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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 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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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史称河间献王云:“夫惟大雅,卓尔不群。”盖盛称贤王之难得也。本朝文运昌明,天潢之裔,皆说《礼》敦《诗》。前已载瑶华主人、檀樽世子诗矣。今又接到豫亲王世子思元主人诗文四册,殷殷请益。其好学虚怀之意,尤可敬也。录其{从军行》云:“拔剑请长缨,从军古北平。黄云迷野戍,白雪淡荒城。旗卷龙蛇影,弓争霹雳声。燕然勒铭者,投笔本书生。”《咏桂》云:“月里亭亭花发时,天香不散任风吹。繁条细蕊无心折,欲折还须第一枝。”其他佳句,如《观瀑》云;“气喷青嶂雨,凉泻碧天秋。”《秋思》云:“啼蛰欲和相思韵,儿女偏怜薄命花。”草能蠲忿人宜佩,花到将残蝶竞扶。”录见赠一章,入《同人集》中,以志光宠。记《答谢瑶华主人》七律,有二句云:“宗子久钦龙风质,仙才多出帝王家。”可以移赠。

又记瑶华主人《赋得“寒梅着花未”》一律云:“把手问乡关,来时腊雪间。冻枝犹倔强,老铁可弯环。数点先胎玉,千重对面山。只应颜色好,无那鬓毛斑。此兴谁堪寄,何时梦得闲?南楼明月共,东阁绮筵攀。霜菊根难萎,烟蒲绿早删。凭君勤恳意,消息慰孤鹇。”末自跋云:“此那东甫祭酒课士题也。友人卢药林请赋之,因见诸人赋此题者,不过一首梅花诗而已。如{随园诗话》中所谓‘相题行事’者,竟无一人。因书此以质之仓山居士。”大道无形,惟在心心相印耳,诗岂易言哉?

檀樽主人又有《游香界寺》诗云:“暮天微雨歇,松子落深岩。石磴千峰逼,危桥夕照衔。秋声惊客梦,凉意上吟衫。空际妙香发,天花自不凡。”《黑蝶》云:“谱翻别派写滕王,蝉翼轻翱堕马妆。栩栩漆园才入梦,果然身到黑甜乡。”佳句如《秋柳》云;“夕照村墟残万缕,东风楼阁忆三眠。”《寄人》云:“燕台十月清霜冷,江上三春细雨多。”俱能独写性灵,迥非凡响。

近日金陵多少年英俊之士,年逾弱冠,而落笔清妙者,有五人焉:一严小秋文俊,《偶成》云:“无缘飘泊少人知,寓目园林任所之。有节竹能经雪压,无根萍总受风欺。好花易惹游人梦,衰柳难留宿鸟枝。独步苍苔添逸兴,月明楼上听吟诗。”又;“好山当户青于画,修竹盈窗绿上书。”青山含月隐深树,红叶随风飞半天。”一金桐轩德荣,《春烟》云:“细草如茵卷翠帘,林阴深处袅轻烟。远山一角人难画,新柳千行昼欲眠。花气小窗风定后,莺声两岸雨余天。剧怜薄暮长江外,罨霭全迷渡口船。”古寺迷离望不真,晴烟漠漠罩江村。漫山树色浓无影,隔浦岚光淡有痕。嫩绿池塘风荡漾,晚花庭院月黄昏。碧纱剩有熏炉伴,缭绕余香尚满轩。”又;“秋生桐叶怯,凉到葛衣知。”一庄穆堂元燮,《闺情》云;“锦幕低随小院门,阑干深处月黄昏。醉褰翠袖拈花影,笑把银灯照酒痕。好梦醒时云鬓乱,浓香熏罢绣衾温。更阑玉臂还同看,可有蛇医旧印存?”又:“月阶坐久惊花梦,病颊秋深褪粉光。”裹山云似絮,远牧马如羊。”一司马颐菁高,《闺情》云:“云情瑷谴画楼西,呼婢熏香翠袖低。不识檀郎千里外,可曾听见子规啼?”《访白秋水不值》云:“秋风吹我到君家,秋色犹存野菊花。料得高人行未远,案头杯有带烟茶。”又:“酒醉一枕上,船过几渡头。”一王西林汝翰,《再宿随园》云:“昔年身宿蕊珠宫,此日重披立雪风。山鸟多情如识我,骚坛有主合依公。花栽潘令开应早,琴对师襄鼓易工。一几乌皮书万卷,分明此景旧时同。”《舟行有见》云:“雾鬓烟鬟水上头,兰桡斜倚蓼花洲。眼波欲逐川流去,眉翠如含风色愁。细雨拟教樯燕寄,闲情敢望珉珠投?分飞八字帆何驶,还想前途一并舟。”又,《春寒》云:“人间富贵来多晚,天上阳和转亦难。”山翠湿沾帽,水风凉上衣。”独笑对花语,卷帘迎明月。”此五人者,离随园不过二三里。老人不负住秀才村,故录之,亦以勖其再进也。

黄蛟门《重到张香岩家》云:“不到华堂廿载余,重来还认旧楼居。墙间半渍儿时墨,架上犹存校过书。满院枇杷阴不改,侵阶萱草茂于初。木公金母多情甚,音问频频说久疏。”此诗情文双至,家亦近随园。

和余《八十自寿》诗者多矣,余最爱程望川宗落押“愁”字韵云:“百事早为他日计,一生常看别人愁。”和“朝”字韵云:“八千里外常扶杖,五十年来不上朝。”将“杖朝”二字拆开一用,便成妙谛。

吾乡方伯张松园朝缙先生,受知于福敬斋公相、毕秋帆制府,而气局恢宏,架架大才,亦与两贤相似。口不谈诗,而兴到偶作,迥不犹人。《清明后一日和旭亭韵迟随园不至》云:“天亦多情惜好春,故将春仲闰三旬。花当极盛难评色,水到长流不染尘。偶泛烟波摇画舫,每因诗酒盼才人。嫦娥忽掩今宵月,鬓影钗光看未真。”方伯九姬,最爱者春芳叶氏,年将四旬,而风貌嫣然,似服仙家苟草者。以扇索诗,余即席赠云:“一朵仙云出画堂,刘桢平视讶神光。牡丹开到三春暮,终是群花队里王。”八人者皆不悦,而夫人读而喜之。适余向方伯借车,夫人以肩舆相借,因再续云:“偶向公孙借后车,竟逢王母赐花舆。坐来似欲乘风去,想见天衣重六铢。”

溧阳王云谷,与余同寓苏州铜局,代主人杨仁山款待甚殷,诵其《咏秋月》云:“八月西风夜气寒,桂花香冷露初湾。中庭地白三更后,独鹤与人相对看。”可谓清绝,不食人间烟火。

苏州陈竹士秀才与余同游四明,一路吟咏甚多。见赠云:“神仙从古恋烟霞,一首诗成万口夸。到处探奇逢地主,避人祝寿走天涯。生来不饮偏知酒,先生不饮,而严于评酒。老去忘情尚爱花。路走二千年八十,山游不遍不归家。”《咏蚕》云:“蚕娘辛苦说天晴,听唱罗敷《陌上行》。蓬底绿云吹不断,采桑风送剪刀声。”《湖庄》云:“晓寒临水重,春梦近花多。”《钱塘江阻风》云;“水能驱岸走,风不放潮归。”皆妙。

一o

己未座主留松裔讳保先生,于诸门生中待余最厚。乾隆七年,今上有保荐阳城马周之旨,公欲荐余,疏已定矣。余以亲老家贫,苦辞而出。今公去世已久,幸从赵碌亭先生处得公事略,为之立传。又采录其{游天台国清寺》云:“风定幡空月满廊,悄然铃铎梵音长。依依归鸟寻巢语,淡淡闲花带露香。籁静境随云共化,心空声与色俱忘。周围缓步饶幽趣,微妙还须叩法王。”《西湖断桥残雪》云:“湖旁积雪景堪描,点缀春寒属断桥。绝似钱塘苏小小,残妆剩粉不曾消。”

一一

今年二月,余小住真州,京江女弟子骆佩香迟余不至,寄诗云: “柳外江波绿泼醅,高楼延倚首频回。心怜春雨花朝过,目盼先生桂楫来。新作羹汤储夕膳,旧眠吟榻扫尘埃。真州底事勾留久?不到寒闺举酒杯。”

一二

香亭弟家居八年,有终老林泉之意。今岁因家事浩繁,治生无策,复作出山之云。恐余尼其行也,不以相告,引见后,方知之。离别之际,黯然神伤:盖余年八十,弟亦六十有六矣。别后,寄诗{留别》云:“不忍留行不送行,去留无计共伤情。明知衰朽深怜弟,怕以穷愁更累兄。未历风波先破胆,欲言离别强吞声。痴心五载乃寻约,还想重来事耦耕。”岭峤分襟昔已伤,此行双鬓更苍凉。人当垂老何堪别?花到残枝那得香。誓及来生情可想,会期他日梦偏长。殷勤苦嘱双眶泪,不许临歧洒一行。”

一三

乙卯二月,在扬州见巡漕谢香泉先生,乃程鱼门所拔士也,倜傥不凡。《游泰山》五古数章,直追韩、杜,以篇长不能备载,仅录其《飞瀑崖》云;“石罅中峰劈,飞濠曳练来。自天张水乐,平地起风雷。题咏此间遍,幽复众妙该。封峦经七二,御帐望中开。”又,{跨虹桥南,见唐陶山勒石绝句,欣然如见故人,时唐宰荆溪诗以寄之》云: “失喜陶山入望来,丹崖赤字独徘徊。吟情正忆鸣琴暇,罨画溪头日几回。”陶山名仲冕。余读之,方知楚南有此诗人,方以不得一见为恨。不料十月间,陶山宰吴江,忽以书至,云爱而不见,今秋以重价购余《全集》。方知天涯又得此知己也。以诗赐观。《扫墓》云:“梦里瞢腾色笑微,九原长恨隔春晖。羊肠细路通樵径,马鬣新阡隐石围。雾满藤萝侵屐湿,草枯蚱蜢傍衣飞。可怜身上拈残线,游子而今尚未归。”余尤爱其五言十字云:“云开如让月,风定为留花。”

一四

陶山有二友:一何君焕,一胡君大观,皆有诗来。何《春望》云: “池馆依稀小谢家,每凭朱槛玩春华。巢分院语东西燕,雨过枝添向背花。田树短篱皆种芋,人归村坞半收茶。渔童小结甲零网,溪畔冲风一笠斜。”《偶兴》云:“风爱约萍行别涧,花如扶槛睡春阴。”胡《客中》云:“乡心秋雨集,旅况夜灯知。”《登城楼》云;“江浮鸭绿晴方好,山带螺青雨后来。”二人诗皆可入画。

一五

曹星湖龙树,江西孝廉,宰如皋,政尚宽和,邑多瑞应。乾隆癸丑春,有白乌集署,星湖诗云:“曙色遥分小院东,才栖画戟又帘栊。哺成巢子头先白,衔尽桃花口未红。可到瑶池曾浴羽?还疑雏鹤学迎风。生成一种幽闲性,莫怪丰标太不同。”未几,邑中麦有一茎二穗至八穗及连理者,又赋诗云:“四野农歌作美谈,荐随春韭赛随蚕。挛生也与人同孕,并种浑如玉出蓝。镰趁日中阴琐碎,糊喧树外亩东南。何当写入丹青里,共庆民间帝泽覃?”一时绅士和者干余首。

星湖又有《崇川夜舟》云:“西风吹送一帆斜,树杪危蹲几个鸦。两岸沙滩明似昼,又添霜月与芦花。”《游栖霞》云:“晴日树中疑雨至,隔江风里有云来。”真乃天机清妙。

扬州方立堂孝廉之父绳楼居士,有《盲诗》一首云:“情至不能已,氤氲化作诗。屈原初放日,蔡女未归时。得句鬼神泣,苦吟天地知。此中难索解,解者即吾师。”数言恰有神悟。又,《与王晴江进士集平山堂》云:“每逢登眺感遗踪,顿觉尘心似酒浓。不信但听亭子上,迷人楼打醒人钟。”末首云:“江左风流聚一坛,无名终恐是方干。”先生困于巾褐,二句殊可伤也。又,《赠朱草衣》云:“才高双眼白,吟苦一肩高。”第二句,酷肖诗人穷相。

一七

余在观音门阻风,偕小秋访林铁箫,晚与诸诗人小集六松山庄。栖碧僧有句云;“树密聚啼鸟,庵荒住懒僧。”天上若无难走路,世间那个不成仙?“有情山鸟啼深树,无事闲僧扫落花。”董容庵有句云:“鏖尾尽听前辈语,春风先上酒人颜。”刘寿轩有句云:“蓬门久盼高轩过,蜡屐偏偕好雨来。”栖碧僧梦人出对句云:“月出波微动。”僧答曰:“风生树渐鸣。”

—八

京江左兰城尝云:“凡作诗文者,宁可如野马,不可如疲驴。凡为士大夫者,宁可在官场有山林气,不可在山林有官场气。”有味哉其言!

一九

昆圃外孙访戚于吴江之梨里镇,有闻其自随园来者,一时欣欣相告,争投以诗,属其带归,采入《诗话》。佳句如邱笔峰《野泛》云:“棹惊归浦鸭,犬吠过桥僧。”沈云巢《杨花》云:“夜月不知来去影,征衫偏点别离人。”屠荻庄《醒庵分韵》云:“老衲一龛依古佛,斜阳半壁恋诗人。”汝阶玉《即事》云:“寒忆衣裘春日典,贫愁薪米闰年添。”

二0

处州山水清佳,而朴野已甚。余壬寅春游雁宕山,过缙云县,见县官讼堂养猪,为之一笑。伊小尹太守到任后,寄诗来云;“弹丸十邑宰官分,四野谁歌挟纩温?山地畸零休论顷,人家三五便成村。清秋露冷猿啼树,黑夜风号虎到门。利用厚生当务急,就中俗吏恐难论。”又:“四面青山秋意早,一城红叶市声稀。”皆酷是处州光景。

二一

族弟舒亭知守大同,寄诗册属余为序。余家有阿连,而竟不知,殊自愧也!录其《施竹田丈招同泛湖访恒上人》云;“破晓重湖一望收,段家桥畔系扁舟。山寒无处不宜酒,木落有时还带秋。烟景落谁佳句里?好风吹我上方游。慈云佛火殊清绝,始信花宫胜十洲。”《闲吟》云:“倦枕余闲午梦长,萧萧梧叶下虚廊。六时且喜得常静,一雨便成如许凉。花鸟心情闲甲子,湖山风月好家乡。征程千里怀人处,回首旗亭又夕阳。”又,《游圆通寺》云;“路回依树曲,屋小抱山幽。”又,《同严历亭、江砚香送李宁圃从江宁移守松江,宴随园听孙啸壑弹琴》云:“六朝风景记当时,伯氏樽开酒敢辞?珂马声嘶芳草渡,江云影入绿波池。喜无俗客开三径,别有清风向七丝。即此仙源欣共到,芳亭倚遍夕阳迟。”其清妙不减樊榭。

二二

青衣郑德基,久选其诗入《诗话》矣。今秋从邳州归,又送诗来。再录其《濠梁题壁》云:“粉壁题诗半有无,好花看遍又非初。十年再到重游路,似理儿时旧日书。”《呈袁椒园先生》云:“奔走天涯岁又阑,孤飞聊借一枝安。琴除自赏知音少,衣代人裁合体难。”吴江唐陶山明府席上,出青衣吴振邦、钱圣达两人九月同游石湖登上方山诗,吴云:“短棹双飞漾白蓣,平湖秋淡胜于春。岭悬一线云边路,客倚残霞画里身。石洞黄花留夕照,佛楼清磬送游人。重寻旧日题诗处,藓壁模糊认不真。”钱云:“策杖登山最上头,一湖帆影去来舟。芦花点白明如雪,枫叶烘丹画出秋。落帽西风传塔语,如钩新月挂钟楼。招邀共举茱萸会,携得双螯酒一瓯。”又有“红蓼滩边一钓人”,七字可绘作小照。余谓诗有因贵而传者,有因贱而传者,如此等诗,出于士大夫之手,而不出于奴星;则余反不采录矣。

昔曹子桓以金币购孔融文章,韩昌黎以光芒夸李、杜:皆追慕古人,非生同时者也。四川李太史雨村先生,名调元,与余路隔七千里,素无一面,而蒙其抄得随园诗,爱入骨髓。时方督学广东,遂代刻五卷,以教多士。生前知己,古未有也。二十年来,余虽风闻其说,终不敢信。今秋,先生寄信来,与所刻《随园诗》、《童山集》。其最擅场者,以七古为第一。噬观钱塘潮》云:“八月十五钱塘潮,吴侬拍手相呼招。士女杂坐列城下,人声反比潮声高。江头日上潮未起,渔子孥舟泊沙觜。笳鼓乍鸣人竞看,一齐东向沧溟指。忽闻江上声如雷,迢迢一线海门开。万马奔腾自天下,群龙踣跳随波来。潮头十丈飞霜霰,水气横空扑人面。天为破碎城为摇,百万貔貅初罢战。迨遇不闻市声死,群儿夸强弄潮水。小舸颠簸似浮萍,一时出没烟波里。我是人海中一粟,睹此目眩身局促。明朝风静渡钱塘,犹恐再遇灵胥纛。”即此一首,可想见先生之才豪力猛矣。又《登峨嵋》有句云:“但见云堆平地上,始知身在半天中。”方知非有才者不能怜才。

二四

和希斋大司空,为致斋公相之弟,征苗功大,皇上加封伯爵。而公位愈尊,心愈下,寄书黄小松司马云:“袁简斋圣世奇才,久思立雪。客中携《小仓山集》一部,朝夕捧诵,虔等梵经,如亲仪范”,云云。又寄随园札云:“我辈当如生龙活虎,变化不测。宋儒之为道拘,犹士大夫之为位拘也。读先生之文,知先生之为人。以故愿为弟子之心,拳拳不释。”呜呼!此丙辰五月间公亲笔也。不料至八月,而公竟薨于军中。余感知己恩深,伤心一恸。除赋诗哭公外,访求公诗,仅得《西招杂咏》十余首,录其{中秋德庆道中}云:“山峻肩舆缓,征人夜未休。久忘家万里,惊见月中秋。去岁姜肱被,今宵王粲楼。喜成充国计,含笑解吴钩。”《答瑶圃中丞问客况》云:“遥想归旌绕乱山,山容新沐簇烟鬟。行人云际须眉露,恍驾鸾骖拾翠还。”山云初起电光斜,山雨吹来风力加。一霎小楼云雨过,最高峰上落梅花。’《西招四时吟》云:“莫讶春来后,寒容似转添。小窗欣日色,大漠渺人烟。风怒沙能语,山危雪弄权。略存桃李意,塞上也争妍。”“山阳四五月,嫩绿傍溪生。草长刚盈寸,花稀不识名。开窗纨扇废,挟纩伫罗轻。树有浓阴处,都翻弦索声。藏中妇女,无论贵贱,多于树阴连臂踏歌。”《春夜》云;“银釭闪闪漏迢迢,风送边声助寂寥。残月印窗天似晓,寒鸡惊梦酒初消。频年客况春尤甚,一片乡心鬓易凋。莫以沐猴讥项氏,夜行衣锦笑班超。”

二五

赵子昂云:“诗用虚字便不佳。”余按曹盂德亦有此论。不知歌必曼其声裁韵多,舞不长其袖则态少:此《三百篇》中所以多“兮”字也。然唐人恰有诗曰:“险觅天难问,狂搜海亦枯。不同文易赋,为著也之乎。”则又虚字不可多用之明证矣。

二六

余曾咏《夏姬》云:“国色当年出楚宫,自餐苟草泣东风。谁知杀过三夫后,竟与巫臣共始终。”后见宋孙爽《孟子》“伯夷目不视恶色”《疏》引“史记》云:“晋杀巫臣而娶夏姬。”遂删此诗。后考{史记》,并无此语。再按晁公武《读书志》言:孙爽《疏》兼取陆善经之说,如云:“于莫执中,教人不可执中也。”此解尤奇,而今本无之。盖此《疏》乃邵武士人伪作,见《朱子语录》。

二七

汉平、勃安刘之功,起兵诛诸吕,不诛审食其。唐五王起兵复唐室,不诛诸武,而徒诛竖于无能为之二张,宜其留后患也。余幼时尝作诗曰:“我为五王谋,兴唐欲灭周。全家诛产、禄,远谪辟阳侯。”同学徐鉴元笑曰:“君爱其貌似莲花耶?”

二八

陈季常作龟轩。东坡诗云;“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非讥其惧内也。坡《别季常》云:“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是季常有妾矣。又曰:“开门弄添丁,啼笑杂呱泣。”是季常有子矣。

二九

余出门归,必录人佳句,以壮行色。嘉庆初元,小住扬州,得许祥龄《过筱园》云:“楼当曲处疑无地,竹到疏时始见天。”孙光甲《红叶》云:“偷来花样山全改,费尽秋心树不知。”汪兰圃《夜坐》云:“半夜月明乌鹊噪,一天风急斗星摇。”程赞宁《金山》云:“不知风浪连天涌,只觉楼台尽日浮。”《江塔》云:“晓风断渡铃先语,落日中流影渐斜。”郑奇树《遣兴》云:“花落有人常闭阁,风来无客自开门。”林远峰《登大观台》云:“遥看万户炊烟起,一个人家一朵云。”严翰鸿《舟行》云:“船头水响知风顺,林际钟来识寺深。”顾云亭《大江遇风》云:“不信山头还有岸,但看人面总无魂。”亦有七字甚佳者,如汪砚香之“开到桃花雨便多”、张紫珍之“云压炊烟势不高”,皆佳。

三o

石门孝女闻璞以无兄弟,故不嫁,训蒙养母,有齐婴儿之风。《春暮》云:“桃花落尽柳花飞,啼鸩声中绿又肥。愁绝新来双燕子,帘前相对说春归。”钱塘徐紫珊诗未刻而人死矣。有人记其{过亡姬墓》诗云:“伤心人出武林城,陇上松间鸟雀声。地下想来无日月,人间愁杀是清明。一杯冷酒梨花谢,二月春寒细草生(按:原作“共”,据民国本改。)。老泪无多收拾起,赤山桥畔听弹筝。”《赠谋吉地卜葬者》云:“踏遍千山与万山,寻龙不见又空还。算来此去无多路,只在灵台方寸间。”

三二

余在扬州,年家子方维璋、杨兆品两郎舅,各以诗来,皆翩翩少年。方《踏春词》云;“一层层灿赤城霞,亚字阑干曲曲遮。行过长堤忽回首,碧桃深处阿谁家?”《虹桥修楔》云:“名园此日小勾留,荡漾春风意未休。风雨不来波不起,采兰人上木兰舟。”杨《咏美人梳头》云;“低头才理发鬈鬈,待月临风独倚栏。偶堕鬓边花点点,隔宵抹丽不曾干。”丝丝委地怕沾尘,忙握牙梳半欠身。如鉴发光如玉指,未成云鬓也怜人。”兰膏润后绿油油,蜿若游龙绕指柔。分付小鬟合双镜,要从三面看梳头。”伶人天然官,色艺俱佳,而天性跳荡,如野马在御,躁躞不能自止。余赠云:“何必当筵舞鬓斜,但呼小字便妍华。万般物是天然好,野卉终胜剪彩花。”我欲怜卿先自怜,春蚕老去枉缠绵。摩挲便了三生愿,与汝同超色界天。”

三四

古无别号,所称“五柳先生”、“江湖散人”者,高人逸士,偶然有之,非若今之市侩村童,皆有别号也。作俑自史卫王家纨挎子弟,闲居无俚,创为“云麓十洲”之号,此后,好事者从风而靡。前朝黄东发、本朝姜西溟两先生辨之详矣。近日士大夫凡遇歌场舞席,有所题赠,必讳姓名而书别号,尤可嗤也!伶人陈兰芳求题小照,余书名以赠云:“可是当年陈子高?风姿绝胜董娇娆。自将玉貌丹青写,镜里芙蓉色不凋。”叔子何如铜雀妓?古人谐语最分明。老夫自有千秋在,不向花前讳姓名。”

三五

以诗受业随园者,方外缁流,青衣红粉,无所不备。人嫌太滥。余笑曰:“于不读《尚书大传》乎?东郭于思问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子贡曰:‘医门多疾,大匠之门多曲木,有教无类,其斯之谓欤?”近又有伶人邱四、计五亦来受业。王梦楼见赠云:“佛法门墙真广大,传经直到郑樱桃。”布衣黄允修客死秦中,临危,嘱其家人云:“必葬我于随园之侧。”自题一联云:“生执一经为弟子,死营孤冢傍先生。”

三六

青浦邵明经西樵圮,余甲子分房之荐卷也。后三十年,《过随园》云:“白首再投前荐主,绛帷宁拒老门生?”余读而感焉,问其年登八十,家有园林,在朱家角。余甲寅到松江,顺道访之,拟师生再作盘桓,而西樵殁矣i所镌出游山居诗甚多,仅记其《病足》一联云: “跬步疑分域,同居怅各天。”《梧巢》云:“高树送声疑雨至,虚窗弄影怯灯孤。”

三七

山阴王梅卿女子,能诗,精音律。自伊父被议殁后,茕茕无依。余虑名门之女,竟至流落,故认为继女,而教陈竹士秀才聘为继室。合卺后,子固、叔姬双双归宁。梅卿献诗,情词悱侧。并云:“俟干阿奶百年之后,愿持三年之服。”余感其天良,为之泪下。诗曰:“等闲扶上碧云端,得遂依依膝下欢。风力尽催花絮堕,日光能破雪冰寒。回生法试慈悲大,入骨恩深报答难。愿化衔环双喜鹊,为爷百岁报平安。”梅卿有诗稿百余首,余选其尤佳者,交梓人刊入《闺秀集》中。竹士两娶才女,先纤纤,后梅卿,亦奇1梅卿初名雅三。

三八

雅三父名谋文,字达溪,为交河令,《狱中寄女》诗云:“寻常小别已牵愁,况我年衰作楚囚。劝饮花前何日再?课诗灯下此生休。舟倾宦海真如梦,柝搅离魂又到秋。料得闺中垂发女,也应北望泪双流。”此诗梅卿记之,而诵与余听者也。

三九

两雄相悦,如变风变雅,史书罕见。余在粤东,有少艾袁师晋,见刘霞裳而悦之,誓同衾枕;忽为事阻,两人涕泗涟如。余赋诗咏之。不料事隔十载,偕严小秋秀才游广陵,遇计五官者,风貌儒雅,亦慕严不已;竟得交欢尽意焉。为严郎贫故,转有所赠。余书扇赠云:“计然越国有精苗,生小能吹子晋箫。哺啜可观花欲笑,芳兰竟体笔难描。洛神正挟陈思至,严助刚为宛若招。自是人天欢喜事,老夫无分也魂消。”临别,彼此洒泪。小秋作{离别难》词云;“花落鸟啼日暮,悲流水西东。悔从前意挚情浓。问东君仙境许依通,为底事玉洞桃花,才开三夕,偏遇东风?最堪怜,任有游丝十丈,留不住飞红。春去也,五更钟。隔云烟、十二巫峰。恨春波一色摇绿,曲江头明日挂孤篷。偏逢着杜宇啼时,将离花放,人去帷空。断肠处,洒尽相思红泪,明月二分中。”

四o(按:本卷以下十余条原缺,据乾隆本补。)

前人《吊张江陵相公》云:“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张船山太史题其曾祖遂宁相国祠堂云:“功名立后田园尽,恩怨消时俎豆公。”余哭西林相公云:“边疆功过青天在,将相荣华碧水沉。”三诗意境,不谋而合。

四一

扬州巨商汪令闻,余姻戚也。己卯、庚辰间,余及见其盛时,招致四方名士徐友竹、方南塘、曹学宾诸公,有琴歌酒赋之欢,然其徽言佳句,竟不传也。今三十余年矣,余过扬州,其孙号源波者,以诗来见。有句云,“高峰匿景昼如晦,野草作花秋似春。”又云:“特地篷窗高卷起,不辞风露为看山。”皆清峭可爱。问其近况,久不名一钱矣。吁!家产尽而后诗人生,异哉!

四二

李松云太守修莫愁湖,游者题咏甚多。有姑苏名士朱滋年题三首云:“亭台好占水云涯,水上雕窗透碧纱。爱煞梁间双燕子,栖来犹恐是卢家。”传神妙笔等分香,雾鬓云鬟浅淡妆。道是洛神生劫后,题诗合写十三行。”玉勒金鞍几辈过,看诗人比看潮多。争呼十五双鬟女,教唱随园《水调歌》。”盖墙上见余诗而作也。

四三

乾隆乙卯,秋闱榜发。主试刘云房、钱云岩两先生入山见访。余告之曰:“今科第二名孙原湘,余之诗弟子也。渠癸卯落第时,室人席佩兰以诗慰之,有‘人间试官不敢收,让与李、杜为弟子’之句。今孙郎出二公门下,唐钱、刘与李、杜并称,伊妇之诗,竟成谶耶?”二公大喜。余将此语札致佩兰。渠覆书云:“读先生札,夫妇笑吃吃不休,因兰《贺外》诗,与老人心心相印也。”其诗载《女弟子集》中。

四四

余憎人自称别号,前已论之详矣。偶翻《杨升庵集》,有《讥别号》诗,云:“曾子名参字未传,如今别号转纷然。子规本是能言鸟,恰又教人唤杜鹃。”

四五

圣祖南巡,偶觅《乐府解题》一书,出干金,竟不可得。后见郭茂倩解乐府云:”藁砧’者,砍也。‘山上山’者,出也。‘大刀头’,擐也。‘破镜飞上天’,半月也。言夫在何处,‘山上复有山’,已出门也。‘何当大刀头’,还期不过半月。盖隐语也。”余按:汉景帝时,夏侯宽为乐府令。武帝乃立乐府采诗。郑樵云:“乐府有因声而造歌者,有因歌而造声者,亦有声有歌者,无声无歌者。崔豹以义说名,吴兢以事解目,其失传一也。”

四六

丁酉二月,陈竹士秀才寓吴城碧风坊某氏。一夕,梦有女子傍窗外立,泣且歌曰:“昨夜春风带雨来,绿纱窗下长莓苔。伤心生怕堂前燕,日日双飞傍砚台,”东风几度语流莺,落尽庭花鸟亦惊。最是夜阑人静后,隔窗悄听读书声。”及晓,告知主人。主人泫然曰: “此亡女所作。”

四七

余过观音门,有《题燕子矶》诗,不知何人之作,虽刻画“燕子”二字,有伤大方,然其苦心难没。诗云:“满岸蒹葭伴侣稀,金陵化石影依依。潮回似欲衔泥去,浪急还疑贴水飞。绝似谢安高第在,还猜杜甫片帆归。矶边莫怪春风冷,岁岁苍苔换羽衣。”又:“山峻喜添龙虎势,台空懒傍凤凰飞。”

四八

香亭在南安舟中书《所见》云:“沿滩鱼网列西东,十网扳来九网空,能狎风波无耐性,也难江上作渔翁。”又:“每到急流争捷处,大船让与小船先。”俱诗外有诗。

四九

乙卯春,余偕陈竹士游四明,渠《路上》诗云:“风外潺潺识坝来,百夫缆曳客船回。波心一掷如飞弩,怒把春江水划开。”

五0

梅卿与竹士别后寄余诗云:“一春邗上侍清游,赏尽名花扫尽愁。明月招人骑白鹤,轻风先我别红楼。”无端小病孤清兴,寄父原约送至苏州,以病不果。独唱骊歌上钓舟。拟遣梦魂随膝下,奈他潮水不西流。金陵在江之东。”

五一

王符《潜夫论》曰:“脂蜡所以明灯,太多则晦,书史所以供笔,用滞则烦。”近今崇尚考据,吟诗犯此病者尤多。赵云松观察嘲之云:“莫道工师善聚材,也须结构费心裁。如何绝艳芙蓉粉,乱抹无盐脸上来?”

五二

诗空谈格调,不主性情,杨诚斋道是“钝根人所为”。近又有每动笔专摹古样者。不知铸钱有范,而人之求之者,买钱不买范也。遗腹子祭墓,备极三牲五鼎,而终不知乃翁之声音笑貌在何所,岂不可笑!

五三

六朝人称诗之多而能工者沈约也;少而能工者谢眺也。余读二人之诗,爱谢而不爱沈。佛书性理,俱叠床架屋,至数十万言,不若《论语》、《大学》数章之有味。记某有句云:“闻香知梦醒,见性觉经烦。”

五四

初,相士胡文炳决我六十三而生子,七十六而考终。六十三果生阿迟,心以为神,故临期自作生挽诗索和。不料过期不验,乃又作《告存》诗以解嘲。奇丽川中丞抚苏州,镌白玉印见赠,一曰“仓山叟”,一曰“乾隆壬子第一岁老人”。其见爱甚笃,而落想尤奇。

五五

余四妹嫁扬州汪氏,以娩难亡。妹夫楷亭为梓《绣余吟稿》。丙辰春,见女士程友鹤云著《绿窗遗稿》,有硗岩老人序云;“其诗不在家楷亭室人之下。”余读之怃然。《咏蝴蝶》云:“东风为剪五铢衣,觅叶寻香伴亦稀。未必邻家春独好,如何偏欲过墙飞?”《冬夜》云;“帘垂小阁夜生寒,睡鸭香消漏已残。独有梅花心耐冷,一枝和月上阑干。”断句如:“柳飞三径雪,花落一庭烟。”一湾流水下孤鹜,几点远峰横落霞。”俱佳。

五六

乾隆丙辰,余觅馆京师,蒙征士蘧云墀先生,荐与河南张太守讳学林者司书记事,聘定矣,以路远不果行。乃书扇赠云:“十年独坐早知名,又见星轺奉使旌。入谒过蒙追夙好,先生任粤西,与家叔有旧。攀车无那动离情。寒花偶有难开色,德水长流不断声。此日渔阳禾正好,期公一笑比河清。”今又嘉庆丙辰矣,在扬州遇其孙口口,出前扇见示。诗虽不佳,而音尘若梦,乃录而存之。

五七

郑夹潦诋昌黎《琴操》数篇为《兔园册子》,语似太妄,然《羡里操》一篇,文王称纣为“天王圣明”。余心亦不以为然,与《大雅》诸篇不合,不如古乐府之《琴操》曰:“殷道涸涸,浸浊烦兮,炎炎之虐,使我愆兮。”其词质而文。要知大圣人必不反其词以取媚而沽名。余《文集》中辨之也详。

五八

刘宾客诗云:“集中惟觉祭文多。”余按:刘公本传,七十七而薨,宜其祭文之多也。今余年又过之,而平生乐道人之善;凡王侯、公卿及交厚者,不忍其湮没,《文集》中碑志、墓铭、哀词之类,不止二三百首。在当日诸公必不料余为后死之人,而余亦不料天为诸公身后事,而使我后死也。呜呼!

五九

余雅不喜诗坛、吟社之说,大概起于前明末年鸱张门户之恶习。李、杜、韩,苏,坛筑何处?社结何方?惟刘文房有句云:“遥闻诗将会河南。”以诗称“将”,似为坛坫先声。

六o

布衣刘南庐死四十年矣,墓在通州。林铁箫来,诵其佳句云;“溪冷鹿驮红叶雨,门闲犬有白云心。”又曰;“茶烹雨里烟俱湿,笑向风前齿亦凉。”铁箫诵毕别去,不十日而病死于观音门僧寺中。余为葬于瑶坊门外,题石碣云“清故诗人林铁箫之墓”。犹记其《龙江关》云:“一带寒山入暮烟,风帆沙鸟尚依然。回思岁月如流水,再过江头十五年。”

六一

“貌将花自许,人与影相怜。”又:“欲语先为笑,将归又转身。”此种绮语,非六朝人不能。唐人李建勋《殴妓》诗云c“当时心已悔,彻夜手犹香。”只此十字,胜罗虬之《比红》百首远矣!

六二

赵云松观察渡江见访,曰:“一幅蒲帆两草鞋,借名送考到秦淮。老夫别有西来意,半为栖霞半简斋。”余请其小饮,以诗辞云:“灵山五百阿罗汉,一个观音请客难。”

六三

《潇湘录》:“高宗患头风,宫人穿地置药炉,有金色虾蟆跳出, 头戴‘武’字。”此杜诗所云“王母顾之笑”是也,以为刺杨妃者,误。

六四

余咏宋子京有句云:“人不风流空富贵,两行红烛状元家。”家香亭袭之,赠张船山云;“天因著作生才子,人不风流枉少年。”似青出于蓝。余咏桂林山云:“奇山不入中原界,走入穷边才逞怪。桂林天小青山大,山山都立青天外。”某太史袭之,作《高黎贡山歌》云: “巨灵开荒划世界,奇峰驱出中原外。走入穷边绝徼中,掀天负地逞雄怪。”似青出于蓝而不如蓝。

六五

润笔之说,始于陈皇后以黄金丐相如作{长门赋》。而《北史》所载:高颖笑郑译草上柱国制词曰“笔干”是也。宋汤思退草刘婉仙制词,高宗赐金数万。君之于臣,尚且如此,则刘叉所攫者,何足算哉?王安石制诰,以所得润笔钱制中书省,欲表廉也。后祖无择代其职,尽取为公费。安石大怒,乃文致其罪而窜之。第古人以有韵者谓之文,无韵者谓之笔,见《文心雕龙》。故谢元善为诗,任随工于笔,称 “任笔沈诗”。又,刘孝绰“三笔六诗”。皆见《南史》。

六六

尝读《古诗纪》,而叹六朝之末,诗教大衰:凡吟咏者,皆用古乐府旧题,而语意又全不相合。甚至二陆之仿{三百篇》,傅长虞之《孝经诗》、《论语诗》、《周易、周官诗》,编抄经句,毫无意味。其他《饮马长城窟》,而并无一字及“马”,《秋胡行》,而反称尧、舜:尤可笑也!至于“妃呼希”、“伴阿那”,则本来有音无乐矣。初唐陈子昂起而扫空之。杜少陵、白香山创为新乐府,以自写性情。此三唐之诗之所以盛也。

六七

骆佩香孀居后,咏《月》云:“不是嫦娥甘独处,有谁领袖广寒宫?”余喜其自命不凡,大为少妇守寡者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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