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二十二 中国近代的《花鼓灯舞》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花鼓灯》与《秧歌》可以说是孪生的姊妹艺术,是农村人民在劳动中产生的。《花鼓灯》的发源地在安徽北部的淮河流域,农民们在田野间唱山歌,到腊月农闲时,尤其在农历新年到正月十五灯节期间,好玩《花鼓灯》的人常聚合起来演唱,彻夜不息。歌舞的玩友,扮男的叫“鼓架子”,扮女的叫“拉花”(也写作“兰花”或“腊花”),在过去的时代,“拉花”也由青年的男子扮演,它是南宋镫宵舞队中“拉花姊”的简称。舞蹈用的切末是手巾、扇子和岔伞,打着花鼓用来兴歌节舞。通常在农村的夜晚花灯照耀着的广场上,鼓声与歌声飘扬起来,因此就叫《花鼓灯》。

彭松在《花鼓灯之歌》里记述说:在农村里过年玩《花鼓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观众不散,表演者不能收场。依观众的兴趣来决定玩的时间长短。看的人高兴时自己也下场玩玩,观众和演者之间并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爱玩的都可以下场。[1]这正是群众性舞蹈的通例。

《花鼓灯》的歌,主要是淮河流域山歌中的对歌,与广西的歌墟对歌,有类似的情形。在一场《花鼓灯》中,可以有很多对鼓架子(男)和拉花(女)玩小花场(男女对舞)。有玩得好的,也有玩得差的。但绝不会相同,而是各有各的唱,各有各的招数。演员要比,观众也要评。不仅是一对与一对之间要比,就是鼓架子与拉花之间也要斗。包括比唱,也比舞(包括招数和架子筋斗)。经验丰富的老玩友都是问什么答什么,见什么说什么,随句有韵,出口成章。在舞上同样是任对方多调皮、多机灵,也能应付裕如。

《花鼓灯》的开场是岔伞的歌,向观众交代,表示着谦虚,也包含着竞赛的意思,它仿佛宋代大曲中的“致语”。其次是引场的歌,引场就是鼓架子引拉花下场:有歌的引场,有舞的引场,也有歌舞相结合的引场。引场仿佛宋大曲的“勾队”,当然时代不同情形也不相同。引场是小花场的开始和准备,小花场是引场的发展。鼓架子先下到场里唱“请拉花”的歌,这时拉花坐在绣楼上(场子一边的板凳上)唱“坐楼歌”。拉花对鼓架子的邀请,并非一邀就下场,而是想出各种借口,各种理由,或提出问题和要求,等鼓架子把这些难题都解答圆满了,才下场来。这也就是斗歌的开始。

引场并无固定的格式,不同的艺人会有不同的创造;就是同一对艺人,两次引场也会是两样的。引场又名为“三引场”,意思是引三次才下场,说是引三次,但并不拘于三次,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主要是说明“引场”也须下些工夫,不可草率了事。在引场的过程中,通过对唱的内容、形式,决定两人的关系,又因为关系也有种种不同(它表现在拉花的歌词中),也会联系到舞的不同,这是一条线发展下来的。虽然这种发展并没有严格的规则,非这样不成,但在比较成熟的艺人的表演里,很自然地形成了这种规律。譬如,接着拉花下场以后,有的表演是两人还并不立即对舞起来,继续在场子里走着对唱。在接唱的空隙中,拉花会对鼓架子做几个传情的身段;鼓架子听拉花唱到使自己感动后,会兴奋地来个筋斗,或拍一串“摆莲子”(拍脚的舞),这时的唱和舞就紧扣在一起了。进一步,两人唱到知心处,拉花会含羞地扶着鼓架子的肩头,且唱且摇,又停又走,经常是这时的歌调,最能动人。唱到两人情不自禁时,就舞起来了。这正是“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激动情况。这种从歌到舞一条线连起的人物心理的层层转化的细致刻画,就是“引场”的过程。

拉花所唱的歌,是向鼓架子倾吐自己的心事唱出来的,是爱情的歌,是控诉的歌,也是反抗的歌。它的内容有:(1)当童养媳;(2)因没生小孩而受虐待的;(3)因丈夫有了外遇,被休回娘家的;(4)嫁了个小丈夫的;(5)父母包办婚姻,丈夫是个丑八怪的;(6)大姑娘想丈夫想迷了窍的;(7)富有想象的送郎歌等。这些抒情咏叹的山歌,真情实意,会激起在场者的共鸣,因此它有无限的魅力,永久生根在群众中间。这在彭松的《花鼓灯之歌》里,有很好的举例。在过去台静农收集的《淮南情歌》里也保存着不少,[2]从歌词中我们看到旧社会里各样类型的农民妇女生动的形象。

《花鼓灯》的歌和舞是相对独立的,经常是歌时不舞,舞时不歌。歌和舞虽然相对独立,却有着有机的联系;在歌唱的过程中,已孕育了人物的心理动态。在舞蹈中自然就体现了那已赋有生命的人物形象,使舞蹈更加光彩,更富有魅力。这在彭松的《花鼓灯之歌》中,已有很好的阐述,这里不再多举。

上面所说,是安徽凤台、怀远、淮南等地沿淮人民在过去演《花鼓灯》的情形。《花鼓灯》的历史,从现代上溯,至迟已经有五百多年。在明初,淮南的凤阳花鼓业已流行。若果更向上探求,则六朝时的《扇舞》与《巾舞》,与此也略有渊源。宋代的《村里迓鼓》,扮成诸色人等,作为民间的队舞,也就是《秧歌舞》与《花鼓灯》的共同远祖。据项朝棻对秧歌的记述说:“南宋镫宵舞队之村田乐也。所扮有花和尚、花公子、打花鼓、拉花姊、田公、渔妇、装态货郎。杂沓镫街,以博观众之笑。”又《朱子语类》卷一三九说:“如舞讶鼓,其间男子、妇人、僧、道、杂色,无所不有,但都是假的。”而现在东北秧歌中有渔、樵、耕、读、青蛇、白蛇、许仙等角色,京津一带的高跷秧歌中则有头陀和尚、傻公子、小二哥、柴夫、渔翁等人物,这是《迓鼓》的传统形式。我们看南宋的灯宵舞队中已有“花公子”、“打花鼓”、“拉花姊”等名目,因此知道今天《花鼓灯》中的“鼓架子”、“拉花”名色的由来。它的历史源远流长,到明代以来,而有更宽广、更多样的发展。

明代的《花鼓》,相传始于凤阳,凤阳花鼓所唱的原是秧歌。由于凤阳常遭灾荒,居民无以为生,流转四方,秧歌锣鼓易为小锣、腰鼓,以便携带,所唱的秧歌也就称之为《凤阳歌》,自具乡土的特色。《缀白裘》收有凤阳《花鼓》,剧中有唱有扭,已由扭秧歌演进到花鼓戏,这是其进一步的发展。花鼓戏里的“打吒”(正确说应叫“打岔”,这是皖北的方言)是戏中的丑角,在《花鼓灯》里也保存着这名色。

《花鼓灯》往舞的方向发展,某些地方常用钱鞭和舞蹈时的身段相配,“打岔”的人利用鞭的拍打,作为歌舞的节拍。钱鞭又名霸王鞭,用一根竹竿,两端挖成小缺口,各串铜钱一叠,扭唱时拿这根钱鞭拍打肩腿各部,用钱响代替锣声,用拍打代替鼓节,是一种具体而微的简单乐器,在《跑旱船》或《车儿灯》时,打岔的人常用它,《跑旱船》与《车儿灯》原是《花鼓灯》发展中的另一形式。

《花鼓灯》是皖北淮河沿岸的特产,别处虽也有同名的玩意儿,但风格却颇不相同,只有《跑旱船》与《车儿灯》(或叫《花车》,在四川叫《车车灯》又叫《车幺妹》),却流行得遍于南北,形式也大致相同,有不少省区的新年赛会时总有《旱船》、《花车》这种玩意儿。

《花车》扮装是两男一女,推车的是老翁,乘车的是艳女,过去艳女也由男子扮装。“打岔”的是调戏这女人的小丑,车前是整组的莲湘队伍。《旱船》由《花车》变化而来,拨船的是船夫,乘船的是艳女,仅车船切末两不相同;就表演说,《花车》重姿态、步法,《旱船》重跑步、拳腿,除此《花车》、《旱船》却并无不同之点。

淮河流域,以车、船为交通工具,因此《花鼓灯》的跑场子,变为《花车》与《旱船》的跑场子,但是在北方,常以牲口代步,因此它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这便是《跑驴》。北方有一种新年社火叫“驴子会”的,盛行于滦州一带乡间。“驴子会”的扮演可以有很多组,每组至少有四个人。一个是男人扮的俏妇人,骑在大毛驴上,一个扮牵着驴子的傻小子,他们算是一对夫妇,妻子风流,丈夫愚蠢。于是,第三个人扮一位迷色的老和尚,盯住这妇人,时时想和她调情。第四个人扮一位风流秀才,和老和尚交互“打岔”,彼此在寻间隙,向妇人眉来眼去。驴子不止一匹,扮演的人也不止一组,因此,这些游行扮演小组便叫作“驴子会”。[3]从流行于北方村庄的《花车》、《旱船》可以看出“驴子会”的前身,近来学习民间舞的《跑驴》,也便是从这个基础上加以新的发展。

从凤阳花鼓开始,让我们从扮演人数的多少,来考察这一连串扮演形式的发展趋势。花鼓灯是两人组的演出方式,连相多一个“打岔”的人,但两人组如增多到四人,连“打岔”便成为五人组。凤阳花鼓通常是女性一姑一嫂或男性一老一少组成一队,男女合组是新年社火和舞台上的扮装演出,秧歌中的男扮女人就从此出现,这情形远从宋代的《村里迓鼓》已经开始。扮装小组的基本形式是一丑一旦,其次是二丑一旦,或者是再添一个小生,使“两小”进为“三小”;再从旦的方面看它的进展,也可由一旦进展到八人组、十二人组的众多数目。这就成为云南《大茶山歌舞》的形式。若果男女角色平均发展,这就成为北方新年社火里所常见的十人组和十二人组的《大秧歌》。也可以说它又再现南宋以来《村里迓鼓》的队舞形式,不过跑花子的丰富多样,近代却远远超过古代。

安徽淮河流域的《花鼓灯》有自己独具的舞蹈风格,我是当地人,从小就喜爱这种乡土艺术。他们对唱山歌,一问一答,随机应变,如《小放牛》大概是其早期的形式。由《花鼓灯》发展到花鼓戏,虽是时代推移的结果,它受本地《端公戏》的影响,也是一种原因。在过去封建的社会里,由安徽凤阳的流浪艺人穿州走县,把凤阳花鼓带到各地,与各地的乡土歌舞相结合,随之产生了不同的形式。由江西而湖南、四川,从当地的花鼓戏或《花车》,都可以看出一脉相通的亲戚关系。明初凤阳人到云南的很多,也带去了他们所喜爱的《花鼓灯》,与云南当地的乡土歌舞相结合,产生了云南的《花鼓戏》。这些一母哺育的姊妹艺术,各个生长得美丽健康,声音面貌,肖其母又不肖其母,各逞各的智慧心灵,尽情发展,于是呈现了百花齐放的景象。

* * *

[1].彭松《花鼓灯之歌》,见《舞蹈》双月刊,1958年第2期。

[2].散见过去北京大学出版的《歌谣周刊》。

[3].见洪深《谈蹦蹦戏》。参看黄芝冈《从秧歌到地方戏》第76—84页。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