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住在马丁家的二楼,从他的卧室望出去是一条老旧的道路,还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彼得曾经跟乔一起住在这里,自从他记事开始就跟乔一起住。但现在,乔离开了,他成为了房间的唯一主人。
当一所房间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财产时,这里就放置了许多彼得在独处时的心事与秘密。在那个夏天,彼得将书柜推到了窗户旁边,并且将乔的床改造成了一张长沙发,靠墙放着。彼得经常躺在沙发上,思考着未来,在沙发上面的墙壁挂了几张大学的小气,还有几枚竞赛金牌。当然,上次他在对阵劳顿队时的报纸采访也被他裱在墙壁上。
经过“改造”的房间让彼得心情开朗起来。
如今他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他正准备到城里去。在这个夏天,彼得哪里都没有去,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桌旁边,然后凝视着窗外,偶尔他会拿起一本书阅读起来。雨天,他最喜欢凝视窗外的群山,在薄雾的遮盖下群山变得朦胧,每一次彼得都看得很认真,他仿佛想要从中看到自己的未来。
跟过去一样,彼得还是喜欢幻想着自己未来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人,他对于梦想有一种别人无法触及的专注:这种专注源自于他的个人成就、对未来的幻想、与生俱来的英雄主义。
隔壁的房间是米奇跟查理的卧室,米奇同样是一个为幻想而生存的人:他认为生命是一场淋漓尽致的胜利。米奇喜欢玩建筑拼装玩具,他经常一个人拼起一台起重机或卡车,然后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开始一场大型的实验,每次他都能够完满地完成自己的想法。
《哈克贝里·费恩》是他读过的第一本故事书,随后他用笔在一本精美的日记本上写出了自己的冒险之旅,那是他第一次用心记录下自己的生活,这本在他眼中史诗般的著作叫做《麦克·马丁的梅里马克河冒险之旅》。
另外,米奇还构建了一个他所虚拟的世界,这里面的一切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所有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转。每天,米奇都会把世界里的一切记录在“报纸”上。报纸由手绘而成,运动是这个世界里最受欢迎的:赛马、拳击、棒球、保龄球……所有的一切都会为运动员带来巨大的财富,并且每天报纸上都会记录着这一切。
其中,一个叫麦克·马丁的人占据了所有运动的主导位置:他是全世界打出全垒打最多的人,也是赢钱最多的骑士。同样,他也是这个世界里不可战胜的拳击冠军,是最优秀的短跑选手。麦克·马丁拥有全世界的农场,还有一个美丽的妻子。
事实上,麦克·马丁每天都要面对无数的竞争对手——基本来自各行各业。他在自己发行的报纸上用特大的标题来证明这个事情,要知道,当这个世界里最大的出版商和编辑是同一个人,并且这个人拥有唯一的话语权时,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麦克·马丁在与对手的战争中,从来不会有任何悲伤,也不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因为麦克·马丁本是一个内心坚毅,并且充满力量的人。他的对手或许爱发牢骚,或许凶恶残忍,麦克·马丁与他们都活在了典型的美国式矛盾当中。可惜的是,这些“爱发牢骚”的恶人总是在与麦克·马丁作对的过程中死于伤病,麦克·马丁凭借着他的精明、勇敢与运气成为了深受人们爱戴的大英雄。
今年小镇的夏天雨水特别充足,窗外的山丘总是被浓浓的薄雾所遮盖,很多时候,彼得都会趁着雨天不能出门而坐在书桌前学习,桌面上摆着代数、几何以及语文等教科书。这是他在预科学校学习必须及格的几门功课。
这时候,彼得抽着烟斗,脑子里苦苦思索着如何能够打开命运的大门,让生活变得跌宕一些。他以为,可能在某个地方需要一个英雄来打破命运的僵局;又或者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们需要保持更加充足的耐心;还是在面对胜利之前的等待我们需要燃烧激情?
彼得幻想着在学校里的巨大成功,虽然预科学院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阶段。彼得幻想着他能够在其中成为一个让女人过目不忘,让男人自愧不如的成功者,比如说他会把自己幻想成为大学里唯一的橄榄球英雄,或者成为班级里唯一的学问者,这都能够让他赢得每一个人的敬重:让自己成为一个谦逊的人,然后在危难关头爆发出他不可战胜的个人英雄品质,为迎接巨大的成功而打好根基——他看到了自己长大后成立家庭,然后子孙满堂。他成为了国际事务的组织者,并且负责安排全国物资的流通。同时,他还有能够让所有人都按照自己意愿变化的权力,并且致力于让所有人和事物的领导都变得庄重、有力。
那天下午,彼得与米奇一起去的教堂,那恰恰是耶稣受难日。在教堂里,一切都变得庄严,四周环境异常寂静。彼得看到了耶稣受难图,还有里面那个充满神圣的耶稣和十字架,在这个被撞的场面中,彼得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
随后在复活节的那天,鲜花与阳光一般,金黄且明媚动人。彼得与米奇再次去了教堂,他们看到耶稣重生的画面,那是多么的不朽与真实。事实上,在教堂里总有一些人喜欢坐在长椅上打着哈欠,他们在面对生活戏剧性的变故时,总会咳嗽、焦躁不安、打瞌睡……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抱怨的人,对于不朽与英雄主义,他们总是抱着漠视的态度。
幸好,彼得跟米奇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们都是英雄主义者,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要么成为一名英雄,要么一无是处。
在前往预科学院的前一个晚上,彼得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一种奇怪的复杂感萦绕在他的身旁,这个美国男孩第一次离开家,这让他感到无助:恐惧一步步地催眠着他。彼得这时候爱发现自己是如此依赖这间床和着房间,他怕离开了这房子,他的生活就变得颠沛流离。
是的,这间房子是他到现在为止唯一为他提供舒适的基础,它就像是一件旧衣服一样,虽然陈旧却能够给予彼得温暖。不管是经历了什么,彼得在兴奋过后或是疲倦的时候总会回到这里睡一个好觉——然而,即将离开的彼得也感受到了兴奋在一步步地催眠他:从铁路火车站、咖啡柜台、新的生活城市,新鲜的喧嚣……在大学里彼得会遇到新的河流、新的草原、新的公路,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激动人心。
他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凌晨四点的时候,他依然在黑暗中备受着兴奋与不舍的折磨。有时候,他甚至开始忘了自己是谁,反而在黑暗中自言自语:“明天马丁要走了,我也要走了……”
第二题啊你的八点钟,彼得终究迎来了离家的时刻,他又紧张又激动,将昨天晚上整理好的衬衫、袜子、裤子装进手提箱后,他鲜有地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形象,然后下楼。
这时候,马丁太太正在厨房里捣鼓着,看彼得下楼她连忙上前扯着彼得的衣服,跟他将冬天要穿什么比较暖和,吃什么比较有营养,还要怎么洗衣服,怎么跟同学们打好关系……马丁太太仿佛要把半生的生活经验在短短十几分钟里通通传授给彼得。
彼得此时只是一边沉思着一边点头,那是九月份最寒冷的一天,空气中游离着让人忧郁的灰尘。当然,在彼得心中除了忧愁之外更有一点点的兴奋,他不能确定自己第一次离家究竟是伤心还是欣喜,他尽可能地从空气中寻找自己的情绪。
“离开”对于马丁家的人而言都是沉重的,就像是他的手提箱一样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尽管在周六他便会回来家中,可是面对着外面世界的骚动,彼得的内心依然难免有一种力量在碰撞着。
“不要忘了给我写信,”马丁太太依然在说着话:“需要什么你可以在信里给我说,对了这些钱应该够你用一周了。”
“好的。”
“一定要尊师重道,给老师一个好的印象。”
“没问题。”
“彼得,你是我们家的骄傲,看到今天的你那么整洁,我感到欣慰。”马丁太太兴奋得开始语无伦次。
“还要保持着干净。”罗丝在一旁高呼着,随后拍了拍他袖子上的污迹:“别还没走到学校就弄得脏兮兮的,整得像个流浪汉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
“一定要成为球队的明星哦!”卢谛冲着彼得眨了眨眼:“这是最重要的。”
“运动归运动,要小心不要受伤。”母亲听到了球队两字,立即皱起了眉头。
彼得往嘴里塞着早餐,随后望着窗外发呆,他仿佛第一次认真看到窗外的群山和雾霾,有些往事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欣喜的情愫所掩盖——他提起手提箱,向母亲与姐妹道别后独自往门口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彼得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发现内心的那些兴奋与激动在离别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担忧与不安的情愫在他的内心泛滥着,彼得想要哭出来,可在母亲与姐姐面前他却必须保持着坚强——虽然母亲跟姐姐都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到一层薄雾。
马丁太太在彼得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彼得努了努嘴:“两个月以后我就回来来,没事,就两个月而已。”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当你还没发现时间流逝的时候,你就应该回家了。”
“嗯。”彼得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怜的孩子,”罗丝叹了口气:“他只是一个孩子,却要忍受离别。一定要写信给我们啊,到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我告诉你可别骄傲了,我们始终是你的母亲和姐姐。”
“你说什么啊?”彼得想要冲罗丝大喊,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力气。
“去吧孩子,别耽误了火车。”
“天啊,已经那么晚了。”随后,一阵忙乱的告别后,彼得拖着手提箱往门外走去,马丁太太看着彼得的身影渐渐离去,心生不舍,于是乎上前扯了扯他的领子,给他整理了一下服饰。罗丝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彼得清了清喉咙,随后低头快步走出门口,口中念念有词:“我走了,走了!”
彼得一路小跑来到公路旁,手提箱不断摇摆着拍打着他的大腿。彼得咬了咬牙,转身向母亲和姐姐们挥了挥手,随后转身坚定地往前走着。马丁太太和两位姐姐看着他望前方走去,心里泛起了一阵自豪感,但脸上却始终皱着眉头。
在昏暗饿的清晨,彼得的内心只有挥之不去的悲伤,当然还有对未知的恐惧。在公路上,卡车忙碌漠然地驶过,早晨的街道上只有匆忙的行人,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嘲笑着他那忧郁的情感。小镇里仿佛已经没有空间去容纳这个提着小提箱的男孩,他看上去总是闷闷不乐,内心想方设法去割断那强烈的情愫。
根据计划,他的好友丹尼会在大桥旁边的车站跟他会面,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就是让悲伤沉浸在糊涂里。所以,他们会面的时候总会挤出虚伪的微笑。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约定:彼得好好地去外地进修,而丹尼则继续留在工厂,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俩会带着各自的成就重新见面。
“好吧,我的老朋友,”丹尼看着发小:“你终将要去更大的世界,我一直都相信你有更漫长的路要走。”
“嗯,我实在是太痛恨这个城市了,老实说要不是我的家人在这里,我绝对不待在这。”彼得摊了摊手。
“没事的,每个人离开家乡的时候都会感到孤独,可是你要知道,这会让你成长起来。”丹尼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他仿佛一眼看穿了彼得的心思。
“我知道的,可是……离开家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我自然知道。”
“我想说一些话,可是我的喉咙噎住了,我一度以为我疯了。可是现在离开家以后就好多了,我觉得我应该滚蛋了!”
“不错,乐观一点,我们只能够这样。”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丹尼,”彼得脱口而出,说完以后他又觉得这让他感到尴尬:“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的,我知道你也是一个不会随便放弃的人。”彼得拍了拍丹尼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想对我说同样的话,祝你一切顺利,别忘了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当然,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彼得悲伤地看着好朋友离开——丹尼必须要赶到工厂上班——这让彼得感觉到自己跟小镇的最后一丝关系也断绝了。突然间,一辆卡车开过,空气中传来了人们高喊的声音,喧嚣的空气让彼得赶到莫名烦躁,他看到天上的雷鸣以及人群中的烟雾。
彼得叹了口气,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人群当中,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彼得这时候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个手提箱、一个钱包和骨子里的倔强与才华,这是他冲向未来的全部武器。当然,如果需要的话,他也许还能够用上眼前挥之不去的雾霾。
上了火车以后,彼得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人都一脸麻木地抽着雪茄读报。列车长在检票的时候跟他说了一个老旧的笑话,旁边的人正在为了时事问题而正朝着。
这是今天彼得脸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想来这个新世界,已经给他预留了一个新的位置。他加入了旁边的陌生人的讨论,并且点燃了一根香烟。彼得就他们讨论的时事问题表达了自己观点,而在前往波士顿的路上,他的观点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预科学校位于缅因州,距离奥古斯塔不远的地方。那里被称为新英格兰最漂亮的乡村田野,起伏的树林围绕着预科学校,学生们将那里称作是松树庄园。虽然,它的名声并不如其他学院要大,可实际上它是每一位年轻人在上大学之前做准备的地方。跟其他学院一样的是,它也是橄榄球球星的摇篮。
在结束了预科学院的学习后,学生们可以选择任何一家学院,它是一所独一无二的学院,里头除了寻常的年轻人以外,还有不少喜欢惹事生非的名流之子,他们大多都是因为过于放纵而被大学开除,来到这里。
松树庄园有一间迷人的教学楼,虽然是一栋老红砖楼,可实际上常春藤的覆盖让这座大楼显得更加古色古香。在楼道旁边,有不少宁静的小路,在松树与云杉的树荫下,显得特别优雅。在距离教学楼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村子,村子旁边是一块肥沃的天地,茂盛的植物一路延伸到北面的小山丘。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纯粹的大自然,清新与绿意成为了那里唯一的特色——这完全满足了彼得对乡村独居的幻想。
彼得总是幻想着自己经过一天勤奋的学习后,来到了树林里缓缓散步着,偶尔从后兜里掏出一本贺拉斯的作品,停下来细细阅读,思考着。
然而,在实现自己的幻想之前,彼得发现自己更多的是在橄榄球场上的训练,他跟另外二十个来自东部的壮汉组成了学校橄榄球队的预备军。彼得面临着另一次竭尽全力的付出,他必须通过努力去证明自己,然后争取成为校队的一员。在那里,彼得发现这所学校的橄榄球队里,每一个人都是跟他一样,是自己城市里的橄榄球队明星,他们每个人都深信自己是球队里独一无二的潜力新星。
只是,在大学的橄榄球场上,至少会有一半的人在竞争中被淘汰,他们没有办法决定球队的命运。彼得这时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幻想着自己未来的成功,被淘汰的场景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在他看来,其他人看上去都比自己强壮得多,而且他们大多都有着暴脾气。
在离开家的第一晚,彼得被恐惧与挫败感所包裹着,他在房间里细细品味着无助的味道。后来,他给丹尼写了一封绝望的信,随后他缓缓地走到那个宁静的村子里,想要散心——实际上,这时候的小村庄已经漆黑一片。
一想到要在这种地方待八个月,还要面临不知道来自何方的挫败与羞辱,彼得突然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他开始感觉到内心有所恐惧,并且他没有办法搞明白恐惧究竟是来自何方:在这里,他要做的是什么?
这时候,彼得想起了自己离开家之前母亲给自己收拾行李的一幕,还有家里人得知他要考上大学时的兴奋与骄傲、姐姐提醒他要成为橄榄球队的“明星”——然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未知数。尤其是橄榄球队的事情,这让彼得赶到来自于生活的打击,他现在还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进入到学校的橄榄球队。
他想起了父亲在去年自己打败了劳顿队时的语无伦次,想起了年幼的弟弟模仿自己动作时的骄傲,还有那些围绕着自己夺冠的欢乐与荣耀。彼得如今回想起这一幕,他觉得自己当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他后悔,后悔自己竟然围绕着这些无关痛痒的所谓荣耀去计划未来,他后悔自己为了所谓的梦想而忽视了生活中的其他方面,最终他把自己带到了一个他力所不能及的悬崖边上。彼得认为,现在站在悬崖边上的他无法继续向前一步,他将会在全世界面前丢掉所有曾经的荣誉。
恐惧像是螨虫一样在彼得的身上爬行,他想要逃离,回到那个充满温暖的家里去;他想要将自己埋葬,将自己丢到水里。他不愿意清醒地去承认自己的无能与恐惧,总之只要能够逃离现在的生活的话,彼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对于彼得而言,第一天晚上是最可怕的。因为他经过了沉思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彼得·马丁,又或许自己根本不是彼得·马丁。一整个夜晚,彼得都在思考自己是谁,他是不是某个人的冒牌货,或者是谁身边的陌生人,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那个迎难而上的彼得·马丁,他是山寨的彼得,他欺骗了他的家人,让他们相信自己才是彼得……
如果他不是彼得,那么他又是谁呢?也许他谁也不是,他只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他能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也能够看到世界上的一切风景,但这些都没有办法告诉他是谁。他是世界上的陌生人,或者是正在被遗忘的某些东西,他是因为痛苦与耻辱才感觉到自己的人,仅仅如此而已。
彼得想要冲进旁边的房间,他知道他的新队友正住在对面。他想要去求得他们的原谅,告诉他们自己是一个冒牌货,他不是真正的彼得·马丁,最起码他不时过去人们看到的彼得·马丁。
然而,这个念头被睡意所掩盖了。
第二天,彼得戴上头盔来到了橄榄球场,他咬了咬牙,踏上了这个熟悉且陌生的球场。突然间,他发现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他接过球跑了一个让人无法拦阻的连续达阵,这让球场边的几个教练都目瞪口呆。
在前一天晚上,彼得还想着要去跟其他的男生求饶,而这时候这些男生正一脸尊崇地看着他,面带微笑——那是一个男人无声的敬仰——彼得看着其他人的眼神,心里赶到无比气恼。
他想要告诉这些男生,你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橄榄球,也不懂自己的恐惧与懦弱。
在往后的日子里,彼得不负众望成为了学校里的明星,很多开朗的男孩都喜欢跟他做朋友。而彼得呢?他更喜欢跟教练和老师讨论不同的问题。为期八个月的学习要开始了,秋天的枫叶开始变红,校园变得充满了宁静与美妙。
每天晚上,房间里的人们总是喜欢天南地北地闲聊,偶尔窗外的灯光照进房间里,将每个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窗外的松树林里。在周六的晚上,村里面的一所大房子里还会举办派对,有很多漂亮的姑娘都喜欢到那里去跳舞。在那里,音乐像是激活大地的钥匙,也像是在大地上雀跃跳动的精灵。
在某一个深夜,彼得突然间泪流不止,他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们自己的山寨,而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他们不愿意面对的孤独。他们有时候会抱团取暖,用喧哗抵抗孤独,也有时候会像是彼得在第一天入学晚上一般,想要对自己、对别人或是对其他什么的坦白内心的一切孤独与恐惧。
彼得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愿意继续去想这个问题。可是彼得清楚地明白,从今天起他将永远带着这种感受去生活。这一天,彼得意识到了生活其实是一次悲哀的冒险,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咽喉始终被命运扼住。
然而,这也让彼得感觉到了世界的真实:冒险的路再颠沛也好,未来的时光再悲哀也罢,可这都是真实的生活,这远比他所幻想的、虚构的未来更加神奇,更加令人向往。
也许是出于对人生价值观的改变,在松树庄园学习的那一年彼得过得十分“辉煌”。他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都与“杰出”贴上标签。他是橄榄球队里最重要的球员,既拥有惊人的攻击力,也有密不透风的防守能力。对于对手而言,彼得的存在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除了橄榄球以外,彼得还带领着学校的田径队成为了当年大学生运动会的黑马。春天的时候,彼得加入了棒球队,成为了球队里的潜力新星。在学习上,他是班级里的优秀生,也是老师们最喜爱的学生之一。他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处理得不错,大家都愿意与他交朋友,不管在村子里与年轻姑娘跳舞时还是在情人巷里,他都是人群中的最耀眼的那颗明星。
在课余时间,彼得开了一个打字社,并且有偿帮别人撰写论文挣点外快。此外,他还给学校的出版物提供文章。在那年冬天,彼得的一篇标题为《服务员、醉鬼与学生》的短篇小说刊登后,文章在校园里引起了一时轰动,随后有一段时间,彼得开始幻想自己是海明威。
渐渐地,他学会了穿着脏兮兮的靴子与肥大的夹克四处溜达,并且约上不同的姑娘去打网球。如果谁有幸在网球场看到他的话,那么他一定穿着炫目的白鸭舌帽以及运动鞋,快速地完成一局然后到马蒂的店铺里喝可乐。
虽然学校的生活十分精彩,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忘记马丁家的每一位家庭成员。在写信给他们的时候,彼得经常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词语,把信写得更加优雅——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家人赶到惊讶。
那一年,彼得十七岁,一百八十五磅体重的他长得并不是十分高挑。他尽管是一个敏捷的运动员,可是他在生活中却真挚单纯得可爱——如果他想要展示自己的衣服时,他总是会像《君子》杂志里的广告模特那样站着,一只脚微曲,另一只脚伸向一边。
他酷爱爵士乐,他的朋友迪克有许多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基德·奥莱、艾迪·康登之类的;而另一个朋友则拥有罗伊·埃尔德里奇、初·贝莉丝以及科尔曼·霍金斯等收藏。此外,还有人收藏了格什温、斯特拉文斯基等伟大音乐人的黑胶碟。
彼得呢?他有一个手鼓,他经常会用不同的节奏敲鼓,但更多的是用《就像克鲁帕》里面的节奏敲。
彼得与这群朋友都是狂妄奔放的人,其中有一个绰号“疯子”的麦克,他在镇上找到了一份工作。而工作内容是陪一个九十岁的老头在街上来回走。在工作的时候,麦克从来不露出任何笑容,而这份工作能够给予他每晚上十五美分的酬劳。
还有托尼,他是一个来自东部的前锋,某天晚上他一人喝了半桶啤酒,然后醉倒在地。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手中却拿着几棵连根拔起的小草。
在彼得的成绩表底下,院长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一个好学生和优秀公民”。彼得将成绩表寄回家里,连同成绩表一同寄出的还有刊登了他作品的报纸,彼得用铅笔在上面花了一个醒目的圈。另外,他还给自己在加洛韦的女朋友寄了一张近期的照片。
最近,彼得专门为春季舞会结识了一个新女朋友,他每天晚上都送她回家,彼得细腻温暖的举动给她留下了好的印象,然而他却没有想过跟她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男孩们每天都能闻到来自门锁的药膏气味,教室的墙壁已经早早发霉了,饭堂里食物的气味四处飘荡。集会厅里不管冬夏永远都是那么寒冷,图书馆里总飘荡着书香的味道,校园里的常青藤仿佛是为了净化空气而生——这是男孩们在预科学院能够闻到的所有气味。
当然,伴随着这些气味的是繁忙的学习生活,以及在学习生活的严肃氛围中不断活动与说话的兴奋。男孩们总是喜欢围在一圈,然后讨论某个老师的私生活是多么精彩:有的老师喜欢用“阿波罗·哥德法布”这个名字在旅馆登记,还有一次他用了某个明星的名字,在学生眼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有时候彼得想起白天的趣事,他也会感觉到十分惊讶,没想到在这么严肃的学习氛围里,竟然可以发掘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好玩的惊喜。他喜欢在食堂里大喊,或者跟身边的陌生人开玩笑。在法语课上,麦克会故意把单词读错,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事实上,麦克却从不会笑,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智者,而笑是一种幼稚的行为。
而让彼得感觉更有趣的是看来自意大利的洛克与矮小的罗德尼交谈。偶尔,学生们会在校报上刊登这么一篇文章:“洛克先生与罗德尼先生在四合院里聊陈年往事”,而这类型的文章一般都会引起全校的骚动。另外,“闪电曼森”是学生们听说过的最有趣的事情。一般来说,天黑以后学生们就会进入到一种着魔的狂热状态,老旧的宿舍走廊上,总有着肆无忌惮的欢笑与沉默不语的思考。
在复活节假期里,彼得收到了一封来自一个众所周知的疯子写来的信,全文字迹潦草,彼得好不容易方才看懂了信的内容:
亲爱的hashoodfludnistnizaaflem:
我觉得我应该给你写一封信才对,因为在我的衣服堆里居然出现了你的休闲装。关于这件事,我想我必须要问问“闪电”罗德。我听说慕斯最近打算要在校报即将刊登的《啊荒野!》一文中拿走纯情少女的部分。
这是一个很好的家看一,可是我希望这个部分能够出现在王尔德的作品之中。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盖伊正在跺着脚,他可是一个热爱折腾的人。对了,他说他的笛子跟琴技都有所提升,但对此我有所保留。我说你啊,彼得,你千万要小心布鲁这个人,另外代我向卡普兰问好,我希望你能收到这封信,罗德尼·马丁。
在彼得的校园生活里,几乎每天他都会遇到这些好玩的事情,仿佛在这个小小的学校里有着无数值得人着迷的美好事情要去做。在学校,每周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派对与舞会,当然也有各种新语言、新知识的学习组织。而彼得在空闲的时候,喜欢独自去树林里散步,他的后兜里时刻带着一本梭罗的书。他喜欢在松树林里沉思,然后坐在小溪旁边,看雪地被斜照的黄昏映得血红。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彼得会沿路走回来,在食堂里点一份牛肉,填饱自己的肚子。
虽然很多时候,彼得都会想家,但这一年却是他生命中最开心的一年——彼得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在这一年里彼得认为,在接下来的几年大学生活里,他依然可以过得开心。是的,他又重新找回了自信,认为在大学生活中他应该过得快乐而且成功,他享受这份自信,因为这是他步向未来的指明灯。
这时候的彼得充满了年轻人独有的自信,健康的他充满活力,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仿佛因为自己日后将改变世界而感到骄傲。
时间如白马过隙,很快就到了毕业的季节。冬天的离去让缅因州变得更加繁荣,四处都是葱郁的植物与清新的空气,早晨的音乐与校园的庭院完美地结合成斑驳的树荫。
在毕业那天,彼得早早就起了床,他来到窗户旁,看着窗外的美景,突然他想要高歌一曲。这一年,他所做的一切都仿佛十分出色,就好像清晨的阳光一般温暖。
在金黄色的朝阳下,窗外传来了悦耳的铃声。男孩们纷纷穿着白色的衬衫,在家人和女友的陪伴下来到草地上。毕业季独特的笑声总是让五月的缅因变得欢快。但到了晚上以后,整个学校的一切都变了样,同学们欢呼、呐喊,也有的追逐、欢笑。这些夜晚陪伴了他们一年,在其中有数不清的快乐,也见证了无数年轻人最无忧无虑的青春。
当彼得完成学业回到家里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获得了为数不少的奖学金,而这些都是来自东部几所最为知名的大学和南部的两所学院。他是每一所大学都梦寐以求的“热门”,他更是学校橄榄球队办公室与教练眼中的“冠军保障”。在这个假期,他不断被物色、关注,无数学校向他抛去了橄榄枝。
彼得知道,在大学里有更大的舞台等待着他,他即将会在那里成名,并且成为众人皆知的小飞侠。他会在人们的蜂拥下出现在各大球场,出现在新闻短片中,甚至他有潜力成为影响美国的橄榄球运动员。
在这个夏天,彼得总是穿着一条蓝色的旧牛仔裤,每天跟小伙伴们一同到松树林里冒险,他们有的游泳,也有的静静地坐在树下阅读,甚至一些男孩会带着啤酒到树林里喝个烂醉。没有人在意身边的人在做些什么,他们都忙着追逐年轻人向往的自由。
在这个假期,彼得认识了亚历山大·帕诺斯。那时候的彼得不知道,帕诺斯将会是他青春时光里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他们一同探索真理,一同追求诗歌的隽永。在认识帕诺斯之前,彼得身边并没有一个喜欢读书与自然的朋友。帕诺斯喜欢追求理想,而且在他的话中总会出现“美”、“真理”、“信仰”等词汇。
他们在松树林里相识,那时候帕诺斯正在树底下朗读着《希腊古瓮颂》,而那时候彼得正在小溪里游泳,正是这一幕让他们彼此好奇,并且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帕诺斯是希腊人,他们一家都住在河对岸的一间破茅屋里。他的家人并不如常人一般,在里头有神经过敏的父母,也有情绪化的兄弟姐妹,甚至还有狂野的姑姑,当然最值得关注的还是那个一直思念着克里特岛的奶奶。帕诺斯所在的家庭充满狂暴,每天邻居都会从他们家中听到吵闹与粗言秽语,这里面既有眼泪、暴躁、指责,也有笑声、和解与原谅。
帕诺斯的家人跟加洛韦大多数的希腊家庭都有着联系,他们会在所有的假期里开怀庆祝,也会在某个亲戚去世的时候感到悲痛。帕诺斯的母亲是半个俄罗斯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宗教信仰——希腊正教徒。在这一家里面,孩子与成年人都长得差不多,他们都顶着一头黑色的卷发,丰满的嘴唇奠定了他们表情丰富的脸,淡褐色的皮肤让他们给予人一种热情的印象。
透过马丁家的窗户,彼得能够看到帕诺斯的房子。其实在认识他之前,彼得就已经开始留意那一间房屋,毕竟那房子是附近唯一一间摇摇欲坠的棚屋。那时候的彼得恐怕没有想过,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就住在那里。
让人惊讶的是,帕诺斯告诉彼得说,自己在小的时候就已经跟他一起玩过,可是不管彼得怎么回忆,也想不起当时的情景——直到帕诺斯跟他说起了这么一件事情:“嘿,我很清楚记得以前跟你见过,我绝对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的。”帕诺斯惊呼:“你记得当年在沙坝打架的时候,希腊人跟爱尔兰人的决斗吗?”
“希爱之战?我当然记得,他们两帮人陆陆续续打了几乎三年,他们打起来无所不用其极,弹弓、拳套,甚至用上了石头。”
“这就对了,”帕诺斯微笑:“我就是那段时间遇到的你们,我碰到了你,还有你的哥哥……我想他是你的哥哥。”
“哥哥?你说的是乔吗?”
“乔?印象中好似是这个名字,他叫乔!你听我说完,那一天我正好放学,这时候有一群爱尔兰的孩子将我围在沙坝,然后准备给我一顿教训。这时候,你的哥哥乔跟你路过,你们带着鱼竿……”
“哦?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你就是那天被他们欺负的卷发男孩?”
“是的,就是我。彼得,你跟你的哥哥可能都忘记我了,毕竟对你们来说是一件小事,可是我却永远记得这件事。”
“然后乔把那群孩子都赶跑了。”彼得回忆起当时的事情。
“是的,他压制了这场打斗,你记得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了吗?”
“嗯。”
“你哥哥那时候就站在沙坝上,看着那群孩子跑掉,而你则走到了我的面前,问我是否还好。”
“有这样的事情吗?我好似给忘了。”
“是啊,我也快忘记了本来的自己……可是有些事情我还记得。”帕诺斯挤出一丝微笑:“天啊,那一次以后我就经常惦挂着你跟你哥哥。可是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一直到今年夏天,我们才再见面。我的天啊,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那一年我们才十一岁,乔也不过是十四岁。”
“当年我还是一个希腊的卷发小子。”帕诺斯说:“那天你们走得匆忙,我们机会告诉你们,直到今年夏天我才重新遇到了你。是的,你的眼睛依然是这样充满光芒,当时你走过来问我是否还好的时候,你眼睛里的光芒就已经烙印在我心里。原谅我当时说的那些傻话。”帕诺斯一脸羞涩:“我记忆中的你跟现在的你并没有多大区别,没想到你也记得当年的那个沙坝上的卷发希腊小子。”
“天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得去告诉乔。”
“乔现在也在加洛韦吗?”
“他已经离家一年多了,在全国各地四处流浪,上个月我们收到了他的信,知道他现在在南达科。”
“你知道吗?”帕诺斯一脸忧郁:“这完全符合我对乔的想象,这个当年帮我把孩子们赶走的人,我当时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他是一个环游全国的厉害的人,我过去常常想到你们,也很挂念你们。”
“嗯,乔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彼得咧开嘴,一脸自豪。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很了不起,”帕诺斯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现在我更加肯定我的想法了,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而你也会一样。”
“你这说法未免太失真了,我们只不过是赶走了那些小孩。”彼得大笑。
“不不不,那是因为你们赶走他们的方式让我感到崇敬,”帕诺斯一脸严肃:“你哥哥总是冲着那些小孩咒骂,因为他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一丝不公平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而你,我永远记得你眼睛里同情的目光,你拥有过人的共情力,当你看我的时候,我就被你的目光所吸引了。”
“那个……”这时候轮到彼得开始感到尴尬:“我都忘了这事情了,毕竟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啊,已经过去很久了。”帕诺斯眼中泛起了悲伤。
年轻的帕诺斯总是记着当年彼得对他的恩惠,在他的骨子里有一种强烈的感恩,他的全心全意超出了彼得跟乔的想象。在河对岸的那个破旧的棚屋里,帕诺斯总是习惯在废纸上写诗,上面很多还沾着他的眼泪。有时候,他会在杂乱无章的房子里走来走去,那是他沉思的地方,当他从留声机里听到《巴黎的四月》跟《梦想破碎的林荫大道》之类的小提琴演奏曲时,他总会莫名其妙的哭泣。
帕诺斯喜欢读拜伦,也喜欢萨罗阳,有时候在读他们的作品时,帕诺斯会不由自主地把头伸出窗外,然后冲着远方大吼赞美诗,让路人感到震惊。
每当帕诺斯来到市中心的戴利广场时,他总是昂首挺胸地走在路上,偶尔他会泪水盈眶,因为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会发现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人会理解这个来自希腊的小伙子。当然,在街头上走着的时候,帕诺斯少不了要成熟人们带着惊讶的眼光,因为他的模样是全镇最奇怪的——除了一位住在希腊咖啡店区的伊斯兰妇女,每天在日落之前她必须到大街一趟,随后冲着天空怒吼。她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帕诺斯最好的朋友。
十八岁那年,帕诺斯考上了一家名气很大的高中,每天他上学之前都会把靴子擦得锃亮,在此之前帕诺斯是一名十分出色的警员——每天骑着马在街上巡逻,但现在帕诺斯却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学者。
他曾经爱上过他的同学,并且经常在这位姑娘的家附近流连,带着苦恼与思念;那时候,他经常与凌晨三点的加洛韦作伴,他遥望着河对岸的市中心发呆,因为姑娘的父母不愿意她跟一个希腊人出门;最后,帕诺斯在大街上偶遇了这位姑娘,他用破碎的声音当众表明他的爱意,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可怜的姑娘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
都说人靠衣装,可帕诺斯的衣服永远都只有一种款式,而且还是那么的陈旧与过时。当然,破烂却没有办法掩盖帕诺斯的尊严,虽然他生活条件不好,可是他的内心却是那么的骄傲与优雅。在他眼中,贫穷是浪漫的代名词,是成长的基础。
他总是流连在加洛韦的图书馆,喜欢在空闲的时间看一场电影,每次他被电影剧情逗乐或感动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人在漆黑中鼓掌。他曾经给加洛韦的《星报》写过一封充满愤怒与指控都信,信中内容字字句句都指责着生活中的种种不公。
几乎在每一个下雨的晚上,帕诺斯都会到河边闲逛着,这时候的他总是被自杀的念头所困扰着,他曾经在某个希腊人的婚礼上将所有伴娘都吻了一遍,也试过在希腊人的丧礼上安慰每一个嚎啕大哭的姑娘。他跟小镇上的所有人都不同,他的想法总是那么不可思议,他喜欢像个神经病一样去炫耀自己的冲动,做事有时会十分极端:有一次他在头上戴了个花圈,将路人吓得不轻。
彼得跟他一起的时候感到十分兴奋,因为他有着诗人的特质,而且很多时候他总会让彼得觉得震惊。彼得想起了《悲惨世界》里的马里于斯,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崇拜的英雄。而在欧洲的文学圈子中,马里于斯的人生是所有美国男孩梦寐以求的未来。
所以在那个夏天,彼得跟帕诺斯总是走在一起,他们在鲁尼街后的小酒吧喝酒、在月光下的湖边与年轻姑娘们一起跳舞、在拥挤的餐厅里享受着冰冷的饮料跟汉堡包的滋味、在午后时光穿过戴利广场……彼得与帕诺斯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够感觉到世界的精彩,在彼得眼中,帕诺斯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诗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说出一句比诗歌更有韵味的话来。
那天,彼得跟他的老朋友丹尼、斯高崎、贝洛特在谈论帕诺斯:
“我说那个帕诺斯就是一个疯子!”
“嗯,你们在上周六晚上看到他跳上饭桌背诵诗歌了吗?”
“是啊,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还会唱那首《梦碎的林荫大道》。”
“唱?他可是在大吼!”
“大家都在看着他,可是他从来不在乎!”
“我跟你们说,周日那晚上我给他点了一根雪茄,他差点就呛死了,我说你们真的应该看看他抽烟的样子!”
“哪怕是这样,他还是一个好人。”
“是啊,他很善良,虽然平时有点疯狂。”
“他的情感很丰富,你们说呢?”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对了,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他?”
“他大概是留在家里写诗了吧,别担心,周六晚上你一定能够见到他!”
“是啊,那个混蛋疯子帕诺斯。”
在这个夏天,帕诺斯将彼得带回家中,他跟母亲介绍了这位好朋友,并且用彼得听不懂的希腊语告诉妈妈,彼得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自己是彼得妈妈唯一的干儿子。于是乎,帕诺斯的母亲马上握着彼得的手,眼泛泪花,仿佛将彼得当作是他失散多年的孩子一般。
同时,帕诺斯的几个姐妹站在母亲身后,她们的表情显得略微伤感,整个破旧的房子里充满了沉思的味道。在房子的某个角落里,一些名叫梦想的碎片在昏暗中闪烁着,那带有悲伤的情愫混杂着食物的气味飘到门廊,然后飘到门前牙牙学语的孩子们面前。
某一天,他们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身边经过,帕诺斯突然停了下来,并且开始嚎啕大哭。彼得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了。
“你看到那个男孩眼中的渴望与绝望吗?你应该没有看到,不然你也一定会动容。”帕诺斯泪流满面。
这名蜚声加洛韦的橄榄球运动员只能站在一旁,对帕诺斯内心的细腻感到震惊。同时他也感到一丝丝尴尬,因为帕诺斯的情感是那么丰富,以致于他总是被情感所折磨着。
“你不知道……”帕诺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我想我应该也能感受到,可是……我不觉得我们需要这样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自己的感受,这样会让别人觉得我们疯了。”
“随便吧,他们爱怎样也跟我无关。”帕诺斯大喊着:“我只会听从我内心的声音,他们要说什么我也不在乎。”
“你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同情之心,”彼得提高了声调:“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像你一样去卖弄自己的情感。”
“卖弄?你残忍地从他身边走过,你居然还觉得我是卖弄感情?天啊,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懂!”
“你们没有办法感受到我的感觉,如果你像我一样,你也克制不了自己,是的,你根本没有办法像我一样克制自己。”帕诺斯大声嚷嚷。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我也有!”
“不,我的感受比你们强烈多了!彼得,你跟我不一样!”
“放屁!”彼得嘟囔着。
“我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可是我的确没有找到有另一个人曾经感受到我这样的感受——当我看到一个残疾人或是一个虚弱的老妇女,甚至在棺材里看到私人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内心那汹涌而来的惋惜,那是一种让人心碎的感觉,它高于生活,这种悲凉会覆盖我的灵魂,我必须要抒发我的悲伤,否则我根本活不下去。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彼得,如果你看到我的灵魂的话,那么你一定不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惊讶。”
彼得跟帕诺斯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争吵,因为他们的价值观有着极大的差异,这本来会让他们深厚的感情分崩离析。但实际上,彼得总是能够感受到帕诺斯敏感内心里头那汹涌的情感,他知道帕诺斯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一个善良大方的怪人;而帕诺斯则能够察觉到彼得内心的温柔,于是乎他们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他们的友情里充满了狂野与纯粹,他们正在那个什么都敢做的年纪,而且他们什么都想要去尝试,很多时候他们总是跟伙伴们一起喝得烂醉,然后享受青春的狂野。
那一年,彼得几乎没有跟弗朗西斯见过一面。在哈佛的第一个学年结束以后,弗朗西斯开始留在波士顿,跟更多新朋友在一起。而彼得跟乔之间的联系更是仅仅通过书信往来。
在这个夏天,乔给彼得寄来了这么一张明信片:
“嘿,伙计,很高兴知道你现在的近况,不过下次你可以多写几句话,别只说那么一点,你可以给我讲讲马丁家兄弟们的近况。下次聊吧,乔。”
这封明信片的地址是“怀俄明州”,乔现在在当地的农场里工作。
那一年九月,彼得在家待了几个月后再次离开家——他要去大学开始新的人生,比起上一年去预科学校的时候,这次他显得更加自信。离开家,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自己招手,每一天都让他变得更加成熟。
如今,他人生的旅途变得更加宽广,在他眼前的是他大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站——宾夕法尼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