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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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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户居住在华盛顿广场的人家,早已形成了一个规律性的惯例,那就是到埃尔蒙德太太家去与他们共度礼拜天的夜晚。在我刚才叙述的谈话之后的那个礼拜天,这个惯例也没有中断。就是这一次晚间聚会快过半的时候,斯洛珀医生找了一个借口,同姐夫两人退到书房里去商量事情了。他离开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等他回来时,这里的气氛因几个家庭朋友的来到而显得活跃起来,他发现莫里斯·汤森德也来了,他还不失时机地在凯瑟琳身边的一张小沙发上坐了下来。宽敞的客厅里形成了几个不同的小圈子,大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两个年轻人可以尽情地商议——这是医生自言自语时使用的措辞——而不引人注目。然而,不一会儿,他发现女儿痛苦地意识到他在观察他们。她木然地坐着,垂下眼帘,盯着打开的折扇,满脸涨得通红,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仿佛连她自己都承认有失稳重,因而要把罪责降到最低。

医生几乎怜悯起她来了。可怜的凯瑟琳没有故意忤逆他,她并没有虚张声势的本领。她觉得父亲是以一种毫不同情的眼光,来看待身边的同伴向她大献殷勤。因此,在这貌似公然挑衅他的事件中,她感到的唯有惶恐不安。医生的确为她感到无比难过,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别处,免得她觉得在被人暗中观察。他是一个睿智的人,在自己的头脑中已赋予了她的处境某种诗性的正义。

“对于那么一个相貌平平而又沉默寡言的姑娘来说,如果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跟她轻声细语地说自己是她的奴仆——假如那家伙是这么说的话,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难怪她对此乐不可言,而且把我想象成一个残酷的暴君。她当然会这么想,尽管她对自己都害怕承认这一点,因为她缺少必要的生命力。”医生沉思着,“假如汤森德诋毁我,她会为我辩护,对此我深信不疑!”

这种沉思的力量此刻让他察觉到在他与一个痴情孩子之间观点上的自然对立状态,他自言自语,归根结底可能是他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了,在受到伤害之前就急急忙忙地呼喊起来。他不应该未加审察就对莫里斯·汤森德做出判决。他无比厌恶凡事钻牛角尖想不开,认为生活中有一半的苦恼和多半的失望是由此而来的。有那么片刻,他扪心自问,在这个聪明机灵的年轻人眼中,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显得荒谬可笑,他怀疑这家伙私下里对不协调的事物具有敏锐的感知力。一刻钟之后,凯瑟琳摆脱了他,汤森德此刻正伫立在壁炉前跟埃尔蒙德太太攀谈。

“我们要再试探他一次。”医生心想。他穿过客厅,加入姐姐和她同伴的交谈中,并且向她示意,她应该把年轻人让给他。她稍后便离开了,而莫里斯浅笑地望着他,在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躲闪逃避的迹象。

“他自命不凡,令人吃惊!”医生心里想,然后他大声说:“我听说您正在寻找一个职位。”

“噢,我不敢说是在寻找一个职位,”莫里斯·汤森德回答,“那个听起来相当高调。我只想找一份安安静静的工作,凭诚实劳动换来一份收入。”

“您喜欢做哪一类工作呢?”

“您是说我适合做什么吗?恐怕我适合做的事微乎其微。正如他们在音乐剧中唱的那样,除了有力的右臂之外,我一无所有。”

“您太过谦虚了,”医生说,“除了有力的右臂之外,您还有一个善于进行精微思考的大脑。我除了自己看见的之外,对您一无所知,但是我从您的面相上可以看出,您是非常聪明机灵的。”

“啊,”汤森德低声说,“您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那么,您是建议我不要绝望了?”

他注视着对方,好像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双重含义。医生捕捉到了这种眼神,在回答之前权衡了片刻。“如果要我承认一个精力充沛而又与人为善的年轻人有必要绝望的话,我会深感遗憾的。假如他在一件事情上失败了,他还可以尝试别的。只不过我应该补充一句,他在选择路线时必须慎之又慎。”

“哦,对,慎之又慎,”莫里斯·汤森德重复了一遍,深表赞同,“嗯,我以前有过轻率的举动,但我觉得已经克服了这一点。我现在相当沉着稳重。”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望着他那双异常精致整洁的鞋子,末了,他终于问:“您打算为了我的利益友好地向我提出什么建议吗?”他微笑着一边询问,一边抬起了头。

“轻率无礼的家伙!”医生心里惊叫道,可他转眼间想到,毕竟是自己首先触及这个敏感的话题,他的话可能被解读为他想提供一种帮助。“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他马上说,“只是我想到要告诉您,我会替您留心。我们有时候会听到一些工作机会。比如——要是您不反对离开纽约的话——到很远的地方去?”

“这恐怕是我力所不能及的。我必须在这里而不是任何别处谋生。您知道,”莫里斯·汤森德补充道,“我在这里有亲戚,我要承担一些责任。我有一个寡居的姐姐,我和她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她来说几乎就是一切。我不忍心对她说我必须离她而去。您知道,她是很依赖我的。”

“哦,这是理所当然的,家人之间的情感是人之常情,”斯洛珀医生说,“我常想在我们这座城市里,这种情感还是不够的。关于您的姐姐,我想我是有所耳闻的。”

“这有可能,不过我还是表示怀疑。她过着那种静悄悄的生活。”

“静悄悄,您是说,”医生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随后继续说道,“就像一个带着几个年幼孩子的太太那样静悄悄的。”

“啊,我的那些小外甥和外甥女——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我帮衬着把他们抚养成人,”莫里斯·汤森德说,“我可算是个业余指导老师,给他们上辅导课。”

“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我说的,不过这算不得一种职业。”

“它无法让我发财!”年轻人坦承。

“您不应该太热衷于发财,”医生说,“不过,我向您保证,我会记住您。我不会忘记您!”

“假如我的境况变得令人绝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可能会来冒昧地提醒您!”莫里斯在对方转身离去时接着说,略微提高了嗓音,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医生在告辞之前,又跟埃尔蒙德太太聊了一阵子。

“我想见见他的姐姐,”他说,“你称她什么来着?蒙哥马利太太。我想跟她谈一谈。”

“那我试着安排一下,”埃尔蒙德太太回答,“我一有机会就邀请她,到时候你就可以过来见见她。除非,的确,”埃尔蒙德太太补充道,“除非她先下手为强,想到以生病为由,派人来请你出诊。”

“噢,不,不会的。即使不这么做,她的麻烦事儿也肯定已经够多的了。这么做倒也有好处,因为这样我可以见到那些孩子。我倒是很想见见那些孩子。”

“你非常严谨缜密。你是想问问孩子们有关他们舅舅的问题吗?”

“的确如此。他们的舅舅告诉我,他负责他们的教育,他为他们的母亲节省下了学费。我也想在一些普通常识方面问他们一些问题。”

“毫无疑问,他那模样儿不像是个教师。”埃尔蒙德太太不久之后喃喃自语,因为她看见莫里斯·汤森德正在一个角落里向坐着的侄女俯下身去。

诚然,此刻在年轻人的言谈中,绝无丝毫为人师表的意味。

“你明天或后天在什么地方跟我约会,好吗?”他声音低沉地跟凯瑟琳说。

“跟你约会?”她问,抬起惊恐的双眼。

“我有特别的事情要跟你说——非常特别。”

“你难道不能来我家吗?难道不能在那儿说吗?”

汤森德阴郁地摇了摇头。“我再也不能踏进你家的大门。”

“噢,汤森德先生!”凯瑟琳低声说。她微微颤抖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想是不是父亲禁止他再次登门了。

“出于自尊,我不能再来了,”年轻人说,“令尊侮辱了我。”

“侮辱了你?”

“他拿我的贫穷来奚落我。”

“噢,你曲解了……你曲解了他!”凯瑟琳竭力分辩道,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也许我太骄傲——太敏感了。可是,你希望我不要这样想,对吗?”他问道,声音柔情似水。

“就我父亲而言,你不要这样想。他满怀善意。”凯瑟琳说。

“他奚落我没有职位!我一言不发,但那只是因为他是令尊。”

“我一无所知,”凯瑟琳说,“对于他是怎么想的,我一无所知。我敢肯定他是想表示友好。你不用太骄傲了。”

“我将只为你感到骄傲,”莫里斯回答,“你明天下午在华盛顿广场跟我约会,好吗?”

对于我刚才引述的宣言,在凯瑟琳这一方,面颊顿时绯红便是她的回应。她转过身去,对于他的问题,全然不加理会。

“跟我约会吗?”他重复道,“那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注意我们的,就在黄昏时分?”

“在你说这样的话时,心怀恶意的人是你,嘲笑的人是你。”

“我亲爱的好姑娘!”年轻人柔声细语地说。

“你知道在我身上令人骄傲的东西是多么微乎其微。我相貌丑陋,而且迟钝乏味。”

莫里斯用炽热温柔的轻声细语来迎接这句自我评价,她什么也没有听明白,除了确信她是他最心爱的人之外。

不过,她还是继续往下说。“我甚至不够……我甚至不够……”她稍停片刻。

“你不够什么?”

“我甚至不够勇敢。”

“哦,假如你害怕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迟疑少顷,随后终于说道:“你还是到我家里来吧,这个我不害怕。”

“我宁可在广场上约会,”年轻人极力主张,“你知道那里通常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会看见我们。”

“我并不在乎有谁看见我们!不过,现在请你离开我。”

他顺从地离开了她。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幸运的是,他并不知道尽管她突然发表了勇气宣言,但是半个小时之后,可怜的姑娘在跟父亲一道回家感觉到他就近在咫尺时,竟又一次颤抖起来。父亲一声不吭,可是她知道在黑暗中他的双眼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佩尼曼太太同样一声不吭,莫里斯·汤森德已经告诉了她,她的侄女宁可毫无浪漫色彩地待在到处都是印花布罩的会客厅里跟他会面,也不愿意来到喷泉旁一个落英缤纷、令人满怀柔情的地方跟他幽会。这种古怪——甚至是反常——的选择,令佩尼曼太太十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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