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的燕子,去了又回来的,因为这里有它们的巢,几根草,一些泥,辛苦筑成的巢呀,人们也是离不开家的,这静静的公寓房间,我又回来了。
天空才吐露鱼白色的曙光,轮船已抵埠了,我坐车回家,只见大门外杨柳依依,里面庭院静悄悄,我的心感到异样的寂寞。到了房门口,我伸手从皮箧内摸出钥匙,轻轻推开房门,是出乎异常的感觉,房间里纤尘不染的,东西收拾得整齐异常,我没有把钥匙留给小宁波,是谁给收拾的,莫不是房间里出了鬼吗?
我随手关房门,也不启窗,只默默在沙发上坐定。沙发旁边是一张小几,几上有烟缸,缸内有两个纸烟头,还有一些灰,是谁在这里静坐吸烟呢?我骤然有些心跳了,不害怕只是惊奇与刺激。
坐了一回儿,似乎外面有人走动了,天已大亮,我开门叫小宁波端早点来,小宁波替我煮了两只酒酿蛋,进门便大吃一惊道:“苏小姐,你怎么把房间都自己收拾过了吗?”我只好胡乱点点头。
当天我觉得疲倦得很,便自睡了一个上午。吃过中饭又到银行里去拿钱,再买了些东西,就回来了。心想打电话给鲁思纯,实在没精神,且待明天再说吧,便关照小宁波不要烧晚饭,匆匆又上床睡觉了。
睡到黄昏时分,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开启房门,悉悉索索的似乎很诡密,我顿时觉得紧张起来了。房门推开一条缝,一个西装青年闪进身来了,轻轻又关上门,他倏地转过身来,天哪,原来是潘子美。
“你回来了吗?”他含笑走到我的床前来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告诉他说是今天早晨才抵埠,因为身体疲倦了,所以没通知他们。
“我天天到这里来做贼,你知道吗?”他笑着把钥匙向我一晃:“我有一个钥匙,可以开你的房门。”
我说道:“怪不得这屋子如此清洁,原来都是你替我收拾的。”他说道:“那也没有什么,连你离开那天换下来的旧袜子,我都替你洗干净了,人不知鬼不觉的。”
我开始对他感激起来。大家谈笑了一回,觉得非常亲切,分别虽仅有数天,好像已经隔了多时,说不尽的话儿。“鲁思纯很担心我堂兄会对你施行非礼呢,”潘子美取笑着说:“你与他在轮船中是同房间的,是吗?”
我嗔着要同他说明时,只听见外面小宁波在对不知什么人说话:“……她回来了,是的,今天才回来。”我正想仔细听下去时,潘子美却一把扯住我道:“鲁思纯来了,快躲起来,我们一同躲进箱子间里去。”我身不由主的只好依着他,那时小宁波已经陪着鲁思纯进来了,不禁“咦”了一声道:“我刚才分明看见苏小姐躺在床上的,怎么一会又出去了。”鲁思纯问他:“还有什么客人来过吗?”小宁波赌神罚咒地说:“绝对没有。她说今天吃力了,且不通知朋友,好好儿睡半天吧。”鲁思纯叫他且出去,自己闭了房门,好像是坐着等,又听见他擦了一根火柴,大概在吸烟,潘子美推我先出去了。
“思纯!”我走出箱子间,随手把门带上来,一面走过去喊他,他正坐在沙发上吸烟。
他奇怪地说:“你在里面干吗?”
“收拾东西呢。”我说。
他开始问我故乡的状况,我一一回答了。说到潘长官身上,鲁思纯憎厌他不学无术,又处处想搭官架子,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潘子美正在想学他呢。”他接下去说。只见箱子间的门呀的开启了,潘子美跳了出来嚷:“好,好,你们背了我的面又在说坏话了。我是实在站着嫌腿酸,不然再听下去的话,不知道你们还要骂些什么哩。”鲁思纯笑道:“鬼鬼祟祟的,专爱干这种玩意儿。”三个人同出去吃晚饭了。
我知道鲁思纯的太太已有了孕。“恭喜你今年添财添丁。”我说。鲁思纯喷了一圈烟道:“财我是不会添的;至于小孩子,那倒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大留意这些事。”我说:“你竟如此不负责任吗?”鲁思纯说道:“男人的责任本来只要供给家用就是,其他就是做太太的事了。——你又要替女人抱不平了吧。”我说:“自然啦,我顶恨那些把什么家庭责任都推在太太身上的人。”鲁思纯正待解释时,潘子美抢着笑道:“你说的不见得是真心话吧。盖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鲁思纯叹道:“我也知道她是有些变态心理,自己孤苦伶仃,自然羡慕别的女人有丈夫保护。其实呢,我们做男人的又何尝真愿意替太太当牛马,只是她们能力弱,才不得不给她们吃一口现成饭罢了。”
我听了不禁苦笑道:“那不是能力高与低问题,而是命运好与坏问题。我可决不是生来就会写文章的,而是中途离婚了,只好试卖稿过活。我也不相信一般所谓好福气的太太就只会吃现成饭而不能做别的事,假使你们男人就此死掉了,看她们不一样活下去吗?”鲁思纯笑道:“活是大概总也会活下去的,不过我们做男人的似乎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其实她们自己倒是不以吃现成饭为乐的,我的太太很羡慕你呢,因为你有自立的能力,有人赞美有人捧,有一次我对她说起你的遭遇实在可怜,丈夫未免太对不起你了。她便愤愤地答道:你倒知道同情苏小姐,就不肯同情或可怜一下自己的太太吗?她虽然失去丈夫的爱,但有你们这般好朋友在安慰她,已经很幸福了,然而我呢?……”
我听了默默无语,心想鲁太太的话也是靠不住的,我只听见职业妇女一有机会便结婚而放弃其原来职业了,却不曾听见家庭妇女未与丈夫吵架,或没有经济困难情形而肯自愿放弃家庭来到社会上服务的。她这种话,即使不是得意忘形的自豪语,便也不过是偶思螺蛤罢了,何尝会真心想如此呢,偏有鲁思纯肯相信她,他是什么都肯相信太太的,哼,瞧你死了她会不去另嫁人?也许不会的,那是因为她老了,不很好看,人家不要她……唉,女人再嫁本来是难的,就如我自己呢,别再去挖苦人吧。
欣然而去的,却又郁郁地回来了。次日,我在蓝天咖啡馆里闲坐,思思量量的,觉得生活实在空虚而无聊。别人都有一个家,是的,他们都为维持家的责任而忙碌着,然而我呢?为艺术而写作?笑话!为社会而出版?更不要欺人欺己了。写文章是为了赚钱,出版也无非是为了赚钱,其中自然还有些出风头的意义在内。然而如今钱也赚到手了,风头出也过了,又为什么而忙忙碌碌呢?我回答不出,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惰性吧,我仍不肯罢休。
“苏小姐!”邻座有一个胖胖绅士在招呼我。他的头发是稀薄的,齐往后梳,显得整洁而大方,咖啡色的西装,质料很高贵,式样也适合身材,他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吧,看去很面熟,却又想不起他的姓名来了。
“我姓赵,”他微笑着到我的对面来:随手在衣袋内摸出一张名片给我,我抱歉地笑着,移眼向名片观看时,上面清楚地印着“赵瑞国”三字,还有几项官衔,大概是什么厅长什么委员之类,我故意不作理会,只向他说声:“哦,原来是赵先生。”
“我们曾在世界饭店碰面过,你同徐光来鲁思纯潘子美先生他们在一起,是吗?”他不慌不忙地说。
我只含糊点头。也许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们替我介绍过了,但是我却始终不曾留意,多坏的记性呀。今天既然当着面,却也不好不敷衍,只得随便同他谈谈:“赵厅长近来很忙吧?”“哪里哪里,我这次来上海只为了一些小公事。”“真是的,一个做官的人整年为国为民……倒不如我们这种没用的老百姓舒服。”“苏小姐说的哪里话来,你是大作家……”总之都是这么俗气的一套。
后来我向他告辞说,我要先回去了。他替我付清了帐,说是等一个朋友谈些事,回头他当坐汽车来接我同吃饭,并问我家住在哪里。我再三推辞说不必吧,他再三的要求,我只好把地址告诉他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我觉怪无聊。整天的做事赚钱,同男人交际,但是那可大都限于业务的,间亦有友谊,甚至于可以说有些超友谊,可是,就这么着又能给予我一些什么安慰呢?我所需要的是固定的家与终身的伴侣,唉,那些都是我曾经有过的,然而现在已没有了,我恋念它,渴望着它呀!
一切荣华富贵都如镜里月,水中花,是可望而不可触的,我要摆脱一切虚荣,只要一个可靠的归宿,然而……人家可肯相信你呢?一个女人浪漫出名了,精明能干出名了,哪有人肯娶你呢?即使他肯,他又怎么敢呢?即使他敢,他又何犯着呢?只有无知的老实人,他肯崇拜偶像,爱慕一个鼎鼎大名的女性,然而这种人又怎么能嫁给他呢?连选择一个女人的眼光都没有,又怎能立足于社会?那是他的幻想,幻想迟早要熄灭的,渐渐他懂得世故了,他会后悔的。我怎么可以利用人之弱点而骗嫁一个丈夫呢?而且结果吃亏的仍旧是自己。我得等待——等待真正的知己呀。
我想起谈维明说过的话:“假使有男人向你求婚,那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假使了解你,他就决不肯来娶你了,因为你是一个不安份守己的女人呀。”情形真的会如此困难吗?我不相信自己会不肯安份守己,而是无份可安而己又不能守。我不是理智的女人,我是偏重情感的,精明能干也只为略加自卫而不是侵占别人,而且我的精明能干只是外貌而不是内心的,任何事情,结果终是我认吃亏,这也许正是所谓阿q精神吧。
我又想到温静大方的赵瑞国,他是如此沉默寡言的,又不嗜声色犬马之好,住在家里该是一个好丈夫吧。听说他有一个美丽贤惠的太太,真是幸福极了,唉,恨不相逢……
他来约我出去了,一同吃晚饭,大家谈谈说说,相当投机。“在上海可没有散步的地方,”他微笑着说,“同朋友叙谈呀,不是咖啡馆,便是跳舞场,餐馆,看戏,我真不爱那一套。”
我说:“假使你不嫌弃,就请常到我家里来吧。”
他迟疑半晌,问道:“你的客人不是很多吗?”
我告诉他虽然并没有很多的交际,然而潘子美他们总是天天往来着的。他默然不语。我这才想到他是一个官,不愿常遇见不相干的人,虽然他也常常见不到想要见的人。但女人却是例外,虽然不相干,也乐于接近吧。想到这里我开始暗嗔他的动机不纯洁,但从另一方面想,却也不免有些快感。
我们差不多天天见面。我问他不要回任所吗?他说在沪还有公事接洽,耽搁些时不要紧的。有一天晚上,他照例坐着汽车来接我了,在蜀江川菜馆门首停下,他命保镖下去询问可有房间,保镖回来说是只有散座了,他便命车夫开到别处去,如此走了三四家,才在一家很讲究的锦心粤菜馆里坐下了,房间雅洁异常,他穿着蓝呢条子西装,烫得极挺括,头发似乎也刚剪过的样子,显得红光满面,我禁不住问:“今天有什么事吗?”他微微摇头道:“不,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只陪你随便谈谈。”
仆役拿着菜单来,他照例问我爱吃什么,我说随你拣吧,他便仔细挑选了五六样,都是时鲜吃价的菜,我劝他说:“两个人吃不完这许多吧。”他笑道:“吃不完也不要紧,我们今天得好好的谈一会,我还喝些酒。”我说:“原来你也喜欢喝酒吗?”他笑道:“不,我不会喝酒,但是今天却例外。”我疑心这是他的生日或什么的,他既不肯明说,我也不便多问,只自欣然陪他饮酒。
“这真是个可纪念的日子,”他微笑凝视着我说,“在十年前的今日,我跟着金总理干成了一件有利革命的工作;在两年前的今日,金总理发表叫我做某地的行政长官,任内我觉得件件事都还算如意;在此刻,我又得荣幸地约你同吃饭……”
我笑道:“这几天我不是天天与你同吃饭的吗?这也算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是的,”他郑重地说:“我觉得今天可有些不同,今天……今天的日子比十年前,两年前更宝贵,更值得纪念。”
“……”我心中忽然明白起来了。
他凑近脸来低唤“怀青”,我本能地偏过脸去,一手仍扶住桌子,他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是如此柔软的,热烘烘的,一只从来不曾劳作过的男人的手!但是他的眼光是诚恳的,兴奋地,坚定地,他用爱慕的眼光注视着我——我被感动了。
谁能了解一个弃妇的心?女孩子在开始恋爱的时候,怯怯地,却又自我骄傲,仿佛她是天上的公主,尊贵莫比,只要她肯对凡夫一笑,便是她的至高赐与,凡夫得为此而粉身碎骨地牺牲到底。因此她在献身的一刹那,她会痛哭的,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之后,她的身价便一落千丈,做了人之妻,外界的追求断绝了,安心伴着丈夫,怕他着恼,千方百计逗他的爱。结果他心竟不可靠,离婚了,在二十五岁以前的离婚往往出于女人的过失,但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若是离婚了,那一定不是她的主意,她是被迫,为了不堪忍受,又要保持自尊心,她这才不得不凄然走出自己惨淡经营的家,抛弃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女,这是新潮流的赐与呀。
一个乡下的旧式太太是抵死不肯离开夫家的,她宁愿死为某家鬼,男人没奈何她,虽自作主意地废弃了她的名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实际上的存在,得养活她到死,儿女照旧归她抚养,慢慢的儿女长大了,她自然是妈,男人也不肯不做现成的爸爸,他们仍旧会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人,然而我呢?眼前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相信了,连自信心都消失殆尽,若有女人赞美我,我就疑心她是敷衍我,若有男人赞美我,那更不得了,我会疑心他不怀好意,想利用我欺骗我或什么的,我简直不相信自己会有真被赞美的可能,不相信自己还能真的被爱,不相信世上会有真真好心待我的人,我怕极了,痛苦极了,把手赶紧缩回来。
“你在想些什么呢?”他再握住我的手说,“怀青,我不会骗你的,我是……我是很喜欢你。同时我也敬重你,因为你不仅是一个能干的职业妇女,也是一个家庭的贤妻良母,你有好几个孩子,你很想念他们,是吗?”
我心酸无语,只想哭。
“我是家庭的独子,而且是兼祧的,”他说下去,“我在故乡有很大的家产,毕生吃着不穷,其实也用不着做什么官,但是一个人上了台就没法自己摆脱。我的心里很空虚,不孝有三,快四十岁的人了,连子嗣都没有,真是很难堪的。怀青,假使你的孩子是我……的,这又该多么好呢,我决不肯同你离婚,就是你要逼我离,我也不肯答应的,看在几个孩子面上。唉,我大概喝醉了酒吧,语无伦次……”
我默默更不答话,半晌,我不禁点头了。
我们在西区多丽公寓里顶了两个房间,一切的陈设都是由他亲自设计的,精致的家具,素雅的窗帷。他是英伦留学生,遍游欧洲各地,性情温和,举止彬彬有礼。我们相聚的日子并不很多,两杯茶,几块饼干,大家谈得很高兴。他常回忆过去,茵梦湖畔的恋爱故事,他说他曾爱过一个异邦女儿,只为羞于启齿求婚,他常常自渎,后来性机能便衰弱了。回国之后便娶了这位太太,“一个善良的女人,”他告诉我说:“只是我不能够满足她,她又不便说出口来,但是我知道她是内心抑郁的,常常生小病,喜欢住医院,我也怕见她的面,就预备花钱让她住医院得了。我在上海的时候每天总去看她一次,大家见面也无所谓,我对她没有情感,只有自愧与抱歉。”
我说:“那是你心理作用吧,嫁了你这样丈夫,自然很满足了,还会有别的不快乐吗?至于生病,那是……太娇贵了的缘故,有福气的人总爱……”说到这里他就掩住我的嘴道:“别取笑了。她若有福气,你不是更有福气了吗?怀青,凭良心说,我生平就只同你们两个女人有过关系,其余从来不胡调的。至于精神方面吧,我是实实在在的只爱你一个人,我是从心里喜欢你,你呢?不很满足吧?我们两个人在我虽然是除却巫山,而你也许要说曾经沧海呢。”
我听了不依道:“你倒会挖苦人!我既然是那种女人,你还来理我干吗?须知我不是存心喜欢男人的,我时时想从一而终,结果都落了空。我也凭良心说:过去都是别人负我,绝对不是我负别人的。如今你,你有财有势,我也并不希罕,比你财势大的人我都看见过,我只为了相信你。你什么都好……”
“就有一些嫌不足,是吗?”他痛苦地说。
“笑话!”
“怀青,你真的觉得……吗?”
“真的,你与常人一些也没有差别,我不骗你,所说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其实我的身体也不见得好,我很怕……”
“你不希望有孩子吗?”
“我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还嫌不够吗?”
“不过……不过你与我……”
“嗯。”我含糊应了一声,心里只觉得凄惨。他的希望是我能替他养一个孩子,医生检查过他的生殖力,觉得可能性很少。但我却正是取中他的这一个弱点,我怕生育,男女之间有性的安慰而没有生育的痛苦不是顶合理想吗?古人有句话叫做“同床异梦”,现在他的梦想是爱我的身体健康,容易有孩子,而我所放心的却是医生说他生殖机能萎缩了,不大容易使女人得胎呢。如此理想相反的两个人合在一起,真是天晓得的,但是他待我很好,我也时时哄着他,予他以自信力,告诉他别的男人更不行呢,渐渐的他也得意起来了。向我夸耀技术的进步,我只向他微笑着,满意地。其实我对于他倒是真有精神的爱,我认为他是一个好伴侣,好丈夫,至于性的方面呢,我倒的确没有什么不满足,因为根本不觉得,也就无所谓欠缺之感。我不是什么唯灵论者,不过并不特别注重肉欲,我是健康的,从来没有特强的甚至于变态的性欲。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公寓里闲坐,贤忽然来找我了。他的面色很憔悴,精神不安地。我问他近况如何?有了新爱人吗?他惨然摇头不语。半晌,他忽然问我还记得菱菱与元元吗?我说我从来不曾把他们忘记过,也永远不会,但是姨母的予人难堪的目光,使我望而生畏,不能常去看他们呀。贤说他预备进内地去了,孩子们没有人照管,轮船停航了又不能够把他们带回n城去,这可如何是好呢?
我想起两张凄凄惶惶的面孔,想起他们将无依无靠了,我不去挽救他们,有谁肯加以怜惜呢。于是我毅然对贤说:
“一个母亲的爱是永远不变的,把他们还给我,让我好好的养育他们吧。唉,你本来不该扣留他们的,他们老早就应该跟我走。我相信世界上一切孩子都应该跟着他们的母亲,直到他们能够自立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