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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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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汀·德·贝乐嘉说诺埃米小姐搬离了她父亲的住处,并对这位陷入窘境的焦急的父亲的态度多有微词。不过,瓦伦汀所言不虚,事实是尼奥什先生放缓了与他的新学生见面的节奏。纽曼强忍住憎恶,不得不赞同瓦伦汀对这个老头儿处世哲学的冷嘲热讽,虽然目前的情况似乎表明他还没有彻底绝望,但纽曼认为他很可能比表面上看到的要痛苦得多。尼奥什先生习惯每隔两三个星期来对纽曼做礼节性短暂拜访,他的缺席一方面证明他情绪极度消沉,另一方面是想要掩饰他成功排解了伤痛。纽曼很快从瓦伦汀那里了解到诺埃米小姐事业新进展的一些细节。

“我跟您说过,她与众不同,”这位坚定的观察者说,“她这次的行事方式证明了我的看法。她有很多机会,但她决心只选最好的那个。她曾把您作为这样一个机会考虑了一段时间,这是您的荣幸。但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又重新耐心等待了一段更长的时间。终于,她的机会出现了,她睁大了双眼适时而动。我相信她不会天真地错失良机,不过,她会给自己留足了面子。虽然您认为她只是个不靠谱的小姑娘,但她能牢牢地抓住机遇,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并且她也决心不让自己名誉扫地,除非找到她的伴侣。她对伴侣有很高的期待。显然,她理想的伴侣已经出现,是一位五十岁、秃顶耳聋之人,但他有的是钱。”

“您究竟从哪里弄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的?”纽曼问。

“闲谈弄来的,您知道我有唠嗑的毛病。我从年轻卑微的手套清洁女工的谈话中得知了这一消息,她在圣·罗琦路 [161] 上经营一家小商铺。尼奥什先生和她住在同一幢楼里,在五楼。过去五年里,诺埃米小姐总是穿过中庭,轻快地从脏乱的门口进进出出。那位身材娇小的手套清洁工和我是老熟人,她以前是我一位朋友的朋友,我朋友结婚后便与这些朋友断绝了来往。我过去常在朋友的圈子里碰见她,当我从她店铺洁净的小橱窗窥见她时,我立即认出了她。当时我戴着一双纤尘不染的新手套,但我还是走进了她的店铺,举起我的手套,对她说:‘亲爱的小姐,您帮我清洁这副手套需要多少钱呢?’‘亲爱的伯爵,’她立刻答道,‘为您清洁手套,我一分钱不收。’她马上认出了我,而我不得不听她讲述她过去六年的经历。不过,自那以后我利用她了解了很多关于她的邻居的情况。她认识并羡慕诺埃米小姐,我刚才对您讲的诺埃米的情况,就是她告诉我的。”

一个月过去了,尼奥什先生还是没有出现。纽曼每天早晨都会在《费加罗报》 [162] 上读到两三则有人自杀的消息,他开始怀疑尼奥什会以投塞纳河自尽来作为治愈他自尊受伤的药膏,他所受的屈辱恰恰可以证明他倔强的个性。纽曼的皮夹里有一张写有尼奥什先生家地址的纸条,有一天他刚好路过那个街区 [163] ,于是他决定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解开他的疑惑了。他来到圣·罗琦路上刻有门牌号的那幢楼,看到贝乐嘉提到的那位手套清洁女工站在旁边地下室的一排整齐挂起的充气手套后面,她面色蜡黄,身穿套裙,正眼神专注地窥视着街道,仿佛期待那位和蔼可亲的贵族再次从自己门前经过。不过,纽曼并没有找她,而是径直去问女门房尼奥什先生是否在家里。女门房打发他说那房客三分钟前刚出去,但她随即从门卫室窗户上的方形小孔打量纽曼,并判断出他是个有钱人,于是便一改刚才答复时的冷漠态度,俨然一位五楼主人的语气补充说尼奥什先生此时可能刚到故国咖啡馆,就在第二个转角的左边,他常在那里消磨下午的时光。纽曼感谢她告知这一信息,然后走到第二个拐角向左,来到了故国咖啡馆。他一时犹豫要不要进去,那样的话,这不就是在“跟踪”可怜的老尼奥什吗?但这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面容憔悴的七十岁小老头,正在那里小口啜着一杯糖水混合饮料,然而,甜蜜的饮料却并不能消解他的孤寂。他推门进去,一开始,除了浓密的烟雾,什么也看不清。透过烟雾,他很快注意到角落里的尼奥什先生,他正搅动着一大杯饮料,对面坐着一位女士,背对着纽曼。尼奥什先生很快认出了来客。纽曼朝他走过去,老头儿慢慢站起身,盯着纽曼,脸上的神情比平常更加萎靡。

“看到您正在喝潘趣酒 [164] ,”纽曼说,“我想您还没有死,这很好,别动了。”

尼奥什先生呆站在那里,望着纽曼,下巴沉着,不敢伸出手去。坐在他对面的女士转过身来,神采奕奕地抬头看着纽曼,那正是尼奥什女儿的窈窕身姿。诺埃米小姐警戒地看着纽曼,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我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只见她优雅地说:“您好吗,先生?难道您不想也来一杯吗?”

“您是……是尾随我而来的吗?”尼奥什先生非常小声地问。

“我去您家,想看看您怎么了,我还以为您病了。”纽曼说。

“您总是这样慈悲心肠,”老人说,“是的,我感觉不太好。不,我生病了。”

“先让先生坐下吧,”诺埃米小姐说,“服务生,搬把椅子过来。”

“您愿意赏光坐下吗?”尼奥什先生怯怯地问,英语发音夹杂着法国口音。

纽曼心想最好还是先把事情了解清楚,他把桌子另一头的椅子拿了过来,坐在诺埃米小姐和她父亲中间。“您自然是来取东西的咯。”诺埃米小姐说着,啜了一口马德拉白葡萄酒。纽曼说他不是来取画的,然后转过去看着她父亲,面露微笑。“多么荣幸啊!是吧?他专程过来看我们。”尼奥什先生一口喝干了杯中辛辣的烈酒,然后看向窗外,眼里含着泪水。“但您不是来找我的,对吧?”诺埃米小姐继续说道,“您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吧?”

纽曼注意到了诺埃米小姐外表上的变化,她非常优雅,更加漂亮,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一两岁。很显然,只有从她的眼神里才能看出她获得了尊严。她看起来“非常淑女”,衣服的颜色更加素净,梳妆打扮更加低调优雅,这需要多年的练习才能养成。她现在的冷静自持和泰然自若的态度对纽曼造成了一种冲击,使他变得倾向于同意瓦伦汀的说法,这位年轻的姑娘真是与众不同。“是的,说实话,我不是来找您的,”他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您,”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听说您搬离了您父亲家。”

“真可恶 [165] 啊!”诺埃米小姐微笑着大声说道,“有人会离开自己的父亲吗?相反的例证倒不少。”

“是啊,令人信服的证据。”纽曼瞥了一眼尼奥什先生,老头儿用黯淡无光表示反对的眼神似看非看地回视了纽曼一眼,然后举起空空的杯子,假装再喝口饮料。

“是谁告诉您这些的?”诺埃米问,“我知道一定是瓦伦汀先生告诉您的,您为什么不说是呢?这太不像话了。”

“我很难为情。”纽曼说。

“那就让我来做个示范吧,我知道是瓦伦汀先生告诉您这个消息的,他对我很了解,或者说他认为他了解我。他费尽周折来打听我的情况,但其中有一半都不是真的。首先,我并没有离开我父亲,我太爱他了。难道不是吗?可爱的父亲?瓦伦汀先生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年轻人,绝顶聪明。我也知道很多他的情况,您下次见到他时,可以把这话告诉他。”

“不,”纽曼咧嘴笑着坚定地说,“我可不要当您的传声筒。”

“随您便吧,”诺埃米小姐说,“我既不指望您,也不指望瓦伦汀先生。他对我很有意思,让他耍他自己的手腕吧,他和您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

“噢,他与我完全不同,这点我毫不怀疑,”纽曼说,“但我不太明白您是怎么理解的?”

“我的意思是,首先,他从不帮我任何忙,或者帮我找个未婚夫。”诺埃米小姐顿了顿,笑着说,“我并不是说那都是他应该做的,我是拿他和您进行比较。顺便问一下,您是怎么想到要高价收购我的临摹画的?其实您并不在意我。”

“哦,不,我很在意您。”纽曼说。

“那么如何体现的呢?”

“看到您嫁给一个可敬的年轻人,我感到很高兴。”

“只有六千法郎收入的年轻男人!”诺埃米小姐大声道,“这就是您说的在意我?恐怕您对女人还知之甚少。您不是那种殷勤 [166] 的男人,那并不是您本该有的样子。”

纽曼脸涨得通红。“打住吧!”他大声说,“太过分了,我还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如此不堪。”

诺埃米小姐笑着拿起她的皮手筒:“总之,只有这样说才会惹您生气。”

她父亲双肘撑在桌子上,脑袋前倾用双手托着,月白色手指按着耳朵。他就那样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空空的杯底,纽曼猜他可能没有听他们说话。诺埃米小姐扣好毛皮夹克,将椅子向后推了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裙摆的荷叶边,眼神里有种对自己昂贵外衣的珍爱,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纽曼。

“您最好还是原来那个诚实坦率的姑娘。”纽曼轻声说道。

尼奥什先生还是盯着玻璃杯底,他女儿站了起来,大胆地微笑着。“您是说我看起来不像是个诚实坦率的姑娘了?现在的姑娘大部分都是这样。请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她补充说,“我想要成功,这就是我想做的。你们聊吧,我可不想在咖啡馆被人看到。我不知道您想从我可怜的父亲这儿得到什么,他现在过得很舒适,这也不是他的错。再见 [167] ,我的小老头儿。”然后,她用皮手筒轻轻拍了一下父亲的头,停了一会儿,看着纽曼说,“告诉瓦伦汀先生,如果他想了解我,让他来找我,亲自问我本人!”然后就转身离开了,门口戴白围裙系着蝴蝶结的服务生替她开了门。

尼奥什先生坐着没动,纽曼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老人看起来阴郁笨拙。“那么您还是打算不射杀她了吧。”等了一会儿,纽曼说。

尼奥什先生还是没动,只是抬起眼,古怪地看了纽曼很长时间,这似乎就是默认了一切,既没有请求原谅,同时又没有佯装自己无能解决。就像一只无害扁平形昆虫的心理状态,明知道自己即将遭到胶鞋的踩压,却想自己也许太扁不会被踩死。尼奥什先生的眼神透露出一种无所谓的是非观念。“您肯定在心里小看我了。”他用尽可能低的声音说道。

“噢,不,”纽曼说,“这不关我的事,轻松面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以前在您面前说了太多的漂亮话,”尼奥什先生补充道,“我当时就是那样的想法。”

“请相信我很高兴您没有对她开枪,”纽曼说,“我害怕您会开枪自杀,所以来看看您。”说完,他开始扣起他的大衣外套。

“我们俩谁也没死,”尼奥什先生说,“您就把我看成小人吧,我无法向您解释,希望我再也不要见到您了。”

“咳,不要妄自菲薄。”纽曼说,“您不应该这样抛弃朋友。况且,上次您来见我的时候,我还觉得您特别开心呢。”

“是的,我记得。”尼奥什先生心不在焉地说,“我当时脑子发烧,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那都是精神错乱时说的胡话。”

“噢,好吧,您现在平静多了。”

尼奥什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得跟死去了一样。”他低声说。

“您很不开心吗?”纽曼问。

尼奥什先生慢慢地擦了擦前额,甚至把假发向后推了推,斜视着他的空杯子。“是的,我不开心,但那没有什么稀罕的,我总是不开心。我女儿非常任性,我接受她给我的一切,好的坏的。我没有灵魂,一个人没有灵魂就只能闭嘴。我不会再去叨扰您了。”

“好吧。”纽曼说,他非常讨厌这个老头儿圆滑的处世哲学,“随您所愿。”

尼奥什先生似乎已经准备好被人鄙视了,但他还是想从纽曼的明褒实贬中求得一丝谅解。“毕竟,”他说,“她是我的女儿,我还要照看她。如果她会做错事,那为什么呢?世上有这么多不同的道路,人生的层次也不尽相同。我可以给她帮助——我可以帮她。”说到这儿,尼奥什先生停了下来,他迷茫地看着纽曼,纽曼开始怀疑他的心软了。“用我的人生经验帮她。”尼奥什先生补充道。

“您的人生经验?”纽曼问,感觉既好笑又讶异。

“我做生意的经验。”尼奥什先生认真地说。

“噢,是啊。”纽曼笑着说,“那将是她的一大优势!”接着,他向尼奥什道别,向这位可怜又愚蠢的老人伸出手去。

尼奥什先生背倚着墙壁和他握手,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望着纽曼。“我想您一定认为我黔驴技穷了,”他说,“这极有可能,我的头老是疼,所以我无法向您解释,跟您说不清道不明。她太强势,想要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可事实就是这样——就这样。”他停下来,仍然望着纽曼,瞳孔放大,闪着亮光,仿佛黑暗中猫的眼睛。“一切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我没有原谅她,噢,没有!”

“这就对了,不要原谅她,”纽曼说,“她是错的。”

“太可怕了,太糟糕了。”尼奥什先生说,“可您想知道真相吗?我恨她!我接受她给我的一切,可我更恨她了。今天,她给我送来了三百法郎,就在我的马甲口袋里。我现在极度憎恨她,不,我没有原谅她。”

“那您为什么要接受她的钱呢?”纽曼问。

“如果我不接受,”尼奥什先生说,“我会更加恨她,这就是我的悲哀。不,我没有原谅她。”

“当心不要伤害她!”纽曼说,又笑了起来,然后就告辞了。走过咖啡馆的橱窗时,他看到老人神情忧伤地招呼服务员为他斟满酒杯。

大约是他去故国咖啡馆一周后的某一天,他去拜访瓦伦汀,正巧他在家里。纽曼说了和尼奥什先生及其女儿会面的情况,并说恐怕瓦伦汀对那个老头儿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发现那父女俩相谈甚欢,老绅士的严格纯粹是嘴上说说。纽曼坦承自己很失望,他原本期望看到尼奥什先生站在道德高地之上。

“道德高地,我亲爱的朋友,”瓦伦汀笑着说,“他没有任何道德高地可攀。以尼奥什先生的水平他能感知到的高地就只有蒙马特区 [168] 了,可那儿却不是个可教化人的地区。在一个平原国家是无山可登的。”

“他确实说了,”纽曼说,“他没有原谅她,但她对此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公平来讲,他并不喜欢那种事,”瓦伦汀回应道,“诺埃米小姐就像那些我们读过的自传里的伟大画家一样,他们在职业生涯初期会受到圈内人的排挤和反对,他们的工作也得不到家人的认可,但这个世界会给他们主持正义,诺埃米小姐有了一份职业。”

“哦,得了吧,”纽曼不耐烦地说,“您对那个小女人太上心了。”

“我知道自己太上心了,可一个人了无牵挂,就一定会想小女人了。我觉得对一些轻松的东西上心比对什么都不上心要好。这个小女人引起了我的兴趣。”

“噢,她已经发现了,知道您一直在打听她的情况,问各种关于她的问题。她为此很得意呢,相当可恶。”

“可恶,我亲爱的朋友,”瓦伦汀笑着说,“一点儿也不可恶!”

“如果我让那个贪婪的女投机分子知道我为她费尽周折,我宁愿上吊自杀。”纽曼说。

“漂亮女人永远值得男人费力讨好,”瓦伦汀反驳说,“乐见诺埃米小姐因为我的好奇而自鸣得意,要让她知道我很得意她的得意。顺便说一句,她并不是那么太得意。”

“您最好直接去告诉她,”纽曼回应道,“她也让我给您转达类似的话。”

“您也太没想象力了,”瓦伦汀说,“我去看过她——五天里去了三次。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主人,我们谈到了莎士比亚和玻璃琴 [169] 。她非常聪明,有很强的好奇心,一点儿也不粗俗,或者想要粗俗,但决心不让自己粗俗。她谨言慎行,非常完美;她冷酷无情,线条分明,如同刻在古老宝石上的小小的海之女神雕像。我敢保证她就像是从紫水晶里开凿出的那般没有任何情感或冷若冰霜,您用钻石都不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她非常漂亮,真的,您了解她后,就知道她美极了!她聪颖睿智,坚毅果断,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她能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被扼死而面不改色。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她是个非常有趣的姑娘。”

“这张爱慕清单可真长啊,”纽曼说,“这些可以成为便衣侦探最喜欢的描述罪犯特征清单了,我会用另一个词而不是‘有趣’来总结这些特征。”

“为什么?只不过用一个词形容而已,我并没有说她值得赞美或可爱,也不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或姐妹,她是一台制作精巧、稀奇古怪的机器,我想要看它如何运转。”

“好吧,我也看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器,”纽曼说,“有一次在一家针厂,我看到一位来自大城市的绅士因为站得离机器太近了,然后被一台机器举起来,就像用叉子把肉叉起来那样,直接将他吞噬了,碾成碎末。”

在纽曼与德·贝乐嘉老夫人讨价还价(这个用词十分准确)以什么方式将他订婚的消息公之于众后的第三天,纽曼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他看到桌子上有张外形十分精美的卡片,老夫人说她将于本月二十七日晚上十点在家举行舞会,邀请他参加。他把卡片卡在镜框缝里,心满意足地看着它,仿佛看到的是赏心悦目的胜利勋章和奖励证书。瓦伦汀·德·贝乐嘉进来时,他正四仰八叉躺在椅子里,钟爱地看着那张卡片。瓦伦汀立即顺着纽曼眼神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他母亲的邀请信。

“他们为晚宴做了些什么准备呢?”他问,“不会是那些传统的‘音乐’‘舞蹈’或者‘活人雕塑表演 ’ [170] 吧?至少应该邀请一位‘美国人’来。”

“噢,会有一些美国人去的,”纽曼说,“特里斯特拉姆太太今天告诉我她收到了邀请信,并已寄出了接受邀请的回函。”

“啊,那么特里斯特拉姆太太和她丈夫会支持您的,我母亲可能已经在她的卡片上写下了‘三位美国人’。但是,我觉得您不会感到毫无兴致,您会见到许多法国名望之士,我是说那些拥有久远的贵族血统和高鼻梁的人,诸如此类。他们之中有些是很差劲的蠢货,我建议您与这些人打交道要小心。”

“哦,我想我会喜欢他们的,”纽曼说,“这些日子里,我已准备好喜欢任何人和任何事,我的心情特别好。”

瓦伦汀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椅子里,露出一副异常的疲惫神情。

“真是幸福的人!”说完,他叹了口气,“当心不要冒犯别人。”

“如果有人要来冒犯我,他大可以那样做,我问心无愧。”纽曼说。

“所以您是真心爱上我姐姐了。”

“是的,先生!”顿了一会儿,纽曼说道。

“然后我姐也是?”

“我猜她是喜欢我的。”纽曼说。

“您用了什么魔法妖术?”瓦伦汀问,“您是怎么让她喜欢上您的?”

“哦,我没有什么一般法则,”纽曼说,“只要她似乎能接受的方式就行。”

“即使有人知道这样的一般法则,我也不会相信,”瓦伦汀笑着说,“您真是个厉害角色,动作真快!”

“您今晚有点儿不对劲,”纽曼回应道,“心怀叵测,在我完婚之前,可不要给我制造任何麻烦。等我生活安排妥当,我就能更好地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大概六个星期以后。”

瓦伦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您对未来很有把握吗?”

“有把握,我确切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我清楚自己已经得到了什么。”

“您确定你们将来会幸福快乐吗?”

“确定?”纽曼说,“愚蠢的问题得用愚蠢的答案来回答。是的,确定!”

“您什么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除非您用暴力手段杀了我,否则您伤害不了我。我的确应该考虑的是一个大骗局,我想要活着,真心想活下去。我不会死于疾病,因为我身体非常强健。至于老死,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不能失去我的妻子,我再怎么照顾她也不为过。我可以失去金钱,或失去其中的大部分,但没关系,我可以再赚两倍。因此,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您不担心美国商人娶法国伯爵夫人可能是个错误?”

“也许对伯爵夫人来说是个错误,但对商人来说不是,如果您说的商人是指我的话!但是,我的伯爵夫人不会失望,我会用幸福来回报她!”仿佛有种冲动想要用篝火庆祝他对幸福的确信,纽曼站起来向火焰已经很旺的壁炉里又扔了几块木柴。瓦伦汀看了一会儿飞蹿起来的火焰,然后用手捧着头,悲伤地叹了口气。“您头痛?”纽曼问。

“我很伤心 [171] 。”瓦伦汀用法式简单直接的语气说。

“您很伤心,嗯?是不是有关前天晚上您说您很爱慕却不能娶的女士?”

“我真那样说了吗?似乎说过后,我就不记得了。在克莱尔面前这样说,让她觉得我很没品位,但我当时说的时候心情很郁闷,现在还是很郁闷。您为什么要把那姑娘介绍给我?”

“噢,是诺埃米,对吧?是上天让我们那天遇见她的!您不是想说您为她害上了相思病吧?”

“相思病?不会的,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是,那个冷血的小恶魔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她甚至已经用她那些小牙齿噬咬我,我觉得自己仿佛患了狂犬病,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这很糟,非常低级。她是全欧洲最唯利是图、声名狼藉之人,但她真的让我心神不宁,我的脑海里全都是她。这和您那高贵又高尚的爱情形成了鲜明对比,非常讨厌的对比!很遗憾这是我在这个值得尊敬的年纪能够做到的最好的状态了。总的来说 [172] ,我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对吧?您不能保证我的未来也像您一样那么确定。”

“马上放弃那个女孩,”纽曼说,“不要再靠近她了,您的未来将会一样确定。来美国,我会安排您在银行工作。”

“放弃她,说起来很容易,”瓦伦汀说着,微微一笑,“但您不能就这样放弃一位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您得礼貌,即使对待诺埃米也是一样。并且,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害怕她。”

“所以,徘徊在礼貌和虚荣心之间,您将向这个泥潭越陷越深?用礼貌和虚荣心来做更好的事情吧。还有,记住,并不是我想要把您介绍给她,是您坚持要认识她,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噢,我不是责怪您,”瓦伦汀说,“祈求上天不要让我错过认识她的机会,她真的非常特别,她张开那双翅膀的方式很让人惊奇,没有哪个姑娘能像她那样将我逗乐。但很抱歉,”他立即补充说,“她没有间接让您对她产生兴趣,这个话题有些暧昧,让我们换个话题吧。”瓦伦汀换了一个话题,但五分钟后,纽曼发现,他又明显绕回原来那个关于诺埃米小姐的话题了。他描述她的行为举止,重述她说过的妙语 [173] ,那些话充满智慧,对于一个六个月前还在毫无艺术感地临摹圣母马利亚的姑娘来说,那些话显得很是愤世嫉俗。但最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说话。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显然,他还在想着诺埃米小姐。“是的,她真是个令人害怕的小怪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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