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都“去江南极远,而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众,无不仰于江南”(危素《元海运志》),因而,划直修凿大都通往江南的京杭大运河,以替代隋唐以来那条以中原地区为中心的旧运河,已是势在必行。至元三十年(1293),新的大运河全线贯通,此前,纵贯胶州湾与莱州湾的胶莱河也开通试行。同时,从江苏刘家港入海,北上至界河口(今天津大沽)的海上运输,也开辟全线通航。这些具有开拓性意义的创举,将中国漕运史推进到一个新阶段。
第一节 京杭大运河的全线贯通与整治
划直和整改大运河的关键工程是将旧运河的中段东移到今山东境内,再就是修通京、津地区的河道,以直达大都。在漫长的运河通道上,各段地势高下等等不一,因而,出于利用、调节水源的需要,必须建立、改善坝闸体制,元代在这些方面做了一定贡献或有益的尝试。
旧运河的残破按隋唐以来的惯例,北上船只入淮后,应向西南达盱眙,再折向西北,由通济水(汴水)抵开封。然而,宋、金之际,黄河屡次于河南决口,下游剧烈变迁,形成所谓黄河“夺淮入海”的局面:宋时汴水于开封西北的汴口入黄河,黄河则由此折向东北,从山东入海。改道了的金代黄河走向是,从河阴(今河南荥阳东北)附近转东北入河南汲县,东向入山东西境后,折向东南,经江苏徐州、宿迁、泗阳、清江,东向入海。到了元代,河南与山东之间的一段黄河进一步南移:从河阴向东,历开封北,转向东南,经河南杞县后达徐州(下与金代同)。“夺淮入海”的交结点在今清江市之北;元初漕粮经达的所谓“中滦旱站”,经黄河南移后,正处于黄河北岸。这是宋、金、蒙元之际河道的重要变化之一。
河道的另一重要变迁是汴水的湮涸。
宋、金、蒙元之际,兵连祸结,战乱频仍,漕渠亦遭厄运。北宋徽、钦二宗时期,运河已逐渐失去原有作用;靖康年间,金人南下,汴京被围,漕运中绝,汴水“堤岸失防,汴流久绝”,“塞久不合,干涸月余”1。金与南宋中分南北达数十年,隋唐以来的大运河被拦腰切断,这样,到乾道年间,南宋使臣北上,沿途见旧汴水“河益堙塞,几与岸平,车马皆在其中,亦有作屋其上”,“汴河底多种麦”2,已是一派残败景象。所以,元代首次漕运的船只进入清江,亦即“夺淮入海”的交结点后,即逆改道后的黄河(原淮河河道)西行,至江苏宿迁、徐州后继续西进,达“中滦旱站”,再陆运一百八十里到淇门(今河南汲县东北淇河与卫河交结处),进入御河(今卫河),最后接运至大都。
上述航道迂回曲折、水陆转运,诸多不便。南宋灭亡后,寻求南北径直、便捷的漕路提上了日程,至元十二年,考察江淮至大都河道状况的郭守敬认为,“宋、金以来汶、泗相通河道,可以通漕”1,于是,在试行多渠道运1邓肃:《辞免除左正言第十六札子》,《栟榈先生文集》卷十二。
2楼钥:《北行日录》卷下,《攻媿集》卷十一。
1《元史》卷六四《河渠志》一。本篇所叙内容凡未另注出处者,多见于下面两种材料:(一)《元史》输的同时,元廷逐步于山东西部大力兴举了开挖新漕渠、划直南北大运河的工程。
山东西部的运河分两段进行。第一是开挖济州河。开挖济州河的最初动因,可能是为了受纳“济宁等处田土子粒”,以供皇家充作“酒材”之用。从事这项专业生产的屯田,直属于宣徽院“尚珍署”,因此,工程的主持者为知尚膳院(宣徽院前身)事、宁夏人来阿八赤。这时的开凿,由于工程尚未完全与旨在沟通南北漕运的整体需要相联系,所以工程规模可能不大。至元十八年年底,元廷又派奥鲁赤、刘都水及“精算数者”一人,在原有基础上重新规划开凿,二十年初步完工。济州河引汶水、泗水,从济州(今山东济宁市)西北到须城安山(今山东东平西南),全长一百五十多里,当时亦称“东平府南奥鲁赤新修河道”2,这样,漕路由淮河入泗水(今中运河),经济州河北达安山,出大清河(今黄河下游)经东阿(在今山东东阿南)、利津入海,漕船再循海岸北上入直沽(今天津市大沽口)转赴大都。但由于利津一带淤沙壅塞,船只出海甚为困难,只好改从东阿上岸,陆运到临清(在今山东临清南)后,再搬粮下御河。至此,除东阿和临清间一二百里的旱路外,元代南北航运已大致沟通。
至元二十六年,元廷采用寿张县(今山东梁山西北)县尹韩仲晖等人的建议,派李处巽主持开挖接通济州河的运河,工程从安山西南起,分梁山泺(即梁山泊,在今山东梁山、郓城等县间)的水源北流,经寿张西北到东昌(今山东聊城),又西北达临清入御河。工程全长二百五十里,历时六个月完成,定名“会通”。至此,南北航道全线沟通。黄河“夺淮入海”后,北面的御河故道水势久已减弱,会通河开通后,黄河的部分水流由此进入御河,北流入海,御河因此有“北黄河”之称。
运河北段的工程主要在京津地区进行。郭守敬于中统二年(1261)上达的水利条陈中,曾提议引水通入金代中都(元大都),东至通州旧漕河,再南向开河至杨村(在今河北武清县),但通州至大都五十里之间,水源匮乏,仍难免陆路转运之劳,因此,至元二十八年郭守敬又提议疏导昌平县白浮村神山泉,过双塔、榆河,再引一亩、玉泉诸水(在今北京昌平县境)至大都和义门(今西直门)入城,汇为积水潭(亦名海子,今什刹海),积水再东南出文明门(今崇文门)至通州高丽庄入白河。全长一百六十四里,隔年河成,赐名“通惠”,这样,漕船北上可一直开进大都城区,往南可与白河至大沽河之间的通州运粮河接通。
元代划直大运河的工程在山东西部进行,与此同时,东部也开成胶莱河。该工程至元十七年提出动议,次年作具体规划,以“益都、建莱、宁海”卷六四至六六《河渠志》一至三;(二)《经世大典·海运篇》,见于《永乐大典》卷一五九四九、一五九五○(含卷一五九五○中的《苏州志》)。
2《元史》卷六五《河渠志》二《济州河》条混载有胶莱河的内容,今据诸籍订正。三州一年的赋税“入折佣直”,至元二十年初步开成,次年十二月第二次大规模疏凿,其主体工程可能名“神山河”或“神山桥渠”1。工程南端首起胶西县东陈村海口,由此往东南凿引河通入胶州湾(入海口可能即明代麻湾海口),再由陈村海口趋西北,先后达薛岛西十里的马家壕、高密县东北五十里的亭口河与胶河汇合,再经平度州(治今山东平度县)西北七十余里入昌邑县界,北端入海口在莱州西北七十里。元于此设朱王海口仓。工程总长三百余里2。
胶莱河凿成后,曾一度形成一道自成系统的官方漕运路线:南面的起运点是今江苏苏北涟海平原的满浦仓(仓址在今淮安市北面、淮河南岸),往东循“夺淮入海”的黄河河道,“易闸者七”,进入涟海海口,再傍海北上行进,通过胶莱河,继续傍渤海海岸“篙行”,进入天津直沽。
运河的整治与分水点的选择以上是大运河的主体工程,此外,运河贯通后,还针对各段出现的问题进行了一系列整治或辅助性工程,较重要的有,至元三十年,为解决通州运粮河供水不足,在榆河(运粮河的主要水源之一)上源另开小渠,增大流量。至正年间还在通州南高丽庄至西山石峡铁板之间开挖一新河,全长一百二十余里,深五丈,宽十五丈,使西山古金口水东流至高丽庄接通御河。不过,金口水上源桑干河水质浑浊,流湍势急,沙泥易于壅塞河道,不甚便于船只通行。扬州运河入元后废旧,不甚通畅,延祐四年议定疏浚河身达二千三百余里。江南运河也年久失于修浚,元代重点施行了开挖镇江运河、同时疏治练湖的工程。一百三十一里长的镇江运河(在今江苏镇江市向南至丹阳市吕城坝之间的河段)“全籍练湖之水为上流”,至元、大德年间曾对运河与练湖进行过整修,但成效有限。泰定元年(1324)正月十七日,运河分三段作坝挡水施工,三月四日完工,河面开阔至五丈,底阔三丈,深四尺,加上原有二尺水深,可积水六尺。随后又修补练湖漏缺,将堤面增阔至一点二丈,斜高增至二点五丈。同时增置“湖兵”,按需启闭斗门,向运河提供水源1。元代大运河是有名的“闸河”,据粗略统计,通惠河设闸十八处,金水河四处,会通河三十一处,为节制诸水会于济州,汶、泗河段上也置有河闸六处。通惠河上源设有“看闸提领”,可见也置有河闸。此外,宋代于楚扬1《元史》卷六五《河渠志》二,卷十二《世祖纪》九。
2于钦:《齐乘》卷二《益都水·胶水》,卷三《郡邑》。另据《重刊万历莱州府志》卷二《山川》条载,明嘉靖年间,山东巡海副使王献曾循元代旧道考察,据以疏凿胶莱新河,本文所述元代胶莱河道亦参考王献的考察记录。
1俞希鲁:《至顺镇江府志》卷七《山水》;《元史》卷十九《成宗纪》,卷六五《河渠志》二。运河上置“斗门水闸”达七十九座2,在江南运河河段,宋代置有望亭(在江苏苏州西北)、五泻(在今江苏无锡市北)、吕城(今江苏丹阳市东南)、奔牛(在今江苏常州西北)和镇江等处河闸3,这些旧闸入元后一般都应予以利用,这样,元代大运河上的河闸当在一百五十座以上。河闸与堰、坝的作用在于调节水量,通行运舟。最初的闸是一种单闸,相当于现在的节制闸,堰是较低的挡水溢流的建筑物,横截河中,以抬高水位,但运舟过堰最初须借助人力或畜力牵挽,不如水闸灵便。宋代则进一步将单闸发展为复式船闸,即在水位明显相差的河段上设置两个或更多的闸门,放闸积水,必要时又启闸放水,抬高下段水位,使船只逐级上行;有时则在河侧附近造“归水澳”,以达到蓄水备用的目的,因而,复式船闸更加省力、省时,可进一步提高运输能力。宋代在江南运河中建置的船闸一般都有上下闸,称“澳闸”1,可视为复式船闸,最著名的则是置有更多闸门的淮安、真州闸2。元代建有上下二闸的复式船闸在通惠河上有八处,会通河中四处。建有上中下三闸的复式船闸共两处,即会通河上的会通镇闸(在河北临清西南)与济州闸。这些复式船闸的形制有了一些新的发展:一、较多采用在两闸间修建“月河”3的方式储积水源,以取代宋代较普遍于河侧建造“归水澳”积储水源的方式,从月河中放水下行应更为方便;二、今江苏沛县东面的金沟与沽头二闸处于会通河南端,为防止大船进入会通河阻塞交通,在这两处特设“隘闸”以防止超宽船只入河(后来又在隘闸下岸立“石则”,丈量大船的长度,超长也不得入河),但该处地势高峻,旱天即水浅舟涩。对关键河段中出现的这个问题,元廷相继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将沽头隘闸调整到金沟大闸之南(当在河道岸侧),在金沟与沽头两座大闸间增置一道小型“运环闸”(实际构成了一组复式船闸),并在沽头闸与新迁隘闸之间选空地构筑一道“滚水石堰”(即有一定高度的石坝),使高于石坝的水流随时下行;另于金沟闸上添置木板积水,月河内构建一道大型滚水石堰,沽头闸月河内也改修一道大型石堰,这样,金沟闸内的积水可通过滚水石堰下行,经下一道滚水石堰流至沽头闸内,“水涨即开大小三闸,水落即关闭大闸,止于隘闸通舟”,克服了高处水浅的困难,船只得以逐级上行。
确保水源供给的另一关键是分水点的选择,它要求根据自然条件,选择2《宋史》卷九六《河渠志》六。
3上述江南运河的河闸均有上下闸,其中镇江于南宋时置沿江五闸,元天历二年(1329)予以重建,称京口闸(见俞希鲁:《至顺镇江府志》卷十四《公廨》)。
1《宋史》卷九六《河渠志》六;嘉定《镇江志》引《四朝国史志》;张国维:《吴中水利书》。2详光绪《阜宁志》引山阳冯仲雨:《间园志遗》;《宋史》卷三○七《乔维岳传》;胡宿:《通江木闸纪略》;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二《官政》二。
3《宋史》卷九六《河渠志》六载:元祐四年于徐州吕梁、百步二洪“开修月河石堤,上下置闸,以时开闭,通放舟船”。元代将这种“月河”的形制进一步推广使用。
一个理想点,使之最大限度地汇集水源,再让这些水源顺畅地分流到上下河道中去。元代大运河中段的分水点选在济州会源闸,在这里向东北方向可通过■城(在今山东泰安西南)石堰,节制汶水入汶水向西南流至济州,与泗水相汇;济州的东南方面是泗水,兖州闸的作用是节制泗水,使之西南进入济州。会源闸的建造,则使集结来的各路水源分流南北,达到“临济鲁之交,据燕吴之冲,道汶泗以会其源,置闸以分其流”的目的。不过,从济州往西北至临清,“地降九十尺”,南至沽头,“地降百十有六尺”1,北高南低的地势,使得会源闸水往北分流比较困难,从技术角度考察,这是会通河运载能力受限的原因之一。明永乐年间,重新选择汶上县西南三十五里的南旺湖为分水点,才妥善解决了原有的矛盾。
漕运的管理及运输概况在至元二十四年大规模实行海运前后,元代主要施行海运与河、陆、海联运的办法解决漕粮的北运。首次有计划、有组织的漕运是在至元十三年(1276)。当时,以伯颜为统帅的各路大军占领临安,但宋将李庭芝、姜才等仍竭力坚守运河必经的淮东之地。元廷为调运粮食北上,特地制造了一批轻捷的“鼓儿船”,装载浙西漕粮,“涉江入淮”,由黄河逆水至中滦旱站,搬至淇门入御河,接运赴大都。所谓“涉江入淮”,系指粮船北渡长江,经瓜洲、扬州,顺扬州运河北达淮安,入淮河。此后,一度着重于旧河运系统的整建:最初,在大都设漕运司与提举司,分别负责淇门至通州河西务(今河北武清西北、北运河西岸)、中滦经淇门至河西务的水陆转运;扬州漕运司分管江南至瓜洲的运输,瓜洲至中滦段的押运人员,不属扬州漕运司管辖。南北数千里,运司并列,互不统属,“粮道迟滞,官物亏陷”。至元十九年,在试行海运的同时,元廷调整了上述管理体制:改设京畿、江淮两处都漕运司,后者除继续管理江南至瓜洲的运输外,另将属官一半于瓜洲置司,另一半于中滦、荆山(在今安徽怀远西南)分置上下行司,分段管领。每年要求运粮二百万石到中滦,取回京畿漕运司的接收字据,呈扬州行省备案。京畿都漕运司则统一负责中滦至大都的运输,属官一半于大都置司,另一半于中滦、淇门上下置行司,将江淮都漕运司的二百万石粮食运赴大都。上述以中滦为转运点的南北运输线,几经水、陆搬迁,困难重重,实际年运量仅三十万石。于是,次年初步开成济州河与胶莱河,实行多渠道运输。应该指出,至元年间扬州运河尚不甚通畅,因此,江南漕粮往往要陆运至淮安,然后,一支往西北至中滦,另一支逆改道后的黄河送至徐州,再经济州河辗转北上;第三支是顺改道后的黄河东下出海口,沿海岸行进,通过胶莱河北上。为适应多渠道运输的需要,元廷增设了淮安分司、济州分司(济州1揭傒斯:《重建济州会源闸碑》,《揭傒斯集》卷十二。
都漕运司)和利津分司(胶莱海道运粮万户府),实行的纲运分短运与长运两种。
短运又称军搬、短搬,分两段进行。南段由驻扎在吕城的军队运往瓜洲,北段由汉军与新附军从瓜洲运至淮安。每个船队由二纲、三纲、四纲组成不等,有管军千户、把总和百户负责押送,另由驻扎在瓜洲的江淮漕运总司派奏差一员,乘坐站船,往来催督,并在每只船上树一面白旗,上书押运官姓名,以约束官船的越轨行为。
长运由雇募的民船承运,从瓜洲起运,二纲、三纲、四纲不等,也由一员奏差监督,运至淮安后,由淮安分司开闸放船进入改道后的黄河,然后由中滦和济州分司派来的奏差各领纲船,分运两路。
至元二十一年,暂罢胶莱河运粮,该运道水手、军人各五千充实到内河其他运道中,次年又造漕船三千艘充实到通往济州河的运道中去。一般情况下,以中滦为转运点的运输线年运量在三十万石左右,济州运道二十万至三十余万石不等,胶莱河为二十余万石,至元二十二年曾达六十万石。在这前后,以中滦为转运点的运输线已经罢废。至元二十四年至二十六年,官方先后取消对济州河与胶莱河道的利用,元代的南北运输,逐步趋归于海道为主、大运河为辅的局面。
海运发达以后的大运河,对官方来说,主要职能是运输食盐、茶叶、各地土产、手工业品及海外贡物,并供使客往来。此外,在官、私粮食运输方面仍起相当作用。官运方面,可能是将中原、华北等地的屯田粮运往北方,立于天津河西务的“都漕运使司”(见下)属下便有荥阳等三十一纲,船九百余只,船户八千余,纲船主要分布于会通河东西的山东、河南境内,运输量亦较可观1。
运河上的民运与商运相当活跃。在大都,每年官方投放市场的粮食仅三四十万石,其他“百姓食用的粮食多一半是客人从迤南御河里搬将这里来卖有”,并且“来的多呵贱,来的少呵贵”2,为此,元廷一方面多次颁布禁止官船、军人与势豪阻挠、刁难客船的法令,另一方面,为了保证官运的正常进行,又不得不对发达的商运加以限制。仁宗延祐元年(1314)针对权势、富商以四五百料大船驶入运河阻塞交通的弊端,决定在会通河南北的沽头、临清两处设置“隘闸”,以限制二百料以上、梁头阔八点五尺以上大船入闸。1《元史》卷八五《百官志》一与卷四一《顺帝纪》四记载,荥阳等三十一纲“运粮三百余万石”,而至正年间的两淮运使宋文瓒说,世祖开会通河,“岁运米至京者五百万石”,我们认为这五百万石不应理解为运河的年承运数,因为,元代海道的年运最高数为三百余万石,运河承运能力若与之相近甚至远过此数,便无法理解元代漕粮以海运为主的基本事实,也与前面列举的内河运输的常额相距过远。明代以内河漕运为主,大运河真正发挥作用亦在明永乐之后,而明代运河的运载常额也只有四百万石。因此,可以明确肯定的是,五百万石应是包括海运在内的各运道运达大都或天津河西务的总数。2《通制条格》卷二七《杂令·拘滞车船》。
但私商“贪利”,又改造减舷长船,长度达八十至九十尺,载重五六百料,阻塞现象,仍不时发生,因此,泰定四年(1327),又于上述两处石闸下岸立“石则”,以限制六十五尺以上的长船入闸。总的说来,大运河凿通后,“江淮、湖广、四川、海外诸番土贡粮运、商旅懋迁,毕达京师”3,在沟通南北交通方面起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3《元朝名臣事略》卷二《丞相淮安忠武王》。
第二节 海运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渤海至广东的沿海交通已经展开,此后,局部的、通贯南北沿海的交通渐趋频繁。两汉时代,在今两广南部与越南境内设置了南海、郁林、交趾等七郡,这七郡与北方的交通也主要取道海上。海上交通的发展以造船技术与航海水平的提高为条件,也与政治与经济等方面的实际需要相适应。与前代不同的是,元代在东部海域实行全线通航,首先在漕运业中形成了以海运为主、内河运输为辅的格局。
海运线路的选择与航海技术的进步海运航线前后有三次变更:第一次航路。从至元十九年首次粮运,到至元二十八年新航路的开辟,共沿用十年。开辟者为朱清、张瑄和罗璧,航线大体是:从刘家港(今江苏太仓浏河镇)至海门黄连沙头(在今江苏启东东部海中)、万里长滩(在今江苏启东东部,西南向呈长条形,后来部分形成陆地),经盐城(今属江苏,当时濒海),历海宁府(治今江苏连云港西南)界,可至莺游山(今连云港东北东西连岛),下入山东境,由密州(治今诸城)入胶州(治今胶县)界放灵山洋(今青岛南、胶南以东海面),北至浮山(青岛附近)、劳山(青岛东北崂山)、福山(崂山县东),沿海岸达延真岛(今山东荣成沿津岛),东北转过成山(在今荣成成山角),最后进入天津界河口。该航线沿海岸航行,迂回曲折,“委实水路艰难,深为繁重”,航期长达两个多月。
第二次航路。至元二十九年由朱清聘请长兴(属今浙江)李福四“押运指引”,路线是:从刘家港开洋,转过撑脚沙(在今江苏常熟璜泾北江中),至三沙洋子江(在今江苏崇明西北,后来大部分形成陆地),东北至扁担沙大洪(今启东东南,今已成陆地)、万里长滩,再往东北一千里至清水洋(在北纬34°、东经122°一带)、黑水洋(东经123°以东一带),过黑水洋可见延真岛。西北至成山与刘岛(今山东威海东刘公岛)、芝罘岛(在今山东烟台北)诸岛,进入天津界河。该航道从万里长滩到成山一段取远海航行,线路较为径直。一路便风,半月可达目的地;风水不便,仍需一个月或四十天以上。
第三次航路。至元三十年开辟,从刘家港出发,过黄连沙转西,东北取道成山,“亦为不便”,故“继为千户殷明略踏开生路”。这条新航道是:从刘家港出发至崇明三沙,东行入黑水大洋至成山,以下大致与至元二十九年新航路同。航船至崇明三沙后即避开万里长滩直入黑水洋,取远海航行,顺风十日即可驶达。此后海运均取这条航道。
除上述主航道之外,在福建至浙江、山东半岛或天津直沽至辽东、高丽之间还有一些海上支线1,起运港口另有白茆港(在今江苏常熟市东北九十里)、庆元烈港(今浙江宁波市沥港)和福建长乐港(在今福建长乐县东)。元代海运江南粮,分春、夏二运。新航道开辟前,一般是正月集粮,二月起航,四月达直沽,五月返航运夏粮,八月返港。改道后,航期缩短,一般是三月起运。
在长达万里的运输线上,水文地理比较复杂,气候变幻莫测,困难险阻不言而喻。为求得安全,元人特别寄幻想于海神(天妃),但最实际的,还是“高价召募惯熟梢工,使司其事”。船工或“凭针路定向行船”,或“夜对紫微星直上”。这些“惯熟梢工”和水手在几十年的航海实践中积累了一些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归纳起来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仰观天象,以卜明晦”,即利用风雨雷电和日象对海洋气象和潮汐规律进行预测预报,并编成口诀,供船员记诵,内容有“潮汐”、“风信”、“观象”等目,“虽是俗说,屡验皆应”。二是对中国东部海域水文地理进行了较详尽的勘察记录。其中如对避风港的选择、“点篙”以测沙礁的技术等等,充分显示了水手们的聪明才智。三是确立港口导航制。至大四年(1311)十二月,常熟州船户苏显与“老旧运粮千户”殷忠显、黄忠翊等鉴于刘家港北沙浅水暗,提出导航方案:由苏显备私船两只作为号船,“抛泊西暗沙嘴两处,树立旗缨,指领粮船出浅”,并画榜晓示,要求粮船于号船两边绕过,观旗缨决定行止。江阴州夏港、陈沟等处也有浅沙暗礁,延祐元年(1314)七月,由江阴船户袁源、汤玙如上法指挥,为船只的进出提供了方便。
海运的管理元代海运管理机构的建置相当完备,它分为接运与海运两个系统(接运系统详下节)。海运机构建立的情况较为复杂,它经历了设置、改善与确立三个过程:设置阶段(约从至元二十年到至元二十八年)。至元二十年首次海运成功,元王朝开始设立两所万户府,朱清、张瑄分别任中万户和千户。至元二十四年,因海运地位提高,始立行泉府司“专领海运”,又增设两个万户府。四年后,由于行泉府司掌管者劣迹败露,四万户府削减为以朱、张为首的两所“海道都漕运万户府”。二府设官分职:“正官”包括达鲁花赤和正副万户,“首领官”包括经历、照磨、译史、奏差,是具体管理人员。另有镇抚,负责处理日常事务1。当时规定年运粮以十分为率,张瑄六分,朱清四分。张瑄所属有三十二名千户,按地区划为八翼(后并为四翼);朱1运粮至辽东、高丽的记载详见程钜夫:《元都水监罗府君神道碑铭》,《雪楼集》卷四;黄溍:《江浙中书行省平章政事赠太平保安庆武襄王神道碑》,《黄金华集》卷二四;《元史》卷十七《世祖纪》十四等。
1朱德润:《送海道镇抚莫侯北归序》,《存复斋文集》卷四。
清所属有二十七名千户,划为七翼(后并为两翼),“翼”的驻地全部分布在苏南沿海地区。
改善阶段(大德七年前后,即1303年前后)。至元三十年朱虞龙任海道都漕运万户,提调香糯事(香糯为江南特色品种,直接运到大都,供皇宫酿酒等用),万户府至此增为三所。大德七年,在一场政治风波中,朱、张失势,三万户府又并而为一,开府于平江,设达鲁花赤一员,万户二员,副万户三员。千户按地区划分驻地,共十一处,除浙江的温台、嘉兴、杭州外,其余八处都在苏南沿海。
确立阶段(至大四年后,即1311年后)。至大四年规定,原有的十一处千户所并为七处,“温台所”、“庆绍所”和“杭嘉所”分别置于温州路、庆元路(治今浙江宁波)和杭州,“松江嘉定所”、“昆山崇明所”、“常熟江阴所”与“平江香莎糯米千户所”以及万户府都设于平江。
中书省是负责海运的最高机关,江浙行省实施对海运万户府的直接领导,并派行省官员监收漕粮,提调海运。每次海运开航前,万户府须由正官赴港口点阅粮船,监督起航;各所千户则须分赴各仓监装漕粮,并轮番下海督运。
元初海船的来源,一是缴获南宋的战船,二是收集沿海民船,三是为内河漕运制造的官船,四是利用大量战船,此外,还有朱、张实行包运后发动起来的从事海运的民船以及他们的自备船。后来,元王朝发动“近海有力之家”造舟起运,官方也“每三岁更造漕舟”1,后两者是船队的主要组成部分。元末海船多强行征收,成分更为复杂。投入运输的船只的最高数目,见于记载的是至正三年的三千余艘2。
海船中水手组织分工的情况,可以“总漕”楼船即最高指挥船为例,船中有水手三百人。千户、火长是船中的“好家主”,“事事辛苦不辞难”,“火长”可能为五人(或十人)的士兵长,兼掌罗盘,负责导航;大工“驾舵如驾马,数人左右拽长牵”,是船中的舵手;碇手“在船功最多,一个唱声百人和。何事深浅偏记得,惯曾海上看风波”,因而可能就是船主召募的“惯熟梢工”3。
从事海运的船户与水手,元初主要由军人充任,但早在至元二十年立两处万户府时,其中一处即“以万户之无军有牌者除充”,次年又发动“近海有力之家”造船起运,船户水手便向民丁的方向转变,最终取官兵而代之。船户分属七处千户所,其数“凡数万人”1,如按明代海船每千石用水手十1柳贯:《柳先生文集·附录》,《柳先生行状》。
2吴凤翔:《无锡县志》卷二三《祠宇》。
3贡师泰:《玩斋拾遗·海歌八首》,见《元诗选》二集戌集,另见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四《火长》;黄时鉴:《火长》,《历史研究》1978年第3期。
1朱德润:《送海道镇抚莫侯北归序》,《存复斋文集》卷四。
五至二十人计2,元代海运每三百余万石粮,水手应达六万余人次,春夏二运平均每期三万余人。但至大前有一期春运(岁运额在三百万石以下)用舟四百余艘,水手竟达四万余人3。
海运的兴衰元代海运号称“一代之良法”,但统治者对它的认识,并非始即了然,因而,对它的筹划和组织也是逐步趋于完善的,这大致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一)试行阶段。约从至元十九年初运到至元二十四年专管海运的“行泉府司”的设立,在这期间,海运的优越性逐步显露,引起了统治者的重视。至元十三年,元军攻陷临安后,一方面调拨粮食北运,另一方面把缴获的库藏图籍,通过海道运往大都。此后,元廷着重于传统的河运系统的整建,并在山东境内修凿河道,实行多渠道运输。
至元十九年,丞相伯颜鉴于多年内河粮运的劳费,始从至元十三年经海道搬运宋室库藏的旧例中得到启发,听从朱清、张瑄的建议,通过海道运输漕粮,当年由江淮行省制造平底船六十只,行省又委托上海总管罗璧和朱清、张瑄另造船只,再利用本处军人和官船召雇水手,将江南各地的粮食集中扬州,往东出海,沿海道北上。这次初运粮食为四万六千石,数目虽不足观,却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与水陆转运、河海联运过程中出现的不利因素相对比,海运在经济上的效益非常明显,此后,海运量便从一二十万猛增到五十七万八千石。于是,元廷逐步罢废一些内陆河运及海河联运的航线,采取多种措施,特别是设立了行泉府司,专管海运,加强了海运的运输能力。(二)确立阶段,约从至元二十五年“都漕运使司”和“京畿都漕运使司”的设置到大德年间。这一时期的特点是委用朱清、张瑄专管海运,漕运主要依赖海道,岁运之数大幅增长。
前面提到,元廷曾设立南北两处漕运司,管理以中滦为转运点的漕运。
到了至元二十五年,改在天津直沽河西务和大都分别设置都漕运使司,前者接纳南来的粮食物资,但实际主要接纳的是海上运来的粮食;后者把前者按纳来的粮物收入仓库。这实际是一套衔接海运的接运系统,说明海运逐步成为主要运输方式,于是,其他漕运机构相继罢废。
在这过程中,负责海运的官员受到了最高统治者的特别信任,其中最著名的是崇明人朱清和嘉定人张瑄。他们原是南宋时的“海盗”,入元后逐渐被重用,至元二十年首次海运成功,分别授为中万户和千户,次年又分别以2丘浚:《漕挽之宜》下,《大学衍义补》卷三四;沈廷扬:《海道奏疏》(见于《崇明县志》卷十九《艺文志·奏疏》)。
3任士林:《江浙行省奏运海粮记》,《任松下先生文集》卷二。
江东道和淮东道宣慰使之职兼领海道都漕运万户。忽必烈曾对丞相说过:“朱、张有大勋劳(指开创海运),朕寄股肱,卿其卒保护之。”1“南人”如此受器重,在元代并不多见,说明他们确实为元廷解决了国脉所系的漕运大计。漕粮主要取自江南官田岁入,在至元二十五年至大德七年这十五年中间,除元贞、大德初因“京畿所储充足”而减额外,岁运之数,至元二十五年、至元二十六年分别为四十万石和九十三万石,以后激增至一百四五十万石,大德七年为一百六十五万石。海运漕粮满足了大都愈益增多的粮食需要。
(三)发展阶段。约从大德末年至天历二年(1329)。这一时期,南方漕粮征收的布局有所调整,岁运之数继续大幅上升。
漕粮的征收地,元初大致沿袭宋代,即以湖广、江西和江浙地区的税粮充运。其中,江东宁国、池、饶、建康地区的漕粮称为“上江粮米”,常由海船逆长江而上装运;江西湖广的漕粮,则用河船东运至真州兑入海船。这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而且海船逆长江上行困难很大。于是,至大四年(1311)作出新的规定,实物粮改从两浙地区征收,海船停泊沿海港口,就便装粮起运。这种“弃远就近”装粮的方法,颇与已经形成的海运体制相适应,效益明显,“海漕之利,盖至是博矣!”(《元史·食货志一》)。后来,随着岁运之数的激增,并考虑到两浙地区不断出现灾荒,上述“弃远就近”装粮的原则也不得不有所调整,具体办法是在集庆龙湾(今江苏南京下关)构筑粮仓(集庆仓,或称广运仓)以集中沿江粮米,再另拨河船往东运至开洋港口,兑入海船1。粮食征集区域再次扩大,同时又能避免海船逆江上行之难。岁运之数,至大四年前在两百万石以下。延祐六年至天历二年间(1319—1329),除至治三年(1323)外,均在三百万石以上,天历二年,达三百五十余万石,这是元代海运的最高额。
(四)衰落阶段。从后至元元年到至正二十八年元亡(1335—1368)。
元朝后期,海运业如同元代社会那样,衰落破败,百孔千疮,“水旱相仍,公私俱困,疲三省之民力,以充岁运之恒数,而押运监临之官,与夫司出纳之吏,恣为贪黩..兼以风涛不测,盗贼出没,剽劫覆亡之患,自仍改至元之后,有不可胜言者矣!”(《元史·食货志五》)
元末农民大起义后,海运濒临衰歇,“元京军国之资,久倚海运,及失苏州,江浙运不通;失湖广,江西运不通”1。为挽救危机,元廷试图用就近屯田的办法另辟粮源,但很快归于失败,于是只得继续乞求于海运。
元末海运残局的维持,一是依赖江浙的张士诚、方国珍,二是福建的陈1王逢:《张孝子序》,《梧溪集》卷五。
1郑元祐:《海道都漕运万户府达鲁花赤和尚公政绩碑》,《侨吴集》卷十一;虞集:《两浙运使智公神道碑》,《道园学古录》卷十三。
1叶子奇:《草木子》卷三上《克谨篇》。
友定。
方国珍兄弟于至正八年(1348)“亡入海,聚众数千人,劫运艘,梗海道”。此后降于元,元廷利用他维持海运。他虽时降时叛,但从至正十九年起,尚能“岁岁治海舟,为元漕张士诚粟十余万石于京师”(《明史·方国珍传》)。张士诚于至正十六年据平江(今江苏苏州),次年降元。至正十九年,元廷派专使来平江,于方、张之间“往来开谕”,使二人各具舟、粮,结果,“粮得入京者仅十一万石,自是岁以为常”(吴宽《平吴录》)。据载,至正十九年和二十年,起运粮为十一万石,至正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为十三万石。至正二十三年九月,张士诚自立为吴王,此后“元征粮,不复与”,并杀劝贡将领,江浙海运至此绝。但福建陈友定仍忠于元廷,一条从福建绕过江浙直通大都的海道得以一度通行,一些地方官员也不时凑集一些粮食接济大都,直至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