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寅（1890）

自 将

爱好贪多总损才，登高望远几徘徊。未能免俗酒贤圣，难索解人花谢开。九日白衣黄菊放，两行红粉紫云回。自将作戏逢场意，赚得疏狂到处来。

无 题

侬愁如藕丝，郎心亦冰雪。藕断丝又连，雪消冰随裂。

桃花夫人庙[1]

楚妃堂上色偏饶，肯共文成霸业销。生谥桃花真艳冶，死邻鹦鹉伴清寥。东风人面红颜老，故国君恩绿叶凋。乐舞未亡添永恨，兰陵遗事[2]又隋朝。

息妫归楚以后事迹，余据《左氏传》观之，哀怜之意多，贬责之意少。唐人修《隋书》，以兰陵公主死殉后夫，特置一代列女传之首，义可参观。

【校注】

[1]诗题：桃花夫人，即息夫人。姓妫，春秋时陈侯之女，嫁给息国国君，称为息妫；楚文王喜其美貌，遂灭息，掳息妫入楚宫，纳为夫人。息夫人后与息侯相见，携手投入桃花涧。庙为其子楚成王所建，在黄陂（今湖北省武汉黄陂区）息妫葬身之地。

[2]兰陵遗事：指隋文帝女兰陵公主杨阿五拒隋炀帝令其改嫁，忧愤而卒之事。《隋书·列女传》收其事迹，赞曰“质迈寒松”。

辛卯（1891）

夜读，语内子王女士（玫），衍为韵言[1]

畴昔夜何其，温书达晨曙。花影一重帘，蟾辉自来去。山妻有书癖，病起神犹锢。强敩我咿唔，阻之不能住。阳言将废书，祈卿得眠寤。星河耿不流，时复寻故步。琅琅出金石，不管闺人妒。君亦同病怜，云吾身未豫。如何为人明，为己反不悟。感君意沉着，此理从头数。古今不死人，名外无非故。立事与立功，乘时在遭遇。当其未遇时，挟持必有具。贱子愧樗材，功名敢驰骛。欿然自视中，墟拘[2]犹章句。生无百年身，日怀千载虑。夔蚿互相怜[3]，卿我各行素。

【校注】

[1]诗题：“内子王女士（玫）”，邱菽园《菽园赘谈》本作“内子王璋舍”，即邱菽园原配王夫人。邱菽园《菽园赘谈》卷一“东门女士”条云：“氏名阿玖，小字玫官，字璋舍，居近郡之东门，又自号东门女士，龙溪人王玉墀游戎长女。”其字“玫官”，一作“玖官”。

[2]墟拘：喻孤居一隅，见闻不广。出自《庄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清赵翼《同北墅漱田观西洋乐器》诗：“始知天地大，到处有开辟。域中多墟拘，儒外有物格。”

[3]夔蚿互相怜：出自《庄子·秋水》：“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为一足兽，蚿为多足虫。怜，爱尚爱慕之意。夔以少足而羡多足之蚿，而蚿以有足而羡无足之蛇。意谓万物都有其本真和自己的生存方式。

即 事

花尊茗案遣斜晖，清簟疏帘坐翠微。风入琴书时习习，十三行对十三徽。

漫与内子东门女士

业果相缠慧果并，人天眷属现三生。新诗内子工酬和，旧稿邻儿当课程[1]。私祝星辰忘久立，愿开风气可无名。[2]书堂柳色深深护，中有侯封号百城[3]。

【校注】

[1]“旧稿”句：邱菽园《菽园赘谈》卷二“赠内诗”条云：“余壬辰岁，赠东门女士诗，亦有句云：‘新诗内子工酬和，旧稿邻儿当课程。’因余尝将女士之诗书于字格，以课塾童也。”

[2]“私祝”句：化用清代诗人黄景仁《绮怀十六首》之“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和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但开风气不为师”。

[3]号百城：指拥书百城、坐拥百城，形容嗜书勤学。典出《魏书·逸士传·李谧》：“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

壬辰（1892）

外舅王都尉[1]招余夫妇偕住邑中，协镇衙斋[2]，逭暑清谈并出古琴为赠，赋谢

丈人师律高山叶，乐令玄谈甲帐深。静日槐厅三列戟，春风奁赠一张琴。陪将龙剑鸾钗韵，交勉冰清玉润心。（宣和百琴堂有寒玉雪夜冰诸名）甥馆自怜宾友共，弦诗试和凤凰吟。

【校注】

[1]外舅王都尉：即邱菽园的岳父王振宗。王振宗，字玉墀，福建龙溪人，历任海澄右营都司、漳州府城都司等武职。外舅，即岳父。

[2]协镇衙斋：邱菽园《菽园赘谈》卷二“赠内诗”条云：“其岁（1892）五月，女士以疾归宁，六月随其父母来海澄都司任所，延余往襄署中文牍。”

题亡妇东门女士残稿后[1]〔二首〕

灵瑟洞庭杳，房中乐自鸣。云罗书密字，璧月鉴离情。引凤随秦女，吹笙上玉京。遥天无处所，落下步虚声。

此是糟糠妇，谁能故剑忘[2]。兴诗琴瑟友，藏稿女儿箱。荷叶明珠落，神皋翠羽长。莫传青鸟使，闲坐郁金堂。

【校注】

[1]诗题：邱菽园原配东门女士于壬辰年（1892）九月病逝。邱菽园《菽园赘谈》卷一“东门女士”条云：“亡室王氏，幼入蒙塾，粗解文义。归余后，授以唐宋诗词，渐获妙悟。灯下观余作韵语，辄戏为之。平仄虽调，押韵时复出入。徜假以年，必斐然者。何期结缡二载，遽陨昙花（以光绪辛卯十一月来归，壬辰九月卒于鼓浪屿舟次，春秋一十有九）。”“兹适编辑是集，……删润其旧作如左，盖不忍其终死也。”此条附其遗诗十七首，即诗题所言“亡妇东门女士残稿”。

[2]谁能故剑忘：用汉宣帝即位后诏求贫微时遗失之旧剑，以表达顾念糟糠之妻的典故。《汉书·外戚传上》载：“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倢伃为皇后。”

癸巳（1893）

癸巳七夕作（时在榕垣候试）[1]

天上双星会，人间事尚疑。苟能无死别，也愿学生离。秋入愁边警，魂归旅梦知。何当乘牛斗，谁与赠支机。

【校注】

[1]诗题：时邱菽园在省城福州等候参加乡试。

台江别歌者林阿招

别酒带春斟，春芳露满襟。一声残水调，相送碧云深。台柳能青眼，池莲共苦心。还将南浦月，永夜照梅林。

自制小龙珠墨置闺中，书示陆孺人（结）[1]

小制龙宾[2]伴绣闲，双衔珠颗意关关。怪来颠倒磨人墨，卿画蛾眉我写山。

【校注】

[1]陆孺人（结）：邱菽园于癸巳年（1893）续弦，孺人姓陆名结。

[2]龙宾：守墨之神，亦指名墨。唐冯贽《云仙杂记·陶家瓶馀事》：“玄宗御案墨曰龙香剂。一日，见墨上有小道士如蝇而行。上叱之。即呼‘万岁’，曰：‘臣即墨之精——黑松使者也。凡世人有文者，其墨上皆有龙宾十二。’上神之，乃以分赐掌文官。”

甲午（1894）

适 意

适意柔乡复醉乡，偶缘哀乐荡回肠。万花绕足人思媚，三雅论心客欲狂。墓道酒徒留宿愿，洞箫生谥遣飞光。剧怜未抉浮名网，已堕人前侠少场。

乙未（1895）

沪游，赠谢词史[1]以《宓妃图》并题

皓腕分携忆洛神，凌波微步袜生尘。千秋一税芝田驾[2]，永属陈思[3]梦里人。

【校注】

[1]词史：妓女的雅称。

[2]一税芝田驾：犹“解驾”。税，通“脱”；税驾，即解驾停车，有休息或归宿之意。《史记·李斯列传》：“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唐司马贞《史记索隐》：“税驾，犹解驾，言休息也。”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

[3]陈思：即陈思王曹植。见卷前《啸虹生诗续钞自序》“丁仪”句注。

临出都作[1]

玉笛雕鞍气似云，豪名入洛愧知闻。襄阳心事何人会，解唱迷花不事君。

【校注】

[1]诗题：乙未年（1895）春，邱菽园入都参加会试，落第。在京期间经历了国人抗拒清廷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台籍举人痛哭割让台湾和康有为发动“公车上书”等事件。此诗系会试落第后临出都时所作，表达了落第后的心情和对时局的失望。

沪滨小住[1]，花酒招邀颇繁，酬应琴歌声里，用示同辈

听歌未信和歌难，暂遣闲愁付海宽。惟有称诗容或滥，从无对酒不成欢。人材辈出丁时局，花鼓相催午夜阑。宋玉[2]微辞君莫笑，年来歌哭总无端。

【校注】

[1]沪滨小住：邱菽园于光绪乙未年（1895）春赴京参加会试，往还均经上海，故入都出都前后均有沪游诗。

[2]宋玉：见卷前《啸虹生诗两钞编成，自题简端》诗“长笑”句注。

丙申（1896）

三月三日，游舫载妓，晓泛鹭门，江光绝胜

银汉微茫漾碧流，海仙缥缈共飞楼。何须箫鼓喧多丽[1]，自采蘋花赠莫愁。残月晓风杨柳岸[2]，菉波[3]春水木兰舟。吾生雅具沧江兴，肯负韶光到白头。

【校注】

[1]多丽：词牌名。本为妓女名，故调名的本意是咏歌妓。

[2]“残月”句：化用北宋柳永《雨霖铃》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3]菉波：即绿波。菉，古通“绿”。

重游星洲，有所怀人爱而不见，感成此阕调倚《卜算子》

曾是小红楼，吹出箫声迥[1]。偷系斑骓傍绿杨，历乱秋千影。

犹是小红楼，一桁帘衣冷。误尽春深燕子飞，开落风前杏。

【校注】

[1]吹出箫声迥：原作“吹出箫声迴”。此词当依《词林正韵》第十一部作，用仄声韵“梗迥敬径”。按词谱，“迴”字出律不协韵，当为“迥”字。《说文》：“迥，远也。”明祝允明《谢道士竹鹤斋》：“瑶台霜莹箫声迥”；清袁绶《摸鱼子·青溪春泛》：“度隔岸、红楼一缕箫声迥”。

丁酉（1897）

题潘兰史[1]悼亡诗卷〔三首〕

痛极应成悔，当年得妇佳。有才空合集，无命不同埋。天或多情妒，缘宁宿世乖。如何佣庑下，犹见老荆钗。（君妇工诗，著有《飞素阁遗草》[2]）

仿佛魂来矣，姗姗是也非。千秋终诀别，万里转相依。敢把头皮送，遥怜心事违。知君当永夕，残泪满征衣。（君在德国柏林，有《梦故妇梁佩琼》诗）

我亦曾经此（先室王孺人，成婚后未逾期年即病殁），君悲我漫箴。黄门能好色，红袖况知音。月向当头坠，人怀拥鼻吟[3]。桃花仙馆在，遗恨又秋砧。

原稿四首，潘君得之，久付流布。今余自改存三首，以入此钞。

【校注】

[1]潘兰史：即潘飞声（1858—1934），字兰史，号剑士、老兰，又号独立山人，别署说剑词人，广东番禺人，祖籍福建同安。近代诗书名家。1887年至1891年，应德国柏林大学之聘任汉文学教授。1894年秋赴香港，任《华字日报》《实报》主笔，与闽粤诗人交游，邱菽园列其为“诗中八友”之一。1907年到上海定居，加入南社。著有《说剑堂诗集》《说剑堂词集》《在山泉诗话》《两窗杂录》等。

[2]“君妇”句：君妇，即潘兰史妻梁霭。梁霭（约1865—1890），字佩琼，一字飞素，广东南海人，清末女诗人。邱菽园《菽园赘谈》卷七“佩琼居士”条，称其“姽婳娴雅，习礼明诗”；评其诗“幽思清音，纫兰佩芷”。著有《飞素阁集》。

[3]拥鼻吟：典出《晋书·谢安传》：“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后用以指用雅音曼声吟咏，亦泛指吟诵。

侨人重娶，率称平妻[1]，俗尚相沿，习非成是。有欲为余蹇修[2]者，冒引此说以进，而勿知其亡于礼也。既力拒之，并晓以诗

萧然隐几触风怀，咥笑卿言亦复佳。争遣星光明替月，无繇[3]钿合擘分钗。楼台商隐东西畔，翟茀公闾左右偕。高并两峰寒不免，金钱漫卜事能谐。

【校注】

[1]平妻：一夫一妻多妾制下的一种亲属称谓，一位以上的正妻称为平妻。

[2]蹇修：媒人。

[3]无繇：无由。“繇”，古同“由”，从，自。

侨友每向吾前力绳岛族舞女之殊态，因招之来，使奏技于广庭，览观既毕，感而赋此

铜鼓声撞手鼓密，芦笙竹枝竞蛮律。杂和新声绛树双，催出当筵飞燕一。蹁跹体态似欺风，转侧回身敛避工。顾影林塘疑舞鹤，遗音云月度惊鸿。惊鸿忽奏伤离曲，引得诸郎吹管逐。相期联臂踏歌来，狐意绥绥雌粥粥。舞乱繁星夜未央，不辞结束再登场。十二华鬘窥正侧，一双条脱转荧煌。反腰贴地诸翻手，龋齿啼妆巧搔首。若从锁骨证前身，定是滩头马郎妇。我闻西方多美人，又闻蓬岛居太真。一曲霓裳羽衣序，高堂广殿能娱宾。吾华大雅惜沦降，院本流传输里巷。卿材不见旧和戎，女乐何繇今赐绛。独有苗人跳月歌，马留遗俗声相和。南国土风求适野，春光岛上得来多。

或劝取岛产人女为副室者，一笑谢之

齐秦赘婿客为家，金齿蛮风更海涯。宛若尽迎方朔妾，懊侬莫采日南花。随阳信断偏回雁，适野谣兴陋寄豭。长笑苏卿对胡妇[1]，可能弗忆旧春华。

【校注】

[1]苏卿对胡妇：苏卿，指苏武，见卷前《啸虹生诗钞自序》“苏属相”句注。此言苏武被拘匈奴牧羊时娶胡妇并生子之事。

邱里虽氓[1]，贪行估[2]之乐，久客而忘其家，为状怨女[3]之词，重叠以申讽焉调倚《长相思》

日怀归，不怀归，潮水无言早晚归，轻帆行未归。 忆分飞，惜分飞，樯燕呢喃作对飞，孤鸿何处飞。

【校注】

[1]邱里虽氓：邱里，邱氏乡里。氓，《说文》：“氓，民也。”本义为外来的百姓，这里指自彼来此之民。

[2]行估：即行贾，经商之意。“估”通“贾”。

[3]怨女：已届婚龄欲嫁，但却无婚嫁对象的女子。

望远曲

芳草长新愁，王孙正远游。空传潮汐至，不见海西流。

月下作

乍如破镜望刀环[1]，暗里飞霜转玉颜。对此何人不愁绝，他乡有月照家山。

【校注】

[1]刀环：刀头的环。因“环”“还”同音，古人以喻征人思归。唐柳中庸《征人怨诗》：“岁岁金河复玉阙，朝朝马策与刀环。”

戊戌（1898）

正月十六夜新嘉坡即事诗（并序）〔六首〕

本岛风俗，华侨内眷是夕靓妆结伴往庙烧香。回车绕道纳凉玩月，辄循海滨一带，不禁途人瞻瞩。虽逊兰桡祓禊[1]之韵，亦无涉溱赠芍[2]之荡，时或女伴相邀至斯停逗，款步绿莎，徙倚碧树，眼媚明星，露瀼玉臂，互炫钗钿，意主姱赛，岛妇见识，宜其然已。频年南国，春来之红豆争妍，十里东风，客中之竹枝齐唱。

灯花犹殢上元天，星岛风光倍可怜。竞掠晚妆明月去，当头二八正疑年。

迤逦星桥铁锁开，相逢尽是讨春回。齐歌璧月宵宵满，商女殷勤礼善财。

良宵重惜一分春，月姊多情润脸新。同爱韶华纵微步，碧天无际碾冰轮。

笑和谐谑透香风，暗斗钗环露指葱。绝岛嬉春展元夕，万花开向月明中。

小蛮妆束縠中单，两足如霜浥露寒。蹋遍长堤金齿屐，明河斜转晓星残。

南湖一曲快春游，油壁[3]迎来号莫愁。应识花开归缓缓，更无柳色悔封侯[4]。

【校注】

[1]祓禊：原作“袚禊”，“袚”字误。

[2]涉溱赠芍：溱，古水名。《诗经·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兮……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指男女两情相悦，互赠礼物表示心意。

[3]油壁：即油壁车，古人乘坐的一种车子，车壁用油涂饰；亦指油壁香车，即妇女所乘之油壁车。明高启《雨中春望》：“郡楼高望见江头，油壁行春事已休。”

[4]“更无”句：语出唐王昌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哭次女殇（女名偶褓）调倚《意难忘》

苦恨皇娲，便抟将块土，也吝侬家。三龄才借闰，两髻未成丫。啼索奶、笑呼耶。正学语牙牙。不分伊、怀中乍现，又是昙华。

春前有恨重嗟，尽桃开度度，落遍天涯。游魂应认姊，弱魄共怜娃。阴月小、鬼风斜。愿此去无遮。倘九原、依时好著，莫再来差。

九月十三日王孺人[1]忌辰

袿裳设处当眉图，瓜果通诚得降无？玉垒新巢营紫燕，银河灵匹怨黄姑[2]。空闻秦女随鸾去[3]，长忆金钗助酒沽[4]。特遣樵青供苦茗，儿旁泪湿镜台奴。

【校注】

[1]王孺人：即指邱菽园的原配夫人王阿玫，见本卷《夜读，语内子王女士（玫），衍为韵言》“诗题”注和《题亡妇东门女士残稿后》“诗题”注。

[2]“银河”句：灵匹，神仙匹偶，指牵牛、织女二星。北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所录《七日夜女歌》：“灵匹怨离处，索居隔长河。”黄姑，即牵牛星。南朝徐陵编《玉台新咏》所录《东飞伯劳歌》：“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清吴兆宜注引《岁时记》：“河鼓、黄姑，牵牛也。皆语之转。”

[3]“空闻”句：用“秦女骖鸾”典。西汉刘向《列仙传》载，秦穆公时有萧史者，善吹箫，穆公之女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后夫妻皆随凤凰飞去。因在古传说中，鸾和凤为同类鸟，故“乘凤”亦作“乘鸾”。

[4]“长忆”句：用“金钗换酒”典。出自唐元稹《三遣悲怀》其一：“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星洲岛上观林天妃[1]庙迎神

彩仗喧喧闹竹枝，送迎合唱水仙辞。三山海鸟扶鸾驭，一夕神灯降凤墀。坎鼓依稀桑梓社，霓旌缥缈女郎祠。水天间赛估人乐，犹得乡傩见旧仪。

本坡闽侨每沿故乡习俗，三年一次向天后宫迎神，回巡街道，踵事增华，繁闹倍于内地。数十年来，糜款已甚。余诗故以依稀缥缈诸字面，聊著微辞。世变日新，众因自觉此举之无谓，乃自光绪丁未年为始，停止浮费，并提每年庙产馀利，建设道南高小学校，不作无益，以害有益，此诚侨众进步之可纪者。

【校注】

[1]林天妃：即妈祖，又称天后、天妃等。本名林默，人称默娘，生于北宋初年，福建莆田湄洲人，传说她为救助遇难的船只而捐躯，死后仍化身指引商旅舟楫逢凶化吉。妈祖为中国东南沿海的海神信仰，并传播于南洋各地，信奉的地区都立庙祭祀。

星洲纪遇〔二十四首〕

画屏开处竞招邀，第一名花恰称娇。欲待目成前复却，记相逢是可怜宵。

覆额新妆掠未成，疑年三五正教盈。当筵杜牧狂言惯[1]，博得微嗔已解情。

汝乘油壁我青骢，不信劳西燕自东。看遍红桥花十里，怱怱陌上又相逢。

一饮从教倒百醽，微醺劳汝太惺惺。擎瓯吹出如兰气，脂润茶香与解酲。

脉脉情怀各种愁，酒边琴罢几勾留。天街苦记凉秋夕，同倚危阑看斗牛。

名园载酒记相过，听雨连宵软谑多。昵我十香词[2]和就，悄无人处教儿歌。

且向裙边放彩毫，洛神祠赋艳江皋。为怜双赠明珠后，从此情根缚得牢。

宵深我未释丹铅，汝独依依笔架边。闲绾青丝拖肘后，却疑小史正青年。

齐纨皎洁仿班姬[3]，制就团复买丝。绣得狂郎真面目，要郎补上自家诗。

南徼秋深不觉秋，晚来望月共西楼。轻盈小扇分携去，我爱团尔聚头。

羞随姹女数钱去，不逐丁娘十索[4]来。惟有诗魔缠不了，日磨新墨教郎裁。

窄袖蛮姬列坐稠，双清女侍听传筹。分明自领群芳甲，又向当筵荐榜头。（友人尝召集侨生之马来妆式少妇，凡三十六人，到华商阁俱乐部开评艳会，推余主政。渠侬因襄助甲乙之。）

客中佳节倍无聊，解事劳伊置酒邀。谁信团圆好明月，照人不寐更通宵。

落拓狂名已十年，久伤哀乐搁吟笺。竟从香国催诗债，娘子能军自可怜。

丝竹分携日看山，同车竞妒渥丹颜。自将眉妩偷新样，艳说园名亦翠环。（环翠，园名，为郊外一俱乐部。）

有时坐月爱宵凉，伴我迟留卸晚妆。玉臂却缘秋露冷，添衣亲启女儿箱。

宴罢归来月色新，初三下九小逡巡。重烦鹦鹉中庭唤，替沦山萝一盏春。

流苏斗帐[5]隔层云，遮莫归迟醉眼醺。知我欲眠为我起，枕衾重与把香熏。

衵衣百结贴温柔，薄暖轻寒耐早秋。胸际剧怜当菽发，微闻香泽到鸡头。

休文[6]善病瘦腰生，半为愁多半为情。爱汝消摩能却疾，朅来亭馆伴秋清。

真真多谢美人贻，点景偏劳侑画师。摹似唐寅[7]红袖本，任吹多少玉环肌。

窗前腻语对文奁，撩得飞红浅晕添。绝爱当年张一妹，独怜海外失虬髯。[8]

回廊响屧爱圆肤，称体衣裳试绛襦。艳艳兰汤新出浴，惊鸿照影写真图。

芳心自警卿应妒，艳福难胜我尚疑。捧砚添香浑个事，些些情性最怜伊。

右诗非一时所成，而均纪余对于那人丁戊两年中之踪迹。原句屡有增删，今当以此为定稿。

【校注】

[1]“当筵”句：杜牧（803—约852），字牧之，号樊川居士，晚唐著名诗人、散文家，唐大和二年（828）进士，历任国史馆修撰，膳部、比部、司勋员外郎，黄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职。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著有《樊川文集》。其《兵部尚书席上作》：“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本事见《全唐诗》小序：“崔紫云，尚书李愿妓也。愿在东都，时会朝士。杜牧以御史分司，轻骑径往。引满三爵，问曰：‘闻有紫云者孰是？’愿指示之，牧曰：‘名不虚传，宜以见惠。’复引满高吟，旁若无人。”

[2]十香词：辽代佞臣南院枢密使赵王耶律乙辛为陷害萧皇后而命人作的乱情诗、“淫词”。共十首五言绝句，每首描写身体的一个方面。亦有认为确系萧皇后所作。

[3]“齐纨”句：班姬，西汉成帝妃子班婕妤。据载，班婕妤失宠于汉成帝后，曾作《怨歌行》诗，以纨扇自比：“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4]丁娘十索：丁娘，隋代乐妓丁六娘。丁娘著有乐府诗，每首末句有“从郎索花烛”等语，本十首。后用以指妓女的需索。

[5]流苏斗帐：流苏，用彩色羽毛或丝线等制成的穗状垂饰物，常饰于车马、帷帐等物上。斗帐，小帐子，形状像倒置的斗，故称。

[6]休文：沈约（441—513），字休文，南朝史学家、文学家，多病、瘦腰。宋侯置：《浣溪沙·次韵杜唐佐秋怀》：“休文多病怯秋光。”宋赵长卿《水龙吟》：“瞒他不得，诗情懒倦，沈腰销瘦。”

[7]唐寅：唐寅（1470—1524），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明代著名书画家、诗人。曾因科举舞弊案牵连入狱，从此功名断绝，潜心书画，终成大家。他是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其人物画多写古今仕女生活。

[8]“绝爱”句：用前蜀杜光庭《虬髯客传》所记隋末唐初传奇人物虬髯客和李靖、红拂女“风尘三侠”故事。据所述，李靖为司空杨素家妓红拂所倾慕，随之出奔，途中结识豪侠虬髯客。虬髯客属意于红拂，又有争夺天下之志，后会见李世民并为其折服，又见李靖和红拂情投意合，遂倾其家财资助李靖、红拂，使辅佐李世民成就功业，独自去海外开创基业，后入扶馀国自立为王。张一妹，即红拂女之本名。

调冼姬

金垆宝鼎小排当，雅称幽闺学道装。案上古欢添墨润，窗前腻语对奁光。银钩自仿灵飞卷，玉臼同研服散方。最是蹁跹怜践麝，留裾人妒太轻扬。

生朝偶成〔四首〕

南岛烟深暖玉梅，画屏特向寿筵开。婆罗门乐回回曲，竞送春声笛里来。

馀香翠被暖初冬，侍女关心报晓钟。卯饮笑回南斗望，洞门深启烛如龙。

跻堂共耀玉钗明，见惯春风恰有情。百美一时齐下拜，亲扶妙比掌中擎。

遥飞一盏预支春，宣索平原展十旬。饮寿要须论古意，芳时易遣快逢辰。（各友依次还席排日为欢，期讫今月。余因言，诗骚无庆生日之成例，古贤随时均可饮寿，请毕此旬，爰留有馀不尽之思，展向朋春补宴。众咸悦诺。）

己亥（1899）

游园曲

酣晨果下腻轻蹄，樱桃烂滴满花蹊。风光冉掩柳围低，三十六春报班齐。红圈绿晕窣璇题，如流娇韵乱莺啼。迟迟锦幛翠裀迷，举头见日例回西。

为姬人罗小鸿题其西装肖像[1]

佛顶珠光璨法华，自盘云髻鬓堆鸦。前身龙女香山伴，随现西天宝相花。

【校注】

[1]诗题：姬人，小妾，也指歌妓；这里指歌妓。罗小鸿，不详。

怀侠客[1]

妻来红拂友虬髯，艳福豪情恐未兼。我自把杯怀侠客，诗中举例有陶潜[2]。

【校注】

[1]侠客：用“风尘三侠”典。见本卷《星洲纪遇》“绝爱”句注。

[2]陶潜：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东晋末期著名诗人、辞赋家。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令等，后去职，归隐田园，被称为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诗亦有侠气，有《咏荆轲》等怀侠客之作。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一二九云：“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