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午休时间,公司屋顶平台上都会聚集很多女职员。她们有的兴致勃勃地打着排球,有的组织大家练习合唱,还有的品尝着三明治,或是织着毛衣。
这一天,修司和佐久间也来到了这里。他们找到一个远离喧闹人群的地方,并排着倚靠在栏杆上。但两个人都在尽量避开对方的视线,生着闷气似的使劲抽着香烟。
“盐子自从上次之后就一直没回家!”修司急躁地吐了一口烟,接着说道,“是跟那个男人在公寓里……”
“不可能呀。”佐久间扔掉手里的香烟,然后用鞋尖捻灭,“盐子说,她考虑再三,决心要分手的啊……”
修司没等佐久间把话说完,抢先道:“那个男的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他们一直没有再见面,听那口气也是要分手的感觉。难道是情况逆转了?”
“逆转?”
“起初强硬地要压抑下去,结果反而‘砰’的一下子像洪水似的……”修司用力撑着双手做出挤压的动作,“肯定是这么回事。”
“她从家里搬出去了?”
“……到现在已经一周了……应该就算是了吧。”
听到这里,佐久间有些惊慌失措。
“怎……怎么搬出去的呢?我是说,盐子的态度……她是像这样双手伏地正式跟您表示‘长时间以来,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吗?”
“要真是那样,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把她拦住的!”
“那是……”
“像往常一样,早上出了家门,就再也没回来……”
“……那您就不管了吗?以后呢?您就没去她工作的地方,或者到公寓去把她拽回来吗?”
修司叹了口气。
“我老婆说要去的,可我叫她不要去。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她都二十三岁了,既然要抛弃父母、兄弟离开这个家,就应该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正在兴头上,这个时候硬去拉她,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佐久间一脸绝望地又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
“太傻了!她简直太傻了!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还……”
“我并不是她男朋友。要是她男朋友的话,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事到如今,我又要发牢骚了。你为什么就不早点出手呢?你说!”
修司显然是想拿别人撒气。可正当他把矛头指向佐久间时,不知从哪儿突然飞来一个排球,恰巧砸到修司的额头上。
“危险!”
佐久间大喊了一声,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对不起!”
或许是因为正处在一个干什么都觉得好玩的年纪,一群女职员在远处推来搡去,嬉笑打闹。
修司把球给她们扔了回去。
“盐子这孩子从小就鲁莽,做事情不会深思熟虑。”修司把话题又重新拉回到女儿身上,“以前就经常跟在卖金鱼的摊贩老板、沿街表演的杂耍艺人后面走。最后迷了路,回不了家了。”
“……”
“这次也是被一个可恶的‘杂耍艺人’给缠住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高岛家园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石泽身穿一件鲜艳的格子上衣,脖子上围着彩色围巾。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进公寓一楼大厅。伴着曲子的节奏,脚下的步伐仿佛是在舞动。这时,一位母亲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公寓里出来,刚好与石泽擦肩而过。小女孩像是个外国洋娃娃,可爱极了。
石泽夸张地蜷着肩膀,像是在说:“哇喔!怎么这么可爱!”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去,然后突然一个转身又打量了一番小女孩,然后才像跳着舞似的走进了电梯。石泽那轻佻的动作简直跟杂耍艺人一模一样。
来到房间门口,石泽按响了门铃。屋里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只好自己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盐子并没有在屋里。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我回家拿些换洗的衣物。”
一种不安油然而生。石泽像是要把纸条吃掉似的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金子精疲力竭地把两个大购物袋往地上一放,直接就蹲在了门口。两只大大的袋子塞得几乎快要撑破了,里面是她从超市买来的大葱、厕纸等很多东西。
金子喘着粗气,刚要拿出钥匙,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透过门口的磨砂玻璃,她看到阿高正站在楼梯口。
“回来了!妈妈,回来了!”阿高压低声音说。接着传来楼梯嘎吱作响的声音。
“姐,你快点!快从厨房走!快点,从厨房!”
金子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从地上一下子蹿了起来。她用身体把栅栏门撞开,然后甩掉脚上的草履,拼命地向侧门跑去。
金子刚要伸手打开侧门,正好碰上从里面开门出来的盐子。盐子手里提着一个波士顿包和两个大纸袋,阿高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后。
金子气喘吁吁地跟女儿打招呼:“欢迎回来。”
母女二人默默地相视了一会儿。
盐子首先恢复了平静。她故意挑衅地说:“我是该说‘我回来了’,还是‘我要走了’呢?”
“你要去哪里?”
“不问,您应该也知道吧。”
金子还喘着粗气,瞪大眼睛怒视着盐子。
“我要去石泽的公寓。”
“去干什么?”
母亲的这句话突然激起了盐子的怒气和羞愧。盐子放声大笑,那笑声异常尖锐。
“哪有父母问这种问题的!”
“正因为是父母才要问啊!”
金子摆出一副坚决阻拦的架势。
这时,一位邻居太太刚好经过,隔着矮墙跟金子打招呼:“最近天气变冷了呀!”
金子连忙挤出一丝笑容。
“真的是,早晚还是挺凉的。”
邻居太太走远后,金子又恢复了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家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就跟出嫁一样。可你,这算什么呀!像个盗贼似的,偷偷摸摸,还要从侧门逃走……你不觉得丢人吗?”
“……不觉得呀。”盐子不高兴地把脸一转,“像您这样相亲结婚的人,办结婚典礼前的晚上不是也纠结过干脆不结了吗?相比之下,我倒觉得奔向自己喜欢的人那里要纯粹多了。”
“让人为你痛哭流涕也配称得上纯粹?!”
“这完全是两码事好吧!您不要搁在一起讨论!”
盐子想要从母亲旁边挤过去。金子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紧抱住想要脱逃的盐子。
“等一下!”
“干吗!”
“你如果非要忤逆父母离家出走,那就空着手走吧!”
盐子停止了挣扎,吃惊地望着母亲的脸。
“这些东西全都是你爸辛辛苦苦用血汗换来的……他一个二流大学出身的人,既没有像样的亲戚,又没有什么门路,就单凭他自己那股子认真劲儿,在公司里咬牙坚持才干上来的……”
“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呀!当然有关系啦!就算是一件普通的毛衣,那也饱含了你爸的辛苦。把这些东西买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跑去跟一个有妇之夫厮混!”
“我听明白了!这样总行了吧!”
盐子一气之下,把波士顿包往地上一扔,然后把纸袋调转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一时间,各式各样的毛衫、短裙散落一地。
盐子扔掉纸袋后,打算跑出去。结果金子冲上去用整个身体阻拦她。
“好疼!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你拿走吧……”
“我不需要。”
“拿去吧……我想过了,父母抚养孩子的义务要到二十岁才结束。”
“那在成人仪式前买的东西,我就可以拿走咯?”
金子蹲到地上,把散落在地的衣服重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这件是前年买的,不行。这一件……是成人仪式的时候买的吧?”
金子一件一件地把衣服递到盐子面前。
“这件……嗯,这件是……”
“这是我自己买的。”
盐子伸手要去拿那件手工编织的毛衣,可是金子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这件是我买的!是我在橱窗前看到了,觉得挺适合你才买回来的,结果你穿了太大……”
金子抖了抖衣服上的灰,重新把它装进袋子里。
“别感冒了。”
她把纸袋递给盐子,小声念叨。
盐子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阿高在一旁目睹了母女俩的争吵,不知该如何是好。
修司一本正经地翻阅着大川交给他的文件。
“原来如此,果不其然,原来如此。”
虽然这样煞有介事地反复说着,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哪里“原来如此”了。至于文件,他根本一点也没有看进去。
“原来如此”——果然是一句万能的日语说辞。
修司一边感慨这样一个奇妙的发现,一边继续念叨着:“原来如此,果不其然,原来如此。”
大川一脸迷惑地问:
“这样可以去打印了吗?”
“原来……”修司说到一半,回答大川,“那就拜托了。”
大川拿着文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修司突然抬起头,刚好看到睦子停下手头打字的工作,正担心地望着他。于是他慌忙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自从女儿离家出走,修司就一直在考虑女儿和石泽的事情。接下来事态会怎样发展?他究竟该怎么办?修司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画面。
在高岛家园石泽的房间里,修司和金子,还有盐子和石泽都在场。修司突然间用力把石泽打倒。盐子想要袒护石泽,也被修司打中。金子跟着阻拦,结果也被他猛地撞到了一旁。之后,他又在石泽身上痛痛快快地拳打脚踢了好一阵。
修司内心的烦闷多少平复了一些。
——不行,这样可不行。
修司连忙赶走了这些幻想。这样做只会让事情更难解决。
于是……一个全新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修司双手伏地、额头点地,苦苦地哀求着石泽,还不惜在他面前落下了男儿泪。
——混蛋,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向那种家伙低头!
修司在这次幻想的画面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样如何?
修司掐着石泽的脖子,把他的头往洗抹布的水桶里按。他大发雷霆,不停地把石泽的头按下去。石泽噗噗地吐着水泡,向他求饶:“伯父,对不起!”
“谁是伯父!谁是伯父!”
修司大喊,继续把石泽的头按到水桶里。
“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叫我伯父!”
说着,修司又把他按进了水里。
——真想像这样好好地教训教训那个家伙。
修司故作淡定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但实际上,他还是决定要再观望观望。他也命令金子“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还需要等事态再平息平息,不能主动先采取行动。弄不好,反而搞得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今天早上出门之前,他还这样劝说妻子。可话虽这么说,修司还是感到坐立不安。他的手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文件,拿起电话听筒。
电话打到了石泽的事务所。呼叫音过后,里面突然传来录音机播放的嘈杂音乐。
“啊,石泽……”接电话的是前几天修司见过的那个文雅男人,他喜欢在句尾拉长音。
“嗯——什么?我们老板呀!哈哈……哈哈……”男子发出一阵轻佻的笑声,“在他的秘密基地,工作室呢!您是哪位?”
修司“咔嚓”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明明跟妻子说过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忍不住打了电话,实在是可悲。修司一边自嘲,一边再次拿起电话。
这次他拨通了高岛家园的号码。里面很快就传来了石泽那兴奋的应答,仿佛他已经恭候了许久似的。
“喂喂!喂!”
修司紧握着听筒,陷入迷茫。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喂——”石泽在电话里继续喊着。修司透过听筒能够感受到他的紧张。
“喂喂……”石泽第三次询问的声音里带有几分警惕的意味。
修司依旧保持沉默。耳边传来“呼呼”的奇怪声音,那是石泽在对着话筒吹气。修司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他皱起眉头,刚要挂掉电话,突然模仿起石泽,也对着通话口吹起了气。
听筒另一端,石泽也捂住了耳朵,气愤地挂掉了电话。但挂掉电话之后,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安。刚才这通电话莫非是妻子阿环打来故意跟他怄气的?
石泽犹豫再三,拨打了电话。几声呼叫音过后,阿环接了电话。
这一天下午,阿环陪女儿度过了一段慵懒的时光。她既没有化妆,也没有在意穿着,拿起电话也是充满了倦怠感。
“这里是石泽家。”
“……是我。”
“怎么了?”
“嗯?没什么。”
“少见呀。你竟然还会给家里打电话。”
“嗯?哦。不是,朝子没事了吧?那个,你不是说她有点发烧吗?”
“好像没什么大碍了。幼儿园再歇一天应该就好了……”
“是吗?”
“是爸爸吗?”
听筒里传来朝子的声音。
“嗯,不知道他怎么回事。”阿环对女儿说道。
“……那就这样吧。”
石泽放下听筒,歪着头想,不是她的话……那会是谁呢?
想了一会儿,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修司的脸庞。
下班铃声响起,第二物资部的员工们一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大川领头,其他人依次跟修司打完招呼离开公司。修司也拿着外套站起身来。
这时,睦子走了过来。她把打好的文件放到修司的办公桌上。
“好的,辛苦了!”
修司接过文件,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准备把它放进抽屉里。睦子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要转身离开时,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同事的耳目,低声对修司说了一句:“部长,您好像很疲惫呀。”
“是有那么一点。”
修司苦笑着说。
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修司心里一揪。只要自己说上一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睦子肯定会兴高采烈地跟过来。修司一方面提醒自己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不是时候。但是另一方面,他想要跟睦子约会的炙热心情,就像滚烫的开水一样在内心沸腾。可真要是约出去,肯定不只是简单地吃顿饭而已。万一发生了那种事……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教训女儿?这也是修司感到不安的原因所在。
睦子回到座位后,开始准备下班。修司一边用余光追随着睦子的身影,一边脱掉拖鞋换上了皮鞋。
“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修司故意提高嗓门。说完,便径直向门口走去。
“明天见!”
剩下的同事们一齐向他道别。修司打开门后,又转过身来对大家说了一句:“大家辛苦了!”
他有意没让自己再看向睦子,而是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公司,修司本应该直接回家。可他实在不想面对自己的妻子。女儿离家出走之后,这个家就像是一把掉了齿的梳子一样残缺不全。这时,修司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决定去“梅干”喝上一杯。
“梅干”店里还没有来其他客人。修司坐在柜台前,点了一壶热酒。
庄治和须江面露难色,却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庄治默默地往酒壶里倒酒,须江则一边略带恐惧地望着修司的背影,一边往调料瓶里加酱油。
“最近他们来过吗?”
修司突然发问,把那对夫妻吓了一跳。
“嗯?”
“那两个人……就是石泽和我们家盐子。”
夫妻俩对视了一下。
“没、没来呀。”
“最近他们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是吗?嗯,不过也是。他们自己已经租了公寓,没必要非得来这里见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修司发出了一阵颤抖的笑声。
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听见水壶里水煮沸的声音格外响亮。修司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沉默,于是猛地喝了一大口酒,突然把酒杯递过柜台。庄治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你也很能喝吧?”
“不、不……”
“不喝我敬的酒?”
“实在受不起啊,”看到修司一脸伤感,庄治补充道,“我们实在是对不住你。”
修司痛苦的表情已经扭曲,他把酒杯重新收回来。
“感觉这家店呀,就像是一个把他们拢到一起的括号。”
“起初其实没出什么问题。”须江语气沉重地说着,“我也提醒过她,‘小盐呐,你可得小心那个人’。可就因为我这一句话,盐子就不来店里了。”
庄治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须江接着说:“毕竟她管我们也叫‘阿爸’‘阿妈’……啊,在亲爸面前这样说有点抱歉啦!”
“你们的孩子呢?”
“我们没有孩子。”须江瞅了庄治一眼,说道,“这个人,就没有种。”
庄治依旧沮丧着脸一声不吭。
“小时候他得过腮腺炎。所以就……哎!”须江突然大叫一声,“不是有那种无籽西瓜嘛!那个东西是怎么繁殖的?明明也是没有种子呀!”
“无聊……”
庄治小声嘟囔。修司露出了苦笑。
“这世上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
修司再次把酒杯递出去,强行塞进庄治手里,然后给他斟满了酒。
“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其实挺恨你们的。明明是开酒馆的,怎么就干起了拉皮条的勾当呢?”
“什么‘拉皮条的勾当’呀!”
“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当时是那么想的,但是。听到了没?‘但是’,仔细想想,也没道理这样怪你们。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最关键的是,你们就算是劝了她,他们要是想见面,在别的地方也一样能见……”
“就算是那样,帮他们找公寓的事也还是不应该。”
修司稍稍显得有些不悦:“这一点确实荒唐。”
“他这个人呀,根本就不知道吃喝嫖赌是什么滋味。您看看这张脸就知道了。当然,这个也……”须江用手指比画出硬币的形状,“没有,再加上我又是个……”然后又在自己的头上比画着两根犄角的样子,暗示自己管得紧,“所以,就因为这些,你呀,在这次小盐的事情上,就跟自己搞外遇似的前后张罗!”须江以略带责备的口吻说着。
庄治板着脸反驳道:“那是在说你自己吧!不是你说的吗?‘有生之年哪怕一次也好,真想体会一把恋爱的滋味。’你也在这里面夹杂了自己的小心思吧!”
“她爸,你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喂!”
夫妻俩争吵着。修司在一旁不知不觉又把酒杯送到了嘴边。两个人注意到修司的神情之后,面带惭愧地相互对视。
修司什么也没说,继续自斟自饮。他斟酒时,不小心倒得太满,酒溢了出来,于是便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滋味随之在嘴里蔓延。
几乎在同一时间,古田家的餐厅里,金子正在照顾阿高吃晚饭。
这时,墙壁上的挂钟突然响起。金子看了看钟表,然后视线便开始在空中游移。
“现在的语文课都在讲些什么呢?”
阿高没有回答,只是咯咯地笑着。
“笑什么呢?”
“昨天晚上您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是吗?”
一阵沉默过后,金子再一次看了看表。
“那我也吃吧。”
金子盛好饭,放到餐桌上,紧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吃饭之前唉声叹气的也没用呀。”
金子一边自嘲,一边把饭塞进嘴里。米粒在嘴里就像沙子一样,食之无味。
当天晚上,修司喝得烂醉如泥。庄治和须江把他扶进里面的房间,让他靠着被炉睡下了。
过了一会儿,须江过来看了看情况,发现修司正在酣睡。她刚要给他盖上被子,只听到修司嘴里说起了梦话:“这个时候,半七呀,你在何处?又干着什么……”
“真是优哉,还能说梦话呢。”
须江回到前面的店铺,向庄治说了一下情况。
店里还有其他三位一起来的客人,他们也都已经喝得大醉,吵吵嚷嚷的。
“梦话?”
“说什么,‘这个时候,半七呀,你在何处?又干着什么?’嘿嘿……他还说自己气得晚上睡不着觉呢,这不打着呼噜就睡着了。声音还挺响。”
须江一脸腻烦地说着,庄治却陷入了沉思。
“就光会说别人,自己还不是在那儿念叨‘这个时候,半七呀’什么的。这都什么呀!”
“‘半七’就是说他女儿,他女儿啦!”
“咦?”
“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都睡着了,脑子里还不停地想这个事呢。”
须江顿时瞪大眼睛,突然明白了似的。夫妻俩不由得同时向里屋房间望去。
“这个时候,半七呀,你……”
修司的呓语再次传来。夫妻俩相互看了看对方。
就在这时,一位客人拨开门口布帘,把头探了进来。
“对不起,马上要打烊了。”
修司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自己在“梅干”的里屋房间把脚伸进被炉为止,之后就一片空白了。他隐约还记得自己迎着夜风漫步。等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高岛家园的楼前。
此时,公寓里的住户大部分已经熄灯休息了。四周安静极了。修司不禁颤抖着身体,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的恐惧。
——怎、怎、怎么会来这里了?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现在要是闯进那个房间,必然会目睹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画面。他明明非常清楚这一切,可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带到了这里。
“回家!回家!”
修司大声地对自己说。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从公寓大门里走出一个男人。那个人正是石泽。修司马上横眉立目地望着石泽,随即飞快地蹿到他的面前。
“呜哇!”石泽吓得一个倒仰,然后小声说道,“伯父,您别吓唬我呀!”
“你要去哪里?”
“嗯?”
“我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是去哪儿,是回家。”
“回家?”
石泽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回家。”
“回家……是吗?”修司的表情有些扭曲,“好意思回去吗?”
“啊?”
“几天没回去了?那个家。”
仔细打量,看得出石泽俨然是一副刚刚起床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还没睡醒,他差点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无奈之下慌忙忍了回去。
“要说几天……昨天也回了。不是,其实回家嘛……我每天晚上都回……”石泽吞吞吐吐地说着,“一直回家。”
修司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这么说,你是每天晚上都回家?”
“嗯,基本上是。”
“把盐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自己一个人回家?”
说完,修司一把抓住石泽胸前的衣服。
“伯父……”
这时,一位正要走进公寓的男子停下脚步望着他们。
“有人看着呢!”
石泽小声反抗,修司却不肯放手。
“你是在两头跑吗?”
“疼疼疼……”
“我有话跟你说,过来……”
修司抓着石泽的衣服,拽着他往前走。
“这是去哪儿呀?”
“那对夫妻开的酒馆。”
“那儿已经打烊了吧!”
“敲门叫醒他们,让他们开门就好了!”
“您也考虑考虑人家夫妻俩的年纪。这也太无辜了吧!都这个点儿了,您也太没常识了!”
“你都干了那么没常识的事,还说我?”
修司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想法。
“能松一下手吗?您也太有力气了!”
石泽一边悲鸣不断,一边已在心里悲壮地做好了觉悟:今天晚上就要陪修司喝上一个通宵了。
两个人来到一家石泽熟识的兔女郎酒吧。
那些兔女郎穿着渔网袜,屁股上还装饰着白色绒球做的兔尾巴。店里响彻嘈杂的音乐,兔女郎们像游泳似的在店里来回穿梭。修司一脸不悦地挺着胸脯坐进包厢。他一边装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一边东张西望,不安分地望着兔女郎们。
石泽一会儿抬手向一位似乎是常客的男子打招呼,一会儿跟酒保点单说:“和平时一样。”好像有意炫耀自己在这里有多吃得开。
修司的身体已经僵硬不已。石泽给他递过来一支香烟。
“请!”
修司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
“渴不饮盗泉之水!”
“盗泉?”
“偷盗的盗,白水泉的泉。”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嘛。”
石泽强烈反驳。修司紧跟着问他:“那你知道盗泉在哪里吗?”
“真的有这地方吗?”
“有啊,就在中国现在的山东省。孔子嫌那泉水的名字不好听,所以就不肯喝那里的水。”
“您知识还挺渊博!”
听了石泽的吹捧,修司的态度大变。
“中学考试题里出过。”
“孔子吗?子曰……不过提到古文,我就不行了!”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讨论古文的!”
“我知道呀。不过,您连孔老夫子都搬出来了,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修司猛地往前探出身子。
“有什么好笑的!”
兔女郎屁股上的圆绒球在两个人鼻子前面来回晃动。每次晃过的时候,修司内心都会有所波动。石泽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滑稽。
“要问哪里好笑,被您这样突然扑过来,我都不好说出口了……”
虽然一直被训斥、被痛打,但石泽总觉得跟修司这样接触时,内心莫名地有种温暖的感觉。而修司也是如此,尽管满腔怒火,可跟石泽在一起时,他总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你这算什么?都嘲笑完别人了,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快说!”
修司催促着。“嗯,呜……”石泽支吾道,“其实就是……”
石泽刚要开口,一位兔女郎正好从旁边经过。只见他迅速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位兔女郎的屁股。修司当即皱起了眉头。
“石泽,你刚才在干什么?”
“嗯?”
“嗯什么嗯!我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啊?哦!您是说这个呀。”
石泽说着,模仿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比这个更过分好吧,你是这样!”修司也伸手去摸了一下从旁边经过的兔女郎的臀部。
“你应该是这样摸的!”
石泽苦笑。
“那又怎样?”
“你啊,抛妻弃子……算了,先不提孩子了。你抛弃跟你同甘共苦十年的妻子,不是爱上我女儿了吗?!”
“我是爱她呀!我要是不爱她的话,也不会被您这么可怕的老爸一次又一次地教训,还能像这样一起喝酒。”
“真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还会做出这种事!”
修司又摸了一下路过的兔女郎的屁股。石泽望着借机揩油的修司,心里暗笑不已。
“哎哟,伯父,您手法不错呀!”
听到石泽的调侃,修司面露不悦,用力把石泽的手甩开。
“你太不严肃了!知道吗?!”
“您别这么大声嘛!”石泽有些尴尬,“这要是在电车里,肯定会被认为是色情狂在非礼,可在这里,这些都……”石泽又模仿了一次抚摸的动作,“都是花钱的,算在桌位费里了。更重要的是,你如果不摸摸她们的话,就等于在说她们的屁股不够性感,对这些姑娘很不礼貌。嗨!是吧?您看!”
几位兔女郎哧哧地笑着。
“您看吧?您就是太单纯了,没办法。”
石泽把目光拉回到修司那张一直板着的脸上。
“对了,我们刚才聊什么来着?”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还问我?”
“哦?是我先提的吗?”
“说话都不正经。说连把孔老夫子都搬出来的男人让你觉得可笑什么的……”
“对对对。伯父,刚才说的是那件事。我说完每晚都回家,您就突然脸色大变,就像这样抓住了人家胸口这儿的衣服……”
“不是。那是……那个……就是……我以为你一直在公寓那儿陪着盐子,根本就没回家……所以就觉得对不住你老婆。”
自己原本是想让女儿跟他分手的,所以修司很难开口说出“不要丢下我女儿自己回家”。修司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矛盾,所以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石泽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每天晚上都回去,所以您也没必要过意不去……”
修司瞪了石泽一眼,只见石泽“嘿嘿嘿”地笑着跟他打马虎眼。
“难怪伯父您会生气。每天到了晚上,女儿爱上的这个男人都要回家。自己的女儿当初是丢下父母从家里出来的,现在却要一个人独守空房。盐子的心情会……”
修司连忙辩解:“不是,我可没这么想。”
“伯父!人的感情,本来就没办法用道理来讲清楚的。我呢,对这个也是真心,对那个也是实意。”
见修司无言以对,石泽继续说:“如果只能真心爱一个人,我倒觉得不合情理,那是骗人的。”
“反正你就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说呗。”
“有吗?”
“就是!”
“话又说回来了,伯父,您到底是希望我不回家,一直跟盐子泡在公寓里,还是希望我回家呢?”
修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的是哪一种。
修司把嘴撇成一个八字,石泽往他嘴里塞了支香烟。
“确实哪个都不愿意看到。”修司夹着香烟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个错误!”说着,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您这表情太妙了!伯父,您这副无所适从的样子,简直让人陶醉。”
“你别张口闭口‘伯父、伯父’的叫我!”
“哎哟,这不挺好的嘛!正是这种奇妙的缘分把咱俩凑到了一块儿。您就让我这样叫您吧!”
修司其实并不讨厌石泽这样称呼自己。但是对于自己竟然不讨厌他这么叫,修司感到异常气愤,甚至是厌恶。
“你呀,还是跟你岳父去套近乎吧。”
“我老婆没有父亲了。”
“那就去找你自己的父亲说。”
“我吗?我连自己父亲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修司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凝望着石泽。
“……我真的是太爱了!”
“想在长辈面前秀恩爱,就先去创造一下能秀恩爱的条件。”
“您又把话题扯哪儿去了……我说的是,我太爱您了!”
“你别吓着我!”
石泽笑着,又向兔女郎要求追加了一些酒。
虽然始终板着脸,但修司也很享受自己和石泽的谈话。他心里虽然一直盘算着,碰到石泽,要呵斥他这个、教训他那个,可就是发不起火来。不,准确地说,修司内心也在生气,可就是莫名地想跟这个男人一直聊下去、一起待下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跟自己的大儿子或是亲弟弟一块儿喝酒一样。
——我到底有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女儿的将来?
想到这里,修司脸上突然露出自嘲的笑容。
直到深夜,修司才醉醺醺地回到家。一进门,他就倒在了玄关处的台阶上,嘴里还饶有兴致地哼着小曲,手上抓着石泽在银座给他买的一束花。
“小酒还是温热的好,鱿鱼还是烤花枝妙……”
“应该是‘酒肴’吧?”金子一边帮丈夫脱掉鞋子,一边纠正歌词道。
“啊?”
“应该是‘酒肴还是烤花枝妙’吧?”
修司睁开一只眼睛说:“我就是这样唱的呀!”
“你唱的是‘鱿鱼还是烤花枝妙’。”
“哪有那样的歌词呀!”
“你自己唱的,还说别人……”
“鱿鱼还是……”修司刚一开口唱,便抱怨起来,“你看!都怪你多嘴,我这才唱错了吧!”
修司晃晃悠悠地起身,向客厅走去。
“你这人!简直无可救药。还唱什么‘鱿鱼还是烤花枝妙’。”
金子虽然嘴里唠叨着,可内心并没有生气。
她拿起丈夫的皮包和花束,跟在他身后。
“女儿那边搞得乱七八糟,你这个当爸的倒优哉游哉。”金子满腹牢骚。
“喂,水!我要喝冰水!”
“你还挺高兴的!跟谁喝的酒?我说,这花是怎么回事?”
修司没有回答。喝过水后,他顺便吃了些胃药,换上睡衣,才回到客厅坐下。然后,他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讲给了妻子听。
金子一边把花束插到花瓶里,一边埋怨他。
“你还叫别人‘不要轻举妄动’,别主动给他们打电话。可你自己呢?”
“我也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喝酒呀。这不,就算是制订作战计划,也得先去了解一下敌情嘛!”
“所以就去唱‘鱿鱼还是烤花枝妙’啦?”
“互相干瞪眼不是没办法谈嘛!要想敞开心扉地聊,怎么着也需要点酒嘛!”
金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啪”的一声把花枝剪断。
“这些都不是重点。”修司继续说,“我听那个家伙说他每天晚上都回家的时候,简直都快……”
修司刚想说自己都快气炸了,结果金子却抢先说道:“太好啦……”
修司吓了一跳。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太好啦’。”
“你这个人,有没有替盐子设身处地……”
“还有希望!”
“嗯?”
“那个人不会抛弃家庭的。他一直回家,就是还给自己留有余地,维护自己作为丈夫的颜面。”
“道理是这么说,可是……”修司迟疑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咱们孩子抛弃家人,跑去跟那个男人……作为父母虽然不该这么说……但是,每天晚上十二点一过,对方就要跑回家,留下她独守空房,你不觉得这也太可怜了吗?”
“这种情况,在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思想准备的。”
“你这个当妈的,可真够狠的!”
金子生气地说:“孩子他爸,你难道想让盐子一直像现在这样当别人的情妇,见不得人吗?你愿意吗?!”
“我要是愿意的话,现在就不费这个劲了。”
“既然如此,那个家伙要是不回家,我们才不好办呢。他如果抛弃了家庭,一直跟咱们盐子腻在一起,对盐子来说,也就是暂时的幸福吧。但是那样的话,很可能就成‘拉锯战’了。现在这样虽然可怜了一些,可是让那孩子尝尝苦头也好!最好是让她体会一下孤枕难眠、以泪洗面的滋味!”金子越说越激动,“这样,反倒对他俩都好。”
金子斩钉截铁地说着,“啪”的一下又剪断了一根花枝。
修司一脸诧异。
“你这是在吃醋吗?”
“吃醋?吃谁的?”
“盐子的呀!作为一个女人,你在吃盐子的醋……”
“简直荒唐。你在说什么呢!”
“不然,你也没必要瞪眼吧?”
“我可没瞪眼。瞪眼的是你吧!”
“我?”
“孩子他爸,倒是你最近一喝醉就瞪眼。”
修司不由得拿起茶叶罐,用盖子照了照自己的眼睛。
“你拿那个照,哪儿看得见呀!”
金子说着,“啪”地又剪了一下。这次竟然把带着花朵的枝杈剪断了。
“别冲花撒气呀!”
“我没撒气。这花是那个家伙买的吧?收下这花的人也是有毛病吧。”
“他也是想表示一下歉意嘛。”
“跟谁表示?”
“跟你呗。”
金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可不是一束花就能糊弄的!”说着,金子突然看向丈夫的脸,“孩子他爸,你怎么总帮着他说话呢!”
“别开玩笑了!说实话,我本来想这样的。”修司挥起拳头,摆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
但是金子一脸狐疑,揶揄道:“结果呢?变成‘鱿鱼还是烤花枝妙’啦?”
修司无言以对,只好冲着茶叶罐挤眉弄眼,顺便翻开眼皮检查了一下。
金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
“你好像一点也不排斥跟那个人见面嘛。”
“啊?”
“虽然嘴上说这说那的,可你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不是吗?”
“你这个人……”
金子打断了丈夫的话。
“孩子他爸,你呢,因为没有兄弟……跟阿高也很少聊天。”
“在说什么呢!你根本就不知道别人的辛苦。”
金子压低声音,话里有话。
“你就是被我说中了,才在这儿发脾气来打马虎眼……”
“哎……”修司很不自然地大声说道,“我也是在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嘛!”
他用眼角瞥了一下正在气头上的妻子,然后站起身来。
“我去睡觉了。”
说着,他踉跄着走出了客厅。
这天晚上,石泽也是醉醺醺地回到家。
“小酒还是温热的好,鱿鱼还是烤花枝妙。”
石泽哼着小曲走进门口,直接把花束递给了出来迎他的阿环。
“怎么回事,这是?”
阿环一脸疑惑地看着花束。
“那个人呀……”石泽回想起来,忍不住窃笑,“让我买束跟他一样的带回来,就是不听我的。”
“你还有态度强硬的时候?”
阿环把“那个人”误以为是石泽的情人,一脸不悦地说道。
“嗯?”
石泽不解其意。阿环更不痛快了。
“你给那个人买了一束花,她是不是觉得过意不去,然后跟你说‘给你老婆也买上一束一模一样的带回去’?”
阿环把花顺势扔到了地上。
石泽连忙把花捡起来说道:“他是个男的!”
“男的?你难道还有那个癖好?”
“别瞎说!是她爸……”刚说到一半,石泽突然含糊其词地解释说,“是事务所女同事的爸爸,我跟那个人一起喝的酒。”
阿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这样啊”。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上班族吗?”
“嗯?你是说她爸爸?上班族里的上班族,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上班族。”
“多大年纪了?”
“五十……再过两三年就退休了吧。”
“是领导层?”
“也就升到部长吧,估计很难再往上升了,那个人太刚正了。”
见石泽喝得大醉,阿环便借机盘问起来。
“真有那么刚正?”
“‘做人嘛,就得那样’,他就是那样‘啪’一下子认定了,什么旁门左道一概不准。”
“跟你正好相反呀!”
“是呀!我一直被他教训。”
石泽虽然这样说着,可看上去还是挺开心的。
阿环满腹疑惑地看着石泽那欢快的样子。
“八成是你被抓到什么把柄了吧?”
石泽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嚷着:“水!给我杯水!‘鱿鱼还是烤花枝妙’,哈哈,哈哈哈哈……这年头还真有那种品行端正、学业优秀的人……”
“那他老婆可真是有福了。”
“难道你不一样吗?不对,我刚才说他品行端正了,但他也有不少糟心事呦!”
“什么糟心事?”
石泽得意地在妻子面前模仿拳击的动作。
“虽然他没有像这样猛的一拳击倒对方,可是会时不时地挑逗挑逗,觊觎着自己手下的女职员。他那种人,要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胆子,估计现在就跟我一样了……”石泽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多了,“说到底,男人嘛,都是一丘之貉。”
“怎么感觉你和那个人很谈得来啊?”
“就是因为我俩风格迥异,才会聊得来吧。”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秀恩爱呢?”
“秀恩爱?对方可是个男的!”石泽摇摇晃晃地向卧室走去。穿过走廊时,他又哼起了那支跑调的小曲,“鱿鱼还是烤花枝妙”。
阿环望着丈夫的背影,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