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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学人列传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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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世臣

鲍康 鲍廷博(附秦恩复)

毕沅

陈昌齐 陈芳绩 陈澧 陈逢衡

陈厚耀 陈奂 陈黄中

陈介祺 陈景云 陈立 陈启源

陈乔枞 陈诗庭、陈瑑 陈寿祺 陈玉树

陈鳣 陈志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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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淇 刘熙载 刘喜海 刘献廷(继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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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瑞辰 马骕 马宗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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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文鼎(附仲弟文鼐、季弟文鼏、子以燕) 梅瑴成 梅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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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荃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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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耒 潘柽章 潘祖荫

庞大堃

皮锡瑞

浦起龙

齐召南

祁隽藻

钱大昕 钱大昭 钱东垣 钱坫

钱林 钱泰吉 钱侗

钱熙祚 钱绎 钱仪吉 钱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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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祖望

任大椿 任兆麟

阮元(附次子福)

邵晋涵 邵庭寀 劭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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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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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兰

孙奇逢 孙星衍 孙诒让 孙沅

孙志祖

谭莹

谈泰

汤鹏 汤球 李铭汉

唐甄

田宝臣

屠寄

万经 万斯大 万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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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廷珍 汪喜孙 汪远孙 汪中

王昶 王夫之(船山) 王闿运 王懋竑

王鸣韶 王鸣盛 王念孙 王聘珍

王绍兰 王锡阐 王熙震 王先谦

王懿荣 王引之 王源 王筠

魏源

温睿临

翁方纲

吴东发 吴大澂 吴嘉善 吴凌云

吴其濬 吴骞 吴任臣 吴荣光

吴式芬 吴廷华 吴炎 吴颖芳

吴玉搢 吴云

武亿

夏鸾翔 夏荃 夏燮

项名达

谢启昆

邢澍

徐承庆 徐乾学 徐时栋 徐松

徐同柏 徐文靖 徐文范 徐养原

徐有壬 徐元文

许桂林 许瀚 许梿 许宗彦

薛传均 薛凤祥 薛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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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元

阎若璩

杨丕复 杨守敬

姚际恒 姚配中 姚文田

叶昌炽 叶奕苞

余萧客

俞樾 俞正燮

袁廷梼

岳森

臧礼堂 臧琳 臧寿恭 臧庸

查继佐

迮鹤寿

翟中溶

张成孙 张弨 张尔岐 张符骧

张惠言 张履祥 张穆 张澍

张廷济 张文虎 张燕昌 张宗泰

张作楠

章学诚 章宗源

赵坦 赵绍祖

赵翼 赵一清 郑元庆 郑珍

郑献甫

钟褱 钟文蒸

周春 周济 周嘉猷

周寿昌 周永年 周中孚

朱彬 朱次琦 朱珪 朱鹤龄

朱骏声 朱为弼 朱文藻 朱一新

朱彝尊 朱右曾 朱筠 朱之瑜(舜水)

庄存与 庄逵吉 庄绶甲 庄述祖

庄有可

○包世臣

包世臣,字慎伯,安徽泾县人。

幼从其父郡学君读。甫龀齿,读《孟子》至"五亩之宅",即问:"今日制民产何以不如此?"郡学君奇之。少长,虽亦习为举子业,而出语咸识本原。父寻卒,遂孤露,且家极贫。弱冠乃奔走四方谋衣食。客芜湖,会天大旱,为宋兵备作祷雨文,稿流传于省中,巡抚朱文正公询知出君手,召致门下。始遍攻群经注疏,与张皋文、沈小宛、李申耆、黄乙生、钱献之诸先生游,学日以进。时楚匪狓猖,上乡兵之议,文正叹绝,谓为"贾、晁复生",于是名益噪。六赴秋闱,始获一遇。其座主陈、周两侍郎返命,都中冠盖莫不以得君为贺。既十三上春官,复遭摈于有司。最后,道光乙未,乃用大挑,试令江西。摄新喻年余,坐事被诬劾以归。寓居江宁,布衣翛(xiao)然,每作书,自署曰"白门倦游阁外史"。咸丰癸丑,避粤寇乱,卒于途。

先生生值乾隆末叶,见当时百为废弛,贿赂公行,民治汙而民气郁,殆将有变,思所以禁暴除乱,故学兵家。又见民生日盛,一逢水旱,则道馑相望,思所以劝本厚生,故学农家。又见齐民跬步即陷非辜,奸民趋死如骛而常得自全,思所以饬邪禁非,教学法家。既已求三家之学于古,而饥驱行役者数十年,验之人情地势殊不相远,斟古酌今,恒与当事论说所宜,罢官后,隐于鸡筠山麓。裒集生平著述:曰《中衢一勺》者七卷,言水利漕运也;曰《艺丹双楫》老九卷,论文论书也;曰《管情三艺》者十卷,诗赋词也;曰《齐民四术》者十二卷,辨兵农礼法也。统称《安吴四种》。凡宇宙之治乱,民生之利病,学术之兴衰,风尚之醇漓,补救弥缝,百端具设。为文本荀卿、韩非、吕览,诗则导源陆、谢。别编《倦游阁集》三十卷,未刊。尤工书法,备得古人执笔运锋结体分势之奇,故推为书家正宗焉。

○鲍康

鲍康,字子年,安徽歙县人。

以内阁中书,官至四川夔州知府。生平癖嗜泉币。在京师,与吕佺孙尧仙、李佐贤竹朋、刘师陆青园诸人有同好,弆藏甚富,多前人所未见。流寓秦中时,与刘燕庭晨夕过从,互出所藏相质证。著《泉说》、《续泉说》各一卷。并裒其金石题跋成《观古阁丛稿》初二、三集若干卷。刊燕庭遗槁,为《海东金石苑》一卷。《论泉绝句》一卷。又为青园刊其《虞夏赎金释文》一卷。竹朋撰《古泉汇》,亦恒倚之襄助云。

○鲍廷博(附:秦恩复)

鲍廷博(1728-1814),字以文,号渌饮,安徽歙县人。家于浙江。

事祖若父以孝闻。以父性嗜读书,乃历购前人书以养志。历久所得益多且精,遂裒然为大藏书家。寻补县学生。

乾隆三十八年,诏开四库馆,采访天下遗书,乃集其家所藏书六百余种,命子监生士恭由浙进呈。既著录,复诏还其原书,赉以《古今图书集成》、《伊犁得胜图》、《金川图》。其中《唐阙史》及《武经总要》,并御制诗题之。嗣刊《知不足斋丛书》,即以《唐阙史》冠首,志一时之荣遇焉。"知不足"者,故廷博藏书斋额。嘉庆十八年,方受畴抚浙,以续刊之第廿六集进,奉旨赏给举人。时年逾八十矣。

居恒好学耽吟咏,不求仕宦,天趣清远。每遇人访问古籍,凡某书美恶所在,意旨所在,见于某代某家目录,经几家收藏,几次抄刊,真伪若何,校误若何,莫不矢口而出,问难无竭。既因进书受知两朝,名闻当世,谓"诸生无可报称,惟有多刊善本公诸海内,使承学之士,得所观摩"。年八十六,丛书至二十七集未竣,遽卒。尚遗命子士恭继志续刊今存者共凡三十二集。秘册孤编,率赖以传云。

附:秦恩复

秦恩复,字近光,号敦夫,江苏江都人。乾隆癸卯举人,丁未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丁内艰,将起复,疽发于背,家居几十载,构屋三楹,颜曰:"五笥仙馆",藏书极富。嘉庆丙寅,入都供职,逾岁回里。阮元抚浙,延主诂经讲席。壬寅,两淮盐政又聘主乐仪书院。寻复任校刊钦字全唐文。既乞假归,自号猾翁。所蓄书画法帖洎磁钢玉石之类,鉴别精确。尝刊行唐卢重元注《列子》、梁陶弘景注《鬼谷子》、晋李轨注《扬子法言》唐赵元一《奉天录》、宋刘球《隶韵》,均海内孤本;骆宾王、李元宾、吕衡州三唐人集,亦根据宋刻,加以考证,号《石研斋八种》。喜填词,著有《享帚词》三卷。复刊《词学丛书》。卒年八十四。

○毕沅

毕沅,字湘蘅,一字秋帆,自号灵岩山人。江苏镇洋人。

少颖悟,十岁审声韵。稍长,从沈文悫、惠松崖治经史词章,学业益邃。弱冠后,游京师,中乾隆癸酉顺天乡试,用内阁中书,为大学士博公恒所器,令入直军机处。庚辰会试,名在第二,上亲擢第一。授修撰。馆中经进文字,多出其手,典重有体。累迁至左春坊,左庶子。出为甘肃巩秦阶道。历陕西按察布政诸使,寻升任巡抚。在陕六载,兼署将军者再,总督者一。丁母艰方及一年,仍起原官。久之,调河南。擢湖广总督。左迁山东巡抚。会湖南苗疆有警,再任湖督。运兵筹饷,红苗甫得荡平,复接办湖北教匪,昕夕不遑宁处,以积劳卒于辰州军营。有旨加太子太保,赐祭葬。享年六十有八。

公识量闳远,喜愠不形于色。遇僚属以礼,不执己见,人人皆得尽言。苟遇大疑难,众莫识所措者,则又沈机立断,虽万口莫能夺。久莅方面,职事修举。不以察察为明,亦不以煦煦要誉。独军旅非所长,且驭下太宽,未免蒙蔽,卒坐是被累,身后遭籍没,论者惜之。生平笃于故旧,尤好汲弓后进。人有一艺长,必驰币驰请,惟恐其不来,来则厚资给之。一时名儒才士,悉为罗致幕下。每值公馀,诗酒酬唱无虚日。

公性好著书,逮官至极品,铅椠迄未去手。谓:经义当宗汉儒,故作《传经表》二卷。谓文字当宗许氏,故作《经典文字书》五卷,及《音同义异辨》一卷。谓:编年之史莫善于涑水,续之者有薛、王、徐三家;徐虽优于薛、王,而所见书籍,若《旧五代史》、李焘《长编》之类,犹未备,且不无详南略北之病。乃合幕府诸君,博稽群书考校正史,手自裁定其义例,始宋终元,为《续资治通鉴》二百二十卷。仍仿温公别撰考异附于本条之下,凡四易稿乃成。谓:史学当究流别,用会稽章学诚说,纂《史纂考》一百卷。谓:史学必通地理;故校《山海经》十八卷,补正《晋书地理志》五卷,并辑《晋太康三年地记》一卷,《王隐晋书地道记》一卷。谓:金石可证经史,宦迹所经,搜聚颇备,作《关中金石记》八卷,《中州金石记》五卷。--除《史籍考》未就,《续通鉴》别刊外,馀均刻入《经训堂丛书》。

公在秦中,暨督修《西安府志》八十卷,更参考咨询,作《关中胜迹图志》三十卷。诗文下笔立成,不拘一格,率皆白运性灵,要无违大雅之旨。有《灵岩山人诗集》四十四卷,《经训堂文集》四十卷。其他稿尚多,散佚弗传。

○陈昌齐

陈昌齐(1743-1820),字宾臣,一字观楼,广东海康人。

少有神童之目,十六补弟子员。乾隆庚寅举乡榜,联捷成进士。入翰林,散馆,授编修,累官至中允。历充三通、四库、国史诸馆纂修官,转河南道监察御史。嘉庆丙辰,升兵科给事中。辛酉,补刑科。疏言:粤东洋匪会匪相为狼狈,苦濒海民,若不及时惩创,诚恐酿患日深。上韪之。寻出为浙江温、处逆。因事罣误,部议降调,遂解纽归。

先生生平博极群书,自经史子集,以及乾象神舆之奥,六书入声九赋五刑之属,星算医卜百家众技之流,靡不贯穿于胸中。戴东原应诏至京,一见辄心折,所校《水经注》,为指正其讹舛,缘限于官书,未能更正,东原每引为憾。邵二云编修著《尔雅正义》,取以相质,亦为驳正三十余条。归里后,阮文达督两广,聘任通志总纂,兼掌粤秀书院。卒年七十八。

先是,尝取《汉书》《史记》《十三经注疏》,凡陆氏所未备者录之,为《经典释文附录》。又著《历代声韵流变考》,不戒于火,存稿被毁。馀书已利者,有:《吕氏春秋正误》二卷,《淮南子考证》六卷,《楚辞韵辨》一卷,《测天约术》一卷,《临池琐谈》一卷,《赐书堂集》六卷。未刊者,有:《大戴礼记正误》,《老子正误》,《荀子正误》,《天学脞说》,《营造约旨》,《天玉秘旨别传》,高邮王念孙序其书,许为皆有以发前人所未发云。

○陈芳绩

陈芳绩,字亮工,江苏常熟人。

生当明季,甲申国变后,即弃举业,隐居教徒,日以著述为事,究心天文地理之学。既著《天下郡县舆图》,复博观二十一史,广搜天下志乘,按其山川城郭形势位置,究其历代渊源,慨焉有志创《舆地沿革表》。以有虞之十二州,秦之四十郡,汉之千四百五十县为纲,而取汉以下诸史地志为目,旁参唐宋以来舆地书及各省郡县志经纬之,成书四十七卷。表分三等,曰部表,曰郡表,曰县表。自古迄今,凡一郡一邑之置废分并迁徙升降,虽在六朝之分裂、十国之割据,莫不博考详稽,条分缕析,千枝万叶,而使统归一本;俾阅者开卷了然,搜古则知今,寻分则见古。凡说有不同者,皆明辨而备注之,庶后人不执两端之惑;其未能确然者两存之,以俟将来。诚绝业也!初,其大父名梅,为顾亭林所倾服,故少与亭林游从有素,学具根柢,盖基于此。稿旧藏邑中屈氏。道光中,邑人黄廷鉴精加雠校,张大镛为刊之,始传于世云。

○陈澧

陈澧(1810--1882),字兰甫,广东番禺人。

九岁能为诗文。十七,补博士弟子,入粤秀书院肄业。二十三举于乡。六应会试未第,拣选知县到班,不欲出仕,请加国子监学录衔。同治乙丑,诏沿海各省绘地图,督府属任其事,成《广东图》以进。为学海堂学长数十年。至老,为菊坡书院山长。以经史及汉魏六朝唐宋诗文教士,与诸生讲论文艺,勉以笃行立品。光绪七年,用耆年硕德,赏五品卿衔。卒年七十三。门人请于大吏,祀其主于精舍。

先生少好为诗,及长,弃去。泛滥群籍,凡天文、地理、乐律、算术、骈文、填词、书法靡不研究。中年读诸经注疏子史及朱子书,日有课程。尤好读《孟子》。谓孟子所谓性善者,人性皆有善,荀、扬辈未知也。读郑氏诸经注,谓郑氏有宗主,复有不同,中正无弊,胜于许氏异义、何氏墨守之学。读《后汉书》,谓学汉儒之学,尤当学汉儒之行。读朱子书,谓清代考据之学,源出朱子,不可反诋朱子。又谓:清代考据之学盛矣,犹有未备者宜补苴之。所著有《声律通考》十卷,《切韵考》六卷,《外篇》二卷,《说文声表》十七卷,《汉儒通义》七卷,《汉志水道图说》七卷,《水经注提纲》四十卷,《水经注西南诸水考》三卷,《三统术详说》三卷,《弧三角平视法》一卷,《琴律谱》一卷,文集若干卷。晚年所著曰《东塾读书记》十五卷,乃寻求微言大义及经学源流正变得失所在。遵郑氏《六艺论》以孝经为道之根原,六艺之总会。学《易》不信虞翻之说,学《礼》必求礼意。次考周秦诸子流派,抉其疵而取其醇。其次则表章汉晋以后诸儒粹言至论。盖隐比顾亭林之《日知录》。沟通汉宋,一时学风为之丕变焉。

○陈逢衡

陈逢衡(1774--1855),字履长,号穆堂,江苏江都人。诸生。

学长于考据,尤精古史。尝著《逸周书补注》二十二卷,以卢抱经校本为主,间与他本参订;凡孔解所无,卢校之阙,全得其通。首列叙略集说补遗,诸书误引,则附录卷末。又著《竹书统笺》五十卷,所引诸书,除经史外,及近儒著述,皆标明姓氏书目;若出自己见者,加"衡案"二字以别之;其有他书援引,而今本所无,共得一百二十条,则汇为《补遗》二卷;更附辑《琐语》数十则,《师春》一则,缴书一则。盖初以孙徐两家《纪年笺注》尚未精当,乃复重为诠释也。搜讨虽繁,而不执一见;始因群书订《纪年》之讹,继且因《纪年》证群书之误焉。此外尚有《穆天子传补正》六卷,亦称赅洽,与所为《读骚楼诗》初二集四卷合刊。

○陈厚耀

陈厚耀,字泗源,号曙峰,江苏泰州人。

康熙丙戌进土。官苏州府教授。李光地荐其通天文算法,引见,改内阁中书。圣祖命试以算法,绘三角形,令求中线及问弧背尺寸。先生具札进,称旨,命入直内廷,授编修,与梅瑴成同修书。圣祖尝谓梅瑴成云:"汝知陈厚耀否?他算法近日精进,向曾受教于汝祖,今汝祖若在,尚将就正于彼矣!"又尝召至御座旁,教以几何算法。上尝问曰:"汝能测北极出地高下否?"对曰;"遇春秋二分用仪器测之,可得高度。若馀节气,又有加减之异。然亦不准何也?地上有朦气之差,以人目视之,有升卑为高,映小为大之异,放以浑仪测之多不合,惟在天度数则不差耳。"又问:"地周三百六十度,依周尺每度二百五十里,今尺二百里;地周几何?径几何?"对曰:"依周尺地周九万里,今尺七万二千里,以围三径一推之,地径二万四千,以密率推之,当得地径二万二千九百一十八里有奇。"又问:"地圆出何书?"对:"以《周髀算经》曾言之。"问:"何以见其圆也?"对曰:"职方外纪西人言绕地过一周四匝皆生齿所居,故知其为圆。且东测影有时差,南北测星有地差,皆与圆形相合,故益知其为圆。"累迁司业左谕德,以老疾致仕,卒于家。年七十有五。

先生治《春秋》,尤究心天算。尝补杜预《长历》为《春秋长历》十卷。其凡有四:一曰历证:备引汉晋隋唐宋元诸史志及朱载堉历书诸说以证推步之异,又引《春秋属辞》杜预论日月差谬一条为注疏所无,《大衍历议》春秋历考一条亦《唐志》所未录、尤足以质考证。二曰古术:古以十九年为一章,一章之首,推合周术正月朔冬至前列算数,后以春秋十二公纪年横列为四章,纵列十二公积而成表,以求术元。三曰历编:举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一一推其朔闰及月之大小,而以经传干支为证佐。皆述杜预之说而考辨之。四曰历存:以古术推隐公元年正月庚戌,杜预《长历》则为辛巳朔,乃古术所推之上年十二月朔,谓元年之前失一闰,盖以经传干支排次知之。先生则谓如预之说,元年至七年中书日者虽多不失,而与二年八月之庚辰,三年十二月之庚戌,四年二月之戊申,又不能合。且隐公三年二月己巳朔日食,桓公三年七月壬辰朔日食,亦皆失之。盖隐公元年以前非失一闰,乃多一闰,因退一月就之,定隐公元年正月为庚辰朔,较《长历》实退两月,推至僖公五年止,以下朔闰因一一与杜术相符,故不复续载焉。其所推较杜预为密。原书采进四库,传刻渐稀。光绪间,长沙王益吾祭酒,督学江苏,刊入《皇清经解续编》。民国癸亥,泰县韩止石省长,得罗土琳手校本,刊入《海陵丛刻》第十二种,益足资明算经师证订焉。又撰《春秋战国异辞》五十四卷,《通表》二卷,《摭遗》一卷,《春秋世族谱》一卷。马宛斯为《绎史》,兼采三传《国语》《国策》,先生则皆摭于五书于外,尤独为其难。《氏族》一书,与顾栋高《大事表》互证,则《春秋》氏族之学几乎备矣。此外尚有《礼记分类》、《十七史正讹》诸书,今不传。

○陈奂

陈奂(1786--1863),宇硕甫,号师竹,晚自号南园老人,江苏长洲人。

咸丰初举孝廉方正。少从师于塾中,见《五礼通考》,心好之,纂要抄录,始得窥为学途术。继就江沅游,精研小学,遂通六书音韵。段玉裁罢官居吴下,会将刊其集,命江沅覆审,先生为改朱墨正其讹误。越月返书,段见识语,诘之江,告以故,亟召之,来见,大称赏,录为弟子,教治《毛诗》《说文》三载,学大进。无何,段先生卒。乃游京师,谒王念孙。王久以老病谢客,见硕甫刺,欣然令仆扶掖出晤,订忘年交。引之亦加敬礼,欢如家人。并获交胡承珙、郝懿行、胡培翚、金鹗。出都,主钱塘汪氏振绮堂先后二十年,生平大著作半成于此。道光末,应两江总督陆公聘,至江宁,校刊群籍。书成辞归,不复出。同治二年,曾文正重其名,敦聘,未就道,以疾卒。年七十有八。

先生生平学业,以《毛诗》为最专家。所著《毛诗传疏》,三十卷,于先汉微言大义,靡不曲发其蕴;而名物训诂,复与《广雅疏证》相出入。初在京师,识胡承珙,知亦攻《毛诗》,与己同旨;意其研讨有年,于毛氏经传必为完书,故己所治诗,特编为义类。及胡卒,遗言以所撰《后笺》草本相属,始知胡书特条举传义,不为统释。乃有揉义类作疏之志。汪远孙趣之,遂创稿,迄六年而后定。自言"毕生思虑荟萃于兹"。更表明西汉诸儒说礼器制度,可补古经残缺同传异笺者数端,为《毛诗说》一卷。又准以古音,依四始为《毛诗音》四卷。明郑多本三家,与毛不同术,为《郑氏笺考征》一卷。更编《毛诗传义类》十九篇为一卷。又其少作有《诗语助义》三十卷,系江沅所点定者。顾其虽宗毛学,亦颇稽撰三家同异,而兼通礼经以分证《春秋穀梁》,为《穀梁逸礼》一卷。授弟子杨显,使畅其旨。凡弟子从游者,必授以《管子》《周礼》。别有《师友渊源记》若干卷,记所往来诸公及弟子学行甚具。与《郊禘或问》、《宋本集韵校勘记》若干卷,俱未刊。门下士若同郡管庆祺、马钊、费宝锷,浙西戴望,其尤著者也。

○陈黄中

陈黄中,字和叔,号东庄。江苏吴江人。陈景云之子。

乾隆初,应博学鸿词不遇,乃纵游,南临洞庭,登衡岳,东浮钱塘,入闽北,驰驱燕齐河岱间。学益精。受知于海宁陈相国,尝上书论用人理财养兵数大事,凿凿切利病。会有诏求骨鲠魁垒之士,陈欲以先生应,辞焉。初客湖南巡抚幕府,土苗或小警,巡抚欲兴师剿之,属缮奏草,和叔曰:"此召乱也,抚而辑之其可。"弗听,和叔行。已而苗叛,用兵期年乃靖。卒年五十九,贫不能庀丧。其姻党以金赙,妻张氏固却之曰:"奈何以贫故,伤夫子义!"遂鬵居以葬。所著有《宋史稿》一百七十卷,《新唐书刊误》三卷,《国朝谥法考》三卷,《殿阁部院年表》《督抚年表》各六卷,诗文集四卷。

○陈介祺

陈介祺,字寿卿,号簠斋,山东潍县人。

由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家故饶于资,通籍后即绝意仕进。素嗜金石之学,收藏甲海内,筑簠斋以珍弆之,凡彝器至数百件。尤著者为"毛公鼎",文几七百馀字,推天下金器之冠。三代陶器亦数百件,周印百数十事,汉魏印万馀,秦诏版十馀,魏造像数百区,从来赏鉴家所未有也!同时若潘文勤公,王文敏公,吴子苾阁学、清卿中丞、刘燕庭方伯、鲍子年舍人、李竹明太守,并皆不足方驾。而复于三代文字确有心得。其释"聃敦",决为毛叔聃所作器,谓"文少于《书?武成》者,二百六十二字,于伐商事为略,而于受天改大命为详。至大之事,括以二十二言,七十六字;非师文王、周公之文,焉能至此。"又释"陈侯因资敦",铭中有"孝孝武桓公龚载大谟,克成其谥",谓即桓侯兼齐之记。又释"兮田盘""齐太公和陈猶"两区,诸篇考语,见古史古制,如数家珍。自昔谈金石者,仅见之作也!又大集李斯书,推为碑祖。盖亦有鉴于古籀之亡,今文之失,而概乎言之。观其与友人书有曰:"有李斯而古篆亡,有中郎而古隶亡,有右军而书法亡。"可以知其意矣。惜著述罕觏,近始陆续景印簠斋育金录》八卷,《吉金文释》一卷,藏古册目并题记一卷,《十钟山房印举》若干卷,尺牍若干卷,固十不逮一云。

○陈景云

陈景云(1670--1747),字少章,江苏吴江人。

生而颖异,初就塾时,诸儿所课皆能背诵。年十七,汤文正公抚吴,试士拔置第一。夏从何义门游,益讲求通儒之学。穷究经史,昼夜无间,业遂大进。父丧服阕,补诸生。京兆不售,馆藩邸者三年,辞归,时年四十。以母老,绝意仕进。后藩邸再遣使敦促,漕帅赫公命淮安守造庐延请,悉坚谢弗赴。凡出处不苟如此。性至孝,居父母丧,每拗绝;岁时祭享,必涕泗沾衣。与人交,有始终,外和内刚。处境极贫,朝荠暮盐,晏如也。晚年名益高,迹益晦。盖视世固绝少可语,世亦鲜知之者。卒年七十八。弟子私谥曰"文道先生"。

其为学,如饥渴之于饮食,常日丹铅不去手,举经史四部书,从源及委,条贯井然。地理制度,考据尤详。下逮稗官小说,无不练览,而最深于史学。早岁,温公《通鉴》略能成诵。前明三百年事,谈之更仆弗倦,若身列其间,能剖决其毫芒得失者。为文章,简严有法度,著《读书纪闻》十二卷,《纲目订误》四卷,《两汉举正》五卷,《三国志举正》四卷,《韩集点勘》四卷,《柳集点勘》四卷,《文选举正》三卷,《通鉴胡注举正》二卷,《纪元考略》二卷,文集四卷,总曰;《文道十书》。其他应聘所修通志,暨少时帖括之文不与焉。

○陈立

陈立(1809--1869),字卓人,又字默斋,江苏句容人。

道光甲午中式。辛丑会试成进士。由庶吉士改刑部主事,累官云南曲靖府知府。会道梗不克之任,流转东归,所至宾礼。先后受事,皆刑名至重,悉处以详慎;而于丧服变除,宗法淆异,尤多能折衷使协律。少所受学,若梅植之、凌曙、刘文淇,均号名师。遂尽通许氏《说文》、公羊《春秋》、郑氏《礼》;旁及诗古文词。独于《公羊》用力犹深。以徐氏作疏,只知疏通字义,《公羊》微言大义,昧乎未闻。近儒孔氏通义,虽为汉学家专门之学,然三科九旨,语多立异,已非复邵公之家法矣。乃钩稽贯串,成《公羊义疏》七十六卷。又以《公羊》一书,多言礼制,而礼制之中,有周礼有殷礼,以孔子有"舍文从质"之说,故言礼多舍周而用殷。殷周典制既迥然不同,故欲治《公羊》必先治三礼。而《白虎通德论》实能集礼制之大成,且书中所列大抵皆《公羊》家言,而汉代个文古文之流别亦见于此书,诚可谓通全经之滥觞;乃别撰《白虎通疏证》十二卷,取古代典章制度一一疏通证明。其他有《说文谐声孳生述》《尔雅旧注》若干卷,并裒其说经杂文为《句读杂著》六卷。卒年六十一。

○陈启源

陈启源,字长发,江苏吴江人。诸生。

性严峻,不喜与外人接,惟嗜读书,晚岁研精经学,与朱愚庵同里交善。愚庵为《诗经通义》,恒就之商榷,深服其援据博洽。后乃自著《毛诗稽古编》三十卷,训佑一准《尔雅》,篇义一准《小序》,诠释经旨一准毛传,而以郑笺佐之,名物则取陆玑《鸟兽草木虫鱼疏》为主;题曰"毛诗",明所宗也;曰"稽古",明为唐以前专门之学也。所辨正者:朱子《集传》为多,欧阳文忠《本义》、吕东莱《读诗记》次之,严粲《诗缉》又次之;所掊击者:刘瑾《通释》最甚,辅广《童子问》居次,其余偶及,概从略焉。前二十四卷,依次论说,止标篇目,不载经文。其无所考辨,则并篇题不及。前人已有发明勿庸复述者亦然。后《总诂》五卷,分举要、考异、正字、辨物、数典、稽疑六目。末《附录》一卷,统论风雅颂之旨。阅时十有四载,凡三易稿始成。愚庵书犹参停今古之间,长发则专宗古义。故愚庵序谓:"宣幽抉滞,劈肌中理,即考亭见之,亦当爽然心开,欣然颐解。"盖非过誉。虽其坚持汉学,不容一语出入,未免稍偏;而引据赅博,疏证详明,一一皆有本之谈。明代说经,专骋虚辨;清初,始变征实之学以挽颓波;古义彬彬,于斯为盛。此编盖及阎潜邱辨《古文尚书》同其首选。惟附录中"西方美人"捕鱼诸器数条,旁涉异教,致贻口实。要不能以微瑕弃贞璞也。馀别有《尚书辨略》二卷,《读书偶笔》二卷,遗稿未显于世。

○陈乔枞

陈乔枞(1809~1869),字朴园,一字树滋。

年十七,举于乡。七上春官不第,以大挑分江西,历宰分宜、戈阳、德化、南城诸县,著袁州、临江、抚州诸府。用经术饬吏治,居官有声。

尝独居深念,抚其先人遗著,辄慨然忆左海先生之遗训曰:"吾生平疲于文字之役,纂述匆匆未尽就,尔好汉学,治经知师法,他日能成吾志,九原无憾矣!"乃力自奋勉,每当簿书之隙,紬绎旧闻,次第勒为定本。谓:"凡古文《易》《书》《诗》《礼》《论语》《孝经》所以传,悉由今文为之先驱,今文所无辄废。如《书》有欧阳、大小夏侯,《诗》有齐、鲁、韩,各守师法,苟能得其单辞片义以寻千百年不传之绪,则今文之维持圣经于不坠者实非浅鲜。"撰《今文尚书经说考》三十四卷,《欧阳夏侯遗说考》一卷,《鲁诗遗说考》六卷,《齐诗遗说考》四卷,《韩诗遗说考》五卷,《鲁齐韩毛四家诗异文考》五卷。又谓:"齐《诗》之学,宗旨曰:'四始'、'五际'、'六情'皆以明阴阳终始之理,考人事盛衰得失之原;顾先亡,最为寡证,独翼奉传其百一,且其说多出《诗纬》。察躔象,推历数,征休咎,盖齐《诗》所本也。《诗纬》亡,则齐《诗》遂为绝学矣。"撰《齐诗翼氏学疏证》二卷、《诗纬集证》四卷。又谓:"《礼记》四十九篇,本出孔壁,及河间献王所得,皆古文。其后礼家传授变为今文,师承各出,传写日繁。郑所改读,略有四例。而一孔之士乃以为郑好改字,非也。"撰《礼记郑读考》六卷,复推其义撰《毛诗郑笺改字说》一卷。别撰《礼堂经说》二卷,则杂说群经者也。

凡所论列,一时名公硕彦莫不钦服。阮文达公称为"析前人所未析。"汤文瑞公以为"见博而思精"。《尚书说》最后成,已值宿学渐芜,微言衰落,而曾文正睹其书,独许其可传。

年六十一,卒于抚州官舍。身后萧然,只书籍刻版百有馀箧而已。

○陈诗庭、陈瑑

陈诗庭,字令华,一字莲夫,号妙士,江苏嘉定人。

嘉庆己未进士。性笃实,精研六书,得汉儒家法。以学行著于时。为钱竹汀先生入室弟子。尝著《说文声义》八卷,《读书证疑》二十八卷,多阐发潜研未竟之绪。尚有《深柳居诗文集》六卷。卒年四十七。

子陈瑑,字聘侯,一字恬生。自幼濡染庭训。年十七而孤。忍饥诵经,为童子师以自给。抚三弟俱入邑庠。仲叔又早世,为存恤其子。长于书数之学,自署六九学人。邢春圃尚书,毛伯雨、张小浦两侍郎,先后视学江苏,拔君经学为通省冠,以国士目之。道光甲辰,徐辛庵侍郎典试江南,闱中搜索幽逸,所录皆绩学士。君与侍郎有旧。论者不以为私。居恒谓:"学者通经,必先识字,不有《说文》,何以究《苍》《雅》之遗文,篆籀之微指。顾《说文》之存于今者,误盭脱落,窜入改易,许君原本,仅十之六七;惟所称诸经虽亦更传写迻录,而证以他书,汉儒之训诂,七十子之大义微言,往往而在。由文字以究声音,由声音以通故训,研经之津速,识字之指归也。"因作《说文引经考证》七卷,而附以《说文引经互异说》一卷。又取经传及近儒诸说,考据参证,辅韦昭之所不及,成《国语翼解》六卷。其他《春秋岁星算例》。《说文举例》若干卷,皆精深闳远,发前人所未发。卒年五十九。

○陈寿祺

陈寿祺(1771~1834),字恭甫,一字苇仁,号左海,晚自号隐屏山人。福建闽县人。

九岁遍群经,稍长,文惊老宿。修贽孟瓶庵。孟待以国士,语人曰:"十年后,福建有通儒起,陈生是也。"嘉庆己未举进土,出朱珪、阮元门。在都下尽交当时名士。

更博闻强识,专为郑、许之学。以疏通经传,与同年张惠言、王引之并负重誉。散馆将改部,朱珪奏留特授编修。寻假归,阮元方抚浙,延主杭州敷文书院,兼课诂经精会。阮既校正《十三经》、《经籍纂诂》,仍思荟萃群经古义,成《经郛》一书,先生定义例十条上之:一曰探原本,二曰钩微言,三曰综大义,四曰备古礼,五曰存汉学,六曰证传注,七曰通互诠,八曰辨剿说,九曰正谬解,十曰广异文。规模宏远,惜未就而罢。

假满还朝,典试广东、河南,京察书上考。旋记名御史,充国史馆总纂。

遽丁父忧,奔丧归,悔其在都之非,服阕,念母老,遂不出。主讲泉州清源书院。修身励学,多士奋兴,一洗空疏之习。厘正祀位,从以乡贤八君子,匾曰"先觉祠",为之记。

母殁后,主省城鳌峰书院者十一年。整肃课程,诸生初以为苦,久之悦服。倡义学,凡关桑梓利弊,辄冒嫌力陈大府,或撄其怒勿恤。以明漳浦黄石斋先生孤忠绝学,偕绅士呈请从祀圣庙;既礼部议可,又为校定全集,刊布之。闽省通志,旧本多误,移书制府孙文靖公,拟续修,即延任总纂。网罗六十年间文献,考订精核,方志称善本。书成而卒,年六十有四。

其解经,得两汉大义。必举一事,每有折衷。上溯伏生,下至郑、许,靡不通彻。所著有《五经异义疏证》三卷,《尚书大传定本》三卷,《洪范五行传辑本》三卷。咸较旧校为胜。《左海经辨》四卷,《左海文集》十卷,其精者多收入《学海堂经解》。《左海骈体文》二卷,《绛跗堂诗集》六卷,亦沈博绝丽,有六朝三唐风格。《东超儒林苑后传》二卷,则备史稿者也。又有《欧阳夏侯经说考》,《齐鲁韩诗说考》,《礼记郑读考》,《说文经诂两汉拾遗》,《遂初楼杂记》等。未竟,长子乔枞为补成之。

○陈玉树

陈玉树,字惕庵,后更名玉澍,江苏盐城人。

以优贡生中光绪戊子科举人,拣选知县。弱龄授章句,辄兀坐一室,据案凝思以为常,十年遂尽通经史大谊。父蔚林,以善治《毛诗》名,曾拟续王述曾《诗异字考》未就。于是上承先业,潜心搜讨,知三家字与毛异,毛与毛亦有异也;顾其中有今古之分、正假之别,或杂以讹俗,亦所不免。乃区别异同。考订雅俗,成《毛诗异文笺》十卷。

岁丙戌,肄业南菁书院,游定海黄儆李先生门,饫闻绪论,以治经不可不先通《尔雅》,释《尔雅》不可不创通谊例。研治三载,发明经文在上在下,文同训异,文异训同诸例。就犍为孙郭以下,至清儒邵、郝等注义,旁遮王氏《述闻》,俞氏《平议》,各有所遹遵,亦各有所匡正,成《尔雅释例》五卷。又以子夏在圣门传经最多,无子夏则几无汉儒之经学,而年系未详,作《卜子更年谱》二卷。继谓:"通经不但止明训故,要求其涉于经世之用。"更渐读历史奥地掌故与夫百家之说。故其为文,驰辩博喻,取证前古,烂然溢目,与清初浙东之学相近。

自少时读书辨志,虽处贫贱困厄,而浩然之气不为之夺。慨士习之颓坏,著《教育刍言》三卷;叹民气之嚣张,著《民权释惑》二卷;防奸商之偷漏,著《米禁刍言》一卷。均能不畏强御,壹意孤行。晚应两广总督岑公聘,归病风痹,未几卒,年五十四。他所著诗文有《后乐堂三集》,共二十五卷,并纂候己志十卷。

○陈鱣

陈鱣,字仲鱼,号简庄,浙江海宁人。

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营别业于硖川之果园,在紫微山麓。购置宋雕元椠概近见罕见秘笈甚多。生平专心训诂之学。尝与钱竹汀、翁覃溪、段若膺诸先生游,研究经义,质疑问难以为乐。撰辑《论语古训》十卷、《六艺论》一卷。晚客吴门,闻黄荛圃百家一廛九经三传各藏异本,于是欣然定交,互携所储,往复易校,疏其异同,必使详确精审。暮年归隐紫微讲舍,手自抄撮,成《经籍践文》一卷;虽止寥寥十九篇,而其功不在岳倦翁考定经传沿革之下。

复长于史才,以宋李昉等建议,拟黜朱梁纪年,后唐既系赐姓,收之属籍,又有大勋劳于唐室,宜可继承唐之坠绪。石晋叛宗邦而附异族则削之。南唐为宪宗五代孙建王之玄孙,祀唐配天,不失旧物,尤当大书年号,以临万国。用戚光祖例,取南唐接后唐,而上溯天祐,至十九年中虚其统,成《续唐书》七十卷。凡为:本纪七,表四,志十,世家十三,后妃传二,宗室传二,诸臣传二十九,外国传一。其间十志,具存五代典章制度,足补薛、欧所缺。馀尚有《简庄疏记》十八卷,《陈仲鱼文集》八卷,《河庄诗抄》一卷,对策一卷。

○陈志襄

陈志襄,字陶思,号南村,江苏泰州人。

天性至孝,耻近虚名。五入南闱,两试京兆,攻苦早暮,遂得喘疾。于是徜徉泉石,构"南村小墅",蒔花种竹,琴书自娱。四方闻人,多相问讯。诗歌每为选家构刻,雅弗屑也。生平尤究心诸史,念浩博不便后学,于是荟萃涑水考亭之精,罗列评解,州次部居,使无遗义,纂成一百一十五卷,名曰《纲鉴会通》。苏抚张公伯行见而好之,为之序以行世。韩公止石任安徽巡按使时,得之于皖,将付剞劂云。

○成孺

成孺(1816--1883),初名蓉镜,后更今名,字芙卿,一字心巢。江苏宝应人。猪生。

性至孝,父殁三日,哭气绝而后属者再。授经养母,母有所欲必百计致之。非省试及岁试无百里之游,三十后遂绝弃科举,不忍一日去母也。既受聘襄校金陵书局,则奉母居江宁。时年已逾五十,犹依依为孺子慕。识与不识,佥称为孝子焉。

君为学,不专一家,凡历算方舆典礼音声训故之属,旁及古文辞,靡不洞微穴幽;有所纂述,而折衷于程、朱。操履敦笃,耻为空言,一屏出主入奴之习。与门弟子论学,亦以"主敬穷理"为宗;又随其材器而牖之,不拘于一格。光绪庚辰,主讲长沙校经堂,为博文约礼两斋,世颇则之。交游多海内之望,然绝远声誉,见者不知为名儒也。卒年六十有八。

所著《禹贡班义述》二卷,《心巢文录》若干卷,均梓行。又以《班义述》详于考古,乃复拟撰《禹贡今地释》一书,首取今地释汉地,更取汉地证禹迹,期补前书之未备。又拟编《论语类释》,仅释义理等字,略如五礼通礼;一类之中,又分子目,采经子之文人之,惜竟无传。又著《大清学案》,粗具凡例,不遑编纂,惟宗派表有写定之稿耳。

○程恩泽

程恩泽(1785--1837),字云芬,号春海,安徽歙县人。

幼颖异,毁齿,经传皆成诵。乡先达曹文敏公、金辅之殿撰,咸目为伟器。少长,从凌仲子先生游,尽造其阃奥。嘉庆甲子,中乡榜。居京师,勤于学,天算地志六书训诂金石靡不精究。辛未,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累迁至侍讲学士,补国子监祭酒。以母忧归。服阕,仍值南书房。游历内阁学士,授工部右侍郎,转户部,充经筵讲官。迭任四川、广东主考,简贵州、湖南学政。一知贡举。卒于位。

公学识超于时俗,官贵州时,重刊岳珂五经以训士。奉诏刻《春秋左氏传》,与祁文恭公共议,推本贾、服,不专守杜氏一家之学。平日好士,说士技若已有。典试广东,闻曾钊名,必欲得之;钊久丁忧,不知也;榜发,大失望。于阮文达为再传弟子,文达复入阁,犹以暇时相讲习。

公尝念近人治算由九章以通四元,可谓发明绝学,而仪器则罕有传者;乃与里人郑复先有修复古仪器之约。又颇深究《开元占经》,谓道光十五年木火同度,当有火灾,人验其言而题之。

公著述多未成书,传者惟《国策地名考》二十卷。如谓"盟津在河北,非今孟津县,亦非古河阳县","蒲反非舜都,乃卫蒲邑,以尝入秦仍归,故谓之蒲反"诸条,皆确不可易。阮文达序其书,称:"胡朏明《禹贡锥指》、全榭山《地理志稽疑》后,此其盛业矣!"盖非虚言云。遗集六卷,刊《粤雅堂丛书》中。

○程际盛

程际盛,字免若,号东冶,江苏长洲人。

乾隆庚子成进士,授内阁中书,累官至湖广道监察御史。由舍人游历兰台,奉职三十馀年,退食而归,惟以汲古穷经为务。

见三礼文字互异,诸儒各记所闻,不可强合,郑君或以今文易之,仍载古文古音,不轻改一字,以尊经典;乃手摘其要,区分三卷,曰《周礼古书考》,曰《仪礼古文今文考》,曰《礼记古训考》。其中钩稽推抉,自为证明,尤不务泛滥旁涉,极得治经之体。又撰《骈字分笺》二卷,《续方言补》二卷,《说文古语考》二卷,均裨益于小学。杂著有《清河偶抄》,《稻香楼集》。

○程廷祚

程廷祚,原名默,字启生,号绵庄,又自号青溪居士。生于康熙三十年,卒于乾隆三十二年(1691-1767),年七十七。

先世本歙人,迁江宁。少好学,十三经、二十二史、诸子百家书无不读。年十四,作《松赋》七千余言,惊其长老。弟嗣章字南耕,深于史。先生独好治经,而于天文、舆地、食货、河渠、兵农、礼乐之事,皆能竟委探源。性端静迂缓,人见之如临高山,气为肃。弱冠补诸生,乡试辄不利。乾隆丙辰,召试鸿词科,有要人慕其名,欲令出门下,属密友道意曰:"主我,试必入选。"先生正色拒之,竟不用。自此不复应乡举,惟闭户穷经而已。

自王辅嗣注《易》,尽扫图纬之说,宋元儒尊希夷河洛图书及变互卦气之说,又或拘执爻位阴阳乘承比应之体,《易》学转晦;先生乃著《易通》及《大易择言》三十卷。晚年作《彖爻求是说》六卷,自成一家言。

少时见毛奇龄《古文尚书冤词》袒护梅氏书,乃为《古文尚书冤冤词》以攻之。又著《晚书订疑》,推拓其说。别成《尚书通议》三十卷,《青溪诗说》二十卷,《鲁论说》四卷,《春秋识小录》三卷,《礼说》二卷。其于古今笺疏家钩贯融会,如素所蓄物,取而别其精粗良楛以进退位置之,领以神悟,发前人未发之覆;徐而按之,于理窾无纤悉违也。同时方望溪、钟励暇皆盛推之。

乾隆十六年,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先生被荐入都,复报罢。自以家近青溪,其出处与刘巘兄弟相类,乃自号青溪居士云。

所著经学外,有诗文各三十卷。尝言:"墨守家学已非,墨守汉学者尤非,孟子不云'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乎?"又曰:"宋人毁孙复疏经,多背先儒;夫不救先儒之非,何以为孙复?"其持论大旨若此。

○程瑶田

程瑶田(1725~1814),字易田,又字易畴,安徽歙县人。

少入塾,先生曰:"盍言尔志!"曰:"无志。穷达由天命。穷为匹夫,不得曰非吾志而却之也;达为卿相,不得曰吾志不及此而逃之也。"坐者起曰:"是圣贤之志也!"则曰:"读书不当师圣贤耶!"顾质鲁,读书百遍或不能成诵;然好深沉之思。比长,与戴震、金榜俱学于江永,学乃大进。平居鸡鸣即起,然镫达旦,夜分就寝,数十年如一日。

补诸生。郑虎文掌教紫阳书院,甚重之。九应乡试,至乾隆庚寅恩科始中式。大挑二等,选嘉定县教谕,年已六十有四。廉洁自持,以身率教。寻乞病归,钱竹汀、王西庄并作诗送之,推许备至。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卒年九十。

先生自少迄老,笃志著述。其学长于涵泳经文,得其真解,不屑屑依傍传注。所撰《通艺录》十九种、《附录》七种,凡义理。训诂、制度、名物、声律、象数,无所不赅。而尤精者:《仪礼?丧服缌麻章》未"长殇中殇降一等"四句,郑氏以为传文;《不杖期》章"惟子不报"传文,"公妾以及士妾为其父母"传文,郑氏以为失误;《大功》章"大夫之妾为君之庶子,女子子嫁者未嫁者为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旧读以大夫之妾为建首,下二为字皆贯之,郑氏谓女子别起贯下,斥传文为不辞。皆一一援据经史,疏通证明,以规郑氏之失,成《仪礼丧服足征记》。《考工记》诸言磐句磐折,郑君度直矩解之,致与前后经文不合。则谓:"磐折不明,由于倨句不明;欲明倨句,先辨倨字。矩有直者有曲者,倨句之云,折其直矩而为曲短也。又曰:车人为耒曰倨句磬折,韗人为皋陶曰倨句磬折,匠人行莫水曰磬折者,以参伍此三磬折,不见倨句之度者,同乎磬氏之倨句,一矩有半为磬折也。"成《磬折古义》。自来言九谷者,梁稷不分。乃据《说文》"禾,嘉谷也。粟,嘉谷实也。米,粟实也,粱,米名也。稷,齐也,五谷之长。"证粱即今之小米连稿者,曰;"禾实曰粟,粟实曰米,米曰粱。此谷古人贵之,故曰嘉谷。即今之高粱。其种最先,放曰五谷之长。"成《九谷考》。以扬州三江只一江,班固《地理志》三见扬州川者是,志职方之其川三江非。说《禹贡》主那康成,正郦氏《水经注》之讹,成《禹贡三江考》。考匠人为沟洫之制,谓:"溝,冓也,纵横之说也。名之曰溝,所以象其形,象形曰溝,会意曰洫,洫字从血,以洫承溝,是血脉之流通也。浍,会也。会上众水,以达于川,初分终合,所以尽水之性情而不使有泛滥之害也。"成《溝洫疆理小记》。其馀为《宗法小记》,《释宫小记》,《考工创物小记》、《水地小记》,《数度小记》,《声律小记》,《解字小记》,《释草释虫小记》,《论学外篇》等,亦均根柢经传,辩论详确。晚既失明,尚口授《琴音记续编》使其孙写定。旁及诗歌书法,无一不精。别有《让堂诗抄》十八卷,藏于家。

○褚寅亮

褚寅亮,宁搢升,一字鹤侣,江苏长洲人。

乾隆辛未,高宗南巡,召试举人,授内阁中书,官至刑部员外郎,与钱竹汀为同年友。于经学最深,持论最平。尤精治礼,笃好不倦。从事礼经者几三十年,乃确然知郑义之必可从,元敖君善之说之无可据。尝谓:"宋人说经,每好标新立异,弁髦古注。惟《仪礼》一书为朴学,空谈义理者不能措辞。而晦庵、勉斋又崇信之,故郑氏之学未为异义所泊。至君善虽云采先儒之言,其实自注疏而外皆自逞私臆,专攻高密。学者苦注疏之难读,而喜其平易,乃盛行于世。盖其宗旨不在解经,殊有意与康成为难;特巧于立言,含而不露,若无心于排击者,是以入耳彀中且不悟。至干说有不通,甚或改窜经文、曲就其义,不几于无忌惮乎!"乃著《仪礼管见》三卷,贯串全经,疏通证明,虽好辨者亦莫能致其喙。

并精天文历算,长勾股和较诸法。作《勾股广问》三卷。钱竹汀撰《三统术衍》,为校正刊本误字,钱服其精审。

早年习《公羊》何氏之学,成《公羊释例》三十篇。谓:"三传仅《公羊》为汉学。孔子作《春秋》,本为后王制作。訾议《公羊》者,实违经旨。"又因何邵公言,"礼有殷制,有时王之制",与周礼不同,成《周礼公羊异义》二卷。复有《十三经笔记》十卷,《诸史笔记》八倦,《诸子笔记》二卷,《名家文集笔记》七卷。

乙未,以病告归,卒于家。

○崔述

崔述(1740-1816),字武承,号东壁,直隶大名人,乾隆举人,历官知县等。清朝著名的辨伪学者。著作由门人陈履和汇刻为《东壁遗书》,内以《考信录》三十二卷最令学者注目。

父元森,治朱子之学。先生幼承父学,父语之曰:"尔知吾名汝之故乎?吾素有志于明道经世,欲尔述吾志耳!"年十四,即泛览群书,里人惊为奇才。时漳决城环,转徙流连,衣敝粮罄,诵读不辍。乾隆壬午举于乡,嘉庆初,选授福建罗源县知县。武弁多藉海寇邀功,诬商船为盗,先生屡平反之;于是奸徒控其擅释巨盗;台使者故知先生,得免议。旋调署上杭县,县饶关税,宦闽者视为利薮,先生则以关税所余数千金,解充缉盗公费,日食蔬饮粥。继复反任罗源,邑人迎者万余人;乃革弊俗,修文庙,课堵土讲学,日昃不遑。嘉庆六年,老病乞休。既归。往来河北,以著述自娱。

先生之学,考据详明如汉儒,而未尝墨守旧说而不求其心之安;辨析精微如宋儒,而未尝空谈虚理而不核乎事之实。其所著书有《考古提要》二卷,《上古考信录》二卷,《唐虞考信录》四卷,《夏商考信录》各二卷,《丰镐考信录》八卷,《别录》三卷,《洙泗考信录》四卷,《余录》三卷,《孟子事实录》二卷,《考古续说》二卷,《附录》二卷,是为《崔氏考信录》。其自叙曰:"述自读书以来,奉先人之教,不以传注杂于经,不以诸子百家杂于经传。久之,始觉传注所言,有不尽合于经者;百家所言,往往有与经相背者;于是历考其事,汇而编之,以经为主,传注之与经合者则著之,不合者则辨之;而异端小说不经之言,则辟其谬而删削之。题曰《考信录》。"其与《考信录》相辅者,别有《王政三大典考》三卷,《读风偶识》四卷,《尚书辨伪》二卷,《论语馀说》一卷,《读经馀论》二卷,《五服异同汇考》三卷,《易卦图说》一卷,《与翼录》十二卷,惟《春秋类编》四卷未成。

先生尝自述其著书之旨曰:"古人之学贵精,后人之学贵博,故世益古则取舍益慎,世益晚则采择益淆。而文人学士又好议论古人是非,而不复考其事之虚实,不知虚实既明,则得失是非昭然不爽。故今为《考信录》,专以辨其虚实为先务。凡无从考证者,辄以不知置之,宁缺所疑,不敢妄言以惑世。若摘发古人之误,则必抉其致误之由,使经传之文不致终晦。"至其书之凡例,则见于《考古提要》中,其言曰:"汉初传经,各有师承,传闻异词,不归于一,于战国处士说客之言,难于检核,流传既久,学者习熟见闻,不复考其所本,但以为汉儒近古,其言必有所本。近世诸儒,类多掇拾陈言,盛谈心性,以为道学,而于唐虞三代之事罕所究心;复参以禅学,自谓明心见性,反以经传为肤末;而向来所沿之误,遂莫复过问。而浅学之士,一语一言,必据秦汉之书;见有驳其失者,则攘臂而争,但殉其名,莫穷其实;故舛误乖剌,罔可诘穷。"又谓:"凡人多所见则少所误,少所见则多所误。而凡人之情,好以己度人,以今度古,以不肖度圣贤;至于贫富贵贱,南北水陆,通都僻壤,亦莫不在相度;往往径庭悬隔,而其人终不自知,故以战国秦汉之人,言唐虞三代之事,有移甲为乙者,有以今度古者。加以战国之时,说客辩土往往借物以寓意,后世以虚言为实事,笃信不疑,故有古有是语未必有是事者,如《列女传》采漆室之女是也。亦有古有是语而相沿失其真解者,如以羲和日驭为御车之御是也。非惟秦汉之事多误也,即近代之书,述近代之事,其误者亦复甚多。举是以推,则古书所纪圣贤之事,其有年世不符者,均不可尽凭。又非惟汉儒多信战国策士寓言也,即前人所言,本系实事,而递传既久,因以致误。举是以推则古史既亡,若仅据传记,古人之受诬者岂可胜道?盖传记之文,有传闻异词而致误者,有记忆失真而致误者,有两人分言而不能悉符者,有数人递传而失其本意者,又有因传闻异传遂误而两载者。后人之书,又往往因前人小失,巧为曲全,互相附会,以致大谬于事理。学者不察其致误之由,遂信其说为固然,不敢少异,良可叹也!"又谓:"二帝三王,去今甚远,言语不同,名物各别;且易竹而纸,易篆而隶,递相传写,岂能一一得其真?故汉人说经,多出于意度;汉代以后,兼从事于作伪,致帝王圣贤之行事为异说所诬淆;虽有聪明俊伟之才,亦俯首帖耳,莫敢异词。故辨异端于战国之时易,辨异端于两汉之世难,辨异端于唐宋之世尤难中之难。盖人之信伪也久矣,但震其名而不复察其是非。此考信所由难也。"复谓:"经传之文,贤哲之语,亦往往过其实;学者惟当求其意旨所在,不必泥词而害意。况传虽美不可合于经,记虽美不可齐于经;后世废经而崇记,故古制杂乱不可考,本末颠倒,于斯而极。"--此皆阐前人所未发。

先生卒于嘉庆二十一年,年七十有七。弟子陈履和刻其遗书。日本人那珂通世复刊其遗书。

崔东壁(述)的《考信录》,虽非为辨伪而作,但他对于先秦的书,除《诗》《书》《易》《论语》外,几乎都怀疑,连《论语》也有一部分不相信。他的勇气真可佩服。此外诸家笔记文集中辨伪的著作不少,不能尽录。

○戴望

戴望(1837--1873),浙江德清人。周中孚甥。

周为诂经精舍名宿,君之学亦渊源于是。少倜傥有大志。补诸生,一赴秋试,遂弃举业。

好读先秦古书。初致力考据词章之学,继从陈硕甫、宋于庭游,通知西汉经师家法。性倔傲,门户之见,持之甚力。论学有不合,必反复辨难然后已。

尝本刘申受《述何》、于庭《发微》说,以《公羊》义释《论语》,谓:"郑康成、何劭公皆注《论语》,而康成遗说今犹存佚相半;劭公为《公羊》大师,其本当依齐论,必多七十子相传大义,而孤文碎句,百不遗一,良可痛也。魏时,郑仲、何晏、包咸、王肃诸家作解,至梁皇侃附以江熙等说,为之义流,虽旧说略具,而诸家之说因此亡佚矣;遂使圣绪就湮,经义晦塞。"乃博稽众家,皆隐括《春秋》及五经义例,为书二十卷,凡三易稿始成。以于庭治《管子》,复成《管子校正》二十四卷。精博过洪氏颐煊。又先世藏颜习斋先生书,为李刚主所赠,读而好之;既求得两先生传状,始惊叹以为颜、李之学,周公孔子之学也;当旧学久衰,奋然欲追复三代教学成法,比于亲见圣人,何多让焉;借其湮没不彰,则条次言行及师承,作《颜氏学记》十卷。

是时,湘军甫克金陵,公卿慕儒术者,多伪托宋学以投时尚,博声誉。独君客游江南,其所讲肄,多与世违,辄落落寡合,竟以此弗克伸其志,常绘梦隐图见意。然顾留心兵农礼乐诸务,晓然于民生利病所在;慨民柄之不申,嫉国政之失平,每谓:"舜禹有天下,咸与天下井之,未常以己意与其间。"更谓:"毁生于造恶,誉生于造好,惟验以民言,斯好恶出于公。"其精理料言,迨一于《论语注》发其微焉。喜讲习斋、亭林遗书,以表潜阐幽为己任。于明儒书刊禁目者,只字残篇,珍若拱壁。尤留心明末纪载,拟辑《续明史》一书未就。借中道遽殒,年止三十有七。生平不作徒隶书,点画悉本小篆,见者目为江艮庭复生。并精校勘。于诗,工五言。所著有《谪麐堂集》若干卷。

○戴煦

戴煦,字鄂士,浙江钱塘人。文节公弟也。

补府学增广生员。绝意进取,援例贡成均。闻文节殉难,亦赴井死。年五十六。

幼即好畴人学,昼读夜布算,覃思有得,则起秉烛以记。少撰《九章重差图说》一卷,《匀股和较集成》一卷。又《四元玉鉴细草》若干卷,略同罗书,而图解明畅过之。中年愈精进,著《对数简法》二卷,续一卷,《外切密率》四卷,《假数测圜》二卷。复合四书付刊,总名曰:《求表捷术》。其他有《音分音义》二卷,《庄子内篇顺文》二卷,《陶渊明集注》十卷,《玄空秘旨》一卷。稿藏于家。

○戴震

戴震(1723~1777),宇东原,一字慎修,安徽休宁人。生于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十岁乃能言,就傅读书,授《大学章句》至"右经一章"以下,问其塾师曰:"此何以知其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又何以知其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师应之曰;"此先儒朱子所注云尔。"即问"朱子何时人?"曰:"南宋。"又问:'孔子、曾子何时人?"曰:"东周。"又问:"宋去周几何时?"曰:"几二千年矣。"又问:"然则朱子何以知其然?"师无以应,大奇之。读《诗经》至《秦风?小戎篇》,即自绘小戎图,观者咸讶其详核。读书每一字必求其义。塾师略举传注训解之,意每不释然。师不胜其烦,授以许氏《说文解字》。先生大好之,学三年尽得其节目。性强记,十三经注疏皆尽举其辞,时年十六七耳。

先生家极贫,无以为业。年十八,随父客南丰,设塾于邵武,课童蒙自给。越二年乃归。乾隆十六年,补县生。师事江永;二十七年,江先生卒,先生是年举于乡,为之状其行实及著书数上之史馆。

先生自十七岁时即有志闻道,谓当先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以通六经之语言。考诸篆书,由《说文》以睹古圣人制作本始。更念《尔雅》为承学津筏,又殚心其书。旁推交勘,尽得古画古义古音声。有一字不准六书,一解不贯群经,即无稽者不信,不信者必反复参证而后即安。夫字书主于故训,韵书主于音声,二者恒相因;音声有不随故训而变者,则一音或数义;音声有随故训变者,则一字或数音。其例或义由声出,或声同义别,或声义各别。唯洞究其旨,凡异字异音绝不相通者,其误自能别之。庶释经论字,不至茫然失据也。自汉以来,转注之说失传;先生则谓指事、象形、谐声、会意四者为书之体,假借、转注二者为书之用。一字具数用者为假借:依于义以引伸,依于声而旁寄,假此以施于彼也。数字共一用者为转注:如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即、吾、台、予之皆为我,其义转相为注也。《说文》于"考"字训之曰"老也",于"老"字训之曰"考也",即转相为注也。以《说文》证《说文》可不复致疑矣。自汉以来,古音寖微,学者于六书谐声之故,靡所从入。《广韵》东、冬、钟、江等,......凡共三十五韵有入声,外此如支、脂等......,二十二韵无入声。顾氏《古音表》反是。先生则谓有入无入之韵当两两相配,以入声为之枢纽。真以下十四韵与脂、微、齐、皆、灰五韵同入声,东以下四韵及阳以下八韵与支、之、住、吹、箫、宵、肴、豪、尤、侯、幽十一韵同入声。侵以下九韵之入声,则从《广韵》无与之配。鱼、虞、歌、戈、麻六韵,《广韵》无入声,今同以铎为入声,不与唐相配。而古音递转及六书谐声之故,皆可由此得之。此古人所未发也。其小学之书,有《声韵考》四卷,《声类表》十卷,《方言疏证》十三卷。

先生以算在六艺,古者以宾兴贤能,教习国子。《周髀》之书虽传于今,历家不能通其用。有"正北极"及"北极璇璣"之名,有"七衡""六间""冬至日当外衡,夏至日当内衡,春秋分当中衡"之规法。释《周髀》者数家,未解"北极璇璣"所指。先生以为"正北极"者,今之赤道极也,所谓"北极璇璣"者,分之黄道极也。赤道极为左旋之枢,黄道极为有旋之枢,自中土言之,皆在北方,故通曰北极。赤道极不动,黄道极每昼夜左旋环绕之而过一度,每一岁而周四游。故《周髀》谓赤道极曰正北极,而黄道极无其名,取诸测器之名命之。用是知唐虞时设璇璣环转于中,拟夫黄道极者也。此论匪惟得《周髀》之解,并以见古璇璣玉衡之遗制。曾自指点巧匠,制成其器,藏于孔继涵家;继涵又告命工仿造云。其测算之书,有《原象》四篇,《迎日推策记》一篇,《勾股割圜记》三篇,《续天文略》三卷,《策算》一卷。

先生亦横地理学,以山川为主而求郡县。尝谓因川原之派别,知山势之逶迤;由山镇之阴阳、水行所经过,知州郡之沿革迁徙。大凡水之上流,川出于两山之间,历千百年如其故道;至其委流,地平衍而土疏斥,不数岁辄迁徙不常,先生屡应志局之聘,文书图册杂错纠纷于前,披图览册,有谬误即图上批示令再图以进。户吏始不服,及亲履其地,果如先生言,无不惊奇。后魏郦道元《水经注》一书流传至今,经注溷淆,前后错简,文章家以为掇拾辞采之书而已。先生究心干是者八九年,寻其义例,按以准望,整之俾还其旧。其所得经与注分别之例有三:一曰独举复举之不同,经义甚简,首举水名,下不再出。注文繁,一水内必详其注入之小水,是以主水名,屡举而不厌。一曰"过"与"迳"之不同也:经必曰"过某",注则必曰"迳某",所以别于经。一曰某县及某县故城之不同也:注所谓某县故城者,即经之某县也。经时之县,注时多为故城。经无言故城者也。执此三例,沛乎莫御,厘之有如振槁。

先生发愿成《七经小记》。七经者,《诗》《书》《易》《礼》《春秋》《论语》《孟子》也。谓治经必分数大端以从事,各究洞原委。始于六书九数,故有《诂训篇》,有《原象篇》;继以《学礼篇》,继以《水地篇》,约之于《原善篇》。《治训》《学礼》两篇未成,《水地篇》三十卷,成者仅一卷。《原象》《原善》则已成。其典章制度之书未成。有《考工记图》二卷,盖少作。又因西人龙尾车法,作《赢旋车记》;因西人引重法作《自转车记》,皆见文集。

先生生平著述,以《孟子字义疏证》《原善》二书为最精深。本汉学之性理,易宋学之空言,诠明理欲之真。谓理在事情,不在意见。自宋儒舍情求理,至以意见当之,而生民遂受其祸无终极。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残,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所向欲者达之于上。上日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传之!所言多发明公理,排斥专制,与近日哲儒所言平等共和之说相合。其治经力求新理,独有心得类如此。

先生终身在贫困中。年三十时,家中乏食,与铺麵相约。日取麵屑为饔飨。以其时闭户著《屈原赋注》。三十三岁避仇入都,名公卿争纳交焉。秦蕙田纂《五礼通考》,延主其邸。王安国延之课子念孙。既屡试不第,旅食诸方。尝游山西,修《汾州府志》、《汾阳县志》。游直隶,修《直隶河渠书》。尝主讲浙东金华书院。

五十岁,当乾隆三十八年,四库馆开,以举人充纂修官,盖异数也。旋特赐同进士出身,授庶吉士。在馆五年,积劳卒于官。

○丁杰

丁杰(1738~1807),字升衢,号小疋,浙江归安人。

少以清苦建志。贫不能得书,就书肆中读,迄朝暮以为常;肆主闵之,为具食,不食也;久之,乃博通经史,旁及说文音韵算数。乾隆辛卯科乡试,主司发策问《大戴礼》,所对尤赅贯,遂中式。入都,时方开四库馆,任事者多延之佐校,小学一门往往出其手。与朱笥河、戴东原、卢召弓诸先生相互讲习,学益富。聚书至数千卷。辛丑成进士。当得县令,以亲老乞改儒官。后十余年,选宁波府学教授。嘉庆中卒,年七十二。

君为学,长于校雠,与卢召弓最相似。每获一书,必审定句读,博稽他本同异,用小纸反复细书,下签其中。孙志祖戏谓曰:"君书颇不易读,遇风纸辄四散,不可诠次,奈何!"召弓雅雨堂所刊书,传出惠松崖裒辑,君独摘其疏舛者数十事。胡胐明《禹贡锥指》号为绝学,复能一一识别其误处。尝谓:"纬书移河为界在齐兄填阏入流以自广。夫河患之棘,由九河湮废,而害始于齐,管仲能臣,必不自贻伊戚。班固叙《沟恤志》云'商竭、周移,秦决南涯,自兹距汉北,亡八支',则九河之塞,当在秦楚之际矣。"

先生尝云:"一人之书,有经有解者,始《管子》。有经有说者,始《墨子》。有经有传者,始《韩非子》。"《墨子经上下》,经各有说,凡四篇,俱用旁行读法,词旨奥衍,兼传写错互,因偕其友许宗彦曲加阐释,大有端委。

又言:"字母三十六字,不可增并,不可颠倒。见、端、知、邦、非、精、照,为孤清,不可增,浊声也;疑、泥、娘、明、微、来、日,为孤清,不可并,清声也。非即邦之轻唇,不可并于敷;微即明之轻唇,不可并于奉;影为晓之深喉,喻为匣之深喉,晓、匣、影、喻,不可颠倒为影、晓、喻、区也。"

著《周易郑注后定》、《大戴礼记绎》、《小酉山房文集》若干卷。为人校定刊行之书,有《毛诗陆疏》、《方言汉隶字原》、《复古编》、《字林考逸》等若干种。

○丁履恒

丁履恒,字道久,别字若士,江苏武进人。

弱冠补诸生。嘉庆丁酉选拔贡,朝考报罢。戊辰应諚津召试入二等,充文颖馆誊官。期满,铨叙赣榆县学教谕。寻保荐知县,选授山东肥城。三载,以病足勉归;未行,适母忧讣至,惊悼拊踊,病益亟,未几竟卒于垩室,年六十有二。

先生生性磊落慷慨,而所学又足助其识坚其气。汉、唐、两宋儒先之书,无不旁搜切讨,然襞积武断之说,性天愚诬之论,盖未尝一关其口。当时闻人,如钱塘卢文弨、段玉裁、庄述祖、张惠言,咸与处师友间,学术文章相淬厉。居恒读书史至古先哲人搘拄艰虞遂以转移祸福者,必反覆深求其道,或抚卷瞑目至终日;故能通经术于治事,与苟为夸耀淹洽矜诩章句之俗儒异矣。其治肥城,因本乎诗教,守毛公"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扰"之训,听受无留事。又时时存问耆宿询疾苦,民安其政,年谷顺成。是以去任之日,老幼扶携泣送数十里。所著《说文形声类篇》四卷,精核不在朱允倩之下,已刻人杨氏《大亭山馆丛书》。尚有《春秋公羊例》、《左氏通义》、《毛诗名物志》未刊、其余诗文词杂著札记各若干卷,皆有可采,尚非其意之所属云。

○丁取忠

丁取忠,字果臣,号云梧,湖南长沙人。

为湘中老宿,撰著自娱,不求闻达。而象数一途,尤所深究。尝自谓:"少喜步算,而苦无师承,又地僻不能得书,每每持筹凝思,寝食俱废,"垂四十年,然后古今言算之书稍稍捊集,而心力亦已衰矣。"咸丰改元,幕游昭陵。庚申,校书于鄂,应胡文忠公之聘也。因得观乾隆舆图。又取魏氏《海国图志》作为密尺定分推算,撰《舆地经纬度里表》一卷。虽未尽精核,然亦足备参证。

晚年悉移胡文忠所赠修脯广刻话算术,都二十有一种,以公海内同好,颜曰:《白芙堂算学丛书》。藏板于古荷池精舍。其所自撰:《粟布演草》二卷,即发商生息为题,或一例而演数题,或一题而演数式;或用真数,或用代数;其式或横列,或直下;杂然并陈,尚虑览者卒然无从入手,更撰《演草补篇》,专详于文以附之。又为《数学拾遗》一卷,则积年读书之所解悟,友朋之所谭论,往来书牍之所传述,凡于古今人算书有所发明者,悉裒录焉。光绪初卒,年七十馀。

○丁晏

丁晏(1794--1875),字俭卿,号柘堂,江苏山阳人。

性嗜典籍,勤学不辍。阮元摄漕督,以汉易十五家发策,条对万余言。道光元年中式。兼通史事,故经世优裕。尝在籍办堤工,司赈务,修府城,浚市河,有功乡里。咸丰壬子,太平军蔓延大江南北,两江总督檄行府县兴团练,广积贮,为守御计,以先生主其事。旋为疾者所纠,议遣戍,捐缴台费获免。庚申,捻军扰淮安北关,号召练勇,分布要隘,城赖以全。随叙前绩,由侍读衔内阁中书加三品街。卒年八十有二。

少多疾病,迨长,读书养气,日益强固,用是得享高寿。

先生笃好郑学,于《诗笺》《礼注》研讨尤深。谓毛公之学得圣贤之心传,其所称道,与周秦诸子相出入。康成申畅毛义,修敬作笺,《孔疏》援引疏漏,多失正旨。乃撰《毛郑诗释》四卷。宋欧阳氏《诗谱补亡》刊本讹脱,爰为排比重编,撰《郑氏诗谱考正》一卷。以康成兼采三家诗,宋王氏虽有辑本,传刻舛谬,乃搜宋原书校雠是正,撰《诗考补注》二卷,《补遗》一卷。郑氏注《礼》至精,去古未远,不为凭虚臆说,原本先儒,确有依据;悉为疏通证明,灿若爟(guan)火。撰《三礼释注》,共八卷。并辑《康成年谱》。署其堂曰"六艺",取康成六艺论以深景仰之思。且总括其书曰《六艺堂诗礼七篇》。

此外于《易》,有《周易解故》一卷,《周易述传》二卷,《讼卦浅说》一卷。于《书》,有《尚书馀论》二卷,《书蔡传附释》一卷,《禹贡锥指正误》一卷,《禹贡蔡传正误》一卷。于《诗》,有《陆疏校正》二卷。于《礼》,有《佚礼枝微》一卷,《投壶考原》一卷。于《孝经》,有《述注》一卷,《征文》一卷。又有《北宋二体石经记》一卷,《读经说》一卷。莫不博通训诂,笃守家法。尤以《尚书馀论》、《锥指正误》两书申顾砭胡,裒然称最。

馀所撰著,则有《金天德大钟款识》一卷,《子史粹言》二卷,司农、陈王、靖节、宣公四家《年谱》四卷,《钞淮南万毕术》一卷,《石亭纪事》二卷,《淮亭雅录》一卷,《百家姓韵语》三编一卷。未刊者尚多。《左氏纂注》致力颇勤,遗稿仅有传抄三本。

○董士锡

董士锡,字晋卿,一字损甫,江苏武进人。

副榜贡生,候选直隶州州判。幼从大母受《孝经》章句,及就外傅读诸经史,悉能通解。年十六,从两舅氏张皋文、宛邻游,承其指授,古文赋诗词皆精妙,而所受虞仲翔《易》义尤精。顾家贫,非客游无以为养。馆于张古馀、阮芸台、方茶山、洪石农诸处,率名公卿也。又历主通州紫琅书院,扬州广陵、泰州两书院讲席,所至士皆慕而化之。李申耆应聘修《怀远志》,因事去,必待君蒇其事,其倾服如此。道光辛巳,佐房师难扬道苏公幕。乡试期迫,值苏染时疫,或劝舍之而行,作色峻拒,卒留侍疾数阅月。南河总督黎襄勤公知君才,及是贤君之为,延纂《续行水金鉴》。《金鉴》作于雍正间,岁久未辑。则以为前作详于考古,略于征今;今续之者宜详于征今,而略于考古。如永定河之工程,今增于古几十倍矣,而前书未评,尤宜备载。因草创数十条以上,公大叹服。三载书未就,襄勤遽逝。继任张公仍敦请纂修,而卒成之。自中岁左肘生瘤,治不获效,其后竟以瘤败致死。所著《齐物论斋集》二十三卷,内《古赋》二卷,包世臣至推为独绝往代。并殚心阴阳五行家言,溯原于《易》,成《遁甲因是录》二卷。尚有《遁甲通变录》、《形气正宗》等稿藏于家。

○董祐诚

董祐诚,字方立,初名曾臣,江苏阳湖人。

幼颖异,末弱冠已与兄基诚腾踔士林。举嘉庆戊寅顺天乡试。

既负经世才,衣食奔走,足迹半中国。凡夫山川形势,政治利弊,采览所及,历历识之不忘。少时,喜为沈博绝丽之文。稍长,更肆力于律历舆地名物诸学。涉猎益广,致力著述。尤善深沉之思,书之号钩棘难读者,过眼无不通晓。复为出新意,阐隐曲,补罅漏。专门名家殚数十年之功而探索者,晨夕间已突然上之。尝取西士杜德美圜径求周诸术反复推解,知即圜容十八觚之术,引伸类长,求其累积,实兼差分之列衰,商功之堆垛,而会通以尽匀股之变。乃为分图著解,并立弦矢互求四术,成《割圜连比例术图解》三卷。斜弧三边求角,薛仪甫、梅文穆二家义法未显,知此术之专为对数立也,因别为图解,更补求又一角术,成《补术》一卷。知椭圆如纵方,精圜有大径有小径有周有积,必知其二,然后可求其馀,犹纵方之勾股形,成《椭圜求周术》一卷。得求诸乘方所成之方锥堆术,复以纵方堆推之,而得诸乘方所成之纵方谁术,成《堆垛求积术》一卷,又以钱大昕《三统术衍》虽详核,然于创术之原犹欠具备,为依太初元年日月五步比而列之,入以演譔之法,成《衍补》一卷。

惟素矜抱负,本欲有所施于世,特以偏曲一节著,非其志也。董故世胄,值中否,及三试礼部报罢,意不能无拂郁;又所业卒隐赜深微之书,读之疲神,虽精慧过人,而用之无度,坐是卒就衰耗,年仅三十三,中道奄然,论者惜之。他著尚有《水经注图说》残稿四卷,文甲集二卷,乙集二卷,《兰石词》一卷。

○段玉裁

段玉裁(1735--1815),字若膺,号懋堂,江苏金坛人。

幼颖悟,读书日竟数十言。年十三补诸生,学使者为博野尹元孚,深重异之,授以高紫超注《朱子小学》,谓其父曰:"此儿端重,必教之成大器,勿自菲薄也。"初从同郡蔡一帆游,始知古韵。旅食饩。乾隆庚辰,乡试中式。客都下,得顾氏《音学五书》,惊为秘笈,钻研穷日夕弗倦。继执贽戴东原门,学益大进。作《诗经韵谱》、《群经韵谱》各一卷。己丑,再至都,程鱼门见而称之,因从邵二云借书,复遍加注释,每一部讫,二云辄写副去。庚寅,铨贵州玉屏知县。越三岁,改发四川候补,署富顺及南溪,办理化林坪站务,王师申讨金酋储待挽输,无敢稍懈。每处公事毕,漏三鼓,篝灯撰述以为常。寻补巫山县。未几,引疾归养,安贫乐道者二十余年,中缘避横逆,遂徙居苏州之阊门,卒年八十一。

先生笃嗜经术,喜训诂考订,穷微极博。受业东原后,确知古音分十有七部,又得其联合次第自然之故,成《六书音均表》五卷。《诗经韵谱》,《群经韵谱》,其初稿也。又考汉儒注《诗》《礼》及他经,旁逮《国语》《史记》诸书,凡言"读如""读为""当为"者,其音大致与十七部之云相合,乃述《汉读考》,先成《周仪》六卷,《仪礼》未卒业,存一卷。其例于"读如"主于说音,"读为"主于更字说义,"当为"主于纠正误字。"读如"不易其字,故下文仍用经之本字。"读为"必易其字,故下文仍用所易之字。自此书出,学者凡读汉儒经、子、《史》、《汉》之注,不啻如冥行摘埴焉。

先生复著《古文尚书撰异》三十二卷。所载经文,仍用伪孔传本,而稍从古文。其《太誓》三篇,唐后乃亡,则存其目,而逸文不别为篇,只附序下,参伍钩考,广引繁称,大抵详于字,略于说。详字之异同,以存晋唐之妄改,存周汉之驳文,若说有异同,惟间论及之,所以折衷古义也。又著《毛诗故训传定本》三十卷,各置序于篇端,仍从其旧,并于传说正其讹蹐,补其脱落。其通释大义者,则必复举经文。其训释一字一物者,则否。凡欲还经传各自为书,而又斟酌以省沓,故曰《定本》。其《诗经小学录》三十卷,则专明字义,作《定本》所未逮。更著《春秋古经》十二卷。录出《左氏》经文,取郑氏注《礼》存古文今文之例,附见《公》、《穀》经文之异,注各条下,而时出以订正之语。

先生所著书,要推《说文解字注》为首屈一指。谓:"许以形为主,因形以说音说义。其所说义,与他书绝不同者,他书多假借,则字多非本义,许惟就字说其本义,知何者为本义,乃知何者为假借,则本义乃假借之权衡也。故《说文》《尔雅》相为表里。治《说义》,而后《尔雅》及传注明,《说文》《尔雅》及传注明,而后谓之通小学,而后可通群经之大义。"于是积数十年之精力专治《说文》。以鼎臣之本颇有更易,不若楚金之本为不失许氏之旧,惟其中尚有为后人窜改者、漏落者、失其次者,一一考而复之,悉有左证,不同臆说,始成《说文解字读》五百四十卷,继乃檃括之,成此注三十卷。虽以详稽博辨之故,其文遂不得不繁,初不以繁为病云。

先生兼擅诗文,有《经韵楼集》十二卷,亦颇雅赡。合前数种及《东原集》、《声韵考》,汇刊为《经韵楼丛书》。独《说文解字注》别行。

○方恮

方恮,字子谨,一字退斋,江苏阳湖人。

祖履篯(jian),父骏谧,世以文学著称。幼嗜读,长而博览群籍,于诗古文辞旁及书画金石摹印之属,无不工习。已尽弃去,日从事经术,期植根底。乃求晚出《书》之真伪于潜邱、松崖,求《诗》之声韵于亭林、东原,求六书训诂之蕴于段茂堂、王伯申。又以为治经而不治史,是有益于己而无益于人也,复遍探马、班、陈、范之书与夫《通鉴》《通考》,核古今成败治乱之迹,为《历代建置表》一卷、《兵事表》二卷。图刘项以来武事之所经,稽其道里,释以今名,为《历代武功图要》若干卷。顾才高遇啬,由国子生两应京兆试不售。只初下第时,游保定,贵筑黄编修彭年见而器之,言于合肥李文忠公招纂《通志》。在局三年,尽取各省志暨郡县志读之,孜孜不辍,多所论著;或志例有未安者,亦辄于编修前力争无少让。嗣得实斋章氏书,与生平所持议每多暗合,眼膺甚至,以为推原官礼,深窥乎六艺之精微,群言之奥旨,比之清朝之学,谓能独见其大。遂债发其所欲言,成《方志举例》三篇,内外编各二十篇,杂编十篇。于章氏一家之言始可称专精者矣。惜遘疫疠暴卒,年仅三十。他所著尚有《同文考异》三卷,《说文字原表》一卷,《广韵分母表》九卷,《读通鉴杂记》二卷,诗文四卷。其《历代武功图要》、《汉石存佚考》二种,均属稿未竟。《方志举例》未刊。

○方申

方申,字端斋,江苏仪征人。本申姓,舅氏方取以为子,故姓从舅氏,而以申为名。

少孤家贫,佣书于外,以所得钱奉母甘旨,备尽色养。母殁,不离苫次者弥月。既葬,遇时节忌日,奉祀恒如生时,久益弗衰。顾少虽废业,而素通文义,人有以稿本属者,或涂乙难识,悉能辨之,且为之校正误字。凌曙重其为人,延于家,课其子铺。年逾四十,甫应童手试,屡见黜,而学愈进。道光戊戌,始以经解见知督学祁公,补县学生员。庚子赴秋试归,以劳疾卒,年五十四。尝自悔晚学,故肆力颇勤。其最精者在《周易》,朝夕钻研,未或释手,遍阅诸家书有涉及易象者咸择录之,成《诸家易象别录》一卷。而易家之言象者以虞氏为最密,复详核虞注所引逸象缕析条分,成《虞氏易象汇编》一卷。又以后儒解《易》罕引《说卦传》,乃博考古注,参阅诸纬书与《春秋》内外传注之援据说卦者,排比其次第,成《周易卦象集证》一卷。又以春秋卜筮必据互卦以与正卦相参,因寻绎汉儒之所言,反复求其条理,而知互卦之法,成《周易互体详述》一卷。又以卦变之说,言人人殊,无所统贯,则参互考订,深求其义例之所在,成《周易卦变举要》一卷。是为易学五书。怀庆知府江都汪喜孙谓其行谊不愧古人,既表其墓曰孝子,并为梓其遗书云。

○方以智

方以智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卒于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安徽桐城人,字密之,号曼公,又号鹿起,逃禅以后名行通,无可,五老,弦智,愚者,墨历,木立,药地,极丸,浮庐等。

方以智出身士大夫家庭。方氏,姚氏,张氏都是桐城地区这一时期主要的世族,而这些所谓世族的成员又经常是政治上(任朝廷官吏)、经济上(占有土地)和学术思想上的代表人物。方的曾祖方学渐除记录赴东林讲学的《东游记》外,著有《易蠡》,《心学宗》,《性善绎》,《铜川语》等书。因方学渐曾受学于泰州学派的耿定理,《明儒学案》把他列入《泰州学案》。

祖父方大镇,江西道监察御史,著《易意》,《野同语》,《宁淡语》,《性论》等。父方孔炤是崇祯时湖广巡抚,著《周易时论》,被《四库提要》列入存目。这书对方以智影响很大,方一生中经常提到它。

方以智一生可分三个时期。早期从青年时代到三十三岁里,过的是贵公子的诗酒生涯。中期自甲申从北京逃返南都,又经浙江,福建到两广,从三十四岁到四十二岁,经历了曲折颠连的几年。晚年从顺治九年(公元一六五二年)北归,到康熙十年(公元一六七一年)六十一岁时,病殁于赣江上万安城外的惶恐滩。这时期潜心学术,写出了大量理论著作。

(一)从青年时代到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

方以智青年时代活动地点主要是南京和桐城,也间或经过江浙各地,最后去北京。

桐城泽社的活动。当崇祯初年,方以智在他父亲所建泽园中,成立"泽社"。社中有方的堂叔方文(字尔止),妹夫孙临(字克咸),以及钱秉镫(又名澄之),周岐(字农父)等人。方或赋诗作文,或读经、史,又关心"万物之理",随时札记,积累了丰富知识,奠定了学术基础。

方的两位业师,一是白瑜(字瑕仲),一是江西金溪人王宣(字化卿,号虚舟)。当时王已七十余岁,所著《物理学》对方以智以后写作《物理小识》多有启发。

泽社中一群有朝气的青少年,往往慷慨酣歌,论天下大事。方自述说。"处泽园,好悲歌......好言当世之务,言之辄慷慨不能自止。"(《浮山文集·孙武公集序》)这个团体与当时东南一带的会社一样,不仅研究文学,也带上政治色彩。

那时,桐城阮大铖,是魏忠贤阉党的余党,崇祯初即被列入"逆案"名单。方的同学钱澄之曾加入阮大铖退居养晦时所创建的江社,经方以智劝阻后,又退出江社。《钱田间年谱》崇祯五年(公元一六三二年)条下记载了这件事:

"方密之吴游回,与府君(即钱澄之)言曰:吴下事与朝局相表里,先辨气类,凡阉党皆在所摈。吾辈奈何奉为盟主?曷早自异诸!"

"吴下事"指张溥,张采成立复社的事。"辨气类"就是要分清东林、复社与阉党的界限。这样一来,钱澄之转而参加泽社的文课,凡江社的会期都辞谢不赴。而作为"乡先辈"的阮大铖开始对方产生仇隙。

南都的《留都防乱公揭》 崇祯七年(公元一六三四年),桐城"民变",方以智移居南京。结交天下名士有黄宗羲、吴应箕、陈贞慧、冒襄、侯方域、顾杲、沈昆铜、陈梁等人。崇祯十年(公元一六三七年)他们大会东林党被害六君子的孤儿周茂兰、魏学濂等于桃叶渡。方以智和陈梁曾写长诗纪事,为东林党扬声吐气。

这时阮大铖寄居南京,谈兵说剑,联络各方,希图再起。崇祯十二年(公元一六三九年)陈贞慧与吴应箕共同起草驱逐阮大铖的宣言《留都防乱公揭》。公揭以东林创始人顾宪成之孙顾杲以及黄宗羲为首署名,共计一百四十人。阮大铖在千夫所指之下,隐藏到城外牛首山,不敢进城。

尽管方以智这年春天回桐城,秋后重来南京应试,未曾在揭贴上署名。而阮大铖联系江社往事,仍认为公揭出于方以智主谋,因此怨毒更深。清顺治二年(公元一六四五年),弘光在南京即位,阮大铖夤缘通过关系成为兵部尚书,对大批东林后人以及复社成员进行了报复。

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李自成入北京,方以智被起义军郭营所得,不久乘机逃到南京。这时阮大铖当权,修复旧怨,借口方以智在李自成入京后没有"殉节",而把方列入"从逆六等"中的第五等,处理方法是"宜徒拟赎"。方以智在南都不能久留,由陈子龙介绍,经过浙江,福建辗转到达广州避难,结束了早年时代生活。

这一时期中,由于方以智对经、史、百家知识基础坚实,"凡天人,礼乐,律数,声音,文字,书画,医药,下逮琴剑技勇,无不析其旨趣"(《桐城耆旧传》卷六)。崇祯十四、十六年已分别开始写作《通雅》与《物理小识》。

方以智早年没有更多的研究哲学,而主要是写作诗、词和政治论文。他主张"公"和"明"。《通雅》卷首中说:"治在君、相,人在师教,学在实讲,公、明而已。"《浮山文集》中的《中涓(指宦官)议》中又引证了朱熹的"惟公惟明,相道毕矣"。他认为"公"就是没有偏见,"明"就是"能好能恶"。这与一百年后戴震所强调的"去私"与"去蔽"的政治主张有相通之处。

(二)从明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至清顺治九年(公元一六五二年)

在广州期间,方以智改名吴石公,后被南海令姚奇胤(字有仆)所发现。姚是方的故人和庚辰(公元1640年)考试的同年,他请方为其儿子姚端的老师。

在南海令官署,方以智重新整理《通雅》旧稿。又曾写《锦缠玉》剧本,亲教伶人排唱。这时他写作的诗集取名为《瞻旻》。

方到粤不久,其夫人潘氏携第三子方中履经福建来广州团聚。顺治三年(公元一六四六年)桂王朱由榔在肇庆即位监国,任方以智为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由于党派斗争,太监专权,他看到事无可为,坚决退隐在湖南广西交界的苗峒中。永历多次召他为东阁大学士,他十次上疏辞退。这些辞疏现在尚都保存,可以看出他当日对时局的观感。他的诗句"西南更望层云黑,谁把新亭泪眼看"!说明了他对永历朝廷的失望。

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清兵入广西桂林,瞿式耜与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共同守城殉难。方以智去昭平仙回山"披缁为僧"。方中履随方以智入山"父析子荷,父汲子炊",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终于被清兵搜出。清帅马蛟驎反复逼降无效,最后听任方为僧。方以智于是去梧州,在梧州云盖寺居住两年。至顺治九年(公元一六五二年)八月,偕同施闰章(宣城人,号愚山)至庐山,同年年底回桐城省亲。他的哲学著作《东西均》的开章即写于到达庐山之时。

这一阶段是方以智一生的转折点,从轻衣肥马的贵公子到流离转侧的苦行僧,从红灯绿酒到黄卷青灯,从入世到出世。《桐城耆旧传》的作者马其昶论方以智说。"躬豪杰之才,遭逢季运,以占毕称,岂其志哉。"就在这一阶段,对政治和社会的理想与抱负无从实现,于是全部精力转入著书立说的学术生活中。

在流离中缺乏图书资料,他自己说"作挂一漏万之小说家言,岂不悲哉。愚道人今年三十六矣,读书亦有命"(见《通雅》卷三附记)。然而在这一时期终于写成《物理小识》,《切韵声原》,《医学会通》,《删补本草》等书。

(三)从清顺治十年(公元一六五三年)至康熙十年(公元一六七一年)

方以智晚年,从顺治十年(公元一六五三年)算起,这年元旦,回到桐城浮山白鹿湖见到父亲方孔炤。他在《象环寤记》中说:"以祗支(袈裟,表示为僧)为退路,即为归路。"说明他在梧州为僧,其实际目的是为了回乡。安徽地方官要奏用他时,他说:"匹夫不可夺志,出世人安往(往何处),不得涅槃也?""祗支"和"涅槃"成为他的遁词和借口。

就在这年,他重去离别十年的金陵,皈依天界寺的觉浪道盛法师。觉浪是当时佛教曹洞宗的前辈,曾因文字中称朱元璋为"太祖高皇帝"被清政府逮捕下狱,后查明系明亡以前所作而释放。觉浪的另一门徒啸峰大然也就是崇祯末年与方孔炤同系诒狱的御史倪嘉庆。

方以智"闭关"于金陵高座寺的看竹轩,潜心写哲学著作。作为曹洞宗的一个法门弟子,佛教对他有一定影响。另一方面,出家又只是与环境作斗争的一种手段。

陈贞慧的儿子,清初著名词人陈其年(名维崧)在方中德(方以智长子)的诗序中,对方以智早年豪华与此时的枯寂,作了描述:

"当时秣陵全盛时......密之先生衣纨縠,饰驺骑,鸣笳叠吹,闲雅甚都,蓄怒马桀黠之奴带刀剑自卫者,出人常数十百人,俯仰顾盼甚豪也。

"曾几何时,而先生已僧服矣。崧再过竹关(指金陵高座寺)而先生念故人子,必强饭之。饭皆粗粝,半杂以糠秕,蔬菜尤俭恶,为贫沙门所不堪者,而先生坐啖自若,饭辄尽七、八器。回思金陵时,时移物换,忽忽如隔世。"(《湖海楼文集?方田伯诗序》)

这段文字主要写崇祯末年方以智少年时在南京是一个家门鼎盛,仆从喧阗的乌衣子弟,而从两广北归在天界寺皈依觉浪以后成为一个自甘淡泊,特立独行的面壁头陀。方以智对夹有糠秕的粗饭和俭恶的蔬菜,不但自己能"尽七,八器",而且强要"故人之子"(指陈维崧)与他共同享用。生动逼真的情景被陈维崧纪录下来。

《浮山此藏轩别集》中有方以智《自题游山小影》两则,当也作于这一时期,并录如下:

"自来自往,一叶指掌,浑身苍苍,日出眉上。踏碎青天,众山自响,何不归欤?问臃肿杖。"

"奇不奇,痴不痴,大地无寸土,曳杖何所之......游戏还登临,老病路险巇。不如一笔扫落五岳十洲之烟云。"

这些自我写照,深刻地表达了他当时的思想情况。"大地无寸土"一句反映出明亡后普遍存在于土大夫思想中的一种民族意识。"老病路险巇"是料及此后道路的不平坦。"踏碎青天""一笔扫落五岳十洲之烟云"等句,以恣肆放纵的笔调写出壮怀不已的心情。

综合这些记述,我们看到一个倔强坚毅,不为环境所左右的生气勃勃的有志之士,同时也看到一个泰然自若,追求理想的思想家。境遇是艰苦困难的,然而心情是踊跃活泼的。李世熊在方中通《数度衔》序中说:"密之先生遭变出世,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乃集三世大成,仔肩圣学,继往开来,俾益方世,岂偶然哉。"正说明这一情况。

而他的老友古文家和诗人宣城施闰章则记录下他当时的思想变化过程,以及三教合一的主张:

"无可大师,儒者也,尝官翰林,显名公卿间。去而学佛,始自粤西,遭乱弃官,白刃交颈,有托而逃者也。后归事天界浪公(即天界寺觉浪道盛)闭关高座(指高座寺)数年。刳心濯骨,涣然冰释于性命之旨,叹曰'吾不罹九死,几负一生,古之闻道者,或由恶疾,或以患难,类如此矣'。盖其先父廷尉公(方大镇)湛深周易之学,父中丞公(方孔炤)继之,与吴观我太史(方以智外祖吴应宾)上下羲、文,讨究折衷,师少闻而好之。至是研求,遂废眠食,忘死生。以为易理通乎佛氏,又通乎老庄。每语人曰:'教无所谓三也。一而三,三而一者也。譬之大宅然,虽有堂奥楼阁之分,其实一也,门径相殊,而通相为用者也。'"(《愚山先生学余文集?无可大师六十序》)

这说明方以智的学佛是由于遭遇九死一生的患难。在逃禅以后,又把早年家传的周易象数之学与佛、道思想综合起来,"通相为用"。这是一段如实的论述。方以智晚年杂揉《周易》,《中庸》,京,关,邵,蔡的象数学以及佛教和老、庄的思想资料,形成所谓方氏独创的"中五说"和"公因反因说"。

顺治十二年(公元一六五五年)方孔炤在桐城去世,方以智破关奔丧,按照儒家礼节,"衰绖成服,受吊如仪",而且结庐墓侧,称为栾庐。说明他虽穿上和尚的大布衲,在思想上还是一个"儒者"。

这时方以智编定了方孔炤的《周易时论》十五卷,方以智同时自著《周易图象几表》八卷。两书合称《周易时论合编》共二十三卷,著录于《四库提要?易类存目二》。《周易时论》一书对方以智思想体系的形成起了主要作用。

方以智北归后,生活比较安定。从顺治十年至十七年(公元1653年到1660年),写成《药地炮庄》。

从一六六四年,方以智五十四岁起,由于吉安人士和庐陵县令于藻的邀请,成为吉安青原山净居寺主持,一直到康熙十年(公元一六七一年)因粤难去世,在青原山度过了最后的七年。这时期曾著《禅乐府》,并有《愚者智语录》,而主要的成就是继续啸峰大然编成《青原志略》。这儿应指出,在江西西部,赣江东岸的这个青原山,除了是佛教胜地相传是所谓七祖道场(七祖指唐开元时的弘济禅师)外,又是明代王学江右学派理学家讲学的中心。山中有"五贤祠",所祀就是王守仁、邹守益(东廓)、聂豹、欧阳德、罗洪先(念庵)等五人。

这一时期,除了潜心著作以外,与各方面往还也很密切。魏禧对方以智晚年交游太广,社会关系较复杂,提出了婉转的讽喻。在方以智遭难去世前四年,康熙六年(公元一六六七年)魏僖在《与木大师(方以智借名墨历,又名木立)书》中所提出的一些问题,比较真实地反映出方当时的活动,是探索方以智晚年思想行动的史料,摘引如下:

"迩者道誉日盛,内怀忧谗畏讥之心,外遭士大夫(指官吏),群衲(指僧众)之推举,于是接纳不得不广,干谒不得不与,辞受不得不宽。形迹所居,志气渐移。"

与魏禧所记稍有出入,可以互相参证的是王夫之的记录:

"乃披缁以后,密翁虽住青原,而所延接者皆清孤不屈之士。且复兴书院,修邹、聂诸先生之遗绪。门无兜鍪之客。其谈说借庄、释,而欲檠之以正,又不屑遣徒众四出觅财。"(《船山遗书?搔首问》)

肖伯升在《研邻偶存》中记载他待人接物的态度是"行处则乎实,待人则春风"。

尽管学佛在深山古寺,但仍是与各方面诗文往还。虽然交游广泛,但"门无兜鍪之客,......又不遣徒众四处觅财"。这些说明他一如既往,不结交权贵,而忠实于自己的学术与理想。一方面无可奈何,静耽禅说,一方面广通声气,壮志犹存,这就是他晚年生活的矛盾。

他一生的著作有:

早期:从明末到甲申以后在两广避难时期(约公元1640年-1650年):

《物理小识》、《通雅》、《浮山文集》(前编,全本藏北京图书馆)、《博依集》(此书北京图书馆有残本,北京大学有全本)、《膝寓信笔》(此书多通行本)。

中期:避地两广后以至北归桐城、南京等地时期(公元1644年-1652年):《东西均》(此书现有中华书局一九六二年新印校点本)、《岭外稿》(在编排上属于《浮山文前编》的后半部,现均藏北京图书馆)、《浮山文后编》。

晚期:从两广北归后到康熙十年在江西逝世止(公元1652年-1671年):《易余》(全书共约十二万字。现存当时抄本)、《药地炮庄》(有康熙萧刻本及民国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成都美学林排印本。美学林本删去了大量序言和前记)、《易图》(又名《寂历图》)、《鼎薪》(到现在为止,我们尚未得到此书存在的消息)、《青原志略》、《愚者智禅师语录》(有《嘉兴藏》本,分四卷,约三万字);《一贯问答》、《冬灰录》、《五位纲宗》、《性故》(即《古今性说合编》)均有抄本;《禅乐府》(有一九三五年其后人方鸿寿铅印本)、《诸子燔痏》(方以智论诸子的著作,尚未发现)

此外尚有有关医药,音韵,及论诗词的著作,有存有佚,不再列举,待编辑其著作时,再作考证。

尚有《向言》,刻入《方氏七代遗书》中,《两粤新书》收入《海甸野史》中,都不是方氏的著作。应当注意。容肇祖先生发现钱谦益《初学记》卷二十三《响言》二卷与《七件遗书》本《向言》全同,经考证,确定系钱谦益所著。至于《两粤行书》非方氏之作,朱希祖在该书跋中有详细论断。

方以智逝世以来,他的著作在社会上流通而为人们熟悉的是《通雅》、《物理小识》和《药地炮庄》三书,《通雅》、《物理小识》不乏被人引用,如袁枚的笔记,陆耀的《切问斋文集》中都有零星引证,周中孚的《郑堂读书记》有对《通雅》的著录和评论。乾隆时日本三浦晋所著《赘语》中,多次引用《物理小识》。

《药地炮庄》尽管流传下来,但由于非常难懂,钱澄之曾说方以智"其所著书,好作禅语,而会通以庄、易之旨,学者骤读之多不可解"(见《通雅》序).目前所知,清代尚未有人加以研究和论列。

方的其他著作,重要的如《易余》,《东西均》,《青原志略》等,有的迄未刊印,有的孤本流传。感谢三百年来的收藏保存者,方以智著作大部分尚有完整的刊本或稿本遗留,将是进一步研究方以智的有用资料。

○方中通

方中通,字位伯,安徽桐城人。故明翰林方以智子。

初,以智著《通雅》五十二卷,于训诂名物皆有征实。君少传父业稽古,有机思,喜量圭黍察仪漏;以古九章法仅存条目,鲜能寻绎其义;乃据御制《数理精蕴》推阐之,复列数原律衍几何约珠算笔算筹算尺算诸法,辑诸家说,制取其长,制为一书,名《数度衍》,凡二十四卷,附录一卷。谓:"九章皆出于勾股。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方数为典,以方出圆,勾股之所生也。少广,方圆所出也。方田商功,皆少广所出。一方一圆,其间不齐。始出差分而均输对差分之数盈朒借差求均。又差分均输所出,而以方程齐其穷。度量衡原出黄钟粟布出焉。黄钟出于方圆者也。"又谓:"古法用竹径一寸长六分二百七十一而成六觚为一握,后世有珠算,而古法亡矣。泰西之笔算筹算,皆出九九尺算,即比例规,出三角。乘莫善于筹,除莫善于笔,加减莫善于珠,比例莫善于尺。"时广昌揭暄亦明算术,与君论难日轮大小得光肥影瘦之故,及古今岁差之不同,须测算消长以齐之,别录为一书,曰《揭方问答》。他著有《物理小识》十二卷,及《浮山文集》。

○冯登府

冯登府(?~?1840),字柳东,浙江嘉兴人。

嘉庆戊寅举顺天乡试,庚辰成进士,选庶吉士。改官江西将乐县知县。不两月,以亲病解绶去。服阕,教授宁波,大吏重其才,拟荐之,力辞。

幼即能作韵文,中年治经,深得汉儒家法。兼通金石文字。阮元、徐士芬、李泰交皆订至契。著《石经补考》十二卷,于汉魏蜀石经以备古今文之异同,于唐石经并正亭林某字误写之非。《三家诗异文疏证》六卷,《补遗》三卷,《论语异文疏证》十卷,搜讨详备,辨证亦极精当。又集古彝器暨砖瓦遗文拓本为《金屑录》四卷、《石金录》四卷。仿元潘氏、明王氏为《金石综例》四卷。聚所见浙省古砖,加以考辨,为《浙江砖录》四卷。其余尚有《唐宋词科题名》一卷,《酌史岩摭谭》十卷,《玉台书史补》六卷,《梵雅》一卷。

性好游,工诗。归田后,家贫弗能具山资。以东诸侯之招,重客三山,佐修通志。更撰《福建盐法志》三十卷、《闽中金石志》十四卷,名震海峤。诗宗金风亭长,有异世神交之雅。坐咏勺园,寒缸暑簟,或吟辔所至,兼善倚声。诗文为《石经阁文集》八卷,《拜竹龛待存》十卷,续集二卷,《种芸仙馆词》四卷,《钓船笛话》一卷。而所编者犹有《曝书亭外集》八卷,《冯氏清芬集》八卷,《邝砚倡酬集》一卷,《梅里词辑》六卷。

○冯桂芬

冯桂芬(1809-1874)字林一,号景庭,江苏吴县人。

弱冠补县学生。道光壬辰举于乡。庚子,中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文宗御极,大臣疏举人才,以之与林文忠同荐。旋丁忧归。比服阕,而太平军已陷金陵。承诏劝捐输练乡团,事办,叙克夏诸城劳,晋五品衔,特旨擢中允。有间之者,因告归,不复出。向、张师溃,太平军攻吴郡,群议赴皖乞曾公援军,虑不遽应,推先生具草。乃为陈危急情状,并时局利钝,及用兵先后所宜,语甚详挚。曾许之,令李鸿章率水陆诸营东下,遂成平吴之功。吴平,李公开府苏省,数就先生谘访郡县利病。如苏、松减漕额,长、元、吴三县减佃租,数百年积重难返之弊,一旦顿除。先后主讲惜阴、敬业、紫阳、正谊各书院,为诸生讲论学术,成材甚众。卒年六十六。

先生于书无所不读,师事李申耆、李尚之两先生,说经宗汉儒,亦不废宋。精研小学,兼嗜畴人家言。著有《说文段往考正》,《校邠庐逸笺三种》,《弧矢算术细草图解》,《西算新法直解》,《校正李氏恒星图》,《测定咸丰纪元恒星表》,《丈田绘图章程》,《使粤行记》。与修《两淮盐法志》、《苏州府志》。尤务为经世有用之学,凡水利农田盐漕兵刑诸大政,莫不了然于胸中。作《抗议》四十篇,均关系于民生国命,亭林所谓"若果见之行事,不难跻斯世于治古之隆"者,仲长统《昌言》、荀悦《申鉴》,未足比也。《显志堂稿》十二卷,并长于治事,不为浮词云。

○凤韶

凤韶,字德隆,江苏江阴人。

岁贡生。所居滨江,邨巷僻陋,聚生徒谋糈以为食。与惠、戴诸先生隔绝,不能遍见其所著书;顾能深思独造,治经精密。著述盈笥,皆随笔条记,羼杂无次序。其门人始辑其说之涉四书者刊之,曰《四书补考》。又松江吴氏刊于《艺海珠尘》中者,曰《读书琐记》,更仅寥寥数条,均非其全。卒年七十余。后九年,武进李兆洛,总辑遗稿为《凤氏经说》三卷,于是君之学乃表曝于世。

○傅山

傅山字青主(明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o7 年-清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山西省阳曲县人(今太原市),明诸生,少聪颖,读书过目成诵,性任侠,见天下且丧乱,诸号为荐绅先生者,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节,不肯少与时相周旋。时山西提学袁继贤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故奄党也,先生乃伏阙陈情,袁竟得雪,先生以是名闻天下。明亡,变服黄冠居土室。天下大定后,始以黄冠出与客接,间有问学者,则曰本学庄列,于仁义事实羞道之,即强言之亦不工,形同遁世,但志在济世,不屑为空言。明清之际,深怀民族意识,不甘臣服于清,改其行,或作万里游,或雌伏不出者,南有序林,北有青主,是以自叹曰,"弯强跃马之骨而以占毕朽之.是则埋吾骨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

明中叶后本为王学的天下,泰州学派兴,末流遂入于狂禅,于是蔑仁义弃礼乐,形成反对传统儒家思想之异军,青主的思想行为亦与之合流,而行纵放诞,颇类于魏晋风流,他的《上谷元旦》诗曰:

"秉烛起长叹,吁嗟行路难,资粮惟曲蘖,礼乐看蹒跚。景物家家别,风光岁岁阑。此生须荷锸,倒地即为棺。"(《霜红龛集》卷五《五律》)

志在前明,不得已而消极放诞,衷心则倾倒于"夥涉"为王,推倒强秦者,看他歌颂:"夥涉真高兴,留侯太有情,篇章想不死,蜩蟪定长生。剑术一人敌,杯中万虑冥。悠然篱菊老,可不咏荆卿。"(《霜集》卷五《五律》)陈涉、张良、项羽皆反抗强秦的英雄,但剑术一人敌耳,无济于世,于是诗酒风流,老于篱菊,但仍咏荆卿,志在亡秦!青主一生在矛盾中,形为黄冠而志在红尘,不得已资粮曲蘖,倒地为棺,但心雄万夫,入世而作出世装,此其所以有"桃原直处忘情士,处士多情奈若何"(《霜集?杂著》卷十八)之歌,处士而多情,悲夫!

青主实主王学,而近于泰州,虽末流入狂禅,但蔑弃礼法,随寓而安,弃德从道,他曾经解"礼","......夫世儒之所谓礼者治世之衣冠,而乱世之疮也,不知劀其根而以膏药涂之,又厚涂之曰,治疮之礼也"。(《霜集?杂文》卷十四《礼解》)以礼为乱世之疮疤,治世之衣冠,是在治世礼不过门面,在乱世,礼实在是疮疤,以疮疤为礼,见于禅宗和尚语录矣。因之形成随遇而安的人生观,"人生一迂合耳,当其所迂,岂暇问其可否。凶狞之狗,见人野溷,则宾宾然伺于其傍,必不蒙一啮咬之念,以其人之能食我也,故论人者当如此。设求之安往而不得安分知义之人,故人望人则贤者可知,此有来言,以狗望人,则贤者更无数可知矣"(《霜集·杂文》卷十五《不寐寱语》)。以狗喻人,狗因人可以食我遂无啮咬之思。以此求人,则安分知义之人所在多有,更以狗求人则贤者满街;左派王学几于圣人满街走,盖皆以狗望人耳。这当然是愤世的语言,在清人的统治已经巩固的情形下,复明已不可能,久处土穴,亦掩耳盗铃者,于是出而问世,问世实等于出世,因不愿为当权者用,于是浪迹人间,随寓而安,亦无可如何耳。如何在无可如何的环境中自寻乐处?他说,"昔人教寻孔颜乐处,此句也是平地圪垛语,读得书久,自有乐处,便与孔颜不远,若白白去寻孔颜,孔颜与你个对面不见,岂不罔过了日子也。赖天地祖宗之泽,破书可读,一切龌龊人事不到眼前心上,钝资磨去,日知所亡,三间小屋之下好不富贵也。自爱不自贵,自知不自见,圣经贤传,古今载记,尽尔游行,谁能禁之。一生为客不为主。......故凡事颇能敝屣遗之,遂能一生无财帛之累"(《霜集·杂著。卷二十二《乐处》)。人而去寻孔颜的乐处,孔颜将与你对面不见,因为个人有个人的乐处,不能从同。在他看来有破书可读,钝资磨去,龌龊事不上心来,三间小屋也是无限富贵。"为客不为主"也是随寓而安,在不合理的情况下,不随寓而安又奈何?荷锸而行,倒地为棺,自有无限乐处,然而这都是苦中作乐。

人不能改变客观环境,为客观环境所拘限,只能为客不为主,以苦为乐,这些以苦为乐的说法,实在也是自乐其所乐,三间小屋有破书可读,乐在其中正同于王心斋。"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心斋语录》)体用一元,方法即目的,此王学之所以为主观唯心主义。但青主于此从王学中跳出,入于老庄,从主观转为客观,他在《老子二十一章解》中云,"形所从者非穞也,从道来也。......物也而有非物者传焉,非物之物,道之为物也,恍惚象物似之矣而不可得,而窃之以窈冥之精,......其何物也耶?此道也,传之于父,父受之于祖.祖受之于曾高,父溯而上之彻于天,天大父也。自大父而传之不知历几何父而有我,我又为父矣"(《霜集·外编》卷三十四)。物之外有道,道非物,传之于天为大父。道相传初为一,可以名之曰德;道不可得而德可传。他又在《庄子天地篇泰初有无无段解》中说:

"阴阳交泰之初,何所有乎?有无而已,别无所有。然无而有者,无可得而名,确乎其有一,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不可闻不可见,然万物之生者皆由得此一以生是之曰德。溯此德者则我得之父母,得之天地之始为人之时而延之于我之身,生生世世,业识识业日远于德,故循性而修之以反于得以生之德。德之至者一切有为之法皆消融于乌有,几几乎并未形之一亦不可得而名之,所谓德至,至则同于泰初之无有矣。"(《霜集·外编》春三十四)

物德以生之调德,德可以强名之曰一,他又指实一为水,"天为一大,太为大一,一即天一生水之一,一水也气也。泰上从大,下从水,水即一也。"(同上注)以一为水为气,是首先点出气字来,理气,道器,本为程朱学派话题,青主主陆王。今亦道程朱,盖其学本宠杂,既本陆王,不得心外有理,更使气无存在余地,但已化主为客,遂于道外存气为物之所由生,而程朱不言无,于是以黄冠解老庄而引入无。道为无,由无而有,有为一为水为气。青主亦言理,但谓"理本从玉,而玉之精者无理"(《霜集·杂文》卷十四)。窥其义盖谓气之精者无理,是理与气合而为一,气见而理不见,于是而引进气在理先之一唯物主义课题。他说:"老夫尝调,气在理先,气蒸成者始有理。山川、人物、草木、禽兽、虫、鱼皆然。若云理在气先,但好听耳,实无着落。"(引自山西祁县孙郅原藏傅山手稿)如果这些话果真出于傅山,那么他的思想偏离王学已远,盖一变从主观到客理,再变而以气为物之所由生,三变而气在理先,于是从唯心到唯物,盖青主之晚年定论欤?方以智以火为万物之本而青主以水,他们虽同时言水言火,但未谋面。

彻底变则变化无迹,但王学之于青主尚有踪迹可寻,随处可见,徐广轩后以陆王解傅山不失为解人,傅山论学有云:

"理本从玉而玉之精者无理。学本义觉而学之鄙者无觉,盖觉以见而觉,而世儒之学无见。无见而学,则智者之登泰山泛东海非不闻高深也,闻其高深则人高之深之也,故训觉之为效似矣,而始终乎,人拾级而卑之,至于效先觉而效始不至,于日卑其所谓先觉者,非占哔训诂可以为童子师而先之也。乃孟子称伊尹为先觉,其言曰,子天民之先觉者将以斯道觉斯民也,乐尧舜之道学也,而就汤伐夏以救民,则其觉也觉桀之当诛,觉汤之可佐,故幡然曰,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尧舜汤也,尧舜汤者,杀桀乃所以为尧舜也。是觉也谁能效之,谁敢效之;不能效之而文之曰,非其时也,其时矣而不敢效之曰,吾聊乐尧舜之道。"(《霜集·杂文》卷十四《学解》)

以觉训学,而以见训觉,都是以主观行为代替客观,格物以为知,是由外铄;觉见之为学则为自得。盖传统儒家无有言觉者,自佛氏入而言觉,青主不排二氏,遂以觉见解陆王,而王学与禅宗结合,觉见近于顿悟。见亦自见,非由他人,故云:"无见而学,则瞽者之登泰山泛东海,非不闻高深也,闻其高深则人高之深之也。"徐广轩注曰:"学字之解可谓千古大案,先生判断了了,更不作一调停含糊语。......或曰,觉训为见,见者何物,学训为觉,觉者何境。曰,先生之言德言泰两段中训之矣。其物一也,见则见此也。至其境则所言'空灵法界'四字盖以尽之。或曰,何道之从而即可以见而觉?曰,善哉问乎,君子深造之一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即见而觉之谓。欲自得而不得其道,是缘木而求鱼也。究理博物,程朱之学也,一道也,效人者也。先立乎其大,致良知,陆王之学也,本之孟子者也,求诸己者也。陆王不足信,孟子亦不足信乎?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傅先生之学不专一家之言,儒书外,老子、庄子、释迦、达摩之言,靡不毕究。"(《霜集·杂文·学解》卷十四注)陆王本孟子,为学求诸己,而傅山本陆王,为学亦求诸己。

广轩言:"至其境则'空灵法界'四字盖已尽之。"此非徐之增字,青主实多言"空灵"及"空灵法界",言顿悟者必主空灵,否则见一物格一物,境为物遮,安见空灵,拨物见空,亦有悖于气在理先之说,此吾谓之为晚年定论也。青主说:"读理书尤着不得一依傍之义,大悟底人先后一揆,虽势易局新,不碍大同。若奴人不曾究得人心空灵法界,单单靠定前人一半句注脚,说我是有本之学,正是咬■〈齿因〉人脚后跟底货,大是死狗扶不上墙也"(《霜集·杂记》卷二十五)"死狗扶不上墙",正严斥奴儒之言,奴儒者摭拾前人牙慧便矜矜自持,以为学有根底,其实这只是"妄听妄说"而已。徐广轩曰:"先生一生所走路头,所造地位,显然揭出,佛者见之谓之禅宗指月,儒者见之谓之道学超诣。"禅宗指月,道学超诣均可达于空灵,而空灵法界者,"常就中庸思之,中庸之至而民鲜能,以其不空灵也,唯圣者能之以其空灵也,夫愚不肖之民,其不能宜矣,贤智之民何以亦不能,只因一'予'字,割舍不下耳。其所以不能割舍其予者,不能割舍其予之智耳。......若圣人则不然,此中空空吾无知也,安见所谓道而用意以遵之,乃至事至物来,率性而出而其机不滞,自然依乎中庸矣。......由是言之空灵法界非圣人之所以为圣者哉。予未有知,吾无知也,绝圣弃知,其为旨一也,皆空灵之谓也。戋戋之儒妄生分别,傅先生之所谓未究其法界者也。或曰,如何用功,便究其空灵法界?曰,不睹不闻,独体炯然,四面无倚,空灵法界也"(同上)。这虽然不是青主的定义,但他自己也说过"使我之心,不受私弊,光明洞达,随时随事,触著便了,原不待讨论而得"。两者不相远。

这些语汇,都近于佛,尤近于禅宗,所以青主说"贫道以为佛本训觉,震旦《大学》之明德以至于诚明明诚之性之教谓何。达摩既人而后有见性成佛之传,不知衣领之珠先自有之,陆象山先生所谓,东海西海千百世上下圣人出而此心此理同也"(《霜集·杂著》卷廿一)。明心见性成佛又加上陆王之传,所以我们说傅山近禅,所谓空灵法界,不滞著于外物,一切空灵,这不是儒家传统的境界,儒家理想"大同"也并不空灵。所以我们说气在理先之说不见于青主已刊著作中,未刊稿,如果可信,也是他的"晚年定论"。或者是曾经有过的说法。佛、道、程朱陆王对于他都发生过作用。他的思想来源是庞杂的,而所处的环境是单纯的,长期处于土穴中,出来后也是黄冠,所以空灵对于他,并不生殊,但究竟是一个复杂的世界,欲空灵而出世.不可得,于是他又究心于世功而倾心于陈同甫,所以我们说他本心是入世的。

他的思想解放,便打破传统的枷索而詈奴儒,奴儒大儒都是在传统儒家教条下压服了的人,他们毫无主见,滞著于传统的束缚,也就绝不空灵,这样说,"空灵"云云,还是打破传统枷索的一种手段,空其一切,当然传统的束缚,历史的约定,都在排斥中,因之在文学上他也鼓吹竟陵而颂钏、谭。但究竟是禅宗在影响他,所以他惯作语录机锋:"牛头未见四祖时,何故百鸟衔花?曰,未见四祖。曰,既见四祖时,百鸟何故不衍花。曰,既见四祖。此钞正百马衔花时事,若遂谪不必百鸟衔花,则亦终无见四祖时,其初难知百鸟惊飞云矣。"这是原牛头见四祖一案的注脚,我们在其中看不出道理来,只是你依你的,我说我的,各不相干的对答,而青主对此颇感兴趣,为什么。这是空灵,彼此各不相干,不滞著于任何事物,问其所问而答其所答。这和张载、戴震等哲学家认为气在理先的课题毫无相同处,所以我们怀疑青主那种理论的真实性。

一个人的思想会有矛盾,尤其处于一个环境变迁,思想界也在变化的时代,不同学派的思想表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是时常有的,在青主的思想上更反映了各种烙印,他思想解放,"于世间诸仁义事,实薄道之",但他并没有脱掉中古宗教迷信的束缚,他曾经在《书扇贻还阳道师》中说,"师素祈雨,多被三界尊神谴之,故迂此报,然足以见师本领矣"(《霜集·五律》卷四)。这说明他的思想解放的局限性,他有魄力向传统的儒家理学挑战,但没有勇气向传统的宗教迷信抗争,这也是他的矛盾。

青主是明清之际一位了不起的文学家,在诗歌方面的成就,他超过当时的学术大师黄宗羲,王夫之辈,顾炎武似亦有愧色。在文学理论方面,他反对师古,在艺术上,讲性灵,讲禅似。

他冲击了几千年来束缚人们的礼法,他为妓女作传,为畸人传奇,一切平等法,虽然他还有所滞,但没有无局限的人。

○龚自珍

龚自珍(1792--1841),字璱人,原名巩祚,浙江仁和人。苏、松、太道丽正子。

幼聪明,能读等身书。又获闻其外祖段茂堂六书音韵之学,自视甚高。故事,凡翰詹科道子弟,别为官卷,较民卷易入彀。君顾不屑藉门荫,以县学生就民卷中式嘉庆戊寅恩科本省经魁。屡上春官不第,狂名满天下。既购洞庭别业,又买昆山徐侍郎秉义故宅居之。道光己丑成进士,以不工书,不得入翰林。用知县,改内阁中书,擢礼部议制司主事。丁父忧归,掌教云阳书院,膺暴疾卒。

其为学,务博览,喜与人辩驳,虽小屈,必旁征广引,己说得申乃已。治经始由训放,继及刘申受、宋于庭游,闻常州庄氏说,则转好今文之学。然所造顾不深,亦疏家法。惟所作《古史钩沉论》谓:"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与章实斋"六经皆史"之主张相近。又熟习掌故,通蒙古文,长于西北舆地,旁逮诸子道释金石术数,莫不贯串。为文瑰丽恢诡,诗亦奇境独辟。著述极富,惜多佚弗传。后人裒其遗集,仅存十有八卷。外《太誓答问》一卷、《春秋决事比》一卷,收《经经解》中。馀皆无从踪迹矣。

○谷应泰

谷应泰(公元1620-1690年),字赓虞,别号霖苍,直隶丰润(今河北丰润县)人。

他青少年时代,在县学念书,博闻强记,聪颖过人,且勤学苦读,学业进步很快。他二十岁时,取得了举人出身。过了七年,清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他参加了由顺治皇帝主持的殿试,取得了进土登第。此后,他先后任户部主事,员外郎。顺治十三年,任提督浙东浙西地方的学政佥事。他在浙江提学任上,考选公正。

两浙提学的衙门设在杭州。唐宋以来,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杭州日益繁华,西湖成为名不虚传的旅游胜地。是骚人墨客出没的场所。谷应泰有意效法白居易、苏子瞻,纵情山水。他在湖山的顶上建有一所类似书院式的文化别墅,收藏大量图书,在别墅的门上,亲自题匾:"谷霖苍著书处"。

谷应泰担任浙江提学时期,选拔了不少有才华的人,输送朝廷,官居要职,因此,谷应泰获得了来自朝廷的支持。同时,他在杭州潜心学术研究,又获得浙江一带文人学士的舆论赞赏。因此,他遗留下来的文化别墅,被视为重要名宦古迹。

谷应泰的著作,主要有《筑益堂集》和《明史纪事本末》。

《明史纪事本末》一书,始于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朱元璋起兵,终于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白成攻克北京。全书列成八十个专题,每题为一卷,共八十卷。记述作者认为重要的历史事件的始末。虽然,它没有全面纪录明代的重要历史事件,甚至对明代各项政治经济制度,郑和下西洋扩大我国和南洋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等,都付诸阙如,但由于该书出于清代官修《明史》以前八十余年,根据作者的社会关系、地位、财力和才能所能得到的条件,他广泛采集私家野史,综合多种明代资料,所记成祖设立三卫,进军漠北,及沿海倭患,议复河套等事,都远较《明史》为详。尤其是关于农民起义的专题,竟有十五篇之多,约占全书五分之一。对于宦官阉党的专横,也有详细的叙述。所有这些,为我们研究明代社会问题和对外关系等,提供了不少可贵的参考资料。

《明史纪事本末》是谷应泰在浙江从事学政之余,仿照袁枢《通鉴纪事本末》之例,"夙夜兢兢,广稽博采,勒成一编,以补前史"。它记载明代典章事迹,每篇篇末都写有编著者的论断,题为"谷应泰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排比纂次,详略得中,首尾秩然,于一代事实,极为淹贯,每篇后各附论断,皆仿《晋书》之体,以骈偶行文,而遣词抑扬,隶事亲切,尤为曲折详尽。"这个评论,从该书的体例形式来看,符合实际情况。

《明史纪事本末》的成书经过,传说很多。有谓系张岱所撰,谷氏以五百金购得;有谓系德清徐焯代作;有谓出自谈迁,有谓兼采张岱纪传(《石匮臧书》、《石匮书后集》)、谈迁编年(《国榷》),而改为纪事本末的。众说纷纭,极不确切。实际的情况是,本书不一定出于谷氏一人之手,当时他曾延揽了一批文人协助编纂。

谷氏编纂《明史纪事本末》,自称是为了"使读者审理乱之大趋,迹政治之御失",可见是力图为统治者总结并提供一些维护长治久安的经验。他以《甲申殉难》的专题,大力表彰"忠烈";用平"盗"或骂"贼"的专题,辱骂农民军为"困兽"或"蚁附之妖"。

○顾栋高

顾栋高(1679--1759),字复初,一字震沧,又自号左畬(yu),江苏无锡人。

康熙辛酉成进士,受内阁中书。性倨傲,不合时宜,坐奏对越次罢官。归田后,惟日以穷经著书为事。自幼至老,未尝一日不读书。乾隆庚午,特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明年,于所举中核其名实允孚者得四人,先生其一也。并授国子监司业。以年老不任职辞。掌教淮阴,从游者甚众。夏日不见客,闭重门,解农脱展匿帷后,手一卷,研诵弗辍。高宗南巡,召见行在,加祭酒衔,赐御书"传经耆硕"四字。生平于五经多有发明,尤笃好《春秋左氏》学,昼夜探讨。每怀忿懥(zhi),家人以《左传》一册置几上,即怡然被览,不复问他事矣。著《尚书质疑》二卷,不信梅赜古文。间有逞臆断者,以于《书》本非其所长也。《毛诗类释》二十一卷,采录旧说,阐明经义,亦甚谨严。其毕生精力尽苹于《春秋大事表》一书,泛滥者三十年,罩思者十年,执笔属稿者又十五年,而后写定。凡列表四十,首时令,终列女,合五十卷;表皆有序,后更附以舆图一卷;辨论百三十一篇,条理详明,考证典核。诸序论又皆引据赅洽,持议平允,每发前人所未发。此不独治《春秋》经传者之要籍,亦读史所宜取法者焉。少受业高紫超;讲学尝援新安以入金溪,为调停之说;故复辑《大儒粹语》二十八卷,期合宋元明儒而一之。卒年八十一,其后诏修《国史?儒林传》,首举其名,谓:"如顾栋高辈岂可不为表章!"馆臣遂承上意,创传推先生为始云。

○顾广圻

顾广圻(1629-1701),字千里,号涧薲,江苏元和人。

少孤,多病,枕上未尝废书。弱冠,从张白萃游,馆于程氏。程富藏书,因得通览,学者称万卷书生焉。不事科举业,年三十始补博士弟子。继师事江艮庭,受惠氏遗学,逐尽通经学小学之义。尝论经学云;"汉人治经,最重师法。古文今文,其说各异。混而一之,则轇轕不胜矣。"论小学云:"《说文》一书,不过为六书发凡,原非字义尽于此。"欲取汉人经注作假借长编而未属稿。从兄之逵字抱冲,亦邃于学,多藏宋元本书,为一一订正之。刻列女传以传。

当是时,孙星衍、胡克家、秦恩复、黄丕烈、吴鼒、张敦仁等,并深于校雠之学;莫不推重,延之刻书。为孙刻宋本《说文》、《古文苑》、《广律义疏》。为胡刻《文选》、元本《通鉴》。为秦刻《扬子法言》,骆宾王、吕衡州两集。为黄刻《国语》、《国策》。为吴刻《晏子》、《韩非子》。为张刻抚州本《礼记》,严州单疏本《仪礼》。每一书竞,综其所正定者作考异或作校勘记于后。

又颇服膺宋儒《语录》,摘其切近者,成《遁翁苦口》一卷。平居博览,咸能识之无遗。每论议滔滔不竭,而是非所在,持之甚力,靡所瞻狥。家故贫,赖为人校刻博糈以食。虽往来多公卿,卒未尝有以自润。晚得痹疾,卧床五年,年七十卒。

自撰《思适斋集》十八卷,自作记曰:"顾子贫,斋非所能有也;即身之所寓而思寓焉,而'思适'之名亦寓焉。当其坐斋中,陈书积几,居停氏之所藏,同志之所借,以及敝箧之所有,参互钩稽以致其思,思其孰为不校之误,孰为误于校也。思而不得,困于心,衡于虑,皇皇然如索其所失而杳乎无睹。人恒笑其不自适,而非不适也,乃所以求其适也。思而得之,豁然如启幽室而日月之;举世之适,诚莫有适于此也。"可征其用力勤至云。

○顾櫰三

顾櫰三,字秋碧,江苏江宁人。

少孤贫,母以十指课之读,弗给,或丐食于邻焉,用是读益苦。稍长,以敏捷称,才名满江南北。尝一日中为长幅骈俪文三四首,洋洋数千言,华赡工整。至制举文,一日更毋虑八九首。补岁贡生。治经通训诂,尤擅长于史学。以司马氏、范氏书恒不志艺文,说者每引为憾,乃竭十数年之力,旁搜博采,成《补后汉书艺文志》三十一卷,分二十九类,既逐条疏其出处,而如《诗》小序、《书》古文,郑、贾、服诸儒所撰著之荦荦大者,辨证加详,凡群书佚文有可考见,亦复辑载无遗。末附《经学师承》及《明习谶纬》两门,较《儒林传》所载尤多倍蓰,迥非钱、侯、姚等《补志》所能望其项背。清河王氏获手稿,亟排印于《小方壶斋丛书》。别有《补五代史艺文志》,仅一卷,且考释无多,或非其定本也。其他著述甚众。子联鏕避乱走淮上,依丁柘塘,全稿为所剽窃,取出者止十一二。王氏复刊其辑通俗文佚文一卷,《风俗通义佚文》一卷。而《然松阁赋抄诗抄》若干卷,则收入《金陵丛书》。凄声郁旨,恒冠绝一时侪辈云。

○顾炎武

亭林初名绛,国变后改名炎武,字曰宁人,学者称为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生明万历四十一年,卒清康熙二十一年,年七十(1613-1682)。

他是一位世家子弟--江南有名的富户。他承祖父命出继堂叔为子。他的母亲王氏,十六岁未婚守节,抚育他成人。他相貌丑怪,瞳子中白而边黑,性情耿介,不谐于俗,唯与同里归玄恭(庄)为友,时有归奇顾怪之目(归玄恭,明亡后屡次起义,晚年筑土室于丛冢间,与妻偕隐,自署门联云:"妻太聪明夫太怪,人何寥落鬼何多。")

他少年便留心经世之学,最喜欢抄书。遍览二十一史,明代十二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利害者,分类录出,旁推互证。著《天下郡国利病书》,未成而国难作。清师下江南,亭林纠合同志起义兵守吴江。失败后,他的朋友死了好几位,他幸而逃脱。

他母亲自从昆山城破之日起绝粒二十六日而死,遗命不许他事满洲。他本来是一位血性男子,受了母亲这场最后热烈激刺的教训,越发把全生涯的方向决定了。(《亭林余集》里有一篇《王硕人行状》,读之便可知亭林受母亲影响之程度)他初时只把母亲浅殡,立意要等北京恢复,崇祯帝奉安后,才举行葬礼。过了两年,觉得这种希望很渺茫,勉强把母先葬,然而这一段隐痛,永久藏在他心坎中,终身不能忘却。他后来弃家远游,到老不肯过一天安逸日子,就是为此。

他葬母之后,隆武帝(唐王)在福建,遥授他职方司主事。他本要奔赴行在,但因为道路阻隔,去不成。他看定了东南的悍将惰卒,不足集事,且民气柔脆,地利亦不宜于进取,于是决计北游,想通观形势,阴结豪杰,以图光复。曾五谒孝陵(明太祖陵,在南京),六谒思陵(明怀宗陵,在直隶昌平)。其时他的家早已破了,但他善于理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每到一地,他为有注意价值者,便在那里垦田,垦好了,交给门生或朋友经营,他又往别处去。江北之淮安,山东之章丘,山西雁门之北、五台之东,都有他垦田遗迹。可见他绝对的不是一位书呆子,他所提倡穷经致用之学,并非纸上空谈。若论他生平志事,本来不是求田问舍的人。原有的家产尚且弃而不顾,他到处经营这些事业,弄些钱做什么用处?我们试想一想。他下半世的生涯,大半消磨在旅行中。他旅行,照例用两匹马换着骑,两匹骡驮带应用书籍。到一险要地方,便找些老兵退卒,问长问短,倘若和平日所闻不合,便就近到茶房里打开书对勘。到晚年,乃定居陕西之华阴,他说:"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势"。可见他即住居一地,亦非漫无意义。他虽南人:下半世却全送在北方,到死也不肯回家,他本是性情极厚、守礼极严的君子。他父母坟墓,忍着几十年不祭扫。夫人死了,也只临风一哭。为何举动反常到如此田地?这个哑迷,只好让天下万世有心人胡猜罢了。

他北游以前,曾有家中世仆,受里豪唆使,告他"通海"。当时与鲁王、唐王通者,谓之通海。他亲自把那仆人抓住投下海去!因此闹了场大官司,几乎送命。康熙三年,他在京,山东忽然闹什么文字狱,牵连到他。他立刻亲到济南对簿,入狱半年。这是他一生经过的险难。

康熙十六年开博学鸿儒科,都中阔人,相争要罗致他。他令他的门生宣言:"刀绳具在,无速我死"。次年开明史馆,总裁叶方蔼又要特荐他。他给叶信说:"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清廷诸人,因此再不敢惹他。

他的外甥徐乾学、徐元文,少时由他抚养提拔。后来他们做了阔官,要迎养他南归,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他生平制行极严。有一次徐乾学兄弟请他吃饭,入坐不久,便起还寓。乾学等请终席张灯送归,他作色道:"世间唯有淫奔、纳贿二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其方正类如此。

先生讲求经世之学,究心一代掌故,考制度得失,生民利害,与前史旁推互证,而折其中于六经。游历所至,以骡马载书自随,凡西北阨塞,东南海陬,必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与平日所闻不合,即发书检勘。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措意,则马上默诵诸经注疏,偶有遗忘,即又发书熟读之。放所撰《天下郡国利病书》百二十卷,取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旁逮文编说部公移邸抄之类,凡有关于国计民生者随录之,斟酌损益,不空言泥古,务质之今日所可行,垂二十年始就。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则考索利病之馀合图经而成者。今偶获传本,书计百卷,密行细字,所自谓"本行不尽,则注之旁;旁又不尽,则又别为备录"者也。惜虽造端宏大,而《郡国》仅具长编,颇疏义例;《肇域》又未遑删定,以成一家之言。

先生精于音韵之学,据遗经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来人之失,著《音学五书》:一、《音论》三卷,分十五篇,皆引据古人之说以相证验,持论精博。惟入声变乱旧法,后来音韵学者,愈阐愈密,或出其所论之外。要其发明古义,则陈第后屹为正宗;二、《诗本音》十卷,主陈第诗无叶韵说,不与吴棫《补音》争,而亦全不用棫例;列本证旁证二条,明古音原作是读,非由迁就,故曰本音。举南宋来随意叶读之谬,至是廓清。三、《易音》三卷,以其音与诗音异,又或往往不韵,乃不如诗音之确,且有附会;然考核精当处,于古音不无有裨。四、《唐韵正》二十卷,以古音正唐韵之讹,逐字以求古吉,当移出者移出之,当移入者移入之。视他家谬执今韵言古音,但知有字之当入,而不知当出,以至今古纠牵,不可究诘;其体例特为明晰。五、《古音表》二卷,分十部--一东、冬、钟、江;二支、脂、之、微、齐、佳、皆、灰、咍;三鱼、虞、模、侯;四真、谆、文、殷、元、魂、痕、寒、桓、删、山、先、仙;五萧、宵、肴、豪、幽;六歌、戈、麻;七阳、唐;八耕、清、青;九蒸、登;十侵、覃、淡、盐、添、咸、衔、严--凡以平为部首三声随之。其移入与割并之部附见其中。考以古法,多相吻合。另《韵补表》一卷,于古音叶读之舛误,今韵叶读之乖方,各为别注,得失自见。

先生兼嗜金石,当其足迹所经,荒山颓址,遇有古碑遗迹,必披蓁菅,拭斑藓读之,手录其要以归。著《求古录》一卷,《金石文字记》六卷,《石经考》一卷,每有欧、赵、洪、王所不及者。

先生生平精诣之书,无过《日知录》三十二卷。于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之属,一一疏通其源流,考正其谬误,最有补于学术世道。自序云:"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其去取谨慎、空诸依傍如此。晚益笃志经学,居华阴时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者不足为也。韩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叙》,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斗乎。"排斥王派理学最力,谓"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乃本朱子之说,参之以黄东发回抄,所以归咎于上蔡、横渠、象山者甚峻,作《下学指南》一卷。凡请讲学者,亦谢绝之。在关中对人曰:"诸君,关学之馀也。横渠蓝田之教,以礼为先。孔子尝言'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而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然则君子为学,告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方将赋茅鸱之不暇,何问其馀哉!"其宗旨所存,具见于与友人论学书云;

"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已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营学之事也;自于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士而不失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

康熙庚申,其妻殁于家,寄诗挽之而已。次岁,卒于华阴,年六十九。无子,自立从子衍生为后。门人奉丧归葬昆山。所撰著除上述外,尚有《顾氏谱系考》一卷,《菰中随笔》三卷,《救文格论》一卷,《杂录》一卷,《亭林文集》六卷,《诗集》五卷,《馀集》一卷。高弟子吴江潘耒收其遗书,序而传之。

其做学问的方法,第一要看他搜集资料何等精勤。亭林是绝顶聪明人,谅来谁也要承认。但他做工夫却再笨没有了。他从小受祖父之教,说"著书不如抄书"。(《文集》卷二《抄书自序》)他毕生学问,都从抄书入手;换一方面看,也可说他"以抄书为著书"。如《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全属抄撮未经厘定者。(《天下郡国利病书》自序云:历览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县志书,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卷文册之类,有得即录,其成四十余帙。《肇域志》自序云:先取《一统志》,后取各省府州县志,后取二十一史,参互书中,凡阅书一千余部。本行不尽,则注之旁行;旁行不尽,则别为一集,曰备录。)若《日知录》,实他生平最得意之作。我们试留心细读,则发表他自己见解者,其实不过十之二三,抄录别人的话最少居十之七八。故可以说他主要的工作,在抄而不在著。

虽说抄书,却绝非如"文抄公"那样为抄而抄,实际上是寓创新于抄书之中。有人问他《日知录》又成几卷,他答道:

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文集》卷四《与人书十》。)

你说《日知录》这样的书容易做吗?他一年工夫才做得十几条。我们根据这种事实,可以知道,不独著书难,即抄也不容易了。须知凡用客观方法研究学问的人,最要紧是先彻底了解一事件之真相,然后下判断。能否得真相,全视所凭藉之资料如何。资料,从量的方面看,要求丰备;从质的方面看,要求确实。所以资料之搜罗和别择,实占全工作十分之七八。明白这个意思,便可以懂得亭林所谓采山之铜与铜之分别何如。他这段话对于治学方法之如何重要,也可以领会了。

亭林的《日知录》,后人多拿来比黄东发的《黄氏日抄》和王厚斋的《困学纪闻》。从表面看来,体例象是差不多,细按他的内容,却有大不同处。东发、厚斋之书,多半是单词片义的随手札记。《日知录》不然,每一条大率皆合数条或数十条之随手札记而始能成,非经过一番"长编"工夫,决不能得有定稿。试观卷九宗室、藩镇、宦官各条;卷十苏松二府田赋之重条,卷十一黄金、银、铜各条,卷十二财用、俸禄、官树各条,卷二十八押字、邸报、酒禁、赌博各条,卷二十九骑、驿、海师、少林僧兵、徙戎各条,卷三十古今神柯条,卷三十一长城条,则他每撰成一条,事前要多少准备工夫,可以想见。所以每年仅能成十数条,即为此。不然,《日知录》每条短者数十字,最长亦不过一二千字,何至旬月才得一条呢?不但此也,《日知录》各条多相衔接,含有意义。例如卷十三周末风俗、秦纪会稽山刻石、两汉风俗、正始、宋世风俗、清议、名教、廉耻、流品、重厚、耿介、乡愿之十二条,实前后照应,共明一义,剪裁组织,煞费苦心。其他各卷各条,类此者也不少。所以,如果拿阎百诗的《潜丘札记》和《黄氏日抄》《困学纪闻》相比,还有点像。顾亭林的《日知录》,却与他们都不像。他们的随手札记,性质属于原料或粗制品,最多可以比绵纱或纺线。亭林精心结撰的《日知录》,确是一种精制品,是篝灯底下纤纤女手亲织出来的布。亭林作品的价值全在此。后来王伯申(王引之)的《经传释词》、《经义述闻》、陈兰甫的《东塾读书记》都是模仿这种工作。这种工作正是科学研究之第一步,无论做何种学问都该用他。

亭林对于著述家的道德问题,极为注意。他说:"凡作书者莫病乎其以前人之书改窜为自作也"。(《文集》卷二《抄书自序》)又说:"晋以下人,则有以他人之书而窃为己作者,郭象《庄子注》,何法盛《晋中兴书》之类是也。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书,无非窃盗而已。"《日知录》卷十八《窃书》条)又说:"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无隽才,不能通作者之义,其盗窃所成之书,必不如元本,名为'钝贼'何辞?"(同上)他论著述的品格,谓"必古人所未及就,后世之所必不可无者,而后为之"。(《日知录》卷十九《著书之难条)他做《日知录》成书后常常勘改,"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削之"(《日知录?自序》)然则虽自己所发明而与前人暗合者尚且不屑存,何况剽窃!学者必须有此志气,才配说创造哩。自亭林极力提倡此义,遂成为清代学者重要之信条。"偷书贼"不复能存立于学者社会中,于学风所关非细。

大学者有必要之态度二:一曰精慎,二曰虚心。亭林著作最能表现这种精神。他说:"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书传之于人。"(《文集》卷四《与潘次耕书》)又说:"古人书如司马温公《资治通鉴》、马贵与《文献通考》,皆以一生精力为之......后人之书,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传。所以然者,视成书太易而急于求名也。"(《日知录》卷十九《著书之难》条)潘次耕请刻《日知录》,他说要再待十年。其初刻《日知录?自序》云:"旧刻此八卷,历今六七年。老而益进,始悔向日学之不博,见之不卓。......渐次增改,......而犹未敢自以为定。......盖天下之理无穷,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故昔日之所得,不足以为矜;后日之所成,不容以自限。"(《文集》卷二)

亭林说:"人之为学,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自小,少也;自大,亦少也。"(《日知录》卷七《自视然》条)他的《日知录》,阎百诗驳正若干条,他一见便欣然采纳。(见赵执信所作阎墓志)他的《音学五书》,经张力臣改正一二百处。(见《文集》卷四《与潘次耕书》)他说:"时人之言,亦不敢没君子之谦也,然后可以进于学。"(《日知录》卷二十《述古》条)。这种态度,真永远可为学者模范了。

亭林的奢述,若论专精完整,自然比不上后人。若论方面之多,气象规模之大,则乾嘉诸老,恐无人能出其右。要而论之,清代许多学术,都由亭林发其端,而后人衍其绪。

此外著述,尚有《五经同异》三卷,《左传杜解补正》三卷,此外《九经误字》一卷,《五经考》一卷,《求古录》一卷,《韵补正》一卷,《二十一史年表》十卷,《历代宅京记》二十卷,《十九陵图志》六卷,《万岁山考》一卷,《昌平山水记》二卷,《岱岳记》八卷,《北平古今记》十卷,《建康古今记》十卷,《营平二州史事》六卷,《官田始未考》一卷,《京东考古录》一卷,《顾氏谱系考》一卷,《谲觚》一卷,《茀录》十五卷,《明季实录》一卷,《圣安皇地本纪》二卷,《救文格论》、《诗律蒙告》、《下学指南》各一卷,《当务书》六卷,《菰中随笔》三卷,《文集》六卷,《诗集》五卷。其书或存或佚今不具注。但观其目,可以见其影响于后此学术界者如何矣。要之,亭林在清学界之特别位置,一在开学风,排斥理气性命之玄谈,专从客观方面研察事务条理。二曰开治学方法,如勤搜资料,综合研究,如参验耳日闻见以求实证,如力戒雷同剿说。如虚心改订不护前失之类皆是。三曰开学术门类,如参证经训史迹,如讲求音韵,如说述地理,如研精金石之类皆是。独有生平最注意的经世致用之学,后来因政治环境所压迫,竟没有传人。他的精神,一直到晚清才渐渐复活。至于他的感化力所以能历久常新者,不徒在其学术之渊粹,而尤在其人格之崇峻。

○顾祖禹

顾祖禹(1631--1692),字景范,无锡人。

父柔谦,字刚中,精于史学,著《山居赘论》一书。先生少承家学,不事帖括,经史皆能背诵如流。为人沈敏有大略,廉介朴厚,不求名于时。好远游,足迹遍天下,无所遇,归而闭户著《读史方舆纪要》。首舆图,次历代州域形势,次直隶十三省封域山川险要,次川渎异同,以天文分野终焉,全书共一百三十卷。凡职方广舆诸书,承讹袭谬,皆一一驳正,悉据正史考订折衷之。于山川形势险要,古今用兵战守攻取成败得失之迹,皆有论证。虽荒僻幽仄之地,皆如目见而身履之。其论之最精者,谓:"天下之形势,视乎建都;故边与腹无定所,有在此为要害,而彼为散地,在彼为散地,而此为要害者。"又谓:"有根本之地,有起事之地。立本着必审天下之势,而起事常不择地。"先生为此书,年二十九始属稿,五十乃成,无一日中辍。自言:"舟车所经,必览城郭,按山川,稽里道,问关津,以及商旅之子,征戍之夫,或与从容谈论,考核异同。"用力可谓勤矣!故读其书可以不出户牖而周知天下之形胜。为地理之学者莫之或先焉。魏叔子称其"深思远识在语言文字之外",推为数千年绝无仅有之书,非虚誉也。咸丰时粤寇入吴之道,先生书已先言之,可不谓卓识哉!

○桂馥

桂馥(1736--1805),字冬卉,号未谷,山东曲阜人。

先世籍贵溪,明初以从征功世袭尼山卫百户,因家焉。少嗜学,于书无所不读,尤究心小学金石,工篆隶。乾隆戊子,用优行灵成均,得交翁阁学方纲,相与考订,所造益精。已而教习期满,补长山训导。病后生多空疏,与历城周永年置借书园,藏书万卷,并祠汉经师其中,贫士好学者辄贷与之。已酉,举于乡。越明岁,成进士,时年五十余矣。寻授云南永平县知县。永平故为滇边邑,卧阁以治,境宇帖然,政简刑清,遂得以暇自理经生业。

尝谓:"士不通经,不足致用。训诂不明,不足以通经。"乃自诸生至通籍,四十年间,日取许氏《说文》与诸经之义相疏证,成《说文义证》五十卷。辗转推通,征引赅博,前之段若膺,后之王菉友,差相鼎足,均为许氏功臣。又绘祭酒以下,连二徐、张有吾、邱衍之属,作《说文统系图》。因题其室曰"十二篆师精舍",盖毕生精力咸萃于是。

他著有《札璞》十卷,考据亦详赡明确,不让钱竹汀之《养新录》。复有《缪篆分韵》五卷,《晚学集》八卷,《诗集》四卷。兼娴刻印,世人比诸文三桥;然特末技,未足为先生重也。年七十,卒于官。

○桂文灿

桂文灿,字子白,广东南海人。

道光二十九年举人,拣选知县。同治中,献所著《经著丛书》,旋奉谕云:"所呈诸书,考证笺注,均尚详明。《群经补证》一编,于近儒诸经说多所纠正,荟萃众家,确有依据,具见潜心研究之功。"丛书为;《易大义补》一卷,《禹贡川泽考》二卷,《毛诗释地》六卷,《诗笺礼注异义考》一卷,《周礼今释》六卷,《三疾评》三卷,《论语皇疏考证》十卷,《学经集证》四卷,《孝经集解》一卷,《孟子赵注考证》一卷,《群经补证》六卷,共十一卷。寻复应诏陈言,其荦荦大者"曰严甄别以清仕途,曰设幕职以重考成,曰分二途以励科甲,曰裁孱弱以节糜费,曰铸银钱以资利用。载诸朝报,天下传诵,并多见之施行。光绪九年,选授湖北郧县知县。履任后,无幕客,无家人,事无大小,皆躬亲之,以积劳卒于官。

岭南自嘉、道中阮文达设学海堂,经学日兴,人才彬彬辈出,而其后承学之士喜立门户。尊朱者轻郑,尊郑者薄朱,驯致有失本意。独文灿追述阮公遗言,谓:"周公尚文,范之以礼;尼山论道,教之以孝。苟博文而不能约礼,明辨而不能笃行,非圣人之学也。郑君、朱子皆大儒,其行同,其学亦同。"因著《朱子述郑录》二卷,与《毛诗传假借考》一卷,《毛诗郑读考》一卷,《诗古今文注》二卷,《毛诗释地》六卷,《周礼通释》六卷,《春秋左传集注》一卷,《春秋列国疆域考》一卷,图一卷,《重辑江氏论语集解》二卷,《四书集注笺》四卷,《经学辑要》一卷,《经学博采录》十二卷,《群经舆地表》一卷,《说文部首句读》一卷,《子思子集解》一卷,《弟子职解诂》一卷,《四海记》一卷,《海国表》一卷,《海防要览》二卷,《掌故纪闻》二卷,《牧令刍言》二卷,《疑狱纪闻》一卷,《周髀算经考》一卷,奏疏四卷,《潜心堂文集》十二卷,稿均藏于家。又尝与修《广东图说》九十二卷,论者谓其所著书精湛处陈兰甫或不逮云。

○杭世骏

杭世骏(1696--1773),字大宗,别字堇甫,浙江仁和人。

少负异才,于学无所不贯。所藏书,拥榻积几,不下数万卷,沉潜其中,目睇手纂,几忘晨夕。举雍正甲辰乡试。受聘为福建同考官。乾隆元年,召试鸿词,授编修。校勘武英殿《十三经》《二十四史》,纂修《三礼义疏》。先生博闻强记,口如悬河。时方苞负重名,先生独侃侃与辨,方逊避之。有先达以经学相质,一览曰:"某说见某书某集,拾唾何为?"学子有请益者,问其所业,以一经对,则以经诘之;复以一史对,则以史诘之,皆穷。乃曰;"某于西晋末十六国事差能详耳。"先生曰:"汝知是时有慕容垂乎?垂长若干尺?得年几何?"其人惭沮去。以此颇丛忌嫉。改御史,条上四事,下吏议,寻放还。然高宗仍纳其言。

罢归,壮门奉母,自号秦亭老民。偕里中耆旧及方外友结南屏诗社。后迎驾湖上,赐复原官。卒年八十馀。

先生性简傲通脱,不事修饰;虽同辈时或遭其睥睨。然自谓;"吾经学不如吴东壁,史学不如全榭山,诗学不如厉樊榭。"则又谦退如此。然先生之学,实于史为精。既为《诸史然疑》、《史记考异》、《两汉书疏证》、《三国志补注》、《晋书补传赞》、《北史搴稂》诸书;晚年更思补纂《金史》。至特构"补史亭",成书几百馀卷。

先生兼通礼学,有请复汉儒卢植从祀议。又议;当制服可以立师道,厉浇季。朋友不制服,防不肖者贡媚权势,贤者结怨流俗。时论皆以为治。在馆阁尝自《永乐大典》抄辑宋元来诸儒礼记说数百卷,以续宋卫正叔书。惟所著除《道古堂文集》四十八卷、《诗集》二十六卷外,仅《石经考异》二卷,《诸史然疑》一卷,《两汉蒙拾》二卷,《晋书补传赞》一卷,《文选课虚》四卷,《续方言》二卷,《榕城诗话》三卷,《三国志补注》六卷,《质疑》二卷,《词科掌录》若干卷,均刊行。《续礼记集说》若干卷,近始付梓于浙局。《金史补》残存五卷,藏江南图书馆。馀着《史汉北齐疏证》暨《历代艺文志》、《两浙经籍志》、《续经籍考》等遗稿,均不可得矣。

○郝懿行

郝懿行(1757--1825),字恂九,号兰皋,山东栖霞人。

嘉度己未进士,官户部主事。为人恂默谦退,呐若不出口;惟谈论经义,则喋喋忘倦。所居四壁萧然,处之晏如。浮沉郎署二十年,官情极淡,惟一肆力于著述。所著有《尔雅义疏》十九卷,用力最久,稿凡数易,垂殁而后成。谓:"邵氏《正义》于声音训诂之原尚多壅阂,故鲜发明。"乃不惮繁词以阐发"字借声转"之义;且草木虫鱼多出实验,遂夐非邵氏所可及。其说《春秋》,主张经文直书其事,褒贬自见,非圣人意为增减,成《说略》十二卷、《春秋比》二卷。于《易》,有《易说》十二卷;于《书》,有《书说》二卷、《图书辑要》一卷;于《诗》,有《诗说》二卷,《诗经拾遗》二卷;于《礼》,有《郑氏礼记笺》四十九卷。又以《竹书纪年》《山海经》传习者稀,每为后人羼乱,为援引各籍,正名辨物,订其讹谬,作《山海经笺疏》十八卷、《竹书纪年校正》十四卷。又尝正《荀子》杨注之误,作《补注》二卷。乙未,养疴,辍《尔雅》业,别览晋宋史书,成《晋宋书故》一卷,补《宋书刑法食货二志》一卷,刺取《宋书》琐语若干卷,杂抄晋文若干卷。田居时,咨询野老,静观物态,作《燕子春秋》、《蜂衙小记》各一卷。而《纪海错》一卷,尤足补证《禹贡疏》。其余《证俗文》十九卷,《晒书堂诗文集》十七卷,笔记八卷。道光乙酉卒于官。

妻王氏名圆照,字瑞玉,亦博涉经史。先生卒后,辑其遗书,以求彰显于世。并撰《诗问》七卷,《列女传补注》,《列仙传校正》。是不可无传,故附著焉。

○何秋涛

何秋涛,字愿船,福建光泽人。

儿时能举天下府厅州县名,数其四境所至。道光癸卯举于乡,逾年成进士,授刑部主事。益广交游,博览传记,学乃大进。著《律心》一书,上自《吕刑》,下至当代律文,贯串一编。寿阳祁相国见而奇之。惜稿本为人所窃,竟不获传。

时京师言宋学者:倭文瑞公,曾文正公,何文贞公,吴侍郎廷栋,邵员外懿辰,丁正中彦俦;言汉学者:何编修绍基,张州判穆,苗贡生夔,及乡人陈御史庆镛;言古文者:梅郎中曾亮,朱御史琦,王都御拯,冯按察志炘。君专汉学,而日处诸公间,未尝以门户标异。其于经史百家之词,事物之理,考证钩析,务穷其原委,而要归于实用。刑部奉敕撰《律例根源》,亦多君所手定。陈御史坛尝得匿名书,法当毁,疑以质君,谓"军国重计宜上闻",援引故事,陈据之入告。凡通识类如此。

尤精舆地之学。以俄罗斯地居北徼,与我边卡相近,著录家虽事纂辑,未有专书;乃始为《汇编》六卷,继复增加《详考》,本钦定诸书及正史为据,旁采图理琛而下,以逮西洋艾儒略、南怀仁辈各家论述,正其舛讹,去其荒谬,首列《圣训御书》十二卷,次《圣武述略》六卷,次《考》二十四卷,《传》六卷,《纪事》四卷,次《考辨》合二十卷,次《表》七卷,末为《图说》一卷,总八十卷。尚书陈孕恩代为进呈,文宗览之,许为学有根柢,赐名《朔方备乘》。俞懋勤展行走。未见以忧去。咸丰庚申,外寇入京师,书旋散亡。君亦穷困不自聊,客死于保定莲池书院,年三十九。子芳■〈禾来〉赉残搞谒李文忠公,文忠属畿辅志局为之理董校刊。

其馀著《蒙古游牧记补注》四卷,《周书王会篇笺释》三卷,《一镫精会甲部槁》八卷,《校正元太祖亲征录》一卷,均先后刊行。尚有《篆隶源流》、《诗文集》若干卷。

○何焯

何焯(1661-1722),字屺瞻,号茶仙,江苏长洲人。先世曾以"义门"旌,学者称义门先生。

孤介好学,初忤钱谦益、方苞,再忤徐乾学。主翁叔元家,翁受要人嗾劾汤斌,先生与绝交,即日移装去。

康熙二十四年,充拔贡生。四十一年,圣祖南巡,李光地荐其博雅,遂召试,命直南书房。明年,赐举人。试礼部,下第。复赐进土,选庶吉士,仍直南书房。寻命侍读皇八子允禩贝勒府,兼武英殿纂修。然忌者滋多,散馆置下等,当黜,特诏留馆肄业。越十年,乃授编修。

五十四年,驾在热河,有构蜚语以闻者,诏下狱;尽收其书,圣祖览之无怨望语,又得其辞吴县令馈金札,即赦之,留校书。

六十一年病,诏赐医药,六月卒,年六十二。

先生精干校书,所蓄数万卷;又多见宋元旧本,点勘讹脱,分别丹黄,藏书得何氏校本,以为至宝。所校定《两汉书》《三国志》,考证尤精核。世宗在潜邸,亦以《困学纪闻》属先生笺疏。乾隆五十年,方苞奏取其书付国子监,为新刊本所取正。先生凡有评识,必洞彻其表里,通核其时势,无一语无根据。每读书论世,辄思为用天下之具,故精审绝伦若此。书得晋唐人法,圣祖尝命书《四书章句集注》作锓板。所著《道古斋识小录》,多删取题识,为之最详慎。系狱时,门人某妄意中有忌讳语,投诸火。或谓为所乾没云。邑子蒋维钧刻其《读书记》五十八卷,行于世。先生事亲孝谨,推财产于兄弟。门人有才而贫者,恒饮食于其家而教之,著录四百余人,多知名。

○洪榜

洪榜,字汝登,一字初堂,安徽歙县人。

年十五为诸生。乾隆乙酉拔贡。举乾隆戊子乡试。丙申,应天津召试,冠其伍,授内阁中书。

少与同郡戴震、金榜交,粹于经学。因郑康成《易赞》,作《述赞》二卷。又著《明象》,未成书。其解《周易》,诂训本两汉,行文类先秦。又撰《四声韵和表》五卷、《示儿切语》一卷。先是,江永切字六百十有六,是书增补百三十九字;又以字母"见溪"等字注于《广韵》之目每字之上,以定喉吻舌齿唇五音。盖其书宗江、戴两家之说而加详焉。又著《周易古义录》,《书经释典》,《诗经古义录》,《诗经释典》,《仪礼十七篇书后》,《春秋公羊传例》,《论语古义录》,《初堂读书记》,《初堂随笔》,《许氏经义》诸书。留心奇遁之术,以其术犯造物忌,病中举所著火之。卒年仅三十五。

先生律身以正,孝友著于乡。生平所学,服膺戴氏。戴氏作《孟子字义疏证》,当时读者不能通其指,惟先生称其"有功于六经孔孟之言甚大,使后之学者无驰心于高妙,而明察于人伦。"撰东原行状,载其《答彭尺木书》,--即推论疏证者,--朱筠见之,谓:"不必录,戴氏所传,要不在此。"先生乃上书极言"戴氏此书,非难程、朱也,正陆、王之失耳;非正陆、王也,辟老、释之邪说耳;非辟老、释也,辟夫后之学者,实为老、释而阳为儒书,授周、孔之言,入老、释之教,以老、释之似,乱周、孔之真,而皆附于程、朱之学。然则戴氏非故为异同,非缘隙酿嘲,非欲夺彼与此,昭昭甚明矣。"至今日,学者知不徒以声音训诂目东原,先生功也。

○洪钧

洪钧(公元1839-1893年),字陶士,号文卿,江苏吴县人。

清同治七年 (公元1868年)以一甲一名进士任"修撰",曾出督湖北学政、江西视学,并到陕西、山东主持"乡试"。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升为内阁学士。任出使俄、德、奥、荷四国大臣,其间他对元史研究作出了贡献。

洪钧是一位有心留意蒙古史研究的学者。过去元史的编撰因为成吉思汗及其后继者的铁骑驰骋欧亚两大洲时,往来文牍,皆蒙古土语,既不易理解,又很难看得到,其他别的文字有关记载,或史官文稿,不仅简略,而且在战争中保管困难,所以到明朝修史时,剩下来可供参考的资料已经不多了。明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宋濂等奉命修元史,把元朝的档案资料与有关图籍从北京载运南京,又有散失。加之在编撰过程中草率从事,只用了短短的一年,就仓促完成了《元史》的编撰工作。因此,明修《元史》还存在着不少的问题需要补正。

《元史》研究,在他出使俄、德、奥、荷的时间,经多方探询,了解到蒙古史书的一些重要线索。在俄国,他得到波斯人拉施特哀丁写的一本《史集》。该书是用阿拉伯文写成的,而洪钧身边无人懂得阿拉伯文,经过他多方寻访,最后找到了俄国人贝勒津的俄文译本。《史集》的作者拉施特哀丁,原是蒙古汗的侍医,是一位学识渊博,治史态度严谨的学者。所以《史集》较完整如实地记述了当时的蒙古地区诸游牧部落的起源及其相互关系与发展过程,并对成吉思汗及其前、后辈的一些重要活动,也都作了较详细的叙述。拉施特哀丁在编撰该书时,参阅了波斯蒙古汗的档案中有关用蒙文写成的史料,并采访了蒙古汗身边一些来自各国的学者,如孛罗丞相等。孛罗熟悉突厥民族的来龙去脉,精通蒙古历史,因此他给拉施特哀丁提供了许多重要的史料。拉施特哀丁还参考了各国许多重要的史籍,研究了一些传说,采录了其中证据确凿的部分。因此,使他编撰的这部专著内容完备,文笔简洁,是一部很有价值的元史著作。

此外,洪钧还找到一部英译本多桑《蒙古史》。多桑是一位著名的东方学家,公元1780年生于君士坦丁堡,历任瑞典的外交官,公元1855年死于柏林。他精通突厥、阿拉伯、波斯及西方诸国的多种语言,这就为他接触以多种文字记录有关蒙古族活动的史料提供了方便,因而使该书能够对蒙古人在中亚、西亚、欧洲等地区的活动,作出比较详细的叙述。

洪钧借助这两部史书,为他研究元史提供了珍贵的史料。但也遇到了严重的困难,仅统一人名、地名、族名的工作,就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他分别到各方求教,审辨其音,细听其议论,使他在定名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知识,然后开始了他的《元史译文证补》的撰写工作。洪钧原意在证史之误,补史之阙,两年中三易其稿,才完成了初稿。但其中数卷,疑难较多,凌乱散漫,来不及写成定稿,就回国了,被任命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公务繁忙,很少有时间和精力来继续从事学术研究。不久患病,临危时嘱其子洪洛继承父志,完成专著,不幸洪洛也相继死去,原稿散失。幸而洪钧生前将原稿抄寄沈子培和陆润庠,陆系洪洛岳丈,对洪氏父子相继死去,深为哀痛,便同沈一起完成了洪钧未竟之业。

洪钧对补佚过程中的困难,毫无畏惧,利用得来的资料证补元史,为以后元史研究清除了一些障碍,开拓了一条宽广的新路,其功绩是不可磨灭的。他所著《元史译文证补》,迄今不失为治元史者一部重要的参考书。但是《元史译文证补》也存在严重的缺陷,它在引用书目,翻译人名、地名等问题上,洪钧仅凭译者口述笔录,未能亲自校读原文本,对元代译名变例,没有采取审慎的态度,有的甚至妄加改窜,致使译音错误之处很多,给后来研究元史者带来了不少麻烦,也使该书的史料价值有所逊色。

○洪亮吉

洪亮吉(1744-1832),字君直,一字稚存,江苏阳湖人。

生六岁而孤,贫就外家读,聪颖倍常儿。年二十四,补诸生。朱学士筠督学安徽,往从之,所交多知名士。始好词章,至是乃兼治经史之学。性至孝,笃仁义。常橐笔游公卿间,节所入以养母。会客处州,母卒,弟不敢讣,但为书,言母病促归,途次得状,号踊落水中,遇救,久之方苏。后忌日,辄不食。

居陕时,挚友黄景仁病困安邑将死,驰亟托以身后事;闻讯,即四昼夜走七百余里,扶其柩回籍,且营葬焉。乾隆庚子,中顺天乡试。庚戌,成进士,授编修。充石经馆收掌。以旧书十三经多讹俗,白总裁欲更正之,未能从。壬子,分校乡闱,旋拜视学贵州命。在贵州,疏请《礼记》以郑康成注易陈澔,格于部议。其教士,敦厉实学;由是黔人争知好古。

嘉庆丙辰,散馆,充咸安宫总裁。寻入值上书房。御试征邪教疏,指陈规画,慷慨千余言,触执政忌,抑置三等。以弟丧,引疾归。己未,赴都哭临,起充实录馆纂修官,教习庶吉士。适川、楚局势动荡,上方亲政,诏求直言,欲有献替,顾编检例不葬事,乃上书成亲王及座主尚书朱琏、刘尚书权之,冀转奏。成王等以原书进,大指谓:圣躬兢业于上,在勤政远佞;臣工惕历于下,毋奔竞营私。语过激直,上震怒,下军机刑部会鞠。谳定,拟大辟;特恩免死,戍伊犁。就道日,居民围观于马前,相与咨嗟叹息曰;"此所谓不怕死官洪翰林也!"庚申四月,京师亢旱,上亲书特旨释回。诏午下,而即夕大雨。计抵伊犁才百日,汉臣赐还之速,未有如此者。既归,因自号更生居士。从此枕葄坟籍,放浪山水者十年。卒年六十四。

先生质至直,惜过明恩怨,故自谓"少客人量"。诗文涉笔有奇气,所著书凡二百六十余卷。于经,深《春秋》。以杜元凯注《春秋左氏传》望文生义,不臻古训者十五六。乃冥心搜讨,以他经正此经,以别传校此传,取贾、许、服、郑为主,其掇及通俗文者,亦服氏所撰也。地理则取班固、应劭、京相璠等,而晋以前舆地图经之可信者间酌采焉,成《左传诂》二十卷。又辑三传古义,成《公羊》、《穀梁》二卷。于六书,通谐声。谓:"古之训诂,即声音展转相训,不离其初。汉儒言经,咸臻斯义,以迻刘熙《释名》,张楫《广雅》,魏晋而还,声类字诂诸作,靡不皆然,故声音之理明,而六经之旨得矣。"成《汉魏音》四卷。复次转互之训,成《六书转注录》十卷。依《广雅》例,成《比雅》十卷。在毕尚书沅幕中最久,预修《续资治通鉴》,陕西河南各州县志;是以深于史学,而尤精地理沿革所在。常仿《宋书州郡志》作《补三国疆域志》二卷。于要害争夺之可考者,著于郡县下;其郡县次第于未经分割者,据《续汉郡国志》;分割及废而复置者,据《晋书地理志》;上与东汉下与西晋判然不相淆疑者,缺之。又以东晋疆志与实士广狭不同,侨置名目益多复混,且有不详其地者,取《晋书》纪传,参诸家、魏书,及古地志之仅存者,作《东晋疆域志》四卷,一以义熙写断,其州郡之得而旋失,咸附见焉。又用前例,杂采《御览》等书所引当时霸史,及见诸晋、宋纪传均确有可据者,作《十六国疆域志》十六卷。既复纂《乾隆府厅州县志》,以分布政司所辖,充以三京,为图二十,户口道里物产悉准《一统志》《舆地表》《会典》等书,详于城池之兴废,山川之开凿,暨同知通判驻所、邮亭、镇堡、水道、陂塘,莫不由今溯古;至形势战争之区,则因事附录;而名人古迹冢墓祠宇,概削不载;成书五十卷。其余诗文集,共八十三卷;词二卷,乐府三卷,诗话六卷,《晓读书斋杂录》八卷,《传经表》《通经表》各二卷,《伊犁日记》《天山客谈》《外家记闻》各一卷。曾孙用懃重编刊,阳以年谱一卷,《史目表》二卷,题曰《洪北江遗书》。惟《公穀古义》及《西夏国志》十六卷,稿佚未梓。

○洪齮孙

洪齮孙,后改名惠方,字子龄,为稚存幼子。江苏阳湖人。

沈敏嗜学,能继父业。中式道光己寅科举人,官广东镇平县知县。以稚存曾有《疆域志》之作,乃仿其例,撰《补梁疆域志》四卷,其间虚名实土,与夫一名二地,或二地一名,亦既如前书,莫不明是非、别同异;而复州详置治之所,县列因革之文,名山、大川、旧关、重镇,馆、殿、台、阁,宫阈、园陵,咸为搜辑,俾扩后人之闻见,则前书所无也。

又撰《汉魏六朝隋唐地理书目考证》,分十六门:一,星野;二,诂经;三,述古;四,一统;五,都邑;六,州都;七,山川;八,城郭;九,宫殿、寺庙、冢墓;十,道里;十一,故事;十二,传记;十三,风土;十四,物产;十五,外域;十六,总集。--详述源流,辅以援引。较章氏之考《隋书》,殆有过之。惜遗书藏于家,未克整理付梓。诗文守其家法,尤工俪偶,有《淳则斋骈文》若干卷。

○洪饴孙

洪饴孙(1773--1816),字孟慈,又字祐甫,稚存先生长子。江苏阳湖人。

幼承家学,沈敏嗜读。每旬月不出,朋友过其斋,搜索案头,积稿已盈寸矣。中嘉庆戊午乡试。四上春官,报罢。用荐卷挑取国史馆誊录,非其志也。期满,选授湖北东湖知县,夜任有惠政,甫八阅月遽卒。年四十四。

体气素壮盛,耐劳苦。值其发愤,穷日夜无倦容。徒步日可百里。择交至严,不能为唯阿。志合者,倾倒如弗及。短命而殁,闻者哀之。李兆洛求其遗书,得所撰《世本辑补》十卷,《三国职官表》三卷,《史目表》三卷,《毗陵艺文志》四卷,《青埵山人诗》十卷。尚有《汉书艺文志考》,《隋唐经籍志考》,《清史考略》,《世本识馀》等各数十卷,均未成。《世本辑补》,以近世治《世本》学者虽颇众,然率采摭残碎,约略编次,杂而不贯;为钩稽义类,厘讹补缺,期得复还旧观。故用力甚勤,至有裨于承学之士。初以付江都秦氏嘉漠刊之,秦遂分为三大卷。又干序中窜入数语,而冒用己名。李兆洛既为刻《职官》、《史目》两表,复作是书,跋以辨之。《毗陵艺文志》则前无所因,而上采诸史,下考郡邑志传,旁征诸家书目及所收藏,汇成一编,应卢抱经主修郡志所纂稿也。亦未刊行。

○洪颐煊

洪颐煊(1765~1833),宇旌贤,号筠轩,晚号倦舫老人,浙江临海人。

苦志力学,与兄坤煊,弟震煊尝读书僧寮,夜坐借佛灯团坐谈经不辍。学使际元招之,偕震煊就学行省书院,时有"二洪"之称。颐煊尤精研经训,贯串子史,并熟习历算之学。举嘉庆六年拔责生。馆孙量衍所,为撰《孙祠内外书目》七卷,《平津读碑记》十二卷,考据明审。于唐代地理殊多心得。纳资为州判,署广东新兴知县。适阮元督两广,知其短于吏才而优于文学也,延入幕,诹经谘史以为常。性好聚书。时岭南旧籍充斥,数以重资购置,藏善本三百余种,碑版二千余通,钟鼎彝器皆撰有目,多世所罕见者。

所著有《礼经宫室答问》二卷,上卷纪宗庙之制,附图三;下卷纪路寝明堂太学之制,附图四;皆设为问答研究,钩稽深奥,条理视李室之以下诸家为密。《孔子三朝记》八卷,以阮元谓"孔门遗训《论语》外,兹为极重",因作是注,体例一遵其《曾于注释》,颇称精核。《管子义证》八卷,亦足补王念孙《读书杂志》所不及。《汉志水道疏证》四卷,取班氏所纪可名者三百六十一,无名者一百三十一,随其所入,条分缕系,而复错举古书,考证异同。又仿钱氏《廿二史考异》、《十驾斋养新录》,撰《诸史考异》十八卷、《读书丛录》二十四卷。考本郡掌故,成《台州札记》十二卷。辑古佚书,成《经典集林》三十二卷。他所著:《倦舫书目》十卷,《碑目》七卷,《筠轩诗文抄》十二卷。尚有《洪范五行纪论》五卷。《古文叙录》三卷,《孝经郑注补证》一卷。其《叙录》以贾、郑诸儒所注群经皆古文,自魏王肃始变古,甚至作《伪古文尚书》与郑为难。晋宋六朝郑学虽存,往往乖其师法;因以两汉为断,详载其原委。惜俱不传,后卒于家。

○洪震煊

洪震煊(1770~1815),字百里。浙江临海人。

少有俊名。昆弟居诂经精舍,与臧镛、丁杰晨夕辩难,臧每叹曰:"大洪渊博,小洪精锐,两君卓识,吾所不及。"阮元称之曰;"齐侍郎后,不图复见洪生也!"阮修《十三经校勘记》,为任《小戴礼记》;修《经籍纂诂》,为任《方言》。他所刊书,并恒佐校雠之役。

尝以《太史公书》以鲁定公十二年冬孔子去鲁适卫为误,定为十三年春,就引《史记》证之。又读《夏小正》"鞠则见知",鞠星即虚星。《尔雅?释诂》:"鞠,盈也"。盈与虚相反,鞠之为盈,犹治之为乱,甘之为苦,且用更正日躔以求昏旦,绝无差忒。因著为说。又辨《禹贡》"降水"非绛水。郑康成以淇为降,亦古文家旧说。浙江即岷江,非渐江。取汉《地理志》郭璞《山海经注》,用证郦道元之误。尤精选学。在闽中时,适重构三百有三士亭成,集宾客酌酒赋诗,操手立就。举座为之搁笔。勤学读书至夜分辄引锥自刺,达旦无寐。设遇构思,研求忘食,不得解不止。

所著有《夏小正疏义》五卷,《石鼓文考异》一卷,《檆堂诗抄》一卷,及《曾氏一贯论》、《颜子复礼论》、《性情说》等篇;均用汉学以难宋儒,虽不无偏驳,要多创解。

嘉庆十八年,亦举拔贡生,既廷试,贫不能归,入直隶督学幕,以微疾卒于深州,年四十。

○侯康(附侯度)

侯康(1798--1837),字君模,原名廷楷。广东番禺人。祖籍江苏无锡。

幼孤好学,喜读史。家贫无书,母张为称贷得钱买十七史,读之久,卷帙皆敝。爱南北朝诸史所载文章,为文辄效其体。阮文达督粤,开学海堂课士,赏其文,由是知名。

后益研精注疏,尽通诸经。好《左氏传》,欲著书以申杜解,未成。治《穀梁传》,考其涉于礼者,为《穀梁礼证》。又考汉魏六朝礼仪,贯串三礼,著书数十篇。其馀群经小学,皆有论说,多前儒所未及。

尤深史学,正史之外旁搜群籍,仿裴松之注《三国志》例,注隋以前诸史。自负胜于李氏《南北史合抄》;堪与梅氏算书、顾氏《读史方舆纪要》称鼎足。尝曰:"注史与修史异,注古史与注近史又异。史例贵严,史注宜博。注近史者,群书大备;注古史者,遗籍罕存。当日为唾弃之馀,今日皆见闻之助,宜过而存之。"为《后汉书补注续》一卷,以惠定宇曾补之,故称"续"。又《三国志补注》一卷,则以杭大宗虽补而不完善,故不称"续"。又以隋以前古书多亡,著书者多湮设不彰,补撰《后汉》《三国》《晋》《宋》《齐》《梁》《陈》《北齐》《周》《魏》十书《艺文志》而自注之。《后汉》《三国》成经史子三部,馀未成。

为人孝友惇笃,性兼狂狷,质直疏易。喜饮酒,招呼朋好,谐谑间作,不治家人生产,惟以授徒自给。以优贡生中道光乙未科举人。会试归,发病,逾年卒。年四十。

附:侯度

侯度,字子琴,原名廷椿。广东番禺人。侯康之弟。

少贫困,佣书于外,夜归,灯下读书,儿女鸡犬环绕之,不顾。年三十七,始为县学生员。与兄康同年举乡试。道光二十四年,大挑一等,试用知县,分发广西,署河池州牧。例有馈礼于上官,独不馈,知府衔之。广西贼起,河池州居万山中,无城郭,先生伐木为栅,因山势联络,坚固可守。又使民十家为牌,民有从贼者,仿赵广汉銗筩法,使良民告奸民,十得六七。南丹土知州差役莫应和以事被拘,上官命先生鞫之,得实,将治其罪。时巡抚邹鸣鹤命民团绒,应和诉于府,谓出家财团练,而知州索贿。知府禀巡抚,巡抚奏之;既审其诬,犹回护前奏罚先生俸。贼攻桂林,巡抚命先生守城,宿堞旁数月。贼退,又命至梧州办盐事。遂告病归。甫至家,病卒。时咸丰五年五月,年五十七。

为人静朴和厚,经传贯洽,尤长于礼。自大挑后,志在吏治,常读诸史循吏传及兵书。又以世风衰坏,采古书名言为一编,曰《述古轩家训》,在梧州为贼所焚;其副本在番禺志书局,为夷寇所焚,遂无传焉。所著说经文,刻于《学海堂集》。又通算学,所著书,亦散失。

○胡秉虔

胡秉虔,字伯敬,号春乔,安徽绩溪人。

嘉庆乙未进士。由刑部主事改官甘肃云台县知县,升丹噶尔同知,卒于官。

君治经守汉儒家法,尤长于声音训诂之学。所著《说文管见》三卷:上卷为说文引经佚文佚句考,古青分部次第一字两句重文篆隶之变诸条。中卷专就各字疏通证明,并及假借义例。下卷为辨许氏序、徐氏系传、新拊十九字等。率有根柢,不务穿凿。《古韵论》三卷,上自染沈约《韵谱》,唐陆法言《切韵》、宋郑樵《七音略》,以逮近世陈李立、顾亭林、江、戴、段诸家,莫不穷源竟委,存其是而正其非。大都取之东原者为多。《卦本图考》一卷,以朱子谓"纵横曲直,反覆相生,无所不可",未免启后世凭臆说经之渐。乃详考诸儒之说,案之于经,是者从之,用汉人此本某卦此卦本某例,故曰"卦本"。《尚书叙录》一卷,则取《书序》百篇一一加以疏解焉。凡四种,潘文勤尝刊入《滂喜斋丛书》。别撰《周易小识》八卷,《尚书小识》六卷,《论语小识》八卷,《毛诗序录》四卷,《汉西京博士考》二卷。《月令小识》、《四书释名》、《小学卮言》、《经义同斯录》、《槐南丽泽编》、《惜分斋丛录》、《对床夜话诗集》等又若干卷。止《博士考》与官张掖时采前明殉节诸臣事迹,辑《甘州成仁录》四卷,尚有传本。

○胡承珙

胡承珙(1776~1832),字景孟,号墨庄,安徽泾县人。

幼颖悟,十三即入邑庠。嘉庆六年辛酉,以拔贡中式江南乡试。乙丑,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寻迁御史,转给事中。数年中,陈奏甚多,如亏空弊端诸条陈,咸切中当时利病,每见施行。巳卯,授福建分巡延、建、邵道;上官廉其能,调署台湾兵备道。在台三岁,力行清庄弭盗之法,民番安肃。事无巨细,悉心综理,用是积劳成疾。乞假归,途不复出。卒于道光壬辰,年五十七。

先生自少工词章,通籍后,究心经术。遇有讲求实学者,率殷勤造访,引为同志。人或投以撰著,必细加考核,别其是非,不为虚文酬酢。解经多心得,不苟同前人。归里后,益专力著作,不预外事,住经恒至夜分,寒暑弗辍。凡成《毛诗后笺》三十卷,《仪礼古今文疏义》十七卷,《尔雅古义》二卷,《小尔雅义证》十三卷,《求是堂诗集》二卷,《奏摺》一卷,《文集》六卷,《骈体文》二卷。未成者有《公羊古义》,《礼记别义》。其中《尔雅古义》,补惠氏所未及,共数十条,与《小尔雅疏证》最先脱稿。《疏证》谓《小雅》虽为后人列入《孔丛》,未必多所窜乱,不得以伪《孔丛》而并伪之。取东原所疑四事,一一辨释,具载本书。《仪礼疏》创始于京曹,卒业于在闽渡台之后。每日公务馀暇,辄纂数事。于今古文发凡起例,以典籍流传,字多通假,与《周礼》故书、《礼记》他本、《论语》异读理无二致,莫不审定声义,务存折衷。

先生毕生精力所专注者,要在《毛诗后笺》一书。采集甚富,后之是者录之,非者辨之;而其最精者,在能于传文前后会出指归;又能于西汉以前古书反复寻考,贯通诗义,证明毛旨。盖以郑君后汉人,去毛公已远,其语言文字名物训诂,未免不获尽通,笺之于传,遂有申毛而不得毛意者,有异毛而不如毛义者,故从毛者十之八九,从郑者十之二三。此所由颜曰《毛笺》也。撰稿屡易,手自写定,至《鲁颂?泮水》而疾作。陈奂补之。

○胡承诺

胡承诺(1607-1681),字君信,号石庄,湖南石门人。

明崇祯间举于乡。入清,一谒选吏部,以老疾辞归。闭户六年,成《绎志》十九卷,六十一篇,凡二十余万言。所论悉原本道法,切近人情,考据古今,推准时会。自拟其书于徐幹《中论》、颜之推《家训》。天门尹李念慈原序称先生尚有《读书说》若干卷及《菊佳轩诗集》,今皆无传。

○胡从简

胡从简,字敬亭,四川新津人。湘绮弟子。少贫困,编屦得钱为活。年十九,始读书,刻苦自励。三十为邑庠生,肄业锦江书院,遍读藏书,遂通经训。张文襄督学蜀中试周礼社制考,拔第一。选为尊经书院上舍生。其为学,融贯礼经,《周礼》、《大小戴记》并注疏皆成诵。湘绮初至,试玄端冠端所用,群士多杂纂阮氏《经解》,独从简取证经记,曲折旁通,拔为斋长。后成进士,用知县,乞病归,家居治学,竟不复出。所著书有《礼经考》,《礼经释例》,《周礼句读》,《大戴礼记笺》,《读礼管窥》,累六百余万言,蔚若继曲台之后。恒以夜分就灯下纂录,五十而瞽。从子念祖传其学。

○胡匡衷

胡匡衷,安徽绩溪人。

岁贡生。绩学敦行,以孝友为乡里所重。于经义多所发明,不苟与先儒同异。

所著有《周易传义疑参》十二卷,析程、朱之异同,补程、朱之罅漏,大抵多采宋、元各家羽翼程、朱之说以相订正,而亦时出己见,于二书深有裨益。《礼经》著有《三礼札记》《周礼井田图考》、《井田出赋考》《仪礼释官》等书。其于井田多申郑义;而授田一事,以遂人所言,是乡遂制,大司徒是都鄙制,郑注自相违戾。作《畿内授田考实》一篇,列于卷首。积算特精密。其《释官》则以《周礼》《礼记》、《左传》、《国语》与《仪礼》相参证,论据精确,足补注疏所未及。又著有《左传翼服》、《论语古本证异》、《论语补笺》、《庄子集评》、《离骚集注》等书。其生平所作诗古文,别为一编,名《朴斋生集》。

年七十四卒。

○胡培翚

胡培翚(1782~1849),字载屏,一字竹村,匡衷孙。

嘉庆己卯进土,官内阁中书,转户都广东司主事。浮沉郎署,卒无知遇而拔擢之者。嗣为东南大吏延聘,先后主钟山、惜阴两书院。讲舍百数十人,造就咸因其材;江宁汪士铎,其首选弟子也。

为学渊源于先世,故于《礼经》独深。且皖中江、戴之遗风末混,治经一循家法。重之以博闻笃志,阅数十寒暑,成《仪礼正义》四十卷。上推周公、孔子、子夏垂教之旨,发明郑君、贾氏得失,旁遮鸿儒经生之所议,张皇幽渺,阐扬圣绪,微特非李敖所可比肩,即同时墨庄胡氏之《古今文疏义》亦难方驾;盖先生为墨庄作传,亦谓其功力在《毛诗疏义》,固不能及全疏之深造,已不啻言之矣。又于乃祖《释官》之外,别撰《燕寝考》三卷,亦所以扶翼《正义》。又有《研六室文抄》十卷,并多诂经之作云。

○胡世琦

胡世琦,字玉鐎,安徽泾县人。

少岸异,为文卓荦有奇致。弱冠举于乡。屡试春官不售,益闭户肆力经史。间出与当时通人游,如姚姬传、程易畴、洪稚存、段若膺诸先生,皆奉手受教。故其学欲从文字声音训诂以通其旨趣,不区章句义理而二之。嘉庆甲戌,中礼部试,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以知县用,得山东之费县。时公卿多器其材,为扼腕叹息。顾自喜曰;"是岂不足行吾学耶!"乃岁馀骤以事罢。后复历摄平原、即墨、沂水,寻补曹县。究缘负气不肯事上官,又勇于任事,犯同僚忌,复挂吏议失职,始浩然决意引退。归田后,亟思为政于家,捐金置产,赡其族属,排难解争,化其乡里。尝谓近日风气儇薄,冀求所以挽之者。卒年五十有五。

著《小尔雅疏证》,《三家诗辑》,惜未竟业。诗文各若干卷,藏于家。

○胡澍

胡澍(1825~1872),宇荄甫,一字甘伯,号石生。于培翚为族侄孙。

早有文誉。道光甲辰,以古学受知于督学季芝昌,补诸生。就试金陵,始得孙渊如、洪稚存著述,慨然向慕其为人。孙集中有《释人》一篇,乃博稽古训,为之疏通证明。嘉定朱右曾见而称之,益奋勉。咸丰己未举于乡。值粤乱,资产荡然,流离奔走无宁岁。既两上春官报罢,因捐升郎中,分发户部。京曹多暇,则日以著书为事,不妄与人酬酢。初从学溧阳缪武烈公梓,负笈杭州,仅交归安杨岘、会稽赵之谦、德清戴望。比居京师,独为潘伯寅侍郎所引重。侍郎《滂喜斋丛书》刊唐释湛然《辅行记》,其手辑也。

精声音训诂之学,尤笃嗜高邮王氏书。少作除《释人疏证》外,尚有《左传服氏注义》、《通俗文疏证》,俱毁于兵火。中年羸病,兼治医术,时具超悟。偶游都肆,获宋刻《内经》,遂取各本及唐以前古书,悉心校勘,仿王氏《读书杂志》例,作《素问校义》。说解精确,惜草例未就,遗稿只存一卷。又著《墨守编》、《正名录》,亦未成。

卒年四十有八。

○胡渭

胡渭(1633--1714),初名渭生,字朏明,一字东樵,浙江德清人。

先生年十二而孤,母沈携之避寇山谷间,虽遭颠沛,犹手一编不辍。十五,为县学生试高等,充增生。屡赴行省试不售,乃入太学。尝馆益都冯相国邸,会开博学鸿词科,相国欲以先生应,坚辞不肯就。群公避嫌,以相国子师,莫敢先发,及见荐牍无先生名,则又大惊。先生自是谢科举,专穷经义。

徐乾学奉诏修《一统志》,开馆洞庭山,延先生与阎若璩、黄仪、顾祖禹分郡纂辑,因得博观天下郡国书。先生素习《禹贡》,谓:汉唐二孔氏、宋蔡氏于地理多疏舛,如三江当主郑康成说,庾仲初之言不可以释《禹贡》"浮于淮泗,达于河",河当从《说文》作"菏"。"荣波既猪",波当从郑康成本作"播"。梁州之黑水与导川之黑水不可溷而为一。乃博稽载籍及古今经解,考其同异而折衷之,依经为训,章别句从,名曰《禹贡锥指》。凡二十卷。为图四十七篇。于九州山川形势,及古今郡国分合同异、道里远近夷险;犁然若聚米而画沙也。汉唐以来,河道迁徙,虽非《禹贡》之旧,要为民生国计所系;故于《导河》一章,备考历史决溢改流之迹,且为图以表之。

先生尝谓:《诗》《书》《礼》《春秋》,皆不可无图,惟《易》无所用图,六十四卦,二体六爻之画,即其图也。八卦之次序方位,则乾坤三索出震齐巽二章尽之矣,安得有先后天之别哉?《河图》之象,自古无传,何从拟议?《洛书》之文,见于《洪范》五行九宫,初不为《易》而设。作《易图明辨》十卷。又言:《洪范》古圣所传,汉儒专主灾异,以瞽史矫诬之说,乱彝伦攸叙之经,害一。《洛书》本文具在《洪范》,宋儒创为黑白之点,方圆之体,九十之位,书也而变为图矣;且谓《洪范》之理通干《易》,刘牧以九为河图十为洛书,蔡元定两易其名,害二。《洪范》原无错简,后儒任意改窜,移"庶征王省惟岁"以下为五纪之传,移"皇极敛时五福"至"作汝用咎"及"三德惟辟作福"以下为五服六极之传,害三。作《洪范正论》五卷。又作《大学翼真》七卷。言经文"此谓知本"二句当在"止于信"之下。"知本"盖"知止"之讹。"格物致知"与"至善"释在《邦畿》章内,本无阙文,无待于补。

康熙四十三年,圣祖南巡,先生撰《平成颂》并《禹贡锥指》献诸行在,有诏嘉奖,召至南书房值庐赐馔,赐御书诗扇,并御书"耆年笃学"四大字。五十三年正月卒,年八十有二。孙彦颖,官编修;彦异,进士,由刑部主事改定陶知县,著《春秋说》、《四书近是》、《丛书要录》。于乐律尤有心得,著《乐律表微》八卷。

(支伟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

清初经师,阎、胡齐名。胡朏(fěi)明,名渭,号东樵,浙江德清人,卒康熙五十三年(1633-1714,为清朝沿革地理学开山之一),年八十二。他行历更简单,不过一老诸生;曾扣阎百诗、黄子鸿(黄子鸿,黄仪字,一作子弘,江苏常熟人。生平不详、曾著《水经注图》,被阎若璩称为郦道元千古第一知己。)同参一统志局。晚年清圣祖南巡,献颂一篇(胡渭所献名《平成颐》又同时献《禹贡锥指》一书。);圣祖赐他"耆年笃学"四个大字。他一生事迹可记者仅此。

他著书仅四种:一,《禹贡锥指》二十卷,附图四十七幅;二,《易图明辨》十卷;三,《洪范正论》五卷,四,《大学翼真》七卷。他的学风,不尚泛博,专就一个问题作窄而深的研究,开后人法门不少。几部书中,后人最推重的是《禹贡锥指》。这部书虽然有许多错处,但精勤搜讨,开后来研究地理沿革的专门学问,价值当然也不可磨灭。不过,东樵所给思想界最大影响,还是在他的《易图明辨》。

《易图明辨》是专辨宋儒所传"太极"、"先天"、"后天"-即所谓"河图"、"洛书"等种种矫诬之说。这些图是宋元明儒讲玄学的唯一武器,闹得人神昏眼乱,始终莫明其妙。但他们说是伏羲、文王传来的宝贝,谁也不敢看轻他,看不懂只好认自己笨拙罢了。明清之交,黄宗羲、宗炎兄弟,始著专书辟其谬,东樵曾否见他们的书不可知(按胡渭前、毛奇龄著《河图洛书原舛编》、《太极图说遗议》,已直斥埋学字崇拜的《图》、《书》均出于宋人伪托,尤斥朱熹不遗余力),但他却用全副精力做十卷的书,专来解决这问题。他把这些图的娘家找出来,原来是华山道士陈抟弄的把戏,展转传到邵雍。又粑娘家的娘家寻根究底,原来是误读谶纬等书加以穿凿附会造出来的。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些都是旁门左道,和《易经》了无关系。我们生当今日,这些鬼话,久已没人过问,自然也不感觉这部书的重要。但须知三百年前,象周濂溪《太极图说》(周濂溪,程朱理学初创者周敦颐的别号)、朱子《易本义》一类书,其支配思想界的力量,和四书五经差不了多少。东樵这种廓清辞辟,真所谓"功不在禹下"了。《洪范正论》的旨趣,也大略相同,专扫荡汉儒"五行灾异"之说,破除迷信。因此他能在学术界占重要位置。

万充宗也是初期经学界一位重要人物。充宗名斯大,浙江鄞县人,康熙二十二年卒(1683),年五十一。父泰,字履安,黄梨洲老友,履安有八子,都以学问著名(万泰,明崇祯举人,清初道服隐居;八子为:斯年、斯程、斯祯、斯昌、斯选、斯大、斯傋(gou) 、斯同,世称"万氏八龙"。)。充宗行六,最幼的是季野(斯同)。八兄弟皆从学梨洲(万斯选字公择,万斯傋字允诚,都服膺王学。斯选卒,黄宗羲恸哭说:"甬上从游,能振蕺山之绝学,公择一人耳。"刘宗周绝食死,其遗著均由斯傋设法保存,全租望称其为"蕺山之功臣")。

季野称史学大师,而充宗以经学显。梨洲替充宗作墓志铭,述其治学方法曰:"充宗以为,非通诸经不能通一经,非悟传注之失则不能通经,非以经释经则亦无由悟传注之失。何谓通诸经以通一经?经文错互,有此略而彼详者,有此同而彼异者。因详以求其略,因异以求其同,学者所当致思也。何谓悟传注之失?学者入传注之重围,其于经也,无庸致思;经既不思,则传注无失矣,若之何而悟之。何谓以经解经?世之信传注者过于信经,......充宗会通各经,证坠辑缺,聚讼之议,涣然冰释;奉正朔以批闰位,百注逐无坚城。......"读这段话,充宗的经学怎样做法,可以概见了。充宗著书,有《学春秋随笔》十卷,《学礼质疑》二卷,《仪札商》三卷,《礼记偶笺》三卷,《周官辨非》二卷。《周官辨非》价值最大。《周官》这部书,历代学者对他怀疑的很不少,著专书攻击而言言中肯者,实以此书为首。

万氏兄弟皆讲风节,充宗尤刚毅。张苍水(煌言)就义,他亲自收葬,即此可想见其为人。可惜死得早了,若使他有顾、黄、阎、胡的年寿,他所贡献于学界怕不止此。

同时还有一位学者,不甚为人所称道而在学术史上实有相当位置者,曰姚立方。立方名际恒,一字首源,安徽休宁人,寄籍仁和,为诸生,(生卒年待考,据《古文尚书疏证》知道,他比阎百诗小十一岁,但未知卒在何年)毛西河《诗话》云:"亡兄为仁和广文,尝曰:'仁和只一学者,犹是新安人'。谓姚际恒也。予尝作《何氏存心藏书序》,以似兄,兄曰:'何氏所藏有几?不过如姚立方腹笥已耳。'......"据此则立方学问之博可以概见。立方五十岁着手注九经,阅十四年而成,名曰《九经通论》;又著《庸言录》,杂论经史理学诸子。(关于姚际恒的著作,可参看《古史辨》第一册所载顾颉刚与胡适来往书信)他的《古今伪书考》,自《易经》的孔子十翼起,下至许多经注,许多子书,他都怀疑,真算一位"疑古的急先锋"了。他别有书十卷,专攻《伪古文尚书》。阎百诗说他"多超人意外",喜欢极了,手抄许多。

○华蘅芳

华蘅芳(1833-1902),字若汀,江苏无锡人。

幼而敏慧,凡经、史、词章、舆地、音律、理化、制造,无不抉其精微。年十四,即了解算法统宗飞归等题。嗣读李冶、朱世杰诸家之书,天元四元术造豁然贯通。

咸丰初,西算代数几何微积等渐次输入,顾读而能解者殊少,先生独潜心冥索能推阐而发明之。往往稠人杂遝中闭目危坐,构思沉沉,忽司一算数捷法,为生平所未到,则心地开朗,快若登仙。岁丙于,随曾文正于安庆军,领军械所事。与同里徐寿推求动理,测算汽机,作"黄鹄"轮船,为中国自造轮船之始。同治乙丑,文正奏就上海设江南机器局,先生擘画为多。及翻译馆开,又与寿分门笔述,译成各书,文辞朗畅,兼信、达、雅三者之长。其间尝两至天津,一至湖北。每创一法,动倾中外。迭主上海格致书院暨两湖书院、无锡竣实学堂讲席。一时承学之士因材施教。造就颇众,而在格致书院时,四方来者尤质疑问难无虚日。随宜指陈,悉满其意以去。然每自谓:"口讲之功,不若著书之效大。"故中岁后,殚志著述,撰《学算笔谈》十二卷,以浅显易明之语,阐发精深之理;数年间,重版十数。

其最精者:如开方别术并诸商为一商,海宁李善兰推为空前绝后之作。《积较术》一卷,与日本译行《推差新法》轨辙相同,而其成书远在十数年前。凡精思深造卓然有成又如此。馀若《行素轩算稿》若干卷,《算草丛存》若干卷,并多新理。所译代数术等十余种,复若干册。年七十,卒于家。

○华世芳

华世芳,字若溪。江苏无锡人。华蘅芳之弟。

年十八,入邑庠。已上下古今,泛览百氏,无不贯。蘅芳既精畴人术,家藏算书颇富,乃潜心研求,不数年,尽通奥窔。应上海求志书院课,遇算题有艰深猝不易解者,举能洞晓其理。江苏学政黄体芳召肄业南菁书院,登拔萃科,就职直州判,名誉益著。佐幕于浙粤间,旋应鄂督张之洞聘,充湖北自强学堂教员。嗣后迭主致用精舍兼南菁马州书院讲席。适致用改组学堂,为订章授课,规画井井,造就成材者甚众,学风蔚然。光绪癸卯,举经济特科,再试被遗,而名不少损。南归,就南洋公学总教习。寻复入都,任商部实业学堂算学教员,讲授务以详明晓畅、启发后进为职志。励学精勤,至老弥笃。所著《恒河沙馆算草》等数种,学者谓能闻中西之秘。别有《算术举隅》,《今有术》,《双套勾股》,《三角新理》,诸稿藏于家。

○黄丕烈

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号荛夫,又号复翁,江苏长洲人。

少读书,务求精纯;发为文章,必以六经为根柢。尝仿宋人《春秋类对》之法,摘经语集为骈四俪六之文,以类相从,裒然成编。年十九,受知学使彭侍郎芸楣,补诸生。乾隆戊申,举本省乡试。礼闱数上不售。大挑一等,以知县用,发直隶。无意仕宦,乃援例得主事分部,复即告归,旋丁外艰。性至孝友,父柩在室,会不戒于火,将及寝,则抚棺大恸,誓以身殉,火竟灭。

平生鲜声色之好,惟喜聚书。闻有宋元精椠,或旧抄善本,不惜多方购置。久之,得宋刻几百余种,颜其藏书之所曰"百宋一廛"。元和顾广圻为作《百宋一廛赋》,而自为之注。

又筑荛圃,招致四方名宿相与谈宴其间。友钱竹汀、段懋堂、程易畴诸先生,与匪非石、王惕夫交尤善。每获一书,日夜雠校,研索订正,有校至三四次若五六次者。故所刻《士礼居丛书》虽寥寥十余种,率附札记,而得之者几与"天水"同珍。自著《汪本隶释刊误》一卷,辨证颇详。又著《广韵姓氏考》未成。卒年六十有三。

○黄汝成

黄汝成,字庸玉,号潜夫,江苏嘉定人。

逾冠,补廪膳生。初议叙得通判,入赀为县学官,选安徽泗州训导,以忧未赴,内行谨饬,而才识豪达。留心经济之学,凡天文、舆地、律历、训诂,以及水利、河渠、漕运、赋税、盐铁、钱币,莫不贯通。尤服膺顾氏《日知录》一书,综顾氏同时暨后贤著撰,广为搜择,融贯条系,成《集释》三十二卷,《刊误》四卷。他著尚有《休宁戴氏岁实考》,同邑《钱氏朔实考核补》各一卷,《袖海楼文集》六卷。又以《左氏》《国语》自韦昭注后,止有宋庠校本,无作疏者,欲仿诸经正义,阐其微文奥旨,附于三传之后,未卒业而殁,年三十九。

○黄生

黄生(1622-?),字扶孟,安徽歙县人。自以为钟灵秀于黄山白岳,故就已姓而号白山。前明猪生。

尝取魏张楫《宇诂》以名其书,为《字诂》二卷,于六书多所阐发,每字皆见新义,而根柢奥博,与穿凿者有殊。谓:"大■〈冂外鼎內〉之■〈冂外鼎內〉,当从门谐声,与从■〈冖鼎〉谐声者不同。似蛇之鱓既借'徒何切'之鱓,又借'张演切'之鱣,而皆转为'常演切',《汉书》注误以'张连切'之鳣为释。"又谓:"干、乾,字通引。《后汉书·独行传》云,'明堂之奠,干饭寒水';又在晋帖所云'淡闷干呕'之前。"此类最精核。他条似此,不可枚举。复撰《义府》二卷:上卷论经;下卷论史子集金石,而以辨冥通记措缀;本于古音古训亦皆考究淹通,引据详确,不为无稽臆度之谈。如引《尔雅》,证《礼记》郑注'烹鱼去乙';引《左传》记'出于其类'之'出'训产;引《周礼》'戴师、闾师'证'夫布、里布'为二事;引《系辞》,证'信信'当读申;引《周雅》、《周颂》,证郑众解读应雅之讹;引《尔雅》,证终军许慎解豹文鼠之所以异:咸原本型典,历历可凭。乾隆中,戴东原闻其名,属当道访求遗书,列之四库,于是世始知有先生。他著尚有《杜诗说》十二卷,仇兆鳌多采以入详注。惜《三礼会籥》、《三传会籥》及文稿十八卷,均佚不传,亦文献之憾事也。

○黄式三

黄式三(1789--1862),字薇香,浙江定海人。

性至孝,父素严,先意承志,恒得欢心。尝赴省试,母暴卒干家,归而号恸几绝,誓不再应举。以岁贡终。每值父母祭日,涕泣哀思,行之终身如一日。

于学不守门户,博综群经。治《易》,言卦辞爻辞一意相承;六十四卦爻辞同者,亦一意相承。又释《系辞》"衰世"之意,谓伏羲世衰而神农作,"《易》之兴也其于中古平"。中古,谓神农也,以此申神农重卦之义。治《春秋》作《释救》、《释人》、《释名》、《释盗》、《释杀》、《释妇人》,以订杜预《释例》之讹。特长治《三礼》,论郊禘论学校,并谨守郑君家法。其说匠人明堂之制,阐发郑义尤精。凡撰《易释》四卷,《尚书启蒙》三卷,《诗从说》一卷,《叙说通》二卷,《诗传笺考》二卷,《春秋释》二卷,《论语后案》二十卷。读史喜《文献通考》,虽穷居无位,而当世之务筹之甚熟。作《兵事十策》,欷歔于海上之事,惜无用其言者,越数岁,事果验。

居闲处默,反体此心,阴阳消长,悚然危惧,谓寂守于内,非入学之道。乃仿韩愈作《五箴》,提呼惕息,老而愈确。顾对人乐易,不立崖岸。苟遇请益,告之一出于诚。以此群服其义,而后生之造就尤众。年七十四,得偏痹疾,病革,命诸子扶之起,书别语告兄弟宗族门弟子,端坐而逝。

○黄仪

黄仪,字子鸿,江苏常熟人。

徐乾学开书局于洞庭东山,延君及顾景范、阎百诗、胡朏明诸人佐编校。君博通群络,尤长舆地之学。尝谓;"班固《地志》所载诸川,第言其所出入,而中间经历之地不可得而闻,惟《水经注》备具之。"乃即《经》所著之水,每水各为一图,如某水出某县,向某方流,经某县某方,至某县,合某水,某县入某水,无一不具。百诗见而叹曰:"郦道元千古以下第一知己也!"朏明撰《禹贡锥指》略例颇以蔡氏《书传》为劣,君如不信蔡传。蔡传"华容县有夏水,首出于江,尾入于沔,亦谓之沱。"君言:"夏水从无沱称,此沈之臆说耳。"朏明则曰:"此本郑康成注,盖此所谓沱也,见孔疏者,未为臆说。今郦注夏水云'江津像章口东有中夏口,是夏水之首,江之汜也'。计当南末蔡氏所见本,汜定作沱。何则?水自江出为沱,此正夏水初分出江处也,于沱为合。不然,水决复入为汜,此非夏水至云杜入沔处也,于汜为不合。及检朱谋玮笺,'江水至枝江县曰江汜,汜当作沱',何其实获我心也!"君笑曰:"子于蔡氏可谓憎而知其善矣。"迨君卒后,所著书归新城王氏书库,赵东潜犹及见之云。

○黄以周

黄以周(1828--1899),字元同,号儆季。浙江定海人。式三四子。

幼承家学,与兄儆孟、儆仲相砥砺,以传经明道自任。同治庚午优贡。旋举于乡。会试选誊录,期满,当得知县,不就。又十年,大挑,用教职,补分水县学训导。生平挚孝如其父,事亲三十余年,未尝去左右;而非礼勿动,粹然儒者。

先生为学,不拘汉宋门户,体亭林"经学即理学"之训,上追孔门之遗言。说《易》,综举辞变象占,于郑、王无所偏执。《诗》多宗序。《书》必条贯大义。《春秋》用比事之法。三《传》校以经例,定其短长。而三《礼》尤邃。凡详考象说,昼夜研索,成《礼书通故》百卷,列五十目,囊括大典,本支敕备,究天人之奥,斟古今之立,盖与杜氏《通典》比隆,其校核异义过之。诸先儒之聚讼,至是涣然冰释。又辑《军礼司马法》二卷,而论田制,取北朝均田为准,校定用尺,谓当今八寸一分,不如是,车不足容三人。均田制为先生所欲施行,要其根极,终以治礼为主也。故别着《经训比义》三卷。有谓:"欲挽汉宋学之流弊,其惟礼学平?或云'礼为忠信之薄',是言一出而周衰;或云'礼岂为我辈设',是言一出而晋乱。学术不明,而治术敝。"初,宋四明之学,杂采朱、陆;及近世季野、谢山,学始端实;至先生益醇,躬法吕、朱,亦不蛇委也。独不喜陆、王,以执一端为贼道。宁波知府宗源瀚称循吏,颇严事之。属主辨志精舍。性解营造,每思效邹、鲁习礼,因画古宫室图,将饬匠氏创作,宗行视叹绝,惟语先生以清代衣冠,惧不可以行周礼,事遂寝。

江苏督学黄体芳延任南香书院讲席,历十五年,江南诸高材生率出其门。晚选处州府教授,特荐,加内阁中书。更以孟子学孔子,由博返约,而未尝亲炙其间,有子思子综群弟子之前,闻承孔圣以启孟氏,乃举子思所述"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及所明"仁义为利"之说,作《子思子辑解》七卷。暮年多疾,恒曰:'加我数年,《辑解》成,斯无憾矣!"既节成,而疾瘥,更号曰哉生。原先生之书,虽莫大乎《礼书通故》,而实莫精乎《子思子辑解》焉。光绪己亥卒,年七十二。余书若《古文世本》、《黄帝内经集注》及《儆季杂著》,并卓然可传世。

○黄宗会

黄宗会,字泽望,号缩斋,学者称石田先生。黄宗羲弟。

所学与两兄同,而性尤狷介。国变后,隐于浮屠,浪游名山,以疾终。生平读书,一再过不忘;日必尽百页,有事则次日倍其常课。自经史四部外,释道二藏,未尝不一周也。诗文古澹而有根据,所著曰《缩斋集》若干卷。

○黄宗炎

黄宗炎(1616-1686),字晦木,一字立溪,学者称鹧鸪先生。为忠端仲子,黄宗羲弟。

崇祯中,以明经贡太学。其学术大略与梨洲相等,而奡岸过之。既秋试不售,偕弟石田约闭关尽读天下之书,然后出而问世。

昼江之役,兄弟荷殳前驱,步迎监国于蒿坝;事败,走免。寻入四明山,参侍郎冯京第军,奔走诸砦间。顺治庚寅,侍郎军歼,先生亦被缚;梨洲东至鄞,谋以计活之;及行刑日,众中有突出负之去者,则万户部履安子斯程也。未几,侍郎故,部复合,乃复与共事慈湖砦,家人交阻之,不得。丙申,再遭名捕,梨洲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储六雅力救仅免。于是尽丧其资,藉书画刻印以自给。然壬寅高元发之难,浙东震动,所以营护之者甚力,绝不以前事怵。盖其任侠尚义如此。

先生兄弟于象纬律吕轨革壬遁之学既皆有密接,自放后,乃著《忧患学易》,以存遗经;著《六书会通》,以正小学。雅不喜"先天太极"之说,在昔疑之者虽多,究缘其出自宋儒,言之率真敢尽,至先生始悉排之。惟秉性极僻,即梨洲且时有不满意者。每曰:"束发交贤豪长者,不为不众,下透屠狗辈,亦或沥心相示;虽然,仅陆文虎、万履安二人为知我耳。"《忧患学易》一书,其目曰:《周易象词》十九卷,《寻门馀论》二卷,《图学辨惑》一卷。被毁于火而幸存。若《六书会通》,世恒称其好奇字,顾谓扬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则奇而初不诡于正也。惜与《养晦山栖》诸集并亡佚,不可见矣。

○黄宗羲

梨洲名宗羲,字太冲,浙江余姚人,生明万历三十八年,卒清康熙三十四年(1610-1695),年八十五。

他是王阳明的同里后学。他的父亲忠端公(尊素)是东林名士,为魏忠贤阉党所害。他少年便倜傥有奇气,常袖长锥,思复父仇。年十九,伏阙上书讼父冤。祟祯初元,魏阉伏诛,他声誉渐高,隐然为东林子弟领袖。然而他从此折节厉学。从刘蕺山游,所得日益深粹。崇祯十七年,北京陷落,福王立于南京,阉党阮大铖当政,骤兴党狱,名捕蕺山及许多正人,他也在其列。他避难亡命日本,经长崎达江户。明年,福王走,南京复,他和钱忠介(肃乐)起义兵守浙江拒清师,号世忠营;失败后.遁入四明山寨,把余兵交给王完勋(翊),自己跟着鲁王在舟山,和张苍水(煌言)、冯跻仲(名京第,字跻仲,号簟溪,明慈溪人。鲁王监国时任兵部左待郎,清军攻下舟山,战死。著有《浮海纪》)等力图匡复,仍常潜行往来内地,有所布置,清廷极畏忌他。他晚年自述说道:"自北兵南下,悬书购余者二,名捕者一,守城者一,以谋反告讦者三,绝气沙墠(shan)者一昼夜。其他连染逻哨所及,无岁无之。可谓濒于十死者矣。"(《南雷余集?怪说》)读此可以知道他艰苦的经历何如了。明统绝,他才绝意国事,奉母乡居,从事著述。

其后设"证人讲会"于浙东,从游者日众。"证人"者,以蕺山所著书名其会也。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儒,许多人要荐他,他的门生陈锡嘏说:"是将使先生为叠山九灵之杀身也!"乃止。未几,开明史馆,清廷必欲罗致他,下诏督抚以礼敦聘。他力辞不往。乃由督抚就他家中将他的著述关于史事者抄送馆中,又聘他的儿子百家,他的门生万斯同入馆备顾问。

他晚年在他父亲墓旁自营生圹:中置石床,不用棺椁。子弟疑之,他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赵邠卿,东汉经学家赵岐;陈希夷,北宋道士陈抟。二人死时都遗命不用棺椁。),戒身后无得违命。他所以如此者,据全谢山说是"身遭国变,期于速朽",但或者是他关于人生问题一种特别见解,也未可知。总之我们佩服梨洲,不仅在他的学问,而实在他的人格。学者若要稍为详细的知道,请读全谢山的《梨洲先生神道碑铭》。(《鲒埼亭集》卷十一)

梨洲的父亲被逮人狱时,告诉他一句话:"学者最要紧是通知史事,可读《献征录》"。所以梨洲自少时即致力史学。他家里藏书本甚多,同乡钮氏世学楼、祁氏澹生堂、范氏天一阁的书,都到处借抄借读,所以他记诵极博,各门学问都有所探索。他少年便从刘蕺山受学,终身奉为依归,所以清初王学,不能不认他为嫡派。全谢山总论梨洲学术曰:

"公谓:'明人讲学,袭语录之槽粕,不以六经为根底,束书而从事于游谈,'故受业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故兼令读史。又谓:'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故凡受公之教者,不堕讲学之流弊。公以濂洛之统,综会诸家,横渠(横渠,北宋理学先驱之一张载的别号)之礼教,康节之数学,东莱(东莱,南宋学者吕祖谦的别号)之文献,艮斋、止斋(艮斋、止斋,南宋永嘉学派创抬人薛季宣、陈傅良的别号)之经制,水心(水心,南宋永嘉学派领袖叶适的别号)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连珠合壁,自来儒林所未有也。"

陈悔庐(1658一1714,名汝咸,字莘学,别字悔庐,号心斋,清浙江鄞县人。康熙时状元,官至大理寺少卿,自称生平得力于"慎独"之旨,有《兼山堂遗稿》)说:

"梨洲黄子之教人,颇泛滥诸家,然其意在乎博学详说以集其成。而其归究于蕺山慎独之旨,乍听之似驳,而实未尝不醇。"(全谢山《大理陈公神道碑铭》)

这两段话对于梨洲学风,说得最为明白。谢山虽极其崇拜梨洲,然亦不阿其所好。他说:

"先生之不免余议者则有二:其一,则党人之习气未尽,盖少年即入社会,门户之见,深入而不可猝去";其二,"则文人之习气未尽,不免以正谊明道之余技,犹留连于枝叶。"(《鲒埼亭集?答问(南雷〕学术帖子》)

这段话把梨洲的短处,也说得公平。总之梨洲纯是一位过渡人物。他有清代学者的精神,却不脱明代学者的面目。

梨洲之学,自然是以阳明为根底,但他对于阳明所谓"致良知"有一种新解释。他说:

阳明说致良知于事事物物。致字即是行字,以救空空穷理。只在'知'上讨个分晓之非,乃后之学者,测度想象,求见本体。只在知识上立家当,以为良知,则阳明何不仍穷理格物之训,而必欲自为一说耶?(《明儒学案》卷十《姚江学案》)

像他这样解释致良知-说致字即是行字,很有点像近世实验哲学的学风。你想认识路,只要往前行过,便自了然,关着门冥想路程,总是枉用功夫,所以他于对本体的测度想象,都认为无益。梨洲的见解如此,所以他一生无日不做事,无日不读书,独于静坐参悟一类工夫,绝不提倡。他这种解释,是否适合阳明本意,另为一问题,总之和王门所传有点不同了。所以可以说梨洲不是王学的革命家,也不是王学的承继人,他是王学的修正者。

梨洲有一部怪书,名曰《明夷待访录》(梨洲极自负他的《明夷待访录》。顾亭林亦极重之。亭林与梨洲书云:"读《待访录》,知百王之敝可以复振"。其折服可谓至矣。今本篇目如下:原君 原臣 原法 置相 学校 取士上 取士下 建都 方镇 田制一 田制二 兵制一 兵制二 兵制三 财计一 财计二 凡二十篇。惟据全谢山跋云:"原本不止于此,以多嫌讳不尽出。"然者书尚非足本,很可惜。此书乾隆间入禁书类,光绪间维新派人士曾私印许多送人,作为宣传民主主义的工具。章太炎不喜欢梨洲,说这部书是向满洲上条陈。《待访录》成于康熙元、二年。当时遗老以顺治方死,光复有日。梨洲正欲为代清而兴者说法耳。他送万季野北行诗,戒其勿上河汾太平之策-据唐代杜淹《文中子世家》谓王通二十岁时,曾至长安向隋文帝献《太平策》十二道,因公卿不悦而未被采用。王通为绛州龙门人,地当黄河、汾水之间,故称河汾太平之策,黄宗羲《南历诗历》卷二《送万季野贞一北上》:"猗兰幽谷真难闭,人物京师谁与题?不放河汾声价倒,太平有策奠轻题。"-岂有自己想向清廷讨生活之理?)。这部书是他的政治理想。从今日青年眼光看去,虽像平平无奇,但三百多年前-卢梭《民约论》出世前之数十年(卢梭《民约论》于1762年出版,时当清乾隆二十七年。作者谓《明夷待访录》成书于康熙元、二年,即1662~63年,如此则早于《民约论》一百年或九十九年),有这等议论,不能不算人类文化之一高贵产品。其开卷第一篇《原君》,从社会起原说起,先论君主之职务,次说道: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诸子孙,受享无穷。......此无他,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以为汤、武不当诛之。......岂天下之大,于兆民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姓乎!......

其《原法》篇云:

......后之人主,既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之不长也,子孙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未然以为之法。然则其所谓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法愈密,而天下之乱即生于法之中,所谓非法之法也。......夫非法之法,前王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创之,后王或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坏之。坏之者固足以害天下,其创之者亦未始非害天下者也。......论者谓有治人无治法,吾以谓有治法而后有治人。......

其《学校》篇说:

......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

像这类话,的确含有民主主义的精神,-虽然很幼稚-对于三千年专制政治思想为极大胆的反抗。此外书中各篇,-如《田制》、《兵制》、《财计》等,虽多半对当时立论,但亦有许多警拨之说。如主张迁都南京,主张变通推广"卫所屯田"之法,使民能耕而皆有田可耕,主张废止金银货币。此类议论,虽在今日或将来,依然有相当的价值。

梨洲学问影响后来最大者,在他的史学。万季野之史学,实传自梨洲。梨洲替季野作《历代史表序》,其末段云:

嗟乎!元之亡也,危素趋报恩寺,将入井中。僧大梓云:"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素是以不死:后修《元史》,不闻素有一辞之赞。及明之亡,朝之任史事者众矣,顾独藉一草野之万季野以留之,不亦可慨也夫!(《南雷文约》卷四)

前明遗献,大率皆拳拳于国史。梨洲这段活,足见其感慨之睬。他虽不应明史馆之聘,然馆员都是他的后学,每有疑难问题,都咨询他取决。《历志》则求他审正后才算定稿。《地理志》则大半采用他所著《今水经》原文。其余史料经他鉴别的甚多(全谢山作《神道碑铭》,缕举多条)。

中国有完善的学术史,自梨洲之著学案始。《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梨洲一手著成。《宋元学案》,则梨洲发凡起例,仅成十七卷而卒,经他的儿子耒史(名百家)及全谢山两次补续而成。所以欲知梨洲面目,当从《明儒学案》求之。

著学术史有四个必要的条件:第一,叙一个时代的学术,须把那时代重要各学派全数网罗,不可以爱僧为去取;第二,叙某家学说,须将其特点提挚挈出来,令读者有很明晰的观念;第三,要忠实传写各家真相,勿以主观上下其手,第四,要把各人的时代和他一生经历大概叙述,看出那人的全人格。梨洲的《明儒学案》,总算具备这四个条件。那书卷首有"发凡"八条,说:

此编所列,有一偏之见,有相反之论。学者于其不同处,正宜着眼理会。......以水济水,岂是学问!

他这书以阳明学派为中坚。因为当时时代精神焦点所在,应该如此。但他对于阳明以外各学派,各还他相当位置,并不抹杀,正合第一条件。他又说:

大凡学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处,亦是学者之人门处。......讲学而无宗旨,即有嘉言;是无头绪之乱丝也。学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读其书,亦犹张骞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领。......每见抄先儒语录者,荟撮数条,不知去取之意谓何,其人一生之精神未尝透露,如何见其学术?

我们读《明儒学案》,每读完一案,便觉得这个人的面目活现纸上。梨洲自己说皆从各人全集纂要钩玄,可见他用功甚苦。但我们所尤佩服者,在他有眼光能纂钩得出、这是合第二个条件。梨洲之前,有位周海门曾著《圣学宗传》一书(1547-1629,名汝登,号海门,字继元,明嵊sheng人,为泰州学派名家罗汝芳的弟子,辑撰《理学宗传》十八卷,主要辑录宋明间理学家援禅入儒的言论),他的范围形式都和《明儒学案》差不多。梨洲批评他道:"是海门一人之宗旨,非各家之宗旨"。梨洲这部书,虽有许多地方自下批评,但他仅在批评里头表示梨洲自己意见,至于正文的叙述却极忠实,从不肯拿别人的话作自己注脚,这是合第三个条件。他在每案之前,各做一篇极翔实伽小传,把这个人的时代、经历、师友渊源详细说明,令读者能把这个人的人格捉摸到手,这是合第四个条件。所以《明儒学案》这部书,历来被学术界公认为是极有价值的创作,将来做哲学史、科学史、文学史的人,对于他的组织虽有许多应改良之处,对于他的方法和精神是永远应采用的。

唐鉴著《国朝学案小识》訾议梨洲,谓其以陈(白沙)、王(阳明)与薛、胡(薛,薛瑄,号敬轩;胡,胡居仁,人称敬斋先生;均为恪守朱学的明代理学名儒,从祀孔庙,被道学家目为"道统"传人)平列,为不识道统,可谓偏狭已极。无论道统之说我们根本不能承认,试思明代学术,舍陈、王外更有何物?梨洲尊陈、王而不废薛、胡,还算公道,岂有专取薛、胡而弃陈、王之理!

他关于史学的著述,有重修《宋史》,未成书,有《明史案》二百四十卷,已佚;有《行朝录》八种: 一、《隆武纪年》,二、《赣州失事记》,三、《绍武争立纪》,四、《鲁纪年》,五、《舟山兴废》,六、《日本乞师纪》,七、《四明山寨纪》,八、《永历纪年》。其余如《赐姓本末》(记郑成功事)、《海外恸哭记》、《思旧录》等,今尚存,都是南明极重要史料。而其在学术上千古不磨的功绩,尤在两部学案。

此外梨州之重要著作,如《易学象数论》六卷,力辩河洛、方位图说(朱熹著《易本义》,据北宋陈抟、邵雍的说法,谓《河图》、《洛书》为天地自然之易,先天八卦及六十四卦次序方位为伏羲之易,都只有图画而无文字,故首列图说,以黑白点子代表阴阳,画图表示河洛图形,井释其方位预示之先天消息,此书为宋元明理学家说《易》所本。)之非,为后来胡朏fei明(渭)《易图明辨》的先导;如《授书随笔》一卷,则阎百诗(若璩)问《尚书》而作此告之,实百诗《古文尚书疏证》的先导。这两部书都于清代经学极有关系。他又最喜历算之学,著有《授时历注》、《大统历推法》、《故授时历假如》、《西历假如》、《回回历假如》、《句股图说》、《开方命算》、《割圜八线解》、《测圜要义》等书,皆在梅定九(文鼎)以前,多所发明。其遗文则有《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自删定为《南雷文约》四卷;又尝辑明代三百年之文为《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又续辑《宋文鉴》、《元文钞》,皆未成。

○惠栋

惠栋(1697-1758),字定宇,一字松崖,半家次子,学者称为小红豆先生。

初为吴江县学生,改归元和籍。自幼笃志向学,家多藏书;日夜讲诵。于经史、诸子、稗官、野乘及七经毖纬之学,靡不津逮。小学本《尔雅》,六书本《说文》,馀及《急就章》《经典释文》、汉魏碑碣,自《玉篇》、《广韵》而下勿论也。乾隆十五年,诏举经明行修之士,陕甘总督尹继善、两江总督黄廷桂交章论荐,会大学士九卿索所著书,未及呈进,罢归。卒干乾隆二十三年戊寅五月,年六十有二。

先生于诸经熟洽贯串,谓诂训古字古音,非经师不能辨,作《九经古义》二十二卷。尤邃于《易》,其撰《易汉学》乃追考汉儒易学,掇拾绪论,使学者得窥其门径。凡《孟喜易》二卷,《虞翻易》一卷,《京房易》二卷,干宝附焉。又《郑康成易》一卷,《荀爽易》一卷。其末一卷,则先生发明汉《易》之理,以辨正河图洛书先天太极之学。其撰《易例》二卷,乃镕铸旧说,以发明《易》之本例,随手题识,笔之于册,以储作论之材。其撰《周易述》二十三卷,以荀爽、虞翻为主,而参以郑康成、宋咸、干宝之说;约其旨为注,演其说为疏。书垂成而疾革,遂阙"革"至"未济"十五卦及《序卦》《杂卦》两传。虽为未完之书,然汉学之绝者干有五百余年,至是而粲然复章。撰《明堂大道录》八卷。《褅说》二卷,谓褅行于明堂,明堂法本于《易》。《古文尚书考》二卷,辨郑康成所传之二十四篇为孔壁真古文,东晋晚出之二十五篇为伪。又撰《后汉书补注》二十四卷;《王士祯精华录训纂》二十四卷,《九曜斋笔记》、《松崖笔记》、《松崖文抄》及《诸史荟最》、《竹南漫录》请书。钱大昕称:"惠氏世守古学,而栋所得尤精;拟诸前儒,当在何休、服虔之间,马融、赵岐辈不及也。"

但一味推崇汉儒旧说,不论是非,墨守信从,厚古薄今,

○惠士奇

惠士奇(1671-1741),字天牧,一字仲孺,晚号半农居士,人称红豆先生。江苏吴县人。周惕子。生时,父梦杨文贞公投刺来谒,遂以文贞名名之。

弱冠为诸生,不就省试。或问之,则曰:"胸中无书,焉用试为?"于是奋志读书,不久遂博通六艺。凡《九经》《四史》《国语》《国策》《楚辞》之文,皆能默诵,尝对座客诵《史记?封禅书》,终篇不失一字。康熙戊子,举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选庶言士,授编修。癸巳乙未会试,两充同考官。己亥,充祭告炎帝陵、舜陵使臣。庚子,主湖广乡试,督学广东。雍正元年癸卯,留任三年。尝谓;"汉时蜀郡僻陋,文翁守蜀,选子弟就学,遣隽士张宽等东受七经,还以教授;其后司马相如、王褒、严遵、扬雄相继而起,文章冠天下。汉之蜀,今之粤也。"于是毅然以经学倡。三年之后,通经者多,文体为之一变。又谓:"今之校官,古博士也。博士明于古今,通达国体。今校官无博土之才,弟子何所效法?"访造舆论,得海阳进士翁廷资,即具疏题补韶州教授。部议学臣向无题补属吏例,特旨许之。在任迁右中允,超擢侍讲学士,转侍读学士。任满还京,送行者如堵墙。既去,粤人尸视之,设木主,配食先贤,广州于三贤祠,潮州于昌黎祠,惠州干东坡祠。每元旦及生辰,诸生皆肃衣冠入拜。其得士心如此。丁未五月,奉旨修镇江城,以产尽停工罢官。乾隆初,入京以讲读用,所欠修城银得宽免。丁巳六月,补侍读。时已垂老,耳渐聋。己未春,以病告归。辛酉三月卒,年七十有一。

先生盛年兼治经史,晚年尤邃于经学。撰《易说》六卷、《礼说》十四卷、《春秋说》十五卷。其论《易》曰:"《易》始于伏羲,盛于文王,大备于孔子,而其说犹存于汉。不明孔子之《易》,不足与言文王;不明文正之《易》,不足与言伏羲。舍文王、孔子之《易》而远问庖牺,吾不知之矣。汉儒言《易》:孟喜以卦气,京房以适变,荀爽以升降,郑康成以爻辰,虞翻以纳甲。其说不同,而指归则一,皆不可废。今所传之《易》,出自费直。费氏本古文,王弼尽改为俗书,又创为虚象之说,遂举汉《易》而空之,而古学亡矣。易者,象也。圣人观象而系辞,君子观象而玩辞,六十四卦皆实象,安得虚哉?"其论《春秋》曰:"《春秋》三位,事其详于《左氏》,论莫正于《穀梁》。韩宣子见《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然则《春秋》本《周礼》以记事也。左氏褒贬,皆春秋诸德之论,故记事皆实,而论或未公。公羊不信国史,惟笃信其师说,师所未言,则以意逆之,故所失尝多,要之,左氏得诸国史,公、穀得之师承,虽互有得失,不可偏废。后世有王通者,好为大言以欺人,乃曰'三传作而《春秋》散',于是啖助、赵匡之徒争攻三传,以伸其异说。夫《春秋》无《左传》,则二百四十年盲焉如坐暗室中矣。公、穀二家,即七十子之徒所传之大义也,学者当信而好之,择善而从之;若徒据孟子'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力排而痛诋之,吾恐三传废而《春秋》亦随之而亡也。"其说《周礼》曰;"《礼经》出于屋壁,多古字古音;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故古训不可改也。康成注经,皆从古读。盖字有音义相近而讹者,故读从之。后世不学,遂谓康成好改字,岂其然平?康成《三礼》,何体《公羊》,多引汉法,以其去古未远,故借以为说。贾公彦于郑注如飞矛扶苏薄借綦之类皆不能疏,所读之率亦不能,疏,辄曰从俗读,甚非'不知盖阈'之义。夫汉远于周,而唐又远于汉,宜其说之不能尽通也,况宋以后乎?周秦诸子,其文虽不尽雅驯,然皆可引为《礼经》之证,以其近古也。"

先生幼时读《廿一史》,于《天文》《乐律》二志未尽通晓;及官翰林,因新法究推步之原,著《交食举隅》二卷。又撰《琴■〈辶篆〉理数考》四卷。所著诗有《红豆斋小草》、《咏史乐府》、《南中集》、《采篿集》、《归耕集》各一卷,《人海集》四卷,《时术录》一卷。

晚年自号半农居士,学者称红豆先生。初,郡城东禅寺有红豆一株,相传白鸽禅师所种,老而枯矣;及研溪先生迁居郡城东南香溪之北,复生新技;研溪移一枝植阶前,生意郁然;僧睿目存为绘红豆图,自题五绝句,又赋红豆词十首,和者二百余人,四万名士过吴门者必停舟访焉,因自号红豆主人,乡人则称曰老红豆先生。

○惠周惕

惠周惕,原名恕,字元龙,号研溪,江苏吴县人。

父有声以九经教授乡里,与徐枋善,故先生少从枋游。幼即开敏,通群经章句。比长,复受业于汪尧峰,引为入室弟子。既冠,厄于贫,去学吏,迟顿试弁,孱徙而贾折阅。喟然曰:"命可回平!"闭户十年读,乃成通儒。康熙己未,举鸿词科,丁忧,本与试。辛未,成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嗣以不练习国书,改外,调直隶密云县知县。邑当出关孔道,值北征过境,军需旁午,致劳瘁卒于官。

著有《易传》二卷,《诗说》二卷,《春秋问》三卷,《三礼问》六卷。而说诗尤解人颐。博而不芜,辨而不诡于正。大旨谓:"大小雅以音别,不以政别。"谓:"正雅变雅,美刺杂陈,不必分'六月'以上为正,'六月'以下为变,'文王'以下为正,'民劳'以下为变。"谓:"二南二十六篇皆疑为房中之乐,不必泥其所指何人。"谓;"周、召之分,郑笺误以为文王。"谓;"天子诸侯均得有颂,鲁颂非僭。"其言率有依据。

先生之论学也,曰:"学有伪,有迂,有曲,有俗,有杂,有博,有醇,有通。贾逵傅会图谶,刘歆颠倒五经,是为伪。王夷甫谈黄老,房次律说春秋,是为迂。公孙希世用事,孔光与俗浮湛,非曲欤?朔皋持论不根,张王淫靡不急,非俗欤?夏侯破碎大道,贾山涉猎为儒,非杂欤?"如康成《辞训》质而繁,颖达《正义》详而冗,博矣,未醇也。扬雄覃思浑天,张衡候风地动,醇矣,未通也。贾长沙之匡建,刘中垒之忠精,魏元成之剀切帝心,陆敬舆之讥陈时病,其言足以救世,其道足以辅君,斯可谓之通矣。"盖所自任如此。综清一代谈汉儒之学者,推东吴惠氏三世,先生实其创始者,良不忝云。

○纪昀

纪昀(1724-1805),字晓岚,一字春帆,晚年自号石云,直隶献县人。

少而奇颖,读书过目不忘。夜坐暗室内,二目烁烁如电光,不烛而能见物。比知识渐开,光即敛矣。

年二十四,乾隆丁卯科解元。甲戌成进士。散馆授编修。己卯,,充山西乡试正考官。庚辰,充会试同考官。辛巳,京察以道府计名。壬午,充顺天乡试同考官,命提督福建学政。癸未,授侍读。明年,丁父优。服阕,充日讲起居注官,擢左庶子。戊子,授贵州都匀知府,以四品留任,晋侍读学士。前两淮盐运使卢见曾获罪,有旨籍其家,昀与卢为姻,漏言于见曾孙荫恩,革职逮问,戍乌鲁木齐。辛卯,召还,授编修。三十八年,擢侍读,命为四库全书馆总纂官。丙申,擢侍读学士,充文渊阁直阁事,日讲起居注官。丁酉,京察一等。已亥,擢詹事,旋晋内阁学士,总理中书科。壬寅,授兵部右侍郎,仍兼直阁事。改任不开缺,异数也。癸卯,转左侍郎。甲辰,充会试副考官。知武会设贡举。乙巳,晋左都御史。丙午,转礼部尚书,充经筵讲官。戊申,赐紫禁城骑马,充武会试正考官。壬子,畿辅水灾,奏请截留南漕万石,设十厂赈饥,全活无算。后为总宪者五,大宗伯者三。嘉庆元年丙辰,充会试正考官,转兵部尚书。己未,充武会试正考官。癸亥,六月,以八旬开秩,赍锡珍玩。乙丑,调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管国子监事。卒年八十二。予谥文达。

公于书无所不通,尤深汉《易》,力辟图书之谬。《四库全书提要》简明目录,皆出公手。大而经史子集,以及医卜词曲之类,其评论抉奥阐幽,词明理正,识力在王仲宝、阮孝绪之上,可谓通儒矣!胸怀坦率,性好滑稽,有陈亚之称。然骤闻其语,近于诙谐,过而思之,乃名言也。公一生精力萃于《提要》一书。又好为稗官小说,而懒于著书。少年间有撰述,今藏于家,是以世无传者。他所纂辑,如《热河志》,《历代职官表》,《河源纪略》,《八旗通志》,暨方略、会典、三通诸馆,咸总其事。

○江藩

江藩(1761-1830),字子屏,号郑堂,江苏甘泉人。

少授业于惠松崖、江叔沄、余古农。博综群经,尤熟于史事。性不喜唐宋文,每被酒,辄自言文无八家气,时目为狂生。作《河赋》数千言,典丽雄伟,可以上方郭景纯《江赋》,人争传录焉。尝蓄善本书万余卷,岁饥尽以易米。绘书巢图志,咸四方名宿题咏殆遍。撰《高宗诗集注》,由韩城王相国杰进呈,恩赏御制诗文集,复谕召对。值林爽文陷台湾,报至,遂辍。落魄而归。饥驱至粤,阮文达延修通志,书成,修脯累千金,随手挥霍略尽。凡以布衣而为掌故宗者,垂二十年。盖少为方闻士,且生于典籍之区;乾隆朝佐当道治四库七阁之事,于名公卿老师宿儒,毕上下齮龁,万闻千睹,因勒成《汉学师承记》八卷,使两汉儒林家法之承受,清代经学之源流,厘然可考。又成《宋学渊源记》三卷,分北学、南学、附记,共若干人。又取诸儒撰述之专精汉学者,仿唐陆氏《经典释文》传注姓氏之例,成《国朝经帅经义目录》一卷。义旨严正,文词茂美;虽间或失之颛固,然能甄择无泛爱。如陈启源说《诗》"西方美人"一言不善,即削其姓氏。而宋学所录,止穷檐苦行,摈南方浮华士。一命以上,才有政治声闻,亦斥不载。龚定庵谓其"窥气运之大源,孤神明以深往",殆非过誉。

初年十八,撰《尔雅正字》,以《说文》为指归,《说文》所无之字,或考定古文,或旁通假借,不敢妄改。王光禄西庄见之,极叹赏。晚年,重加删定,成《尔雅小笺》五卷。纵不逮恂九之备,辨析形声,差愈于二云矣。

他著:《周易述补》一卷,申松崖之剩义;《乐悬考》二卷,可见古人制度;《隶经文》四卷,则说经文绪余也。别有《炳烛室杂文》一卷,《扁舟载酒词》二卷,均刊行。

○江声

江声(1721-1799),本字■〈鱼畺〉涛,后改叔沄,晚因性不谐俗,取艮背之义,自号艮庭。江苏吴县人。

少与其兄筠同学,不事帖括。幼读《尚书》,即怪古文与今文不类。比长,师事惠松岩,受《古文尚书考》,又读阎潜邱《尚书古文疏证》,因益专力于《书》。念唐贞观时为诸经正义者,自《诗》《礼》《公羊》外,皆取晋人后出之经,而汉儒专家师法反不传,松崖既作《周易述》,搜讨古学,于是亦撰《尚书集注音疏》,以存二十九篇,而别梅氏所上二十八篇之伪造。取书传所引《汤(征)[誓]》《泰誓》诸篇选文,按《书序》入录。又采《说文》经、子所引《书》古文本字,更正秦人隶书,及开元中改易古字之谬。辑郑康成注,并汉儒逸说,参以己见,为之疏。凡四易槁,积十余年,然后成书。共十二卷,附《补谊》九条,《识伪字》一条,《前后述外篇》一卷。

先生精治《说文》,病后世深求考老转注之义,至以篆迹泥之,著《六书说》一卷。谓:"建类一首,即始一终亥五百四十部之首也。"时治小学者多以为允。孙渊如通之云:"《尔雅》肇、祖、元、胎之属,始也,亦建类一首;肇、祖、元、胎皆为始,亦同类相受。《说义》此类甚多。推考老之训,如口部之咽、嗌也,走部之走、趋也,犹之考注老,老注考矣。其同在口部走部,即建类一首。"先生引为知言。独戴东原疑贯全部,则义太广,乃折之曰:"若止考老为转注,不已隘乎!且谐声一义,不贯全部乎?"先生与东原以学相重,其和而不同如此。

先生生平不肯为俗字,尺牍书疏背依《说文》。至写《尚书》"瀍水"依《淮南》作"廛";"汝乃是不",依《尔雅》义作"孟"。人目为迂僻,辄不改也。每欲取经子古书,悉绳以《说文》,去其俗字,命曰'经史子字准绳',未成。

先生内行甚修,对家属若宾客。惟色故和悦,而性耿介弗妄取。孙渊如以一缣赠,累书千言,却而后受之。嘉庆元年,诏举孝廉方正,苏抚费文属公首以先生荐,赐六品服。年七十八,卒于家。

所著传者,除《尚书集注音疏》及《六书说》外,有《论语竢质》三卷,《恒星说》一卷,《艮庭小慧》一卷。

○江永

江永(1681~1762),字慎修,安徽婺源人。

生六岁,读书日记数千言。尝见明邱氏《大学衍义补》征引《周礼》,爱之,求得其书,朝夕讽诵。自是遂研覃十三经注疏。凡古今制度又钟律声韵舆地,无不探赜索隐,测其本始;而于天文地理之术尤精。

年二十一,为县学生,三十四补廪膳生。四十一岁,成《礼经纲目》八十卷。五十五岁,偕乡人立义仓,贫者赖之。六十岁成《七政衍》、《金水二星发微》、《冬至权度》、《恒气注历辨》、《岁实消长辨》、《历学补论》、《中西合法拟草》七书各一卷。六十二岁,为岁贡生,成《近思录集注》十四卷。十月,江西学政金德瑛招为诸生校阅文字。六十九岁,成《四书典林》四十卷,又成《推步法解》五卷。七十六岁,成《乡党图考》十卷。七十七岁,成《律吕阐微》十一卷。七十八岁,成《春秋地理考实》四卷。七十九岁,成《古韵标准》六卷、《四声切韵表》四卷、《音学辨微》一卷。八十岁,成《周礼疑义举要》六卷、《礼记训义释言》六卷、《深衣考误》一卷、《读书随笔》若干卷。又明年而卒,距生于康熙二十年七月十七日,年八十有二。

先生之著《礼经纲目》也,以朱子晚年考定。《仪礼经传通解》,其书未成,黄氏杨氏续之,犹有阙漏;乃以大宗伯吉凶军宾嘉五礼为次,广摭博考,使三代礼仪之盛犁然可观。

先生之著七政诸书也,谓:岁实为历中纲领,日平行于黄道,是为恒气,故定气时刻多寡不同,而恒气恒岁实终古无增损,当以恒者为率。梅氏所言岁实消长恒气注历见歧未定也。

先生之著《律吕阐微》也,据《管子》五声徵羽宫商角之序,《吕氏春秋》称伶伦作律,先为黄钟之宫,次制十二筩别十二律,以正《淮南.天文训》及《汉书.历律志》之谬。

先生之著《古韵标准》三书也,谓:古韵之论,创于吴棫,而精于顾氏炎武。顾氏考古之功多,审音之功浅,由三百篇以正顾氏分十部之疏;且分平上去三声皆十三部,入声八部,为用韵之准。

先生之著《推步法解》也,谓:《钦定推步法》七篇,凡日月之躔离交食,五星之迟疾伏见,及恒六曜之行,皆具密法,而奥义难明。为探立法之意,详步算之方。并附《推步钤》一卷于后。

先生之著《深衣考误》也,谓:深衣之制,诸儒论者凡数十家,大率踵裳交解十二幅之讹,据《玉藻》言衽当旁,则非前后之正幅也。举郑君之注以正疏误,因为《深衣图考》。

先生晚年读书有得,随笔撰记,谓:《周易》以反对为序次,卦变当于反卦取之。否反为泰,泰反为否;故小往大来,大往小来;是其例也。凡曰来、曰下、曰反,自反卦之外卦来居内卦也;曰往、曰上、曰进、曰升,自反卦之内卦往居外卦也。又谓:兵农之分,春秋时已然,不起于秦汉。证以《管子》《左传》,兵常近国都,野处之农固不隶于师旅也。其精心独见,发古人所未发如此。

先生年六十,尝偕友人入都,时开三礼馆,总裁方苞以经术自命,举冠礼婚礼数条为难,先生从容详对,方折服焉。秦蕙田修《音韵述微》,诏取《古韵标准四声切韵表》进呈,以备采择。秦又取《推步法解》入于《五礼通考》。戴震总校四库书,乃尽取先生二十种写之以藏秘府。殁后,朱筠以先生从祀紫阳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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