十幅。淳熙末,朝士以小纸高四五寸、阔尺余相往来,谓之手简。予家所藏万历中先达名人与诸祖父书札,皆用朱丝阑大副启,虽作家书亦然。五十年来乃易为寸楮,日趋简便,而古意无复存矣。
放翁云汉嘉荔子熟时,凌云山、安乐园皆盛处。余昔过嘉州,考图经,明时止有会江门一株,熟时专供蜀府,他即无有。献贼乱蜀后,并此一株亦不复存矣。
宋写书多用蒲圻县纸,今殊不闻。
宋人诗至欧、梅、苏、黄、王介甫,而波澜始大,前此杨、刘、钱思公、文潞公、胡文恭、赵清献辈皆沿西昆体,王元之独宗乐天。然予观宋景文近体,无一字无来历,而对仗精确,非读万卷者不能,迥非南渡以后所及。今人耳食,誉者毁者,皆矮人观场,未之或知也。
吴江门人徐翰林电发(钅九)寄《西村集》,集凡二十八卷,其乡先辈史鉴明古著也。明古,成化间高士,与沈启南齐名,而与吴原博、王济之、李贞伯友善,为三原端毅公所知。按集中有《曾祖文质府君行状》,只言洪武中缚贪吏诣阙事,无一语及靖难,而吴文定为明古表墓,止云“曾祖彬”,亦无一语及逊国,则《致身录》之作果不足信。然当时胡为而有此说,遂传千古之疑,虽博洽谙典故如虞山钱公,亦不能知也。集是陈仲醇继儒选,初字醇儒。
《后汉·严光传》: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今临淄县南十里淄水上有钓台,传是子陵故迹,而与七里濑钓台隐显迥别。此水一号龙女水,又名裙带水。
《渑水燕谈》记王黄州题孙仅《文编》云:“明年再就尧阶试,应被人呼小状元。”仅果继兄何复第一。世以元之为知人。予昔在京师,丙辰榜后,常熟归少詹孝仪(允肃)以举子下第留京师,每徒步造予寓舍,以诗卷相质。予语之曰:“君书法既工,而新诗无一怨尤憔悴之语,将来必状元及第。”己未胪传果第一。又丁丑常熟严宝成虞、癸未闽县赵书山晋,予皆决其必登鼎甲,已而二君先后榜眼及第。二君皆予门生也。
庆历中,苏子美进奏院祠神事起,无敢救解者,韩魏公从容言于仁宗曰:“舜钦一醉饱之过,止可薄治之,何至如此。”帝悔之。欧阳兖公作《苏氏集序》云:“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流落以死。”正用韩公语,而志中不载其事。
田告字象宜,笃学有文,少学诗于陈希夷,东游过濮,客于王元之。会河决,著《禹元经》三卷。已而得水树于济南明水,将隐居焉,贻书徐常侍铉,铉答曰:“负鼎叩角,顾庐筑岩,各由其时,不失其道,在我而已,何常之有!”遂决高蹈。筮《易》遇暌,因自号暌叟。从学者常数百人。淳化中,韩丕言于天子,召赴阙,诏书及门而卒。皇中,济南翟书裒其文四十八篇,析为三卷,又次其出处作《暌叟别传》。今明水在章丘城南,土鼓县故城西,亭山县东北,曰净明泉,在百脉泉西北,即绣江之源也。《齐乘》云,朗公谷,诸水东西伏流,西发趵突,东发百脉,所谓金霏碧氵亭,韵琴筑而味肪醴者也。此吾乡高逸第一流,昔撰《古欢录》遗之。夏日雨过,读《渑水燕谈》,得告事,因略述《水经注》、《元和郡县志》、《齐乘》而著于篇。
皇五年,王汾擢进士甲科,唱名日,左右奏免解,进士例,当降甲,仁宗览家状曰:“汾先朝学士禹曾孙。”遂不降甲,后又以元之孙超升朝籍。元之以直道不容于太宗,而仁宗特擢其孙,与苏、黄党禁于徽宗,而其孙与甥皆见擢于高宗事同。直道固不终泯,而仁宗、高宗之怜才亦古今所罕觏也。汾本名元宗,字彦祖,以梦改名。
唐开元二十七年,诏追谥孔子文宣王,命其后嗣褒圣侯改封嗣文宣公。宋初孔氏子孙袭封,仍唐之旧。仁宗纳祖择之言,改封衍圣公,至今因之。
左必蕃,广州顺德人,由监察御史出知扬州府。乙酉,上南巡,嘉其清节,特擢太常寺少卿,以难其代,仍命知府事。
宋初文士称高、梁、柳、范,谓高弁、梁周翰、柳开、范果也。在杨、刘之前,而人多不知。
祥符中,刘为陕州司法参军,廉慎至贫,官罢无以办装,卖所乘马,跨驴以归。魏野以诗送之云:“谁似甘棠刘法掾,来时乘马去骑驴。”真宗祀汾阴,见野诗,叹赏久之。时为江南幕官,召至以为京官,知青州博兴县。后有差除,上曰:“得如刘者可矣。”不数年,亟迁主客郎中。今博兴名宦不知祀否?录之以备遗阙云。右见《渑水燕谈录》。
乙酉,自济南至青州,诸郡县皆有狼灾。
李石《续博物志》言:刘亮合仙丹,得白蟾蜍、白蝙蝠,服之立死;又陈子真得蝙蝠,大如鸦,食之,一夕大泄而死。又云丹水有石穴,蝙蝠百岁者倒悬,得而服之,使人神仙。其自相矛盾如此。
薏苡一名珠。
《续博物志》言:文帝撰《五经尚书大传》,使掌故欧阳生等受《尚书》于伏生。按《汉书》,诏太常使掌故晁错往受之,非欧阳生。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今乐安县)。事伏生,授倪宽,宽又授孔安国,其源流如此,非以掌故往受经者也。志又云漯水有伏生墓,亦非漯,乃獭之讹。
溪在,而李石云溪在汲郡,有太公泉、太公庙,附会可笑。
人死为鬼,鬼死为{渐耳}。李石以{渐耳}为沧耳虎,音积。又有你音,指物貌,禅家有此语。
飞廉,纣时诸侯,或以为恶兽,头似羊;又以为神禽,头似鹿。此亦以杌为鲧之类。又方书之漏芦,一名飞廉。
《高丽人参赞》:“三桠五叶,背阳向阴。欲来求我,椴树相寻。”椴木叶似桐,甚大而阴多,人参生其阴。(《人参谱》)
上金谓之紫磨金,刘迎诗:“紫磨金饼暾扶桑。”迎字无党,莱州人。
《湘州记》:蔡子池南有蔡伦舂纸臼。今成都万里桥西江岸,有薛涛造笺石臼,或云是蜀府造笺处。
杨汝士于杨于陵座上赋诗云:“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元、白叹伏。汝士归谓子弟曰:“今日压倒元、白!”又在洛中,裴晋公夜宴,汝士诗云:“昔日兰亭无艳质,此时金谷有高人。”元、白失色。此本一事,而重复误书之耳。按裴、白在洛与刘梦得多倡和联句,裴诗所谓“成周文酒会,吾友胜邹枚,唯忆刘夫子,而今又到来”,是其事也。是时文宗太和七年癸丑,白罢河南尹,再授宾客分司;八年甲寅,裴为东都留守;开成元年丙辰,刘分司东都,杨汝士东川节度使;二年丁巳,留守裴侍中修禊于洛,合宴舟中。先是太和五年,元已薨于武昌,安得与乐天、汝士同在洛中裴宴赋诗耶?小说之不考而妄语如此,可笑也。
《癸辛杂识》记宋十五帝御押,太祖:[1234](元押),太宗:[1234]仨(元押),真宗(阙)。仁宗:[1234]。今益都孙相国亭(廷铨)《颜山杂记》所录,凤凰岭玉皇宫石刻宋四圣御押,殊不同,太祖:[1234],太宗:[1234],真宗:[1234],仁宗(泐阙)。并载之,以备参考。
《白氏文集记》云:“家藏之外,别录三本,一置东京圣善寺钵塔院,一置庐山东林寺经藏,一置苏州南禅寺千佛院。”《渑水燕谈》云:“庐山寺白集七十卷,广明初为高骈强取去,后四十年,有王长史者,遍求善本,较正而藏之,寻又易去,颇多舛谬。真宗诏取至都下,命侍臣以诸本参订缮写,付寺僧谨藏之。”真宗可谓右文之主也。
《邻几杂志》:雄霸间塘泊,冬月载蒲苇,皆用凌床,虽官员亦乘之。今京师之俗犹然,谓之冰车。
太仓崔华,字不雕,予门人也。工诗画,常有句云:“丹枫江冷人初去,黄叶声多酒不辞。”予极爱之,呼为崔黄叶。历城族子苹,字秋史,壬午举人,有句云:“乱泉声里才通屐,黄叶林间自著书。”予亦呼为王黄叶。初予少年,和李清照《漱玉词》云:“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刘公〈甬戈〉(体仁)戏呼王桐花,邹程村(祗谟)云:“崔黄叶自合作王桐花门生耳。”
同年祁工部珊洲(文友)官庐江令,有绝句云:“昨夜东风吹雨过,满江春水长鱼虾。”予戏之曰:“古人警句例标美名,欲呼兄作祁鱼虾,必不乐受,奈何?因忆宋人有呼梅圣俞为梅河豚者,敢援此例。”一座皆笑。
《邻几杂志》云:“审刑奏案,贴黄上更加撮白,撮白上复有贴黄。”今不知撮白为何语。《石林燕语》又谓之引黄。
鳆鱼产青莱海上,珍异为海族之冠。《南史》有饷三十枚者,一枚直千钱。今京师以此物馈遗,率作鲍鱼,则讹作秦始辒京中物,可笑。又一郎官,馈岁单有烧鸦,见之愕然,徐问之,乃鸭之讹耳。
李贽极称武、冯道,亦犹丁谓以曹操、司马懿为圣人,夏竦美李林甫相业。君子小人,各从其类如此。
周密记德寿宫中秋赏月之所,桥用白石之,莹彻如玉,以金钉铰,桥下皆千叶白莲花。御几御榻瓶炉酒器,皆以水精为之。水南皆宫女奏清乐,水北皆乐工吹笛。此视明皇月宫之游,岂有人间天上之异。又《呈史》云德寿在北内,孝宗将以元旦举庆典,有北贾携通天犀带一进于内,带十三钅夸,钅夸皆正透有一寿星扶杖立云云,亦奇物也。
东坡十岁读《范滂传》,慨然太息,愿效之。山谷晚谪宜州,为宜倅余某之子滋、浒默书《范滂传》,才忘二三字。孟博一传,隐括苏、黄始终乃尔。志士仁人,千载而下,犹为感愤。山谷书《范滂传》,后藏赵忠定家,事见《呈史》。
《癸辛杂志》云:治喉闭用帐带散,惟白矾一味,或不尽验。南浦有老医教以用鸭嘴、胆矾研细,以酽醋调灌。有铃下一老兵妻患此垂殆,如法用之,药甫下咽,即大吐,去胶痰数升,立差。又治眼障,用熊胆少许,以净水略调,尽去筋膜尘土,用冰脑一二片,痒则加生姜粉些少,时以银箸点之,奇验。赤眼亦可用。
陆务观作姚平仲传,言隐蜀青城山,时出至丈人观,紫髯郁然,走及奔马。《癸辛杂识》又云李次仲遇姚平仲于庐山。岂晚又出蜀远游,乃至吴、楚耶?
周公谨述括苍陈坡言,治痘疮色黑倒靥唇口冰冷方,用狗蝇七枚,擂碎,和醅酒少许调服,移时即红润如旧(冬月蝇藏狗耳中)。又治痘毒上攻内障方,用蛇蜕一具,净洗焙燥,再用天花粉等分细末之,取羊肝破开,入药末于内,麻皮缚定,泔水煮熟切食之,旬日即愈。
古人作墓志行状,多云皇祖皇考,余尝疑之,未达其义。周密云:《诗》“思皇多士”,《诗记》引颜注《汉书》云“美也”;《急就章》注云“正也,大也”;《泰誓》孔传训皇为前。
宋人书感激曰感矶,取《孟子》“是不可矶也”,注云:“矶,激也,义与激同。”然亦凿矣。
《荆楚岁时记》:河鼓谓之牵牛,黄姑即河鼓也。古诗云:“黄姑织女时相见。”李后主诗云:“迢迢牵牛星,渺在河之阳;粲粲黄姑女,耿耿遥相望。”则又以黄姑为织女,不知何据。
《大唐新语》谓梁简文好作艳诗,江左化之,谓之宫体,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台集》以大其体。今观《玉台新咏》所录,皆靡靡之音,正足推波助澜,何区雅郑。此集予在京师曾见宋刻,今吴中寒山赵氏翻刻本可谓逼真。
唐初御史里行之名,自马周始。又云武后革命,恐人心不附,供奉官正员之外,又置里行御史遗补,有“车载斗量”之谣。
《大唐新语》:“李袭誉性俭约,好读书,写书数万卷,谓子弟曰:‘吾不好货财,以至贫乏。京城有赐田十顷,可以充食;河南有桑千株,可以充衣;写得书万卷,可以求官。汝曹第勤此三事,何求于人?’”右数语可作家训,故录之以示子孙。
隋时天子及贵臣多著黄纹绫袍、乌纱帽,百官皆著黄袍及衫,出入殿省,见《大唐新语》。臣下得著黄,亦太凌僭矣。至唐始有紫绯青绿之别。
庄子与释氏不甚相远,唐傅奕精于庄老,而力诋佛教,殆不可解。
握拳透爪,世但知颜鲁公。《独异志》云,晋中书令卞忠贞殉苏峻之难,后盗发其墓,面色如生,两手皆拳,爪甲穿于手背,与鲁公同。
唐文皇病痢,诸医不效。金吾长史张宝藏进方,以乳煎筚茇服之,立差。
唐玄奘法师摩顶松,在齐州灵岩寺。师取经西域归,始住长安洪福、大慈恩二寺及宜君玉华宫译经耳。灵岩属今长清县,图经但以为佛图澄卓锡之地,而不知玄奘,故著之。
后汉马略,闭户读书,十年不出,三日一食,乡里谓之潜龙,此在卧龙之前。
宋宇文伯修藏一古鼎,款识曰“辇酌宫”。按班书《宣帝纪》“常困莲勺卤中”,如淳注:“莲音辇,勺音灼,县名。”《雍录》曰:“汉莲勺县,唐之下邽县也。”《元和志》曰:“下邽东二十三里有莲勺故城。”然《三辅黄图》、《雍录》所载汉宫殿名甚详,无所谓辇酌宫者;莲勺,诸书皆言县名,亦不言有宫。著之以俟博雅如刘原父者。
孙思邈《千金方》:人参汤须用流水煮,用止水则不验。(《人参谱》)
沈存中《笔谈补》云:“前世风俗,卑幼致书,尊者但批纸尾答之,谓之批反,如诏书批答之义。故纸尾多作敬空宇,谓空纸尾以候批反耳。”按昔人谓谨空之空,乃九拜之空首拜也。二说互异。(《周礼·春官·大祝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新唐书》如近日许道宁辈画山水,是真画也;《史记》如郭忠恕画,天外数峰,略有笔墨,然而使人见而心服者,在笔墨之外也。右王《野客丛书》中语,得诗文三昧,司空表圣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者也。
郭忠恕著《佩觿》、《汗简》二书,并载《宋史·艺文志》。而《汗简》不传于世,今秀水朱氏有钞本六卷,吴门新刻,逼古可宝也。首有李建中题云:“《汗简》元阙著撰名氏,因请见东海徐骑省(铉),云是郭忠恕制,复旧臼字部末□字注脚赵字下,俱有臣忠恕字,验之明矣。”后有天禧二年七月十七日开封府判官虞部员外郎李直方序,又庚寅六月所南郑思肖《为山间叶君题汗简后》,是书所援据自古文《尚书》以下凡七十一家,多今世未见者。
尝见人家灶侧多促织,窃疑之。偶读《酉阳杂俎》云:“灶马状如促织,而稍大,好穴灶侧。灶有马,足食之兆。”
济南明湖蛙不鸣,潍县无蝉,或阅数年间闻其声,则置酒竞往赏之,以为异事。
段柯古云:《竹谱》竹类三十九。按戴凯之《竹谱》乃七十余种。
宋英宗守文令主,然其知人之哲,尤不可及。旧制,御史阙,令中丞及翰林学士知杂迭举,英宗内批自除二人,范尧夫以江东转运判官为殿中侍御史,吕微仲以三司盐铁判官为监察御史里行。如此用人,虽唐虞三代盛际,何以加之?使神宗能守家法,何至王、吕辈纷纷乱天下耶?御史里行始于唐初,迄宋尚仍之不改。
政和间,以诗为元学术,御史李彦章遂上疏,论渊明、李、杜以下皆贬之,因诋鲁直、少游、无咎、文潜,请为科禁,至著于律令,云“诸士庶传习诗赋者,杖一百”。其纰陋一至于此。是时大臣朝士皆安石之馀孽,然安石惟欲废《春秋》耳,其诗实于欧苏间自成一家,亦可概谓元学术乎?此古今风雅一大厄也。
叶石林云:晋宋间佛教初行,未有僧称,通曰道人;宣和崇道教,改沙门曰德士。道人、德士,正是绝对。
《避暑录》盲:吕文穆蒙正为父龟图所逐,衣食不给,龙门寺僧识其贵人,延致寺中,凿山岩为龛以居之,凡九年。后诸子即石龛为祠堂,名曰肄业。富大忠为之记。今人以传奇有破窑之说,志书亦沿俗论,但言窑而不知有龛,并龙门僧亦湮没不传,可惜也。
劳山多耐冬花,花色殷红,冬月始盛开,雪中照曜山谷,弥望皆是。说者谓即南中之山茶,然花不甚大,所云海红花是也。
赵俊字德进,归德人(宋为南京)。伪齐刘豫起为虞部员外郎者三,以告强畀其家,卒力却之,凡家书文字一不用豫僭号,但书甲子。此亦一陶渊明也。又南唐自显德五年用中原正朔,士大夫以为耻,碑文但书甲子,见《懒真子》。
古来如谢康乐、宗少文辈,癖好山水者多矣。明临海王恒叔(士性)宦游所至,辄登临山水间,穷极幽奥,作游记数十篇。江阴徐霞客终身于游,至历绝域徼外,牧翁为作传,可谓好事者矣。予同年吴君,顺治末进士,尝游武林,宿留数月始归。予询以西湖、西溪诸名胜,曰:“皆不知也。”询其未往游之故,则大笑曰:“吾跋涉水陆二千余里,岂为山水往耶!”予为先兄西樵言之,以为人嗜好迳庭乃如此。
《石林避暑录》述景修言:“往以九月望夜道钱唐,与诗僧可久泛西湖,至孤山,时已夜分,月色正中,湖面渺然如银,傍山松桧参天,露下叶间,皆有光,微风动湖水,晃漾与林叶相射。可久清癯苦吟,坐中不胜寒,索衣无所有,空米囊覆其背,以为平生得此无几。”此一段文字非东坡不能道。景修姓张,字敏叔,常州人也。
唐望江令麴信陵诗,予向从《万首绝句》得三首,录之。顷又从王《丛书》见一联云:“台笠看山雨,渚田耕荇花。”语最工,而不得全篇。
晋简文帝郑后讳阿春,故晋人谓皮里阳秋,孙盛《晋春秋》为《阳秋》。梁武帝小名阿练,改练为绢。今绢布之绢,俗罕知其为练矣。
鸱夷,河豚也。樗蒲,海蜇也。西施舌,海燕所化,久则复化为燕。免三腮,鲈四腮。
富文忠公不以文章见长,《康节外纪》载其《过尧夫》一诗云:“先生自卫客西畿,乐道安闲绝世机。再命初筵终不起,独身穷巷寂无依。贯串百代尝探古,吟咏千篇亦造微。珍重相知忽相访,醉和风雨夜深归。”颇可诵。
冯元成《雨航杂录》云:“皇甫百泉与王州名相埒,时人谓百泉如齐、鲁,变可知道;州如秦、楚,强遂称王。”此二语最是确论。
石林言:在建康见唐汾州刺史李暹告,开元二十年七月六日,下列银青光禄大夫守兵部尚书兼中书令集贤殿学士萧嵩、侍中兼吏部尚书弘文馆学士光庭(裴不书姓),学士结衔皆在官下,据此则集贤、翰林诸学士结衔在官上始于五代,可信不疑。
宋宰执享有高寿者五人:张邓公八十六,陈文惠八十二,富郑公八十一,杜祁公八十,文潞公九十二。此叶少蕴所记,尚有李文定、庞颖公二人,皆未及八十。
《泊宅编》:“欧阳子守滁,作《醉翁亭记》,后四十五年,东坡为大书重刻,改《泉冽而酒甘》为‘泉甘而酒冽’,今读之实胜原句。”此碑予乙丑过滁游琅邪山见之,扌得数纸。
方勺引刘中垒谓“泥中”、“中露”,卫二邑名,《式微》之诗,盖二人所作,是为联句所起。此说甚新,然不知有据依否。
《异闻录》:唐明皇以八月五日生。宋文贞公表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也。
《异闻录》:三月为一时,两时为一行,两行为一季,二年半为一双,以闰月兼本月,此谓月双,五年再闰为闰双。今止谓三月为一季耳。
七夕之说,自三代以来,相沿旧矣。宋太平兴国中,诏以七日为七夕,著之甲令。而其后多以六日为七夕,名七夕而用六,不知起于何时,右见《异闻录》。按《东京梦华录》,初六、初七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则当时初六初七两日皆可乞巧,遂相沿而不察耳。然今并无初六为七夕之说。
文潞公带平章事三十七年,本朝惟高阳李文勤公({尉})居内阁二十七年,宛平王文靖公(熙)在内阁二十年,二公皆为首揆最久。而王公始终恩礼之厚,尤为本朝宰臣第一,予撰《文靖神道碑》,具书之。
叶少蕴言:唐及国初京师皆不禁打伞,五代始命御史服裁帽,淳化初又命公卿皆服之。既有伞,又有帽,故谓之重戴。祥符后惟亲王、宗室得用伞,其后通及宰相、参政。今裁帽席帽分为两等,中丞至御史、六曹郎中于席帽前加全幅皂纱,仅围其半为裁帽,员外郎以下则无之,为席帽。按此制似古妇人幕,今眼纱之类,而名为裁帽,不可解。又按张洎《题右丞画孟襄阳吟诗图》云:“襄阳之状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负琴而从。”观其图,乃帽上加皂色幅巾,垂于肩后,但不似幕掩面耳,殊近裁帽之制。而谓伞与帽为重戴,岂唐、宋所谓重戴,又有殊异耶?
前备载宋太祖至仁宗四圣御押互异,《石林燕语》又记王安石作押,先横一画,左引脚,中为一圈,圈多不圆。时谓押歹字。予谓以歹为石,与安石为人名实亦自相副。前辈有集古名臣花押为一书者,唐谓之花书。
唐人科场率多请托,主司多隔岁预定,乃至榜帖亦有令举子自为者,《摭言》所载,几同儿戏。至宋初始革其弊,如范质为相,其侄杲夙受知陶谷、窦仪,而不敢就试。李为相,其子宗谔唱名,辞不入,被黜,文正罢相,方再登科。先进遗风,与明王忠肃、王端毅二公辉映前后,良可敬也。若秦桧、张居正之徒则反是。
宋世士大夫最讲礼法,然有不可解者二:仕宦卒葬,终身不归其乡,一也。阀阅名家,不以再嫁为耻,如范文正幼随其母改适朱氏,遂居长山,名朱说。既贵,凡遇推恩,多予朱姓子弟。其长子纯佑与王陶为僚婿,纯佑卒,陶妻亦亡,陶遂再婚范氏长姨,忠宣但疏之而已,文正辄听其改适,不为之禁,尤不可解也。
交梨火枣,相沿称之,未达其义。《蠡海集》云,梨春花秋熟,实苍花白,有金木交互之义,故曰交梨,非谓交州也。
宗室红兰主人工诗画,有《玉池生集》,又刻郊、岛二家诗,曰《寒瘦集》。生于富贵,而其胸怀萧洒乃尔,亦奇。又镇国将军博问亭自号东皋主人,亦以诗名,刻《白燕栖诗》若干卷。天潢多好学如此,足见本朝文教之盛。
佛果禅师云:“阎浮提雨净水,具诸天相。方时大旱,雨忽降,莫知其价,此兜率天上雨摩尼也。方欲收禾,霖雨不止,此阿修罗中雨兵仗也。甘雨及时,人皆饱足,此护世城中雨美膳也。”乙酉春无雨雪,四月、闰四月,麦秋将届,犹不雨,至五月乃沛然霑足,其后连雨,幸旋晴霁,而田家时有恒雨之惧。兜率、修罗在反掌间,信天道之难测也。
马永卿云:常见李西台所书小词中,罗敷作罗纣。后读《汉书》,昌邑王贺妻十六人,其一人严罗纣,纣音敷。敷作纣,必有据依,当询之攻六书者。
臧武仲名纥。纥,恨发反,字书云下没切,痕入声。《懒真子》云,唐萧颖士性轻薄,有同人误读臧武仲名,讥之曰:“汝纥字也不识!”今俗语云瞎字也不识,盖纥字之讹。
黄山谷名庭坚,皋陶字也,或曰即高阳氏八才子之一,字曰鲁直。《懒真子》云:“慕季文子之逐莒仆,故曰鲁直。”
《归田录》称杨文公大年作文,则与宾客饮博投壶奕棋,而不妨构思,挥翰如飞,文不加点,门人传录,疲于应命,真一代之文豪。欧公一代文宗,而其推服前辈如此,益知石徂徕《怪说》之妄。且柳开、穆修之徒,视欧阳岂止如陈涉之启汉高耶?
田元均为三司使,性宽厚,有干请者,虽不从,必温颜强笑以遣之,语人曰:“为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月泉吟社》有谢诗赏答启云:“恭惟某官,笑面如靴。”盖用此语。不惟欠雅驯,亦本非佳语,而援以为赞颂之词,谬矣。
取大蒜一握,道上热土杂研烂,以新水和之,滤去滓,灌之,治卒然中暑气闭,即苏,见《避暑录》。
明时称大学士曰阁学,今但称中堂,而称学士为阁学。按阁学之名起于宋宣和末,陈亨伯为龙图阁直学士,称龙学;显谟、徽猷二阁直学士欲效之,而难于称谟学、猷学,乃易阁学。然古称大学士止曰大学,明《殿阁词林记》又有殿学、阁学、詹学诸名。
刘原父、贡父博雅为北宋第一流,惜《公是》、《公非》二集不传,故后世之名出欧、苏下耳。如石林拈原父诗句云:“凉风起高树,清露坠明河。”此亦何减元晖、仲言、襄阳、苏州耶?
菌毒往往至杀人,而世人不察,或以性命殉之。予门人吴江叶进士元礼(舒崇)之父叔,少同读书山中,一日得佳菌,烹而食之,皆死。予常与人言以为戒。又枫树菌,食之则笑不可止。陶隐居《本草注》,掘地以冷水搅之令浊,少顷取饮,谓之地浆,可疗诸菌毒。
周体观白衡,遵化州人,顺治己丑进士,以庶吉士出为给事中,外补饶九南道副使。与施愚山(闰章)同为江西监司,又同年也,其风流好事略相似。有《过黄州》绝句云:“不见当年刘克猷(予壮,己丑状元),西风吹泪古黄州。旧时江路能来否?落日招魂故驿楼。”殊不愧古人也。予兄叔子(士)《重经采石感怀曹梁父》二绝句云:“忆向江干惜别离,黄昏石壁共题诗。今来寂寞空江上,独酹青莲夜雨祠。”“禅榻何人对寂寥,短檠和泪雨潇潇。若为洒向寒江里,月黑云深欲上潮。”亦不减周作。梁父,姑孰文士,好交游;其兄淼,字沧波,与予善。
“时闻西窗琴,冻折三两弦”,孟东野诗也。“净几横琴晓寒,梅花落在弦间”,杨慈湖诗也。“松枝落雪满琴弦”,倪云林诗也。“鲥鱼出水浪花圆,北固楼前四月天。忽忆戴窗户里,樱桃风急打琴弦”,予在广陵时诗也。此诗今不存集中。
罗森字约斋(按:此处至“舌短语音不”几字原脱,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大兴人,顺治丁女进士,舌短语音不正。自县令累官开府,所至以贿闻,为四川(按:此“四川”二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巡抚,黩货不已,诸子从容谏曰:“大人位中丞,齿高矣,家已粗给,何必孳孳于此?”谛听久之,答曰:“汝曹何知,多多益善。”
八米卢郎,或云八采,说者纷纷不一。按《太平广记》止是八咏耳。魏高祖山陵,诏魏收、刘逖、祖孝徵、卢思道各作挽词:尚书令杨诠之,收四首,刘、祖各二首被用,卢独取八首,时号为八咏卢郎。此谓哀挽,且非佳事。
董卓、曹操、吴元济、黄巢辈,后人有为立庙者,是非羞恶之心安在?宋景中,南郊赦录朱全忠子孙。梁庄肃方监在京仓,上言全忠唐叛臣,录之何以示劝。仁宗善之,遂见擢用。梁固贤矣,仁宗真圣主哉!
宋制,紫宸、垂拱常朝遇雨,则传旨拜殿门下,谓之笼门。
刻书始五代,固然,然石林谓唐柳比《家训》已有之矣。
今九卿自大理、太常已下官署皆名曰寺,沿东汉之旧也。鸿胪寺本以待四裔宾客,明帝时摩腾竺法兰自西域以白马驮经至洛,故舍于鸿胪寺。今之白马寺,即汉鸿胪寺旧址,后遂以名浮屠之宫,非偶同也。
王禹玉作《庞颍公神道碑》,其家润笔,参以古书名画三十种,中有唐杜荀鹤及第试卷。予生平为人家作碑版文字多矣,惟安德李氏以杨孟载手书《眉庵集》一部相饷耳。宋时至有督润笔者,不以为非。唐白乐天与元微之至交,白作元志铭,润笔亦至五六十万。今则谀墓之金殆绝响矣。
黄生某,庐州人,游于吾郡,偶以偏方疗疾,皆效。记其三云:治痞积方,用大荜麻去壳,一百五十个,槐枝七寸,香油半斤,二味同入油内浸三昼夜,熬至焦,去渣,入飞丹四两成膏,再入井中浸三日夜,取出,先以皮硝水洗患处,贴之。治痔方,便后以甘草汤荡洗过,用五倍子、荔枝草二味,以砂锅煎水荡洗。荔枝草一名癞蛤蟆草,四季皆有之,面青背白,麻纹垒垒,奇臭者是。治血崩方,用猪鬃草四两,童便、清酒各一钟,煎一钟温服。猪鬃草如莎草,而叶圆,净洗用之。
今人称先生,古人亦有止称先者。汉梅福曰:“叔孙先非不忠也。”师古注:“先犹言先生。”又邓先好奇计及张谈先之类。后世中官称士大夫曰老先,亦有所本。
后人妄改古诗,如谢茂秦改玄晖“澄江净如练”之类,为世口实。惟王《野客丛书》改陆士衡《齐讴行》“孟诸吞云梦,百二侔秦京”曰“八九吞云梦,语既浑成,对又精切,确不可易也。
唐诗人张祜,字承吉,与白乐天、杜牧之同时,其诗事班班可考。《野客丛书》引祜“不信宁王回马来”及“金舆远幸无人见,偷取王小管吹”之句,以为祜目击时事而作;又祜有咏武宗时孟才人之作云:“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一述明皇事,一述武宗事,遂疑其身涉十一朝,年且百二十岁,云云。此说愚甚可笑。唐人咏明皇、太真事者不可枚举,如元、白《连昌宫词》、《长恨歌》二篇,其最著者;又如李义山“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之类,亦多矣,岂皆同时目击者耶?即祜乐府《春莺啭》、《雨霖铃》等作,皆追咏天宝间事,何独疑于前二诗耶?
先大父方伯赠尚书公手书遗训有云:“吾既无厚遗,而使汝辈过营丧葬之费,心殊不忍,虚地上以实地下,又所深恶。”云云。盖本汉贡禹“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之语。
妻之父为外舅,母为外姑,见《尔雅》、《释名》诸书。然今俗谓妻之父为丈人,其来亦远。裴松之《三国志注》“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句云:“古无丈人之名,故谓之舅。”则是南北朝已称丈人也。《尔雅》妻党云妻之昆弟为甥,姊妹之夫为甥。今无此称,有称之者,鲜不以为怪矣。
安禄山生于南阳,时李筌为邓州刺史,夜识东南有异气,于村落物色得之,惨然曰:“此假王也。”座客劝杀之,筌不听。后有罪当刑,节度使张守奏于朝,亦不杀,遂酿天宝之祸。然则真王不死,假王亦不死也,岂亦运气使然耶?筌即注《阴符》者。
唐蔡京假节邕州,道经湘口,泊浯溪《中兴颂》所,亻黾俯不前,题诗曰:“停桡积水中,举目孤烟外。借问浯溪人,谁家有山卖?”此诗未收《浯溪志》,予昔撰《浯溪考》亦遗之,偶读《云溪友议》,迫录于此,用补向来之阙。
“夜夜月为青冢镜,年年雪作黑山花”,唐人尉迟匡诗也。匡以诗干李林甫,反遭斥辱。《云溪友议》具载其事,而未见全篇,升庵补作《塞上曲》,极工,今载集中。
予以顺治十二年乙未科登第,甫弱冠,时预同年宴会,东归后有寄友人诗云:“当年曾记凤城头,比舍相过尽雅游。道政里中人似璧,善和坊北月如钩。闲邀师子寻新曲,醉遣︵儿乱酒筹。今日相思一弹指,坐惊花事到黔陬。”后数年理扬州,寄严州诗云:“秋水初波枕畔流,欲将愁思寄严州。新安江水千余里,何处天边风露楼。”皆有本事。今思之已四五十年,如前尘昨梦。二诗皆不载集中,故追录。
乾州武则天陵墓,过客题诗讪笑者,必有风雷之异。利州乃武生处,今四川广元县是也。嘉陵江岸皇泽寺有其遗像,乃是一比丘尼。予过之题诗云:“镜殿春深往事空,嘉陵祸水恨难穷。曾闻夺婿瑶光寺,持较金轮恐未工”盖用《洛阳伽蓝记》瑶光寺尼工夺婿之语以谑之,且曰:“尔果有灵,不妨以风雷相报。”已而晴江如练,微风不作,顷刻百里。岂老狐独灵于乾陵,不灵于利州乎?记之以发一笑。李义山亦有二绝句,自注云“感孕金轮处”。
唐人最重进士科,然主司、举子关节交通,不以为怪,乃至宗族子姓,亦不回避。如沈绚尚书主春闱,其母曰:“近日崔、李侍郎皆与宗盟及第,汝于诸叶中拟放谁耶?”绚曰:“莫如沈先、沈擢。”母曰:“二子早有声价,科名不必在汝。沈儋孤寒,鲜有知者。”绚不敢违母命,遂放儋及第。是以朝廷名器为宗族之私恩也。今回避之例虽严,然亦有可议者。如翁婿舅甥不相回避,而外帘供给所等官本无关涉,凡子姓亦一体回避。如平原同年张良哉(完臣)为国子监助教,三科皆供事会试外帘,其子与宗姓三人引例回避,遂淹滞十年之久,讵非慎乎?唐人著族惟闻喜裴氏、荥阳郑氏称眷不称房,吴兴沈氏则称叶,不详所始。
予既选刻边尚书《华泉集》及其仲子习逸诗,又访其七世裔孙绍祖,请于当事,为公奉祀。历城诸生张氵,字澄源,边氏子佃主也。又访其集于临邑故家,得魏允孚刻本,为重镌之,书来请序,并谋新公祠宇,置祭田,可谓好事喻义者,因书之。(乙酉七月廿一日记)
宋初收江南、西蜀,徐熙、黄筌父子皆入京师。筌画花卉,但以轻色染成,不见墨迹。谓之写生。熙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神气生动。筌恶其轧己,言其不入格,罢之。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直以粉色图之,谓之没骨图。画花鸟者今有此两种,如近日姑苏王武,熙派也;毗陵恽寿平、金陵王概,筌派也。二派并行,不可相非,惟观其神气何如耳。概字安节,诗人方文{涂山}山之婿,与兄蓍字宓草皆以工花鸟擅名,诗亦不凡。蓍初名尸,概初名丐,后改今名。亡友汪钝翁赠吴人文点与也诗云:“君家道韫擅才华,爱写徐熙没骨花。”谓赵凡夫子妇、文俶衡山之孙女也。然沈存中谓没骨花乃熙之子,非熙也。
王仲至爱摩诘《黄梅出山图》。《笔谈》以为黄梅、曹溪二像,气韵神捡,各如其为人,读二人事迹,还观所画,乃知其妙。余在广陵时,有余氏女子名韫珠,刺绣工绝,为西樵作须菩提像,既又为先尚书府君作弥勒像,皆入神妙;又为余作神女、洛神、浣纱、杜兰香四图,妙入毫厘,盖与画家同一关捩。今有以土塑木雕为人作小照者,往往逼真,亦绝技也。
京朝官三品已上在京乘四人肩舆,舆前藤棍双引喝道;四品自佥都御史已下止乘二人肩舆,单引,不喝道。宋人喝道皆云“某官来”,以便行人回避。明代阁臣入直,呵殿至闻禁中。今则至棋盘街左右即止,凡八座皆然,行人亦无回避者矣。
今京官四品如国子监祭酒、詹事府少詹、都察院佥都御史,骑马则许开棍喝道,肩舆则否。予同年徐敬庵(旭龄)由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出都日,骑马开藤棍,此旧例也。凡巡抚入京陛见,多乘二人肩舆,亦不开棍喝引。
沈存中谓楚词之些,盖楚人旧俗,即梵语“萨缚诃”三字之合也。荪即菖蒲,蕙即零陵香,{艹孙}即白芷。又云杜蘅即马蹄香,今伪作细辛用。
沈存中云:蓟州大蓟茇如车盖,因言扬州宜杨,荆州宜荆。按扬州字从手,子云姓正此扬字,又古侯国名,今山西洪洞县是也。如沈说,则州名当从木,非是。然存中号博物,不应有误,当更考之。若丹阳亦称丹杨,则自孙吴江左已来旧矣。
存中又云,淡竹对苦竹为文,除苦竹外,悉谓之淡竹。今南人食笋,有苦笋、淡笋二种,淡笋即淡竹也。或谓淡竹别自一种,盖因本草别疏为一物耳,非是。
“急急如律令”五字,本汉公移常语。张天师汉人,故承用之,道流至今祖述。见《云麓漫钞》。
晏元献为相,求择婿于范文正,文正曰:“公女若嫁官人,则仲淹不敢知;必求国士,无如富高者。”高即文忠公弼旧名也。《孙公谈圃》乃谓元献门下常卖人王青善相人,一日夫人召相其女,遽曰:“国夫人也。”又曰:“恰有一秀才姓富,须做宰相,明年状元及第。”夫人以告元献,遂使人通好,云云。不知何据。
《谈圃》记曾鲁公七十余病痢,乡人陈应之用水梅花、腊茶服之,遂愈。但不知水梅花是何物。
《龙城录》载:王宏,济南人,与唐文皇少为同学,从受八体书;既登极,访宏,隐去不见。此吾乡之严子陵,而志乘佚不载,故著之。
俞次尚字退翁,湖州人,官屯田员外郎,与妻皆达禅理。次尚病,呼其妻曰:“我将死。”时二子在外,妻曰:“我欲先死,君俟诸子至未晚也。”言讫奄然而化。已而诸子至,次尚曰:“吾亦行矣。”即趺坐化去。孙莘老为表其墓。此与庞公灵照事同,见《谈圃》。
《旧唐书·贾饣束传》但言祖渭,父宁。《龙城录》则云:“饣束父名,字师道,才吏也。五十岁,弃家隐伊阳鸣皋山,著书二十卷,号鸣皋子。山中人言其仙去。子饣束,亦有才,然不逮于父风。”
予为盘山释智朴题诗,用“苗茨”字。朴疑之,书询出处。按《洛阳伽蓝记》,奈林南有魏明帝苗茨之碑。杨之释曰:“以蒿覆之,故云苗茨。”
天下梵刹皆以内典字义为名,予昔奉使四方,见亦有不尽然者。如太湖道中有钓鱼寺,成都青羊宫本桃花尼寺;重庆涂山上有相思寺,因山有相思竹,故名,亦可异也。
姑苏士人家玉蟾蜍一枚,皤腹中空。每焚香,置炉边,烟尽入腹中;久之,冉冉复自蟾口喷出。
濠州含桃阁下,地得石匣,匣中有巨编数帙,乃陈留郑向所述《五代开皇纪》三十卷。乾兴元年,向以尚书屯田员外郎为郡守,瘗此书于阁下,有铭云云,见《墨庄漫录》。按乾兴乃真宗末年年号,此书在薛居正后,欧阳修前,而世罕知者,不知尚有传本否也。
古来武人能诗,如宋沈庆之:“微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梁曹景宗:“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北齐斛律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高敖曹:“垄种千口羊,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唐王智兴:“三十年前老健儿,刚被郎官遣作诗。江南花柳从君咏,塞北烟霜独我知。”宋曹翰:“三十年前学六韬,英名常得预时髦。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云高。堂前昨夜秋风起,羞睹盘花旧战袍。”岳鄂王飞:“潭水寒生月,松风夜带秋。”明郭定襄登:“甘州城西黑水流,甘州城北胡云愁。玉关人老貂裘敝,苦忆平生马少游。”汤胤绩:“苜蓿含花草露斑,奚奴扰扰出沙湾。尘飞大夏三千里,泥满东风十二闲。直内铜符初上缴,征西铁甲未东还。可怜绝代贤王手,少画渔阳阿荦山。”戚武毅继光:“画角声传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但使元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右偶举数篇,皆见英雄本色,有文士所不能道者。又如宋之刘泾、贺铸、韩蕲王世忠,明之沐昂、俞大猷、李言恭、万表、陈第辈,不可枚举,孰谓兜鍪之流只解道“明月赤团团”也。唐高崇文“谁把〈骨孝〉儿射雁落,白毛空里乱纷纷”,虽俚语,亦不凡,可并谢胡撒盐之句。
元间,明州士人陈生附贾舶泛海,遇风,引至一岛,见有精舍,金碧明焕,榜曰天宫之院。堂上一老人,据床而坐,神观清癯。左右环侍,白袍乌巾者约三百余人,自言皆中原人,唐末避乱至此,不知今几甲子也。山巅一亭,榜曰“笑秦”。问老人为谁,曰:“唐相裴休也。”山中生人参甚大,多如人形。生欲乞数本。老人曰:“此物鬼神所护惜,不可经涉海洋。山中金玉,任尔取之。”又云:《楞严》乃诸佛心地之本,当循习之。”复令人导之登舟,转盼之顷,已至明州矣。右见《墨庄漫录》(《人参谱》)。
天平山僧得蕈一丛,煮食之,大吐,内三人取鸳鸯草啖之,遂愈,二人不啖,竟死。鸳鸯草,藤蔓而生,黄白花对开,治痈疽肿毒尤妙,或服或傅皆可。盖沈存中《良方》所载,即金银花也。又曰老翁须,《本草》名忍冬。先方伯赠尚书府君《群芳谱》云:一名鹭鸶藤,又名金钗骨。
蜀、洛之党亦曰许、洛,盖以颍滨晚居许田。然东坡卜居阳羡而葬郏,未尝一日居许也。《墨庄漫录》云:崔德符、陈恬叔易皆戊戌生,田昼承君、李チ方叔皆己亥生,并居颖昌阳翟,为许党之魁,时号戊己四先生。盖是时东坡及黄、秦之殁久矣,而党论犹未息,此蜀、洛诸君子贤知之过,毋乃为绍述诸壬人所笑耶?
《墨庄》云:“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冷,凡三十余处。”予按济南七十二泉,其名具载《齐乘》,实不止三十余也。又云李格非文叔作《历下水记》,叙述甚详,文体有法,惜不与《洛阳名园记》并传。
王安石常患偏头痛,神宗赐以禁方,用新萝卜取自然汁,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昂头滴入鼻窍,左痛则灌右鼻,右即反之。
米元章论书云:“江南吴完、登州王子韶,大隶题榜有古意,吾儿尹仁与之等。幼儿尹知代吾名书碑及手书大字,更无辨。门下许侍郎尤爱其小楷。”按尹仁即友仁也,今人止知其画,尹知书,则知之者益鲜矣。
元章论唐人书最不喜柳,云柳出欧阳,而为怪丑恶札之祖,自此世人始有俗书,其弟公绰乃不俗。予昔两至成都,谒武侯庙,庙有裴度撰碑,公绰书也。
宋时制墨名家,有潘谷、陈赡、张谷,又有常山张顺、九华朱觐、嘉禾沈圭、金华潘衡;宣政间有关、关、梅鼎、张滋、田守元、曾知唯、桐柏张浩、河东解子诚、韩伟,可与李氏父子相甲乙。
藏书之富,有宋宣献、毕文简、王原叔、钱穆父、王仲及、荆南田氏、历阳沈氏、谯郡祁氏、曾攵彦和、贺铸方回。
乙酉,有书贾来益都之颜神镇,携苏过叔党《斜川集》,仅二册,价至二百金有奇,惜未得见之。
《野客丛书》云:或有书是非字为氏飞者,固好奇之过,然不可谓无所本。以氏为是,如《汉志》“至玄孙氏为庄王”是也;以飞为非,如汉碑“飞陶唐其若是乎”是也。
昔人谓江左禁书疏往来,故右军帖多称死罪,以当时有禁也。然孔庙汉碑鲁相奏记,司徒司空府首具年月日鲁相某等叩头死罪敢言云云,末又云某惶恐叩头死罪。又孔文举、繁钦、陈琳诸人皆用之,则非自右军始矣。
世疑桑钦著《水经》成一家言,何以《后汉·文苑》不为立传。陆俨山引《汉·孔安国传》,徐敖以《毛诗》传涂浑子真,子真传桑钦君长,当是西汉末人。
《康节外纪》云:“邵某与常秩同召,某卒不起。”又云:“王介甫方行新法,天下纷然以为不便,思得山林之士相合。秩引对,因盛言新法之便,乃除谏官,以至待制。帝浸薄之,而介甫主之,不忘秩之本末如此。不知永叔何为取之?”
“行尽江南数十程,晓风残月入华清”,宋人杜常诗也。按常为昭宪皇后族孙,第进士,历官工部尚书;而《霏雪录》以为杜牧诗,误矣。《画墁录》云:“神宗闻昭宪之家有登第者,甚喜,有旨令上殿。翼日,谓执政曰:‘杜常第四人登第,却一双鬼眼,可提举农田水利。’”即此杜常也。
东坡诗云:“诗文岂在多,一颂了伯伦。”朱少章谓《艺文志》载《刘伶集》三卷,伯伦非他无文章。钟退谷谓刘虚生平诗才十四首,予观独孤及《三贤论》及殷寅所叹虚之长不止于诗,诗亦岂止十四首。但此一颂、十四诗足以不朽其人,他文可不必传,政如白头花钿满面,不如美人半妆耳。山谷《豫章集》最多,而晚年自删其诗,止存三百篇;徐昌毅自定《迪功集》亦最少,二公正得此意。予生平为诗不下三千首,门人盛侍御诚斋(符升)、曹祭酒峨眉(禾)为撰《精华录》,意存简贵,然所取尚近千首,愧山谷、昌谷多矣。
朱少章《诗话》云:“黄鲁直独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成之地,禅家所谓更高一著也。”此语入微,可与知者道,难为俗人言。
《物类相感志》云:“芽茶得盐,不苦而甜。”乃知古人煎茶,必加姜盐以此。然茶取其清苦,若取其甘,何如啜蔗浆枣汤之为愈也。
陈仲醇云:溧阳人家有钟离权书花押,如一剑状。则是神仙亦有押字。
唐牛、李之党,赞皇君子,功业烂然,与裴晋公相颉颃,武宗之治几复开元、元和之盛,其党又皆君子也。僧孺小人,功业无闻,怛悉谋维州一事,怨恫神人,其党李宗闵、杨虞卿之流,又皆小人也。二人之贤不肖如薰莸然,不难辨也。自苏颍滨二人皆伟人之说出,谓僧孺以德量高,德裕以才气胜,而贤不肖始混淆矣。初僧孺尉嵩县,而水中滩出,有涑一双飞下,僧孺果入西台。陈仲醇云:“奇章入台,当以鸱枭应之。”此虽戏论,实公言耳。吾宗鹤尹兄,工于词曲,晚作《筹边楼传奇》,一褒一贬,字挟风霜,至于维州一案,描摹情状,可泣鬼神。尝属予序之,而未果也。今鹤尹殁数年矣,忆前事,为之怃然,聊复论之如此,将以代序,且以见传奇小技,足以正史家论断之谬诬也。鹤尹大父缑山先生作《郁轮袍》及《裴湛和合》二曲,词曲家称为本色当行。
何大复《平凉诗》云:“惟余青草王孙路,不属朱门帝子家。”莫中江以为李沧溟在河南时作,人与地皆误也。
济南府城东三十里王舍人店,万历间耕者得片石于田中,刻“读书台”三字,乃苏长公书也。按元遗山《济南行记》以为宋张公读书处。举进士,仁宗朝知掖县,奏免登莱租税,后以户部侍郎致仕。或云是其兄揆。揆字贯之,通《易》、《太玄》,陈执中荐为龙图阁直学士,进翰林侍讲学士云。
徐渭《墨芍药》一轴,甚奇恣,上有自题云:“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窑。注以东吴水,春风锁二乔。”字亦怪丑。予少喜渭诗,后再读乃不然,只是欠雅驯耳。
《后山谈丛》云:“齐之龙山镇有平陵故城,高五丈四,方五里。附城有走马台,其高半之,阔五之三,上下如一。其西与南则在内,东北则在外,莫晓其理。”按东平陵城,唐之全节县也,即古谭子国,《诗》所谓“谭公维私”者也。故城址尚存,走马台则不可辨识矣。城东门有汉夏侯胜墓。
后山云:“赵内翰彦若家有南唐澄心堂书目,才三千余卷,有建业文房之印。”
永叔论书喜李西台,而《集古录》不取张从申。秦兵部学西台书,文忠在亳,问秦“西台何学”,曰:“张从申也。”今金陵栖霞寺碑乃从申书,岂文忠偶未睹耶?
印章旧尚青田石,以灯光为贵。三十年来闽寿山石出,质温栗,宜镌刻,而五色相映,光采四射,红如,黄如蒸栗,白如珂雪,时竞尚之,价与灯光石相埒。近斧凿日久,山脉枯竭,或以芙蓉山石充之,无复宝色,其直亦不及寿山五之一矣。二山皆在福州。
语云“枣不救俭”,言歉岁不宜枣也。康熙甲申岁仍俭,而枣倍收;乙酉岁丰,枣亦收,语不皆验。
寒食面、腊月雪为糊,则不蠹。宋王文宪家以皂荚末置书中,以辟蠢。
王州《觚不觚录》云:“亲王体至尊,于文武大臣投刺作书,有称王者别号者,不称名,惟今鲁王一切通名。自分宜当国,而亲王无不称名矣,至江陵而无不称晚生矣。当其时袭封者,至称门生。”按宋朝仪,亲王班宰相之下,已乖大体,况以天潢之尊,降而称晚生、门生乎?其亵越已甚,而权相之气焰亦可想见,又何怪士风之不竞乎!
江陵媚大冯保,刺称晚生。以江陵之薰灼,至使群臣上疏不敢斥名,亲王、次辅皆称晚生,在外布、按二司至行跪礼,而屈体媚乃如此,可谓羞朝廷而辱当世之士矣。
御史于左都御史、副都御史,例用上衔名帖,即升迁至大官,仍称晚生不改。予以康熙庚午为副院,今梅少司马桐崖(钅)为御史,掌京畿道;后九年,予为掌院,梅已为副院,犹称晚生,及出为闽抚,不改也。金少司寇(玺)亦尝为属,同时为副院,亦称晚生,及出为楚抚,则改称侍生,不知用何例也。
各道御史掌道,论俸之先后一定不易,惟协理则总宪批委,遂多趋避。如河南、江南、浙江三道缺协理之员,则人竞趋之,台规不肃,为日已久。予为掌院,凡协理一按,俸次先后不许越次。至内升京卿,初荐常百子翼圣,后荐李质君斯义、陈大年齐永,皆以久次掌河南道者,无所容其营竞。后常至大理寺卿,陈至太常寺少卿卒。李今为福建巡抚。此亦所以崇恬退抑奔竞之道,而前后皆不尽然。
翰林有对房师生之例,自明代相沿至今。州谓三品已上则不复叙,然予见王大宗伯涓来(泽弘)为吏侍,杜大司马肇余(臻)为尚书,每相遇,杜执弟子礼益恭,此盛德足以风世也。州又言常熟严文靖公(讷)以嘉靖甲辰会试,分领《诗经》房,瞿文懿(景淳)以本经中式,乙未再分房,李文定(春芳)亦以本经中式,皆不称门生,不可解也。
明旧例,五部尚书避大学士,惟吏部尚书不避,相遇则下舆而揖。今吏部亦与五部尚书同矣。州谓蒲州杨襄毅公为太宰,位望俱重,侍郎以下皆远避,后起掌兵部,亦然。
明旧例,太常、光禄、太仆寺正卿皆避侍郎。州议其非,今无是矣,即遇尚书亦不避也。若翰林庶常以至内阁中书舍人遇尚书、都御史,亦分途抗行不避,不知何说。
州载吴中陆子刚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银,赵良璧之治锡,马勋治扇,周之治商嵌,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瑙,蒋抱云治铜,皆比常价再倍,其人或与士大夫抗礼。
《文房宝饰》云:养笔以硫黄水舒其毫。东坡以黄连煎汤调轻粉蘸笔头,候干收之。山谷以川椒黄蘖煎汤磨松烟,染笔藏之,尤佳。又东坡作墨,以高丽煤,契丹胶为之。
倪云林每作画必题一诗,多率意漫兴,惟《妮古录》载一诗最佳,云:“十月江南未陨霜,青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西山晚,新雁题诗小著行。”
又顾阿瑛题文与可竹云:“湖州昔在陵州日,日日逢人写竹枝。一段枯梢三作折,分明雪后上窗时。”风致不减云林。
昔在京师,从宋荔裳(琬)所见元朱碧山所制银槎,乃太乙仙人,一时多为赋诗,以为张骞事,非是。《妮古录》云:“曾见所作昭君像,琵琶乘骑,眉发衣领,花绣鬃鬣,种种精细。马腹上豆许一穴,其中嵌空,琵琶上刻‘碧山’二字。”
《群碎录》云:书曰帙者,古人书卷外必用帙藏之,如今裹袱之类。宋真宗取庐山东林寺《白居易集》,命崇文院写较,包以斑竹帙送寺。尝于秀水项氏见王右丞画一卷,外以斑竹帙裹之,云是宋物。帙如细帘,其内袭以薄缯,故帙字从巾。
内典云:“福不唐捐。”今谓亭馆无壁曰唐肆。唐训空。
《续文献通考》载刘辰翁《须溪集》一百卷,今所传止《记略》二卷,及批点《老》、《庄》、《列》、《班》、《马》、《世说》、摩诘、子美、长吉、子瞻诗九种耳。
《太平清话》云:“朱竹,古无所本,宋克仲温在试院卷尾以朱笔扫之,故张伯雨有‘偶见一枝红石竹’之句。”然闽中实有此种,红如丹砂。
明仁宗赐礼侍金问《欧阳居士集》凡二十册,遭回禄,失其八,后在文华殿从容言及赐书事,宣宗促命内侍补之复完。余闻曹舍人贞吉云,官典籍日料检内府藏书,宋刻欧阳集凡有八部,竟无一全者。盖鼎革之际散轶,不可胜道矣。
王介甫狠戾之性,见于其诗文,可望而知,如《明妃曲》等,不一其作。《平甫墓志》,通首无兄弟字,亦无一天性之语,叙述漏略,仅四百余字。虽曰文体谨严,而人品心术可知。《唐宋八家文选》取之,可笑。
屠隆长卿令青浦,梁辰鱼伯龙过之,为演《浣纱记》,遇佳词,辄浮以大白。昔袁荆州箨庵(于令)自金陵过予广陵,与诸名士泛舟红桥,予首赋三阕,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者,诸君皆和,袁独制套曲,时年八十矣。曲载《红桥倡和》。昔张子野与东坡会饮垂虹亭,年亦八十。
司马子长采《左氏内外传》、《国策》、《世本》以为《史记》,杨用修取《华阳国志》、王象之《纪胜》、《成都碑目》、费著《器物谱》、《蜀锦谱》、《蜀笺谱》以为《蜀志》,昔人谓可以为修志乘法。予见康对山《武功志》前幅,载织锦璇玑诗图,刘九经《志》前幅,载武侯木牛流马图,殊有别趣,但如此佳料不易得耳。
秦少游有姬边朝华,极慧丽,恐妨其学道,赋诗遣之至再。后南迁过长沙,乃眷一妓,有“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之句,何前后矛盾如此?
画家界画最难,如卫贤、马远、夏圭、王振鹏皆以此专门名家,不足贵也。郭忠恕画山水入逸品,乃工界画,斯足异耳。论诗文当以是推之。或云忠恕以篆籀画屋。
李义山记荥阳郑官象州,得怪石六,辇运以归,费俸钱六十万;后还长安,无居宅,妻儿寄人舍下。余读而笑之,既称廉吏,安所得六十万钱?郁林石殆不如此。
予最爱汤义仍先生绝句:“清远楼中一觉眠,雨鸠风燕乍晴天;年来爱作团栾语,不得中男在眼前。”昔丁卯、戊辰间,予家居,而第三男启氵方官文登广文,尝写此诗寄之,以代家书,真不减子由彭城逍遥堂绝句也。兴观群怨,学诗者当于此等求之。
张景山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桂树,其文黑,枝叶老劲,虽工画者不能为。又吕东莱蓄一犀带,中有月影,过望则见。范文正家一古镜,背具十二时,如博棋子,每至某时,则棋中明如月。又季雁山一炉,幕上有十二孔,应时则香出。
赵松雪《鹊华秋色图》,为周密公谨作,山头皆著青绿,全学右丞。公谨家世济南,流寓吴兴,故松雪为作此,以寄其故乡之思。密常著《癸辛杂识》、《云烟过眼录》诸书。癸辛,所居巷名,犹许浑之丁卯桥。
康熙中尝命画苑写耕织图,御制诗冠其上方,刻印颁行。按此图始于宋于潜令四明楼作耕织图以献思陵,各系五言八句诗,逐段有宪圣皇后题字。
古人文章,身后所托不一,如白居易以转轮藏,唐球以瓢,刘蜕以冢,陆龟蒙以白莲寺佛腹。后百千年必有知者,何必藏之名山,副在通都耶!
梅梁有二,会稽禹庙梅梁,乃大梅山所产梅树,张僧繇画龙其上,夜大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乃以铁索锁之。晋谢安石作新宫,造太极殿,少一梁,忽有梅树流至石头城下,取为梁,殿乃成,画梅花于其上。
予昔奉使广州,亲见筚麻树、翩豆树、茄树。昨阅一书,言西土甘草亦有成大树者,皆异闻也。
袁淑《山公九锡文》、沈约《修竹弹甘蕉文》、韩愈《毛颖传》之类,偶然游戏,后来作者遂多。吾乡贾公三近尝辑《滑耀编》若干卷,先生父方伯赠尚书府君曾属毛子晋刻之汲古阁。又尝见《文府滑稽》一书,皆此等文也。
会稽女子商婉人能诗,工楷法,常仿吴彩鸾写《唐韵》,作廿三先廿四仙。武林沈间芳(名荪)为题绝句云:“簪花旧格自嫣然,颗颗明珠贯作编。始识彩鸾真韵本,廿三廿四是先仙。”商本老学究女,兼能制举文字,尝手评沈文一卷。又有诗赠之云:“细笔猩红绝妙辞,扫眉窗下拜名师。从来玉秤称才子,楼上昭容字婉儿。”
门生沈间芳又云,康熙壬子为河道总督,请主任城书院,有诸生馈墨数丸,云是土人所制,形如掘丸,磨之甚黝黑。则充墨至今犹有传其遗法者,惜予未及见之。
杭州臬署本宋岳忠武王宅,东偏有王祠,祠后又有一祠,并祀文信国及元伯颜。养济院则祠严嵩为土地,皆不知起于何时。
间芳尝与友人泛西湖,未几雨作,座有请乩仙者,至则书一绝句云:“才散笙歌罢绿么,冷风疏雨上轻舠。问予名字真消息,曾向王维雪里描。”叩之,自云:“绿天仙子,贾秋壑半间堂后植蕉百本,予乃其中之得灵气者,现美人身,侍书于巾峰洞天。”翼日迹之,果有巨蕉一本,樵牧不侵,遂醵金构精舍其侧,自后数降乩与诸生倡和云。
康熙甲申十二月,苏州洪生者与客谈次,忽空中有声,举头视之,见一人左手抱册,右手持杖,黄巾黄衫,御风而过,顷刻渐远,犹见衣角。出问市人,亦多见之。
间芳云,曾见诸生中有油姓、烟姓。
粤东抚署即尚藩故王宫,东园有树一株,结实如枇杷,中空似有核而脱去,竟无能名之者。亦异植也。
先兄《考功集》诗屡经芟削,最后止刻四卷,佳句佚者颇多,略记一二,如《潍县道中》云:“人烟通下密,桥路绕东丹。”《夏夜词》云:“梦觉闻花漏,星河一带横。”《感兴》云:“大人有赋言仙意,内景何方驻圣胎。”此类尚伙。予少时诗,如《送人知鄞县》云:“天晴真腊树,日射灌门潮。”分赋菊名《孔雀尾》云:“未登嵇氏状,却号孔家禽。”《赠徐东痴》云:“湘东品第留金管,江左风流续玉台。”《过郡城》云:“郭边万户皆临水,雪后千峰半入城。”《舟中小饮》云:“行藏略已同仙尉,得失何妨任老兵。”余亦颇有可存者,今略识其概耳。
《雪蕉馆纪谈》云:“明玉珍在蜀,有成都人陆子良能造薛涛笺,工巧过之。玉珍建捣锦亭于浣花,置笺局,俾子良领其事。”今万里桥东有蜀府造笺白石盆,镂刻甚精,然距浣花尚数里。
又云:“陈友谅在南昌,喜食玉叶羹,乃以西山罗汉莱、曲江金花鱼为之。”按曲江隶丰城,宋元太后为金人所追,投金花于此祈风,改名金花潭。
倪云林小画一轴,上题字云:“三月四日,解后德方郎官九成掾使于荆溪之上,相从及旬而别,因九成征予画,并赋诗:剡掾学阮掾,宛然西晋风。百年聊复尔,三语将无同。载酒来溪上,看山入剡中。孤帆逐云树,烟雨满春空。净因庵主瓒。”沈石田摹大痴山水,自题云:“山叠气未充(按:此“充”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衍迤势叵穷。溪壑互中涵,草树发青红。缥缈神仙居,隐现金银宫。飞霞隔鸾鹤,丛笙思阆风。谁从此招手,度我逍遥翁。时弘治辛亥九月下浣沈周。”右二幅皆于济南朱氏枫香阁观。
予于前卷太息郏县仝轨之遇,以为阳康乃心与轨前后皆以诗见知,而有遇有不遇,皆命也。乙酉九月,予归田且近一载,一日得河南题名小录阅之,则轨居然领解额第一。自喜老眼无花,因检箧中轨所寄诗尚存,辄录于此,与识者共质之云。“华星炯炯罗秋穹,帝车正色临天中。今古文章各司命,龙门吾代趋王公。贱子曾公公从祖,大罗天咏霓裳同(万历乙未)。孔李通家逾百载,日月泥涂牛马风。何况虞廷仪,和声应答唯笙镛。鹤唳莺啼喑不发,草间谁敢矜寒蛩。东平牙齿滥余论,江天飒飒羞吴枫。新文底用把小陆,飞梦已过尸乡东。惊闻面赤汗浃背,进退交惑心忡忡。洒扫何年怀四本,聊将耳学思击蒙。骚经诗史立忠义,岂徒排比铺陈工。雾夕芙蕖诧沈范,区区儿女涂青红。刘生示我渔洋集,南海蜀道争豪雄。工部吏部水赴海,白公苏公金在熔。深林二月乱桃李,大江百怪腾蛟龙。余子我亦轻狭陋,如公谁不怀朝宗。恨不遭公问绪业,微言日日开心胸。莫讶投诗未相识,平生一瓣曾南丰。”
太仓孝廉吴枢字大年,言其叔廪膳生某授徒学宫之侧,诸童子苦之。时有乞儿曰张鬼子者,形貌怪丑,每夜宿城隍庙下,乃群往商于鬼子,欲其暮夜假鬼物以骇之。鬼子曰:“诺。然必得朱书符票如官司勾摄状乃可。”众如其言。一日日未晡,吴方危坐,鬼子忽从窗入,持符示吴曰:“奉命勾汝。”吴素识之,曰:“汝乞几张某,何事相嬲!”鬼子曰:“冥司符在,岂诳耶!”挟吴自窗径出。众惊视,吴已卒,鬼子亦不复见。
毗陵一士大夫,妻颇能诗。既而纳一姬,处之别馆,夫人侦知,将自往掩取之,仓皇无计,携姬渡江,假寓广陵。夫人追之,至京口江岸,不敢渡而归。一日,座客述之,余曰:“所谓长江天堑,天之所以限南北也。”一座大笑。
吾郡遗文,惟晁无咎《北渚亭赋》最为瑰丽,有淮南小山之遗风。其序曰:“北渚亭,熙宁五年集贤校理南丰曾侯巩守齐之所作也。盖取杜甫《宴历下亭》诗以名之。风雨废久,州人思侯,犹能道之。后二十一年,而秘阁校理南阳晁补之来承守乏。侯于补之丈人行,辱出其后,访其遗文故事,廑有存者。而圃多大木,历下亭又其最高处也。举首南望,不知其有山。尝登所谓北渚之址,则群峰屹然,列于祠上,城郭井闾,皆在其下。陂湖迤逦,川原极望,太息语客,想见侯经始之意,乃彻池南苇间坏亭,徙而复之。”赋见《鸡肋集》第二卷。今水面亭、历下亭皆在明湖之南,而湖北水关之西有小圃,传为北渚亭故址,尚有古屋数椽,修竹数十竿。其地濒湖背城,绝无高明爽垲之观,不知子固所创,无咎所赋,果此地否?因读《鸡肋集》而识之,俟访诸故老。
俗人传讹袭谬,有绝可笑者。兖州阳谷县西北有冢,俗呼西门冢,有大族潘,吴二氏,自言是西门嫡室吴氏、妾潘氏之族。一日社会,登台演剧,吴之族使演《水浒记》,潘族谓辱其姑,聚众大哄,互控于县令。令大笑,各扑一二人,荷校通衢,朱批曰:“无耻犯人某某示众。”然二氏终不悟也。从侄过阳谷,亲见之。
徐神翁谓蔡京曰:“天上方遣许多魔君下生人间,作坏世界。”蔡曰:“安得识其人?”尸徐笑曰:“太师亦是。”按《水浒传传奇》首述误走妖魔,意亦本此。然不识蔡京为是天罡,为是地煞耳。神翁语见《钱氏私志》。
晁无咎《陌上花》八首,工妙不减苏公。其二篇云:“娘子歌传乐府悲,当年陌上看芳菲。曼声更缓何妨缓,莫似东风火急归。”“荆王梦罢已春归,陌上花随暮雨飞。却唤江船人不识,杜秋红泪满罗衣。”
无咎《将别历下》诗云:“来见红蕖溢渚香,归途未变柳梢黄。殷勤趵突溪中水,相送扁舟向汶阳。”“鸳鸯绕渔梁,摇漾山光与水光。不管使君征棹远,依然飞下旧池塘。”《将行陪贰车观灯》云:“行歌红粉满城欢,犹作常时五马看。忽忆使君身是客,一时挥泪逐金鞍。”《谯郡对酒忆玉函山》(自注:齐州西楼对此山)云:“不遣西楼对此山,宋谯频缀副车衔。今年重污花前酒,犹是扬州别驾衫。”
苏颍滨从事吾郡,作《闵子祠堂记》、《泺源石桥记》,又《和孔武仲济南四咏·环波亭》云:“过尽绿荷桥断处,忽逢朱槛水中央。”《北渚亭》云:“西湖已过百花汀,未厌相携上古城。”据此,则北渚亭当在北城之上不疑。《鹊山亭》,《槛泉亭》,槛泉即趵突也。又《和李诚之待制燕别西湖》,西湖即明湖之西偏,曾子固诗亦称西湖。又《西湖二咏》,又《徐正权秀才城西溪亭》云:“溪上路穷惟画舫,城中客至有罾鱼。”徐,石介之婿也。又《次韵李昭叙燕别湖亭》,又《游泰山四首·初入南山》云:“兹人谓川路。”今黄山铺已南至泰山,皆名川路,故其下又云:“嘉陵万壑底,栈道百回屈。崖互峥嵘,征夫时出没。”因川路以寄故乡之思也。《四禅寺》,《灵岩寺》,《岳下》,又《舜泉复发》,又《答徐正权谢示闵子庙记》,又《舜泉诗》四言,序曰:“始余在京师,闻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蒲鱼之利与东南比。会其郡从事阙,求而得之。既至大旱,问之,其人云,城南舜祠有二泉,今竭矣。明年夏虽雨,而泉不作。相与惊曰:‘舜其不复享耶!’又明年夏大雨,麦禾荐登,泉乃复发。民欢曰:‘舜其尚顾我哉!’泉之始发,潴为二池,酾为石渠,自东南流于西北,无不被焉。灌濯播洒,蒲莲鱼鳖,其利滋大。因为诗,使祠者歌之。”诗不具录。按李公择亦为齐守,而历下诗不多见,惟颍滨集有《和公择赴历下道中杂咏十二首》耳。公择、子由,在齐正同时也。
颍滨《栖贤寺记》,造语奇特,虽唐作者如刘梦得、柳子厚妙于语言,亦不能过之:“入栖贤谷,谷中多大石,岌で相倚。水行石间,其声如雷霆,如千乘车,行者震掉,不能自持。渡桥而东,依山循水,水平如白练,横触巨石,汇为大车轮,流转汹涌,穷水之变。石壁之址,僧堂在焉,狂峰怪石,翔舞于檐上。杉松竹箭,横生倒植,葱茜相纠。每大风雨至,堂中之人,疑将压焉。”予游庐山,至此然后知其形容之妙,如丹青画图,后人不能及也。
吾郡李文叔格非,元党人,文士也。其著作自《洛阳名园记》外不多见,顷从《墨庄漫录》得其所著《墨癣说》及《杂书》二篇,录之以备文献云。“客出墨一函,其制为璧,为丸,为手握,凡十余种,以锦囊之。诧曰:“昔李廷圭为江南李国主父子作墨,绝世后二十年,乃有李承晏,又二十年有张遇,自是无继者。自吾大父始得两丸于徐常侍铉,其后吾父为天子作文章,书碑铭,法当赐金,或天子宠异,则以此易之。余于是捧砚惟谨,不敢议(阙三字)余用薛安潘谷墨三十余年,皆如吾意,不觉少有不足,不知所谓廷圭墨者,用之当何如也。他日客又出墨,余又请其说,甚辨。余曰:‘吁,余可以不爱墨矣。且子之言曰:“吾墨坚可以割。”然吾割当以刀,不以墨也。曰:“吾墨可置水中,再宿不腐。”然吾贮水当以盆,不以墨也。’客复曰:‘凡世之墨,不过二十年,胶败辄不可用。今吾墨可百余年不败。’余曰:‘此尤不足贵,余墨当用二三年者,何用百年。’客辞穷,曰:‘吾墨得多色,凡用墨一圭,他墨两圭不逮。’余曰:‘余用墨,每一二岁不能尽一圭,往往失去,辄易墨,未尝苦少墨也。’客曰:‘吾墨黑。’余曰:‘天下固未有白墨。’虽然,使其诚异他墨,犹足尚,乃使取砚,屏人杂他墨书之,使客自辨,客亦不能辨也。因恚曰:‘天下奇物,要当有识者。’余曰:‘此正吾之所以难也。’夫之所以不可为玉,鱼目之所以不可为珠者,以其用之才异也。今墨之用在书,苟有用于书,与凡墨无异,则亦凡墨而已,乌在所可宝者。嗟乎!非徒墨也,世之人不考其实用而眩于虚名者多矣。此天下寒弱祸败之所由兆也,吾安可以不辨。”又《杂书》论左、马、班、韩云:“马迁之视丘明,如丽倡黠妇,清歌缓舞,间以谐笑,倾盖立至,亦可喜矣。然不如绝代之女,却铅黛,曳缟贮,施帷幄,裴回微吟于高堂之上,使淫夫穴隙窥之,终不敢意其启齿而一笑也。班固之视马迁,如韩魏之壮马,短鬣大腹,服千钧之重,以策随之,日夜不休,则亦无所不至矣,而曾不如之马,方且脱骧逸驾,骄嘶顾影,俄而纵辔,一骋千里。韩愈之视班固,如十室之邑,百家之聚,有儒生崛起于蓬荜之下,诗书传记,锵锵常欲鸣于齿颊间,忽遇奕世公卿不学无术之子弟,乘高车从虎士而至,虽鄙恶,而体已下之矣。”又云:“余尝与宋遐叔言,孟子之言道,如项羽之用兵,直行曲施,逆见错出,皆当大败,而举世莫能当者,何其横也。左丘明之于辞令亦横。自汉后千年,惟韩退之之于文,李太白之于诗,亦皆横者。近得眉山《谷记》、《经藏记》,又今世横文章也。夫其横乃其自得,而离俗绝畦径间者,故众人不得不疑。则人之行道作文,政恐人不疑耳。”
又《墨客挥犀》云:“李格非善论文章,尝曰诸葛公《出师表》,李令伯《陈情表》,陶渊明《归来引》,沛然如肺肝流出,殊不见有斧凿痕。数君子在后汉之末,两晋之间,未尝以文章名世,而其词意超迈如此。盖文章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故老杜谓之诗史者,其大过人在诚实耳。
《辍耕录》言:“或题画曰特健药,不喻其义。”予因思昔人如秦少游观《辋川图》而愈疾,而黄大痴、曹云西、沈石田、文衡山辈皆工画,皆享大年,人谓是烟云供养,则特健药之名,不亦宜乎。
宋王安中履道作元旦致语云:“君子有酒多且旨,得尽群心;化国之日舒以长,对扬万寿。”与余少时所梦,同而小异。
联对虽小道,亦足见人才思。门人殷彦来(誉庆)曩在京师,集成语作一联相赠云:“一时贤士皆从其游,天下文章莫大于是。”时称其自然工妙。又汪阁学文漪(灏)一联云:“尚书天北斗,司寇鲁东家。”人亦称之。
从叔祖洞庭先生(象咸),明末官光禄寺署正,擅草圣,崇祯时尝奉诏书御屏。先王父尚书一日置酒召之,酒阑,诸孙竞进乞书。余时总角,王父把酒命对句云:“醉爱羲之迹。”余应声对云:“狂吟白也诗。”公大喜,以卮赐之。
赵甥执端以元人画二轴索题,其一崇山大溪,山水间多林木,丹绿相错,中有草堂,堂上二丈夫左右相向立,左者抱琴,中有绣墩,墩上有盘,盘中横红梅一枝,阶下二人控马立,不知何谓也。其一《士女惜花图》,丛花片石。予昔藏江上女子周禧画《惜花春起早》一帧,似是临摹此画。上方有潘纯、张雨、倪瓒、钱惟善四诗,钱诗云:“庭院无人春已深,东风吹老惜花心。自知命薄难承宠,不费长门买赋金。”颇有寄托。予少时有《咏梅妃·减字木兰花》一阕云:“天然姿媚,比似梅花应不异。一斛珍珠,得似鲛人泪点无。文园老去,恨煞无人能解赋。我见应怜,不索长门买赋钱。”意各别而语相似。
康熙乙酉,命词臣广续《群芳谱》。《群芳谱》者,先王父赠尚书方伯府君万历末被亓韩之党,归田林下十年所著书也。异代乃为九重所赏,亦家世盛事,不可不纪。
世谓宋文贞公铁心石肠,而赋梅花,殊不类其为人。愚按南卓《羯鼓录》云:“宋开府虽耿介,亦深好色,乐尤善羯鼓。常与明皇论鼓事曰:‘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云云。”大类教坊乐人语,文贞岂宜有此(文贞,南和人,葬沙河,今二县皆有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