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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修司始终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他总是在留意睦子的一举一动。但是,睦子却像是把昨天打过电话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跟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打着字。

修司心里在意的不光是这件事。和睦子相比,女儿盐子的事情更让他头疼。

修司打开记事本翻找电话号码,随后拨通了电话。还没等他开口说“喂”,对面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这里是《娱乐世界》编辑部!”

《娱乐世界》是一本社区杂志,盐子就是在那里做记者。

“对不起打扰了,请帮我找一下古田盐子。”

委托转接之后,修司听到接电话的那个人大声喊:

“芝麻盐去哪儿了?”

这人好像是在问别人,然后就听到一个男人喊道:

“芝麻盐不是去采访了吗?去采访了!”

“她去采访了!”

修司听到那个充满活力的声音答道。

“哦,采访啊,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喂!”对方再次大喊,“芝麻盐什么时候回来?”

一阵男女的交谈声过后。

“这个不知道,大概得到傍晚吧。”

“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不——清——楚——啊!”

修司怒火中烧。

“对不起,请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一阵沉默。或许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片刻之后,只听到对方说:“人家是男孩子啦。”

“哦,是吗?抱歉,请问尊姓大名?”

“青木美南。”

“青木美南……”修司想了想,再次确认道,“你……真的不是个女的?”

“您是哪位?”

青木美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我姓古田。”修司刚回答完,青木美南紧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嗲声嗲气地说道:“啊?哎呀,跟我们芝麻盐同姓嘛!”

修司听后,一脸愤愤地挂掉了电话。

“这些家伙……没一个正经的!”

这时,修司猛然抬起头,发现睦子正在担心地望着他。但是,他现在已经无暇去考虑睦子的事情了,愤怒和不安让他浑身颤抖。

“出去了?要傍晚才回来?!还去向不明……”

修司低声自语,突然咯噔一下往后推了椅子。直觉告诉他,自己的女儿正在和那个男人在公寓里幽会。他转身一本正经地对下属说道:“大川,我要去一趟‘东西建设’,把文件给我拿来一下!”

“啊?哦!”

大川连忙把文件送过来。修司把它往公文包里一塞,匆忙地离开了公司。目标自然是高岛家园。

——盐子万一果真在那里,该怎么办?

修司本来是因为怀疑女儿在那里才跑去的,可是真要到偷情现场去抓包,他又有些犹豫不决了。站在石泽的公寓门前,修司深呼吸了几下。

等到怦怦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他才敲响房门。

“来了!”屋里传来一个粗犷而又陌生的声音。随后,说话的那个人打开了房门。只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一件脏兮兮的夹克,嘴上叼着钉子,手里还拿着锤子。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女人两只手里攥着抹布和水桶,一副警惕的眼神。

眼前这个男人叫梅本庄治,在附近经营着一家叫“梅干”的日式酒馆。那个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名叫须江。他们受石泽和盐子的委托,须江打扫房间,庄治则负责安装吊架。修司夹着公文包就站在他们面前。

“我跟你说,我们可是拒绝所有推销的呀!”

庄治生硬地说着,直接就要把门关上。

“啊?”修司愣在门口,一脸迷惑。

“就是!我们要是随随便便就跟你说句‘行’,儿子儿媳那小两口回头肯定会怪罪的!”

“儿子儿媳小两口?”

修司更是一头雾水。

“对!”

两个人高兴地看了看彼此。

修司不禁问道:“请问您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干什么来着?画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庄治说着,须江也跟着开口念叨起来:“是个洋词,和‘长筒袜’这个词的发音差不多。”

“长筒袜?”

“不是丝袜,也不是连裤袜。就在嘴边了。”

“现在特别流行的那个。”

“插画?”

修司替两个人说出了答案。庄治和须江齐声喊道:“对!对!对!”

“就是那个!”

“二位是他的父母吗?”

修司想,他们就是石泽的父母吗?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准备一脚踏进玄关。

须江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这个……被您这么一问还真……”

“我们其实是冒牌的父母。”

“冒牌父母?”

见修司皱起眉头,庄治赶紧解释道:“不是有那种叫‘雁拟’的油炸豆腐丸子吗?还有叫‘梅拟’的,却是和梅花没什么关系的一种植物。其实就跟那些差不多。看上去像是一样的,但是有一点不一样。”

“说白了,就是代理父母。”

须江补充道。

“你刚才说那小两口?”

“那小两口呀……”

须江歪着头,庄治也露出一脸苦笑。

“他们也是‘冒牌的’哦。”

修司不高兴地说:“冒牌的啊?”

须江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两个都不是‘正式的’。”说着,她看了看吊架,“孩子他爸,那边有点歪。”

“哦?”庄治站到吊架跟前,“这不是挺正的嘛。”

“右边低了,你看,是吧?”

修司不知不觉也跟着一起看了看吊架。“是感觉低了那么一点儿。”修司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指的不是‘正式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男方有老婆孩子。”

修司惊讶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咳!一般人看来是不像话。”

“可是,要是听了他们的倾诉,会觉得挺让人同情的。世界这么大,没几个人能帮得上他们。这样想来挺可怜的。”

修司不禁觉得可笑。“可怜……哈哈哈哈……你说他们可怜?哈哈哈哈……”

修司的笑声显得越发肆意。然后,他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笑容也随之消失。

庄治和须江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脸不悦地望着修司。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庄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是当爹的!”

修司挺直腰板说完,庄治忍不住扑哧一笑。

“我没在跟你说相声。我问的是,你是干什么的。”

“我跟你说啦,我是当爹的,那女孩的父亲!”

庄治和须江听完,便愣在了那里。

修司把手伸到背后,顺势关上了房门,然后质问起面前的这两个人:“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

“我是问你们跟那个画插画的,叫石泽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在他家附近开了一家小店,叫‘梅干’,石泽经常来光顾……”

须江结结巴巴地说道。

“卖梅干的店铺?”

“嗯,倒是也卖梅干。”

“哦,那就是酱菜店。”

“‘梅干’是店铺的名字。”

庄治不耐烦地解释说:“是小酒馆,日式的那种!”

“石泽常来我们店里吃晚饭,后来小盐也总过来。”

“小盐……”

修司目光犀利地瞪着须江,使得须江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他们过来找我们商量来着……”

“我女儿,她有父母……你们就没有想过做父母的是什么心情吗?”修司踱步上前,逼近默不作声的两个人问道,“你们也有孩子吧?”

“我们没有孩子。”

“就算没有,也能理解女孩父母的心情吧……”

庄治实在忍不下去了,他用力吐掉嘴里叼着的钉子,大声吼道:“你这种做法实在太卑鄙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报上名来?在那儿哄骗我们说了一通……你这叫欺诈!”

“孩子他爸……”须江慌忙钻到两个人中间,“小盐还真是不大像眼前这位先生……她肯定是像妈妈吧……”

修司毫不理会想要缓和气氛的须江,愤然地离开了公寓。

那天下午,金子走在涩谷公园大道上。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前往在一家咖啡馆二楼举办的“石泽清孝个人展览”。作为母亲,她想要去会一会女儿这场不伦之恋的对象。

在一家清新淡雅的咖啡馆里,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立着一块牌子。金子决定登上二楼去探个究竟。

尽管是初次见面,但金子一眼就认出了石泽。他穿了一套非常鲜艳的西装,正在门口招呼客人。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拨冗莅临!”

石泽向一众打扮时尚、看上去像设计师的男人流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们再忙也比不上你呀!”

其中一个男人热情地拍了拍石泽的肩膀。

“是论公,还是论私呢?”

石泽贫嘴道。一群人一齐大笑起来。

金子正要走进会场时,石泽朝她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作品展区空间狭小,墙上挂满了画框,里面展示了很多书刊杂志上的插画原稿。金子一边走马观花地浏览作品,一边偷偷地打量着石泽。

她在里面转了一会儿,看到一对不合现场氛围的母女来到现场。那是石泽的妻子阿环和女儿朝子。阿环一如既往地素面朝天,身上穿着肥大松垮的便服,头发也只是随意地绑了一下,一身邋遢打扮。朝子手里拿着一根大大的棒棒糖,正津津有味地舔着。

金子若无其事地暗中观察这对母女。

阿环悄悄地走到石泽身边,递给了他一个信封。石泽抬了抬眉毛,但他好像又改变了主意,接过信封塞进了上衣口袋里。金子看到石泽抚摸朝子的头,不禁点了点头,心想,果然如此。

阿环看都没看那些插画,就牵着女儿离开了会场。金子迅速决定要追出去尾随她们。可没想到她刚要冲到门口,石泽突然一个转身,两个人撞了个满怀。金子倒向一旁,膝盖着地摔在了那里。

“啊!”

“这……真是对不起啦!”

石泽想要伸手去搀扶,可金子一脸不悦地推开了他的手,提起裙摆自己站起身来。石泽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但很快又露出了圆滑的笑容。

“您能专程来看鄙人的画展,真是很感谢……”石泽指着门口处的桌子问道,“不好意思,能否请您去签个名呢?”

“不,不了还是……”

金子面露难色地回答道。为了拒绝石泽的请求,她快速地走出了个展会场。

在下楼梯的途中,金子就追上了快要下完楼梯的那对母女。她有意加快脚步,与母女二人擦身而过,让朝子手里的糖果黏到了自己的衣服袖子上。

“啊!”

“哎呀……”

“哎哟!”

“哎呀,怎么办呢?”

金子说着,故意抬起被弄得黏糊糊的衣袖给她们看。

阿环不停地弯腰道歉,并邀请金子到楼下的咖啡馆去坐一坐。虽然不好意思,但金子还是跟在了阿环身后。三个人来到最里面的座位相对而坐。阿环向服务员借来毛巾,仔细地帮金子擦拭粘在衣服上的糖果。

“这个清洗费,现在一般需要多少钱呢?”

“不用啦!也怪我不小心。”

“真是对不起了。”

既然已经坐下,总不能什么也不点就走掉。于是阿环给自己和金子各点了一杯咖啡,也给朝子点了杯冰激凌汽水。

两个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上的一面大镜子。金子穿着一身专门外出时穿的衣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而阿环则素面朝天,头发毫无光泽,搭配着一身松松垮垮的便服。镜子里两个女人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环笑着自嘲道:“真是的,父母邋遢的话,连孩子看着都没用呢。”

“您这是哪儿的话,我才羡慕您呢。我要是年轻十岁,也想尝试一下您这身打扮。”

金子亲切地说着,阿环露出了苦笑。

“您看上去已经习惯了啊。”

“嗯?”

“我是指您这身衣服……”

“这身衣服也没有多贵,只是穿惯了就舍不得换掉了……”

金子和善地笑着。

“您是不喜欢化妆吗……”金子看到阿环一脸为难的表情,继续道,“啊,是您丈夫不喜欢吧?这种男人还真不少呢!”

阿环还没回答,金子就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点头道:“我认识的朋友里面就有一位,她先生是演艺圈的,是搞音乐的。他就不允许自己老婆化妆。他跟他老婆说,‘我白天一直都得对着那些涂脂抹粉的,晚上回到家就想看看天然的素颜。’据说他连口红都不让老婆涂。”

“我倒不是这种情况。”

阿环直接否定道,但又不知不觉地开始跟金子聊起了天。

“其实我以前很爱化妆。只是后来觉得腻了,或许是倦了吧。”

阿环难得碰上一个能听自己说话的人,一下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苦笑道:“一开始我也成天地敷面膜,这里涂个蓝色啦,那里涂个红色啦,还会穿粉色的毛线衫……可这些真的都是无休无止的。”

“您先生一定很有女人缘吧……”

“他呀!一个接一个地拈花惹草,已经成了一种病。”

金子睁大眼睛认真地倾听,阿环也说得越发起劲。

“可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我就厌烦了这一切。”阿环逐渐打开心扉,“望着镜子里自己一脸痛苦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可悲……”

“……”

“我觉得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对抗其他女人,怎么说呢,这样做,自己就跟一个娼妇没什么两样……然后,干脆就彻底不化妆了。可能是自己太想靠穿衣打扮来拴住对方了,觉得因为这个才会败下阵来,所以我总是吃醋、生气。后来我就心想,要是不打扮了,或许也就不吵架了。就这么着,自己突然想通了。”

听了阿环这一番现实的告白,金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看吧,我素颜就是这副德行,我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回来’,就是这种感觉。”

“那,您爱人还是回来的吧?”

“他还是很爱孩子的。”

“您结婚有……”

“十年了……”

金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环。这让阿环都感觉有些不自在了,开始用怀疑的眼神打量金子。

“您是哪位?”

冷不丁地被这样问到,金子不禁有些惊慌。

“我吗?”

“请问您尊姓……”

“问我吗?”

“您的名字是?”

“哎呀!”金子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叫什么不足一提,就只是路过而已。”

“是吗?您看上去好像是认识石泽才来个展的。哦,石泽就是我丈夫。您真的不认识他吗?”

阿环突然想到,这个女人莫非就是自己丈夫的出轨对象?可是,金子却以一副平静的表情说:“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您先生的名字而已……”

金子露出从容的微笑,借以隐藏内心的不安。

阿环便不再追问,苦笑着说:“……是吗?也是。我还是不问您的姓名为妙。”

金子用颤抖的手端起咖啡杯。阿环也像是在赌气似的,喝起了咖啡。

此时,两个人的交谈戛然而止,耳边伴着美妙的古典音乐。

她们彼此打量着对方,同时用余光瞄着放在桌边的账单。音乐刚一结束,两个人同时要伸手去拿。

“不行,这个还是得我来付。”

“不不不,那可不行。”

“没关系的,夫人!”

“哎呀!”

两个人这样相互争抢,反倒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或许是同病相怜,两个人内心充满了只有资深家庭主妇才懂的那份哀愁。

金子刚离开石泽的个展会场,“梅干”店的老板庄治就跑来了。他当然不是为了来看展的,而是为了汇报刚才在公寓里碰到修司的事情。

石泽一边热情地招呼前来参观的客人,一边若无其事地听着庄治的讲述。

“这下我可真是闯大祸了。”

“装吊架时抽烟把地毯给烧了?”

“不是啦!”

“那是跟管理员吵起来了?”

“是人家爸爸找上门来啦!”

石泽惊讶地问道:“人家爸爸?”

“就是小盐她爸……”

“又来啦?”

石泽咂了咂舌头。这时有客人进入会场,他又立刻满脸赔笑。

“啊!多谢多谢!您上次的那件作品,我前段时间领教过了。真了不起,让人望尘莫及呀!明年肯定就是您的时代啦……哈哈……”

庄治在一旁气鼓鼓地说:“都这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随后,石泽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那她父亲说什么了吗?”

庄治叹了口气。

“他好像是坚决反对。石泽,这可怎么办呀?”

石泽刚要开口回答,又有客人走了进来。石泽亲切地拍着对方的肩膀,放声大笑。

“这个,我还想问你呢……啊!您来啦!太不好意思了,真是我的荣幸。”

庄治无法再忍受石泽的那副嘴脸,于是气呼呼地朝门口走去。石泽赶紧上前阻拦。

“哎呀!好不容易来一趟,装装样子也得看一下作品嘛!”

“不了,你的这些东西我是一窍不通!”

庄治毫不理会地甩开石泽的手,直接离开了会场。

望着庄治离开的背影,石泽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斗到底吗……”石泽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但他最不喜欢冥思苦想了。“阿宫先生,阿宫先生,马前飘飘是什么?咯噔咯噔……你不知那是征讨敌人的战旗吗?咚咕隆咚锵……”

石泽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等他回过神来,突然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哼这种歌。

正在他露出一脸苦笑时,负责前台接待的女孩走了过来。

“您的电话。”

石泽无奈地摇着头,来到电话旁,拿起听筒。电话是盐子打来的。

“……是我。观众反响如何?”

盐子的声音听上去心情不错。石泽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

“先不提这个。你爸那边……”

“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盐!”

盐子好像已经到高岛家园了。

“今天本想在这儿吃晚饭的,不过东西都还没备齐,那我们还是去‘梅干’吧。七点钟,我在那儿等你。”

盐子说完,“咔嚓”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其实她的内心也在挣扎。正因为如此,才装出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但对于石泽而言,实在是搞不懂女人这些微妙的小心思。望着听筒,石泽一头雾水地叹了口气。不过,当他看到门口前来参观的客人时,脸上立刻又闪现出光芒。刚才的那些烦心事似乎也一扫而光。带着满面笑容,石泽重新回到了客人们中间。

修司回到了公司,依然怒火中烧。姓梅本的那两口子搞得就像盐子的亲爹亲妈似的,竟然还去了盐子他们的公寓,这件事更是让修司怒不可遏。他一脸不悦,刚一坐到座位上,大川就拿着一份礼单走了过来。

第二物资部有同事近期要结婚。大川正在为这对社内夫妻收集新婚贺礼。

修司那一栏已经写上了五千日元。修司连忙收敛起严肃的表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了大川五千日元。他朝着在远处的座位上各自站起身来的那对年轻男女,道了一声:“恭喜啦!”

两个年轻人愉快地对视了一下,向修司深深地鞠了一躬。

“怎么回事?办结婚的都扎堆在冬天?今年这已经是第三对了吧!”

修司这么一说,大川扑哧笑了。

“嗯,因为太冷了……为了抱团取暖吧?”

“暖房结婚?”

“您别这么说嘛……”

这次要结婚的女职员扭动着身体娇滴滴地说道。大家看了这个场面,不禁哄堂大笑。

修司看了看那个女职员,顺势将视线转移到了坐在她旁边的睦子身上。睦子也微微一笑,一直温柔地望着修司。

大川将五千日元钞票塞进礼金袋里,笑着说:“您家也快了吧?”

“啊?”

“您的千金呀。”

“还早着呢,那丫头没心没肺着呢……”

修司圆滑地应付着,心里却是一阵抽搐。他面带苦涩地目送大川回到座位上,自己也重新坐下,却无法安心地投入工作。

在古田家,金子正心不在焉地准备晚饭。她停下了正在洗菜的手上动作,反复地思量着阿环之前在咖啡馆里说的话。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关掉了一直开着的水龙头。原来是儿子阿高。只见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大块芝士,直接就用嘴咬。

“哎哟喂!你切一下再吃!切成小块……”

金子抱怨道。阿高却毫不理睬,自顾自地大口嚼着。金子苦笑说:“看你这副样子,倒也让人放心。”

阿高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盯着母亲看。

下班之后,修司把佐久间约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吧。

佐久间一看就是那种毫无魅力的男人,而且还没有一点礼貌。见到修司之后,他连个正式的招呼都不打。修司觉得佐久间很不靠谱,所以一直都看不上他。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家伙配不上自己唯一的女儿。

可修司现在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跟那个有妇之夫相比,最起码他还是个单身汉。思来想去地考虑了一天,修司觉得要把盐子从石泽身边拉回来,最好还是借助佐久间的力量。

两人并排坐在吧台前,修司厚着脸皮抢先问道:“你跟盐子交往到哪种程度了?”

“到什么程度……”

佐久间被突然而至的问题弄得瞬间红了脸,磨磨叽叽地没说话。

修司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把脸转了过去。

“我就是想听你具体说说……”

“我们就是每周在咖啡馆见上一面,一起吃顿饭,看个电影……不过基本都是aa制。”

“我不是问你这些啦!”修司焦急地说着,“怎么说呢……我其实是想问,你们交往到哪一步了,深度……”

“啊……”

“牵手了吗?像这样……”

“嗯……”

“更深一步呢?像这样……”

“嗯……”

“这样……”修司拿起自己的杯子,贴住佐久间的杯子,“接吻呢……”

“没有……”

佐久间已经面红耳赤了。修司则着急地说:“还没有接吻吗?”

“嗯,那个……每次吃的都是意大利菜啦,饺子啦,还有烤肉之类的,所以……”

“啊?”

“因为大蒜味……”

要跟佐久间商量对策,实在让修司觉得有些尴尬,所以表达得很委婉。修司又重新打量了佐久间一番。

“佐久间,你对我们家盐子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

佐久间耸了耸肩。

“我要是不喜欢她,伯父您叫我,我也就不来了。”

“要是喜欢的话,管他吃了意大利菜还是韩国菜,为什么就不能一举拿下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了大蒜。大蒜跟大蒜碰上,就跟蝮蛇与蝮蛇咬在一起是一个道理,根本就没什么嘛!”

“啊?蝮蛇咬到一起不会死吗?我还以为会死呢。”

佐久间一脸迷惑地说。

“这种时候,别提什么蝮蛇了!”

修司想要缓解一下自己的焦躁情绪,便从口袋里取出香烟。他塞到自己嘴里一支,又递给了佐久间一支。

“猫交配时的场面,你见过没有?”

“嗯,狗我倒是看过……”

“猫可是不得了。母猫一开始一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就像这样,像这样假装洗脸。可是,你仔细瞧,它其实是在那里扭捏着身子,搔首弄姿地吸引公猫呢。等公猫真扑过来,母猫又会激烈地反抗。‘喵呜!喵呜!’好像在那里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身上的毛全都会竖起来,背弓得就跟怪物哥斯拉似的,还伸着爪子,就像这样。”修司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张开大嘴,瞪圆眼睛模仿给佐久间看,“紧接着,母猫就会跑到一些没有退路的地方,就像仓库的角落啦,屋后的窗户角之类的地方。然后,喵呜、喵呜地露出狰狞的面孔,其实那还是在引诱公猫呢!年轻的公猫会误以为母猫讨厌自己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放弃的话,就会被那些一把年纪的老公猫给抢了先。年轻的公猫就是看不明白。母猫在那儿喵呜、喵呜地叫,其实是在说‘yes’。所以说,母猫‘喵呜、喵呜’一叫,公猫就应该马上扑过去,‘啪’地一举拿下!”

修司在那里入神地模仿着猫的尖叫声,突然间意识到周围的顾客正惊讶地盯着自己,于是红着脸蜷缩起身体。

“佐久间,拜托你啦……”

修司满怀期待地拍了拍佐久间的肩膀。

“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佐久间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信心。

“不会,肯定来得及!”

修司坚定地说着,然后再次在佐久间的背上用力地拍了拍。

此时,在“梅干”店里,庄治和须江两口子正在斗嘴。他们一会儿忙着做下酒菜,一会儿忙着往碟子里摆盘。

柜台一旁,盐子的同事青木美南正一个人吃着茶泡饭。

“这个世上总是有路可走的!”

庄治一边把牛蒡丝分装到小碟子里,一边和须江抬杠。

“当然了!没有路,人走不了,车也别想开了!”

须江不服气地反驳道。

“我在跟你说人的事情,你在这儿提什么‘路’呀!”

“不是只有康庄大道才叫路,胡同弄堂、后街小巷也都是人走的路。”

“但后街小巷到头来肯定会走投无路!”

“我知道这个道理,可如果真的非走这条路不可,那也没办法呀!”

“一句‘没办法’就解决问题啦?我呀,本来就不同意这件事情,可你就是……”

须江没等庄治把话说完,就抢先说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开始的时候不也问过你意见吗?最后,你不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还说要支持他们。帮他们找公寓的又是谁呀!”

“这还不是因为你……”

庄治想要反驳时,美南看着他们不禁哈哈大笑。

“原来夫妻俩到了你们这把年纪,还是会吵架呀!”

美南一句话让庄治和须江两个人不禁一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没一会儿工夫,须江又来了精神。

“这才叫夫妻嘛!不管多大年纪,肯定都会吵架的!是吧,孩子他爸?”

“瞧你这副德行,又在这装可爱了!”

庄治冷冷地跟了一句。

“店里有客人嘛!人家这也是为了照顾生意嘛。”

“这都什么歪理!不管怎么样,事到如今,最好还是分手……”

“又来了!又来了!”

美南刚要调侃庄治,盐子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听到这里,盐子追问美南:“聊什么呢?”

“正聊你呢。”

“聊我什么啦?”

“说你最好还是分手吧。”

“分手?”盐子哧哧地笑,“又是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吧?”

美南指着庄治说:“可不是我说的呀!”

“那就是阿爸喽?”盐子转向庄治,“您这是在说什么呢!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直支持我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叛变了!”

庄治耸了耸肩。

“因为我是个男人,需要从长远考虑。”

“这么说,之前你都不是个男人啦?”

须江在那里打岔。

盐子也气势更盛了。“阿爸呀……”说着,盐子不禁打了个冷战,“糟了!我这一使劲,快尿出来了。”

“啊!快去快去!”

“别憋到快尿出来才去,这样对身体不好!”

庄治和须江不约而同地说道。盐子扒开门帘向厕所跑去。须江会心一笑。

“她这个样子,眼看着分明就是个孩子。”

“做父母的很容易被这些假象蒙蔽,可是一旦放松下来,一不留神就会给你来一个晴天霹雳。”

美南一副顿悟的表情。

“真是不孝呀。”

庄治摇摇头说。须江紧跟着说了一句:

“那就帮帮她……”

庄治没有理会须江,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美南。

“美南,你去劝劝小盐吧!”

“什么?”

“盐子她爸很难办,估计现在已经气炸了……”

庄治说完,背向了柜台,又开始分装起下酒菜。须江也弯下腰,开始搅拌罐子里的酱菜。

美南探出身子问道:“我听说找上门来啦……”

“我俩被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三个人正聚精会神地聊着天,完全没有听到拉门打开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修司就已经站在门口了,表情恐怖地旁听着这三个人的对话。

“给我们那儿打去电话的也是她那位老爸!他还问我是男的是女的。”

“你就跟他说你是男的好了!”

“哈哈哈!”

庄治笑着转过头去,突然脸色大变。看到丈夫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须江也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结果沾满米糠酱的双手顿时悬在半空,当场就愣住了。可是,只有背对门口坐着的美南还没有察觉到气氛的突变。

“你别说,芝麻盐她老爸还真像是一个大公司的……”说到这,美南发现庄治和须江正在给自己使眼色,便问他们,“怎么了?怎么了?”

庄治挑了挑下巴。美南回头一看,一脸惊呆。

修司看都没看庄治和须江,直接慢慢地走到美南身边坐下。

“真巧啊,能在这里碰到你。白天在电话里失礼了。”

说完,修司严肃地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就是盐子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连美南也僵在了那里。

“你就是美南小姐吧?”

“……”

“看起来倒像个女的……”修司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美南,“不过,拿自己性别来开玩笑可不是什么好毛病。”

美南愤愤地把脸一扭,说道:“一般人从声音就能听出来……”

修司厉声反驳:“但也有人更会依照谈吐来做出判断。”接着,他又问道:“你好像把我女儿叫作‘芝麻盐’,为什么……”

“在编辑部呢,最好还是学着圆滑点,多拍拍马屁,这样工作才会更顺利……”

“我们家的传统就是从不阿谀奉承!”修司当场反驳道,然后又挺着胸脯补充说,“从我给孩子起的盐子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

这时,盐子从厕所里出来,发现父亲修司也在,于是连忙躲到了门帘后面。

修司并没有发现女儿正静静地站在一旁偷听。他得意扬扬地继续说着。

“我家老爷子就是正经拿月薪的上班族,我呢,应该也会吃一辈子的工资。过去曾听人说过,很久以前,‘工资、薪水’就是男人们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取的食盐。那时候我就立下誓言,‘规规矩矩地干一辈子,只为换取自己和家人所需的食盐’。所以,我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像食盐一样淳朴简单,将来走一条安分守己的路……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的期望……”

美南、庄治和须江尴尬地听着修司的慷慨陈词。盐子则进退两难,一直蜷缩着身体躲在门帘后面。

不料,就在这时,石泽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修司坐在吧台前。

“小盐还没来吗?怎么回事?真是的,害得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呦,南哥也在,真是拿她没办法。”

石泽语气轻佻地说了一通。

美南想要打断他,却被石泽无视了。他继续说道:“我这不叫‘等人不来’,而是‘等恋人不来’!”石泽刚要放声大笑,突然发现了修司也在旁边。惊吓之余,不禁“啊”地大叫一声。

“你这叫说话不算话呀!”修司瞪着目瞪口呆的石泽,“你这家伙,昨天晚上说的什么?你不是诚恳地跟我说‘对不起’,还向我保证要就此了断吗?”

“……”

“插画师都是骗子吗?欺骗别人的女儿,欺骗别人的父母!连上年纪的人都不放过……”

“我没有骗人呀!”

“这难道不是欺骗吗?”

“我没有骗人,我只是爱上了她而已。”

修司皱起眉头。

“少说漂亮话了。‘爱’也得有个‘爱法’吧?要是真的爱对方,就应该为对方的幸福着想。你还算不算个男人!自己明明有老婆孩子了……”

“您说得有理!可正因为我是个男人,所以才办不到不是吗?”

石泽脱口而出。修司听了之后,硬生生地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睦子的面孔。

“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世界上的那些文学、歌剧之类的艺术也就不会诞生了。明明知道是错,知道那样做不对,大家却还是……”

“是个人,就应该忍受这些!”

修司毅然打断石泽的话头,然而石泽脸上却露出一副轻浮的笑容。

“怎么说呢,这个嘛……”

“有什么可笑的!”

修司勃然大怒,一把抓住石泽的前襟。

“无耻!你这种男人,简直无耻!”

“是您女儿爱上了我。怎么能说我无耻呢?”石泽挣扎着反抗。当着大家的面,他还想逞强,故作淡定地在那里振振有词。

“作为一个男人,我可能要比伯父您有魅力!”

“你没有资格叫我伯父……”

“我说的不是您想的那意思。”

石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善于深思熟虑。这一点越发惹怒修司。修司大为恼火,不由得抡起拳头打向石泽的侧脸。

盐子见状,在门帘后面不禁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像一枚子弹似的蹿出来,跑向石泽。之前一直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的庄治和须江也连忙从吧台里跑出来,站到修司和石泽中间。

“阿爸、阿妈!你们别过来,危险!”

盐子一边护着石泽,一边大声喊道。

“阿爸?阿妈?”修司脸色骤变,“盐子,你竟然这么称呼这些人吗……”

盐子心想完了,可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是呀,他们都能真心听我诉说烦恼!”

“所以就帮你们找公寓吗?”

修司瞪着庄治。

“您还是回去吧!”盐子大声喊道,“走吧!”

修司依然攥着拳头,然后将视线重新转向盐子。

就在这时,一行四五个客人一拥而入来到店里。修司愤怒地扫了那几个人一眼,拨开他们,从中间走出去了。

当天晚上,盐子没有回家。

修司和金子等女儿回来一直等到了天蒙蒙亮,始终没有合眼。两个人呆坐在客厅里,情绪都很激动。金子终于熬不住了,就打起了瞌睡。修司瞅了她一眼说:“困的话,就去睡吧。”

金子也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我才不困呢!”

“不困的人怎么还打瞌睡?”

“我没打瞌睡呀!”

修司故意模仿金子,夸张地晃动着身体。

“那你刚才这样叫什么?”

“你太讨厌了。”

“什么?”

“就因为你那种做法,她本来能回来的,这下子不回来了!”

修司红着脸,紧握着拳头。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发火了。

“你不应该打人的!”

“我也没打算去打人啊。可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到了那一步。”

“你每次遇到什么事,总是一个人跑出去!”

“难道你也想去?”

“我要是跟着一起,肯定就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一谈了。”

“我本来也是那么打算的啊。可问题是对方那个态度简直……”

“上次庙会的时候也是一样……”金子打断了丈夫的话,“居民会的人来收捐款,你嫌人家态度不好,还跑去居民会投诉。闹了一通回来,以前捐款只要一千日元就够了,结果今年必须得交三千日元了。”

“这时候,你提什么庙会捐款的事呀!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每次净扯些毫无联系的事!根本就哪儿都不挨哪儿!”

“……还不是因为孩子他爸,你每次一出马就会把事情搞大,最后还给办砸了!当然有关系了。”

修司愤愤地把手伸向衣兜,掏了半天翻出一只烟盒,里面却是空的。他愤懑地将烟盒揉成一团。金子斜眼看着丈夫,伺机说道:“你呀,就是不能理解别人的感受。”

“别人的感受?”

“对,就是别人的感受!家人的感受!女人的感受!”

“我怎么就不理解了?”

“你这么一问就说明不理解。”

“这么说来,你就懂啦?!”

修司反唇相讥。金子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你要是懂的话,事情还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眼下女儿正跟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交往,甚至还租了房子、置办了双人床。这些你都一无所知!你这叫理解别人的感受?!”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

“这种事不就应该是当妈的来管吗?”

“难道不应该各负一半责任吗?”

“那下次你去!”

“去哪儿?”

“去那个公寓,把盐子拽回来!”

金子无奈地望着丈夫。修司毫无顾忌地继续说:“我呀,一想到盐子跟那个男人在双人床上……”他情绪激动地说到这里,突然羞臊得说不下去,停顿了一下,“反正我一想到他俩在一起就坐立不安!”

金子猛地把脸转了过去。

“你去!把盐子带回来!”

“我不去!”

“你可是她妈!”

“正因为是她妈,我才不去呢!”

“……”

“我可不想看到那种画面。”

“我不是叫你去看他们,是让你去把女儿带回来。”

金子倔强地不肯动身。

钟声响起,时钟指向了清晨四点。修司坚定地站起身。

“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他甩下一脸发愣的妻子,匆匆地走出家门。

修司奔走在昏暗的马路上,赶往高岛家园。到了公寓,他毫不顾忌会打扰到周围邻居,直接就“咚咚咚”地敲起了门。从屋里传来盐子的声音:“谁呀?”

“是我!马上开门!”

房间里,盐子睡眼惺忪地支起上半身,一脸茫然地坐在床上。旁边还有一个人,不过不是石泽,而是美南。

石泽早已经回到了家中。从“梅干”出来之后,他就直接回家了。他跟妻子谎称浮肿的脸颊是因为跟人吵架被打的,让妻子帮忙用毛巾冷敷了一下。妻子追问他:“打人的该不会是女人吧?”为了回避妻子的盘问,石泽逃跑似的躲进了卧室。他现在正安详地熟睡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修司并不知情。他断定石泽就在里面,于是疯狂地拍打着房门。

“盐子!开门!”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修司又提高了些嗓门,“盐子!盐子!好,盐子,你不开是吧?石泽!石泽!开门!石泽!”

美南被嘈杂的叫喊声吵醒。

“你就跟他说石泽没在不就好了!”

美南迷迷糊糊地说道。

“石泽!石泽!”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盐子像一块石头一样沉默。

“石泽!”

“他不……”

美南刚要替盐子回答,盐子却像个职业摔跤手似的,按住美南的身体,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石泽,你为什么不开门?叫你呢!”

修司执拗地拍打着房门。

“石泽!”

“您回去吧!”

盐子高声喊道。

“我没跟你说话!我要跟石泽说话!总之,立刻把门打开!”

事到如今,修司已经顾不上羞耻和颜面了,他拼命地大喊。

“如果因为我打了你,你还在生气的话,我跟你道歉!我们谈谈,开门!”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修司更加用力地拍打着。

“开门呀!石泽!你这样太卑鄙了!你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作声!你要是个男人,就马上把门打开!这样到底想干什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有义务解释清楚吧?你这个懦夫!我最讨厌你这种男人了!开门!快开门!”

修司声嘶力竭,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时候,又听到里面传来盐子的声音。

“亲爱的,别开门。”

那语气如此冷静,就像是久为人妻了一般。

“亲爱的……”

修司大吃一惊,像是一下子泄了气似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就算了,算了吧。”

修司的声音显得苍白无力,跟刚才判若两人。

美南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门口。盐子却拼命地用整个身体挡住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打开房门。此时,盐子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修司在门外又恍惚地站了许久,不肯离开。直到隔壁邻居打开房门探出头来张望,他才转身离开。

“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父女,你随便吧。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修司蹒跚着离开公寓。“亲爱的,别开门。”——女儿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他像是要赶走那些幻觉似的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附近,他才突然间停下脚步,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说不定那个男人就没在房间里……

石泽根本就没在里面。可如果被父亲发现的话,盐子会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她才故意假装自己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没错,肯定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修司心中又有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不是针对女儿,也不是针对石泽,而是生自己的气。

正如石泽所说,剥去外表这层皮囊,其实自己跟石泽就是一丘之貉。那天如果跟睦子之间的关系发展到更进一步的话,自己岂不是就干出了跟石泽一样的事情?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痛骂别人呢?

——我只是当时没有勇气去做罢了……

修司气的是自己不敢干的事情,石泽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他气自己的无能、气自己的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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