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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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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马克来说,如果这次生日是迷惘和幻灭,那么对安娜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慢性折磨。她告诉自己,生活中除了爱还有别的;但没用,宽慰不了自己。第二天早晨就会带来自我调整,就会感到昨天做过了头,又重新燃起希望。短短两个星期,她原先那么有把握的难道就丧失了,不可能!她所需要的只是决心。只要把属于她的牢牢抓在手里。空度了这么些岁月,难道她不该享有自己的欢乐时刻?眼看这欢乐给文静的高个子姑娘抢走,她能温顺地坐视不动吗?一千个不行!于是她等待机会。

中午时她看见马克拿着钓鱼竿去河边。她还得等一会儿,因为高蒂和管家正在草地网球场左近,不过他们很快走开了。于是她出了屋子,朝园林大门跑去。过了那里,她感到放心了。因为她知道丈夫正在屋里忙着;姑娘没露面,准是在别处什么地方;年老的家庭女教师正在做家务;都恩太太在写信。她觉得满是希望和勇气。

这年代久远的园林她还没来看过,这里草木丛杂,却显得很美——加上长绿苔的树、大石头和高高的欧蕨,真是男女神仙幽期密约的好去处。小河边有一道墙,她贴着墙根过去,但一直没见到园门。她担心起来,怕走错了路。她听见墙那边河水在流淌,于是想找个地方爬上去,看看自己身在何处。有棵老梣树对她挺有诱惑力。她爬上树丫,正好能看到墙外。小河离她不到二十码,暗幽幽的清澈河水在繁枝密叶下流淌。河岸上,一块巨石叠在一块更大的石头上。小伙子正背朝巨石站着,钓鱼竿靠在身旁。他面前的地上坐着那姑娘,两臂支在膝头上,双手托着下巴,正仰脸看着。现在那小伙子的眼神多么殷切——同昨天那阴沉沉眼色多么不同!

“你看,这就是全部实情。你是能原谅我的,西尔维娅!”

在安娜眼中,这两张年轻的脸刹那间恍若真的合二为一,成了青春之脸。

她若待在那里一直看下去,心头上也不能刻下更难磨灭的景象。那是春的景象,体现着永远离她而去的一切!她从老梣树的丫杈处缩回身,犹如受伤的动物慌忙逃走,一路上在大石块和欧蕨间磕磕撞撞。这样跑了约四百多码,她两臂一扬摔倒在蕨草丛中,扑面躺在了那里。起先她的心疼得厉害,也就只感到这肉体上的痛楚。要是她刚才死了多好!但她明白那不过是一时气绝而已。现在她已苏醒,继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感觉;她用胸口硬抵着地面,用力硬拽着蕨草,想驱除这种痛苦,这种太可怕的空寂感!年轻人总向着年轻人!马克离她而去——她又将孤寂下去!她没有哭。哭有什么用?但是猛烈的羞辱感一阵阵掠过心头;羞辱和愤慨。她就这么不值一顾!

她躺在跌倒之处,在这纷繁杂乱的蕨草丛里,太阳热辣辣晒着背脊,她感到虚弱又难受。迄今为止她还不太清楚,对马克的这份痴情意味着什么;她的自信中有多大部分与此紧密相连?又有多大部分同她的年轻程度密切有关?多么惨痛!一个白皙的软绵绵细挑个儿——只不过年轻——自己就变得微不足道了!不过,事情真是这样吗?那小妞还不解风情,事到如今,难道凭这个不能把马克抢回来?没问题!对,绝无问题!她能让小伙子销魂蚀魄,只要给尝尝滋味!——想到这里,她松开了手,不再拽住蕨草,就像周围那些石头静静躺着。

她不能那么做吗?她不该那么做吗?事到如今还不行?现在除了还有点哆嗦,所有的感觉已离她而去——似乎灵魂出了窍。为什么要让这姑娘呢?有什么好犹豫的?是自己在先!当初在山里,马克是她的。现在她对马克仍有吸引力。这里第一顿晚餐时,她就吸引了马克的目光,把那目光从姑娘那里,从青春那里,拉向了自己——就像磁石吸引钢铁。无论如何,她仍然有能耐把马克拴住一会儿,叫他舍不得挣脱!拴住他?这话多难听!那就说拿下马克?任其去渴望她已给不出的黛绿年华、纯洁无邪、融融阳春?这很不光彩,很不光彩!她从蕨草丛里一跃而起,沿着山坡没头没脑跑去,在丛杂的草木中磕磕绊绊,在巨石之间穿进穿出,最后又跑得喘不过气,瘫在石头地上。

这一带正巧没有树木,她看得到河谷对面,远远的嶙峋石山上覆盖着落叶松。天宇澄澈,阳光灿烂。一只鹰在那山头上方盘旋;高高地,同蓝天很近!很不光彩!她不能那么干!不能利用马克的感官,不能利用他最谈不上高尚的一切来迷住他、拴住他;因为自己还怀有母亲般心愿,希望马克获得人生中所有最美好的事物。她不能那样干。那是邪恶的!在她承受这强烈精神痛苦的时刻里,阳光下那灰岩绿水旁的两个人似乎受到了保护,不会受她侵犯了。姑娘花朵般的白净脸蛋颤颤抬起,小伙子凝注的目光一闪而下!真是奇怪,有如此感受的心灵,竟然可以同时痛恨花朵般脸蛋,还要用热吻去烧掉小伙子眼中的殷切。

心中这暴风骤雨慢慢过去。她只是祈求一无感觉。她失去了欢愉时刻,这很自然!她的饥渴得不到满足,她的热情没开花结果,这很自然;年轻人自然应该向着年轻人,马克自然应该归于他那一类,这是——爱的法则。山谷里的微风吹拂着安娜面颊,给她隐隐带来解脱之感。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个词呢,还是人们奉献出幸福后的崇高感?

她在园林里踯躅良久,直到日之将暮才再次通过园林大门——进园时就走这道门,那时她满怀希望。她没碰到任何人,就回到自己房间;这时为保险起见,她睡到床上作为掩饰。她只担心一件事,生怕神疲力殚之感弃她而去。在离开这里以前,她不希望精神饱满、体力充沛。她要不吃不喝;如果办得到,她要的只是睡觉。明天要是有早班火车,她就可不必再见什么人,一走了之。这事得丈夫安排。至于丈夫会怎么想,她该怎么说,反正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再说,这还有什么关系呢?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再看见马克,因为这样一连几小时的内心挣扎,她可再也受不了。她打铃叫来吃了一惊的女仆,差她去叫丈夫。在等待丈夫到来的时间里,她的自尊心开始按捺不住。她决计不让丈夫看到如此光景。这样就太糟糕了。于是她一骨碌起了床,拿出手绢洒上科隆香水往脑门上一扎。丈夫几乎转眼就来,进门时照旧又快又无声息,进来后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他没问妻子出了什么事,只是等待着。过去,安娜从没这样深切体会到:丈夫开始的地方,在某种程度上总是她停下之处;在丈夫开始的那个层面,本能和感情已被仔仔细细地排除,似乎这两者是大不敬的东西。安娜鼓足勇气说:“我去了园林里;准是那会儿阳光太热。要是你不反对,我想明天就回家。在人家屋里头疼脑热的,我可受不了。”

她觉得丈夫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接着脸色严肃起来。

“啊!”他说,“是日射病,这会拖上几天。不过,你这情形能上路吗?”

安娜顿时确信:丈夫对这事完全明白了,但是——对这事越明白,就越感到他自己尴尬可笑——他有能耐叫自己相信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妙处还是讨厌之处?

安娜闭上眼睛说:“我头疼,但明天会行的。只是我不愿弄得大惊小怪。能不能乘早车走,在他们下楼以前?”

她听得丈夫说:

“行。这样办有其好处。”

现在一点声音都没了,但丈夫当然还在那里。她未来的岁月,就在这种缺言少语、静止不动的环境里了。对,这就是她的未来——既无感觉也无行动的存在。想到这一点,她感到害怕又好奇,很想看看。她睁眼一瞧,只见丈夫仍那样站在原处,直瞪瞪看着她。但他一只手仿佛同这画面不相干,有点神经质,把上衣口袋的袋盖翻进又翻出。安娜忽然间心生怜悯。倒不是为自己的未来——这已免不了是那格局了;而是为丈夫。变成了这个样子多可怕,所有的情感都给排除了——多可怕!于是她柔声说道:

“我很抱歉,哈罗尔德。”

丈夫好像听到让人吃惊的稀奇话,眼睛睁得怪大的,那只神经质的手往口袋里一插,转身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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