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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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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纽曼算好时间,吃完早午饭后就去拜访德·辛特雷夫人。来到贝乐嘉府邸

[214] 的庭院里,只见德·贝乐嘉老夫人结实的旧马车停在门廊前。开门的仆人有些尴尬,犹疑地小声回应着纽曼的询问。这时布莱德太太出现了,她的面容还像往常一样晦暗,戴着一顶大大的黑色软帽,身上披着披肩。

“怎么回事?”纽曼问,“伯爵夫人到底在不在家?”

布莱德太太走上前来,注视着纽曼。他注意到她手中小心地拿着一封密封的信件。“伯爵夫人给您留了封信,先生,她让我把它给您。”布莱德太太说着,把那封信递过来,纽曼接下了。

“留下这个?她不在家?离开了?”

“她正要离开,先生,她打算出城去。”布莱德太太说。

“出城!”纽曼惊叫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能讲,先生,”布莱德太太说,眼睛盯着地面,“但我想这一天终于会来的。”

“天啊,什么会来?”纽曼问,他已拆开了信封,但他还是问道,“她在家里吗?我能见她吗?”

“我想今天上午她不希望见您,”老侍女答道,“她马上就要动身了。”

“她要去哪里?”

“去福乐里雷。”

“福乐里雷?但我现在还可以见她,对吧?”

布莱德太太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我带您去见她!”她说。她在前面带路上了楼梯,到了楼梯顶端,她用干涩忧伤的眼睛注视着纽曼。“对她多担待些,”她说,“她今天非常难过!”接着,她继续向德·辛特雷夫人的房间走去,纽曼既惊诧又不解,快步跟在后面。布莱德太太推开门,纽曼将门外侧的门帘掀起。德·辛特雷夫人站在房间中央,脸色苍白,一身外出的装扮。在她身后,乌尔班·德·贝乐嘉正站在壁炉前,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他旁边坐着老夫人,深埋在扶手椅里。看到纽曼,她立即将目光盯在他的身上。纽曼一踏入这个房间,就感觉到危机四伏,就像万籁俱寂的夜晚忽然听到凶险的叫喊声那样令人毛骨悚然。他径直走到德·辛特雷夫人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回事?”纽曼用命令的口气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乌尔班·德·贝乐嘉侯爵瞪着眼,离开他的位置,走过来靠在他母亲的椅子背上。纽曼的突然现身很明显让这对母子不知所措。德·辛特雷夫人默默地站着,眼睛看着纽曼。在纽曼看来,似乎她总是那样全身心的注视着自己,但这次她的眼神里有种难以琢磨的深邃。她很伤心,这是他所见过的最让人心疼的眼神。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儿要愤怒地责问她的母亲和长兄,但她制止了他,摁住了他的手。

“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她说,“我不能嫁给您了。”

纽曼放开她的手,站在那儿,先瞪着眼看德·辛特雷夫人,然后又看着其他人,“为什么不能?”他尽可能平静地问。

德·辛特雷夫人勉强笑了笑,但笑得很诡异。“您得问我母亲,问我哥哥。”

“为什么她不能嫁给我?”纽曼看着他们问。

德·贝乐嘉老夫人坐在椅子里没有动,但她的脸色和她女儿一样苍白,侯爵低头看着她。很长时间老夫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她清澈犀利的眼神并不示弱地盯着纽曼。侯爵挺直身板,抬头看着天花板。“这不可能!”他轻声说道。

“你们的婚姻不合适。”老夫人说。

纽曼开始大笑。“哦,你们在耍我!”他大声喊道。

“妹妹,您没有时间了,否则要赶不上火车了。”侯爵说。

“得了,他疯了吗?”纽曼问。

“不,请不要那样想,”德·辛特雷夫人说,“但我要走了。”

“您要去哪里?”

“去乡下,去福乐里雷,一个人去。”

“为了躲开我?”纽曼缓缓说道。

“我现在不能见您。”德·辛特雷夫人说。

“现在?为什么?”

“我感到很羞愧。”德·辛特雷夫人简单答道。

纽曼转向侯爵:“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纽曼极力镇静地问道,这种镇静是他长期冷静应对困难局面的结果。他很激动,但激动只会让他更加从容不迫,就像是脱光的游泳者一样,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游。

“我的意思是说我已放弃您了,”德·辛特雷夫人说,“就是那个意思。”

她的脸上充满了悲伤的神情,表明她的话并不完全出自真心。纽曼深深地震惊了,但他并不怨恨她。他既惊讶又困惑,老侯爵夫人和她儿子的存在就像更夫的提灯射出的光芒一样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头晕目眩。“我不能单独和您谈一下吗?”他问。

“那样只会徒增痛苦,我不希望再次见到您,所以我要逃走。我给您写过信了,再见。”说完,她又伸出自己的手。

纽曼把自己的双手插进口袋里,“我和您一起走。”他说。

她用自己的双手扶着他的胳膊:“您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噙满了泪水看着他,“请让我独自离开吧,让我平静地走。我不能说是平静,而是心死。但请让我将自己掩埋,那么,再见吧。”

纽曼手指插进头发,站在那里慢慢揉着自己的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线来回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他双唇紧闭,嘴角微翘,乍看让人以为他在微笑,我说过他的激动只会让他更加从容,所以,他现在看起来淡定得可怕。“侯爵,似乎很有可能是您介入了我们的婚事,”他慢慢地说道,“我还以为您说过不干预。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那没有关系。我以为您会信守承诺不干预的,我以为您以您的名誉发誓不会干涉。难道您不记得了吗,侯爵?”

侯爵抬了抬眉毛,但很明显他下决心装出一副比平时更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双手扶在母亲的椅背上,身子前倾,像是俯身于讲坛或课桌的边缘。他没有微笑,但看起来也不是很严肃。“抱歉,先生,”他说,“我向您保证过不影响我妹妹的决定,我严格遵守了自己的约定。不是吗,妹妹?”

“不要求证,儿子,”老侯爵夫人说,“您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是的,她已经答应了我,”纽曼说,“千真万确,我不能否认这点。至少,”他转向德·辛特雷夫人,换一种语气补充说,“您确实答应我了,是吧?”

他的语气中有种东西似乎强烈地触动了她,她转过身,将脸埋进双手里。

“然而,您现在干预过了,难道不是吗?”纽曼问侯爵。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想要影响我妹妹,我过去没有劝过她,现在也没有。”

“那您到底是怎么影响她的?”

“我们用家长的权威影响她。”德·贝乐嘉老夫人说道,声如洪钟。

“啊!你们动用了家长权威,”纽曼大声说道,“他们利用家长权威,”他转向德·辛特雷夫人继续说道,“家长权威是什么东西?他们是怎么使用的?”

“我母亲下了命令。”德·辛特雷夫人说。

“命令您放弃我,我明白了。然后您就屈从了,我明白了。可您为什么要屈从这样的命令?”纽曼问道。

德·辛特雷夫人越过纽曼看着老侯爵夫人,从头到脚慢慢打量着她。“我害怕我母亲。”她说。

德·贝乐嘉老夫人腾地站起身来,厉声道:“这太失体统了!”

“我不想再耽搁了,”德·辛特雷夫人说着,转向门口,又一次向纽曼伸出了手,“如果您稍许可怜我,就让我独自一个人走吧。”

纽曼平静而坚定地握了握她的手。“我会去看您的。”他说。门帘 [215] 在德·辛特雷夫人的身后落下,纽曼长吁一口气跌坐在靠他最近的一把椅子里,他背靠椅子,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看着德·贝乐嘉老夫人和乌尔班。房间顿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那母子俩并肩站着,抬头挺胸,眉头紧锁。

“所以您做了区分?”纽曼终于问道,“您在劝说和命令之间做了区分?区分得很清楚嘛!不过,这区分倾向于命令,就是这该死的命令毁了我们的婚事。”

“我们并不反对说清楚我们的立场,”德·贝乐嘉侯爵说,“我们理解,一开始您会很难理解我们的立场,我确实不指望您能公正地看待我们。”

“噢,我会公正看待的,”纽曼说,“别担心,请继续。”

老侯爵夫人将手搭在他儿子的手臂上,好像并不赞成他试图表明他们的立场。“想让这件事安排得让您称心如意,”她说,“没有任何意义,永远难以称您心如您意。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失望的事,失望就会带来不开心。我再三仔细考虑,想安排得更好些,但我只是让自己更加头疼,难以入眠。于是我们就照我们想的说了,您会觉得自己遭遇不公,并把您的冤屈在朋友中散布。但我们不害怕,况且,您的朋友也不是我们的朋友,这无关紧要。随您怎么看待我们,我只求您不要动粗,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任何暴力场景,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可不想开始身临这种局面。”

“这就是您想说的?”纽曼问着,慢慢地站起身来,“侯爵夫人,对您这么聪明的女人而言,这真是一场拙劣的表演。好啦,换个表演吧。”

“我母亲一贯诚实无畏,她总是一语中的、直击要害。”侯爵边说边玩弄着他的表链,“但是,也许我还可以再多说一点儿。我们当然不会接受您对我们不守信用的指控。我们让您自由地在我妹妹面前表现,赢得她的芳心。我们给她自由考虑您的求婚。她接受您的表白时,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因此,我们信守了我们的承诺。只是在这最后关头,事情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我们决定要再说两句。也许,我们早点儿说会更好一些,但是,真的,您瞧,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呢。”

“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纽曼重复着他这句话,没有意识到这话的荒诞。他对侯爵所说的话已经失去了感觉,德·贝乐嘉侯爵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话语在他耳边轰鸣。他的心中只有深深的愤怒,他完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曲解的玩笑,眼前的这两个人是非常认真的。“您觉得我能接受您的解释吗?”他问道,“您觉得您说的话我会在意吗?您觉得我会认真听您讲的话吗?您真是疯了!”

德·贝乐嘉老夫人将扇子在掌心轻敲了一下,然后说:“先生,如果您不接受,那就随便吧。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女儿已经放弃了您。”

“她不是真心的。”过了一会儿,纽曼说。

“我想我能确信她是认真的。”侯爵说。

“可怜的女人,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纽曼大叫道。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德·贝乐嘉侯爵咕哝着。

“她已经跟您说了,”老夫人说,“是我命令她这样做的。”

纽曼重重地摇了摇头。“您知道您绝不可以干这种事,”他说,“人不能这样滥用权力,您没有这种权力,绝对没有这样的权力。”

“我的权力,”德·贝乐嘉老夫人说,“就是我的孩子们对我的绝对服从。”

“就像您女儿所说,您的权力源自他们对您的畏惧。这很奇怪,为什么您的女儿要害怕您?”纽曼看着老夫人,过了一会儿补充道,“这对他们不公平。”

老侯爵夫人在他犀利的目光注视下并没有畏缩,仿佛她没有留意或者没有听到他的提问。“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她平静地说,“我再也不能容忍了。”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侯爵说。

纽曼很想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大拇指摁住他的气管。“我无需告诉您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沉重,”他说,“您当然很清楚,不过,我想您也会担心害怕您的朋友们的看法,所有那天晚上您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他们中有些很不错的人,有些诚实正直的男女,您得顾忌他们的看法。”

“我们的朋友都支持我们,”德·贝乐嘉侯爵说,“他们没有一个人反对。不过,您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暗示。我们贝乐嘉家族一直都是榜样的树立者,而不会等待榜样的出现。”

“你们等再久恐怕也不会有人像你们一样,树立这样一个榜样。”纽曼大声说道,“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他问,“我有什么疏漏从而让你们改变主意了呢?你们发现了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吗?我真是无法想象。”

“我们的意见,”德·贝乐嘉老夫人说,“从头到尾都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过。我们对您个人没有敌意,也从未指责您做错了什么。坦诚地说,自从您和我们家发生关系以来,您已经越来越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古怪了。我们反对的不是您的性情脾气,而是您的出身,我们真的无法委屈自己和一个商人联姻。不幸的是,我们原以为我们可以和商人联姻,这是一个巨大的不幸。我们决心坚持到底,给您创造各种条件。我打定主意让您没有理由指责我们背信弃义,我们当然更进一步,把您介绍给了我们的朋友。实话说了吧,我认为正是这件事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四晚上在这些房间发生的场景让我彻底崩溃。如果我所说的话让您不愉快,还望谅解,但如果我们不给您任何解释,我们自身也就无法解脱。”

“那天晚上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您表态,就是我们良好诚意的最好证明。”侯爵说,“也就是说,我们把自己绑起来了,捆住了自己的双手。”

“然而,”他母亲补充道,“也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让我们睁开了双眼,解开了我们自我捆束的绳索。您知道,我们本来就觉得非常不自在!”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我们已事先告诫过您,我对您说过,我们是非常傲慢的人。”

纽曼拿起帽子,开始机械地摩挲着,他心中强烈的鄙视让他说不出话来。“你们还不够傲慢。”他最后评论道。

“在整个这件事上,”侯爵笑着说,“我真的只看到了我们的谦逊。”

“除非有必要,我们已无需再多说什么了,”德·贝乐嘉老夫人又接着说道,“我女儿说放弃您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对您女儿说的话并不满意,”纽曼说,“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说什么家长权威或者是您命令她这样做,这些都是用来搪塞我的话。她不会盲目地就接受我,也不会就这么盲目地放弃我。我不相信她是真的放弃我了,她会和我商量一下的。但是,你们恐吓过她,威逼过她,伤了她的心,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德·贝乐嘉老夫人说,纽曼后来想起她的语气还会不寒而栗。

“我要提醒您的是,我们给您作出这些解释,”侯爵说,“是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您不会对我们恶言相向。”

“我从不对人恶语相向,”纽曼说,“威吓、恫吓是你们使用的手段!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多的要和你们讲。你们期望我的无非是让我快点离开,感谢你们给予我的帮助,我保证再也不来烦扰你们。”

“我们期望您像个聪明人那样行事,”德·贝乐嘉老夫人说,“您已经表现得很好了,我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基于您的表现。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女儿已经完全退出,您再大吵大闹又有什么用呢?”

“您女儿是否完全退出,尚不确定。她和我仍然是要好的朋友,这点不会改变。如我刚才所说,我还要和她商量商量。”

“没有意义的,”老夫人说,“我了解我的女儿,她刚对您说的话就是她最后的决定。况且,她向我承诺过。”

“我毫不怀疑她的承诺要比您的承诺有价值得多。”纽曼说,“但我还是不会放弃她的。”

“随您的便吧!但是,如果她连见都不肯见您——她不会见您的——您的执着追求只能以柏拉图式的纯精神恋爱方式进行。”

可怜的纽曼只是假装出很有信心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德·辛特雷夫人异常的激烈情绪其实早已让他心灰意冷,她的脸庞依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还是一副生动得可怕的决绝神情。他突然一阵恶心,感觉到束手无策。他转过身,手扶在门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短暂犹豫后,换了一种语气说:“好吧,想想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切由她自己决定!你们为什么要反对我?我有什么问题?我又伤害不了你们,即使我能,我也不会。我是这个世界上你们最不该反对的人。即使我是商人又如何?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是商人?我可以成为你们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我从没有和你们谈论过商业贸易。请放过她,我不会问任何问题。我会带她走,你们将再也不会见到我或听到关于我的消息。只要你们高兴,我会待在美国,我可以签份文书保证永不回到欧洲!我想要的就只是得到她!”

德·贝乐嘉老夫人和儿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神里是明显的嘲讽,然后乌尔班说:“我亲爱的先生,您的建议并不是什么更好的办法。您是个讨人喜欢的外国友人,我们绝不会不想见您,也不希望和我妹妹永远分离。我们只是反对这门婚事。”德·贝乐嘉侯爵微微笑了一下,“只有这样,她才能更专注于她的婚姻。”

“好吧,那么,”纽曼说,“你们的福乐里雷在哪里呢?我知道它是靠近一座山丘上的古城。”

“是的,确切地说,普瓦捷就建在一座山丘上,”德·贝乐嘉老夫人说,“我不知道它有多古老,我们并不害怕让您知道。”

“是普瓦捷,对吧?非常好,”纽曼说,“我立刻就去找德·辛特雷夫人。”

“这个点以后的列车没有了。”乌尔班说。

“我会租一辆专门的列车!”

“那只是白白浪费钱。”德·贝乐嘉老夫人说。

“三天后,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谈浪费的事。”纽曼答道,然后将帽子扣到头上,离开了。

他没有立即动身去福乐里雷,他被这一连串的事件震惊了,心灵遭到重大创伤。他只是那样走着,沿着塞纳河岸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巴黎古城墙 [216] 。他感到怒火中烧,心在滴血。他一生当中还从来没有遭遇如此不容置疑的挫败,从来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人叫停,或者如他自己所说,“让他泄气”。这种滋味让他难以忍受,他一边大步流星走着,一边用手杖奋力敲打树木和路灯电杆,发泄着心中的暴怒。就在他欣喜若狂、得意扬扬捕获德·辛特雷夫人的芳心之时,突然之间却失去了她,那不啻是对他自尊的侮辱,也是对他幸福的无情创伤。因为别人的干预和命令,因为一个厚颜无耻的老妇人和一个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用他们的“权威”介入,让他失去了她!真是太荒谬了!太可悲了!纽曼没有费神纠结贝乐嘉家族无耻的背叛,他一劳永逸将之交付地狱接受永恒的审判。然而,德·辛特雷夫人的背叛让他惊愕不已,大惑不解。当然,一把钥匙总有一把锁,可他总也想不明白这锁身在何处。就在三天前,她与他肩并肩站在美丽而宁静的星光下,他的信任鼓起了她的勇气,她告诉他,她对他们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憧憬。这突然的变故意味着什么呢?她是被下了蛊惑药了吗?可怜的纽曼焦虑万分,担心她真的变心了。也许正是他的爱慕让她不堪重负而下决心与自己断交。不过,他并没有责备她的背叛,因为他确信她情非所愿。他跨过一座桥,继续漫不经心地沿着连绵不断的长长的驳岸行走。他已将巴黎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几乎到了乡下,那是空气清新宜人的欧特伊郊区 [217]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茫然四顾,无心欣赏这乡村的美景,然后缓慢地转身,悠悠地沿原路返回。当他走近巨大的特罗卡德罗河堤 [218] 时,在他心痛的状态下,他想到特里斯特拉姆太太的家就在附近,而在特殊的情况下,特里斯特拉姆太太的话总是充满了女性的仁慈。他觉得有必要排解自己心中的怒火,于是便走向特里斯特拉姆太太的家。特里斯特拉姆太太一个人在家,甫一进门,她一看他便对他说,自己知道他为何而来。纽曼沉重地坐下来,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他们食言了!”她说,“好吧,您可能觉得很奇怪,但我那天晚上从当时的气氛中就感觉到了。”接着,他讲了自己的遭遇,她一边听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完他的诉说后,她平静地说:“他们想让她嫁给蒂普米尔。”纽曼愣住了,他还不知道她对蒂普米尔勋爵的了解。“但我觉得她不会同意。”特里斯特拉姆太太补充说。

“她嫁给那个可怜的愣头青!”纽曼大声说,“噢,天哪!可她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逼嫁蒂普米尔勋爵只是一方面,”特里斯特拉姆太太说,“他们是真的再也不能容忍您了,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勇气。平心而论,我得说他们这样做也有他们的理由。您的商人本质让他们难以接受,那正是贵族特有的挑剔,他们想要您的钱,但是因为这点他们又放弃了您。”

纽曼悲愤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拿起帽子。“我原以为您会鼓励我,给我信心!”他说着,脸上露出孩童似的沮丧。

“原谅我,”她轻声回应道,“我还是为您感到难过,特别是因为我是给您带来这些麻烦的肇事者,我记得是我建议您去求婚的。我相信德·辛特雷夫人无意嫁给蒂普米尔勋爵。事实上,他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比她年轻,我在贵族姓名录里看到他是三十三岁。但是,我无法相信她是如此可怕,如此冷酷而虚伪!”

“请不要说她坏话。”纽曼说。

“可怜的女人,她确实很冷酷,不过,您当然可以去追她,用力请求她。”特里斯特拉姆太太还是像以往那样大胆地评论道,“您知道吗,您现在甚至不说话都很有说服力,要拒绝您,那这个女人一定是下定决心了。但愿我的分析是错的,您还会获得她的芳心来见我!总之,去找德·辛特雷夫人吧,告诉她,甚至我也无法理解她,我很好奇家长的约束能够持续多久。”

纽曼又坐了一会儿,胳膊肘架在膝盖上,头埋在双手里。特里斯特拉姆太太继续讲了一番大道理,说了一通仁慈友爱、人生哲学、包容与批评等内容。最后她问道:“瓦伦汀伯爵对这件事怎么看?”纽曼听后一惊,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过瓦伦汀以及他在瑞士边境决斗的事情。这样一想又让他感到不安起来,于是他就起身告辞了。他直接回到公寓,在前厅的桌子上,他看到了一份电报,上面写着(有时间和地址):“吾病危,见报速来,瓦·贝。”看到这条悲伤的消息,纽曼心烦意乱,他不能不推迟去福乐里雷城堡了,但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还是给德·辛特雷夫人写了封短信:

我不会放弃您,也不相信您真的会放弃我。我不明白您后来为什么放弃,但我们可以一起搞明白。我今天不能去找您了,因为一个远方的朋友病危,也许就要死了,要我去见他。但我一离开我的朋友,就会来找您。为什么我不能说那位朋友就是您的弟弟呢?——纽曼。

写完信以后,他只有时间赶上去日内瓦的夜班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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