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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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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临睡前,色诺芬又给我吃了一剂“复方神药”,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在我吃晚饭时本来都已经略微有些消退了,结果我又重新振作起来。我是被惊醒的——有个粗心的奴隶把一摞碟子摔到了地上——我大声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为我的不雅吃相向大家道歉。“确实如此啊,恺撒。”他们一起喊道。我这才记起他们当时看起来都吓坏了。生活不顺心就虚。

“我睡着的时候,有人在我的饮料里下毒了吗?”我开玩笑地说道。

“苍天不容啊,恺撒。”他们抗议道。

“那尔齐苏斯,维提乌斯·瓦伦斯说的那个科尔切斯特笑话是什么意思?说什么布立吞人把我当作神一样崇拜。”

那尔齐苏斯说道:“恺撒,这可不完全是个笑话。实际上,我不妨告诉您,在科尔切斯特有一座庙宇是献给克劳狄乌斯·奥古斯都神的。他们今年初夏就开始在那儿膜拜您了。不过我也是才听说的。”

“难怪我感觉这么奇怪呢。原来我已经变成神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我记得我曾经写信给奥斯特里乌斯,批准他在科尔切斯特建一座神庙献给奥古斯都神,以感激他让罗马军队在不列颠岛大获全胜。”

“恺撒,据我猜想,奥斯特里乌斯自然是把‘奥古斯都’误以为是您自己了,尤其是您还明确指出是奥古斯都让罗马军队在不列颠赢得了战争。奥古斯都神定下的疆界在英吉利海峡,跟您的名字相比,他的名字对不列颠人来说毫无意义。有人告诉我,当地的土著一说起您都满怀虔诚与敬畏。他们还作了诗来描写您的电闪雷鸣、您的魔法迷雾、您的黑色妖精、您的驼背怪物和鼻子像蛇一样的怪物。从政治上来说,奥斯特里乌斯将这座神庙献给您是完全正确的。但是我很遗憾这事并没有事先征得您的同意,而且——我估计——还违背了您的意愿。”

“所以现在我已经是神了,对吗?”我又说了一遍,“希罗德·阿格里帕总说我最终会成神,我却对他说他这是胡说八道。我猜想这个过失已经没法撤销了,对吧,那尔齐苏斯,你认为呢?”

“我想这会对地方上的人民造成很坏的影响吧。”那尔齐苏斯答道。

“好吧,我不在乎,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我说道,“我什么都不在乎。让人把那个可怜的女人立刻带到我这里来受审。我觉得那些七情六欲全都没有了。没准我甚至会原谅她呢。”

“她死了,”那尔齐苏斯低声说道,“死了,遵照您的旨意。”

“给我的杯子倒满,”我说道,“我不记得下过这样的旨意,不过现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我想知道自己是哪一种神。雅典诺多洛斯老先生以前常常向我解释斯多葛概念中的神是个什么样子:神是一个完美又圆满的整体,不会受到意外或是事情的影响。我总是把神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南瓜。哈哈哈!要是我再多吃一点鹅多喝一点酒,我也会变成南瓜的。所以梅萨丽娜死了!她是美女,我的朋友们!可是她很坏!”

“美丽但邪恶,恺撒。”

“来人,把我抬到床上去,让我像神一样幸福地睡一觉。我现在是个幸福的神了,对吗?”

于是他们把我抬到了床上。我睡得很熟,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我不在的期间,元老院开会通过了一项动议——祝贺我镇压了叛乱,还通过了另一项动议——将梅萨丽娜的名字从档案中除掉,也从每一处公开的铭文中除去,并且毁掉她所有的雕像。下午我起床以后便继续打理我平日的朝政。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特别顺从、非常礼貌,我到法庭以后,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没有人企图催促我或是威吓我。我很快便审完了所有的案子。

第二天,我雄心壮志地说起征服日耳曼的事来;那尔齐苏斯这才意识到色诺芬的药效猛过头了——本来只是想让我和缓地度过梅萨丽娜之死带来的打击,不想却扰乱了我的心智;于是他叫色诺芬别再给我吃药了。神一般的情绪逐渐消退了,我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伤心的凡夫俗子。药效过去之后的第一个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时问道:“我妻子呢?梅萨丽娜夫人在哪里?”梅萨丽娜总是和我一起吃早餐的,除非她的“偏头痛”发作了。

“她死了,恺撒,”尤欧杜斯说道,“她几天以前死了,是您下的命令。”

“我不知道啊,”我无力地说道,“我是说,我忘记了。”接着,整件事情的耻辱、悲伤和恐惧一股脑儿地涌回我的脑海,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很快我便喋喋不休地说起傻话来,说我亲爱的梅萨丽娜是个宝贝,责备自己害死了她,还说这全都是我的错,简直出尽了洋相。不过,我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叫人把我的轿子抬来。“去鲁库路斯花园。”我下令道。他们把我抬到了那里。

我坐在花园里一棵雪松底下的长凳上,目光越过一片平整碧绿的草坪,顺着宽阔的鹅耳枥大道望去,大道上长满了草;周围没有别人,只有我的日耳曼卫兵在灌木丛里放哨,但是全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膝上放着一张长条形的纸,手里握着笔,严肃地思索着自己现在处于何种境地,又是如何到了这种境地。我写书的时候,这张纸就在身边,我要把当初写在纸上的全部抄下来,跟我看见的一字都不差。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的叙述断成了三句三句的,每一段之间还相互关联,就像不列颠德鲁伊祭司的“三行押韵联句”一样(他们的训诫诗或是教诲诗一般都习惯采用这种韵律):

我爱自由;我恨专制。

我一直都是个爱国的罗马人。

共和主义才是罗马精神。

可我如今反倒成了皇帝。

同样行使着君主的权力。

共和制被三代君王一推再推。

内战让共和国四分五裂。

奥古斯都建立了君主制。

这不过是个紧急措施而已。

奥古斯都发现自己没法放弃皇权。

我在心里指责奥古斯都是个伪君子。

我仍然对共和主义坚信不疑。

提贝里乌斯当了皇帝。他本不愿如此吗?

害怕让敌人夺去了权力?

恐怕是被他母亲莉薇娅逼迫的吧。

他在位时我隐居起来。

我认为他是残忍小人。

我仍然对共和主义坚信不疑。

卡里古拉忽然任命我做了执政官。

我却只想回去写书。

卡里古拉企图像东方君主那样统治。

我是个爱国的罗马人。

我本该尝试杀了卡里古拉。

可我装成傻瓜以求自保。

也许卡西乌斯·卡瑞亚才是个爱国的罗马人。

他打破誓言,刺杀了卡里古拉。

至少,他曾试着要恢复共和制。

共和制并未复辟。

人们又任命了一个新帝。

那新帝就是我——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

如果我拒绝,就会被杀掉。

如果我拒绝,就会有内战。

这不过是个紧急措施而已。

我处死了卡西乌斯·卡瑞亚。

我发现自己仍然没法放弃皇权。

我变成了第二个奥古斯都。

我努力工作到很晚,就像奥古斯都。

我开疆拓土、增强国力,就像奥古斯都。

我是个专制的君主,就像奥古斯都。

我并非有意要做伪君子。

我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出于好意。

我原本计划今年就恢复共和制。

朱利亚的耻辱就是奥古斯都的惩罚。

“我宁愿从未婚配,无嗣而终。”

我对梅萨丽娜也是同样的感受。

我本该自尽,而不该上台;

我不该让自己听从希罗德·阿格里帕的劝告。

我怀着最好的意图,却成了一位暴君。

我看不见梅萨丽娜的愚行和罪恶。

她以我的名义把无辜的男女杀害。

无知并不是犯罪的理由。

但我是唯一的罪人吗?

难道整个国家不是同样的罪恶吗?

他们让我当了皇帝,又来讨我的欢心。

要是我执行自己真正的计划会如何?

要是我恢复了共和制又如何?

我真的以为罗马会对我感恩戴德吗?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谈到自由,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简单而美好。

人总是希望所有的门都打开,所有的墙都倒下。”

有我当皇帝,天下就心满意足了,

除了那些自己想当皇帝的人。

没人是真的想恢复共和制。

阿西尼乌斯·波利奥说得对:

“要想它变好,必先要变坏。”

我决定了:我终究还是不会执行我的计划。

青蛙池里想要个国王。

朱庇特就送来了木头老国王。

我又聋又瞎又迟钝,正像块木头。

青蛙池里想要个国王。

让朱庇特把年轻的暴君送给他们吧。

卡里古拉犯下了大错:他的暴君统治太过短暂。

我也犯下了大错:我太过仁慈。

前任到处破坏的,我都修好了。

我让罗马和天下与君主制和好如初。

罗马注定要屈服于另一位恺撒。

让他精神错乱、残忍嗜杀、反复无常、挥霍无度、淫荡好色。

暴君会再次证明这就是国王的本性。

我弄钝了暴政的刀锋,铸成大错。

重新磨快它的刀刃,也许我还可以补救失误。

重病当用猛药。

不过,我必须记住,我是木头老国王。

我要呆滞地浮在一池死水之中。

让污泥中潜藏的所有毒药都破壳而出。

我遵循着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且是自此之后都严格遵守,绝不容许任何事来妨碍。一开始我很痛苦。我对那尔齐苏斯说,我觉得自己就像竞技场里那个持盾胳膊被人砍下来的剑斗士;但是不同之处在于,那个西班牙人受伤而死,可我却还活着。你也许听过残废的人在寒冷潮湿的天气里抱怨说感觉他们失去的腿或是胳膊在疼。这种疼痛最是真切,说起来就好像是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拇指一直往上延伸到手腕,或是膝盖那里总是会疼。我就常常会有这种感觉。我要是做了什么决定,就担心梅萨丽娜对此会怎么想;剧场里上演的戏剧要是很无聊,我就会顾虑她的感受;要是天上打雷,我就会想起她有多么害怕打雷。

恐怕你也猜到了,最痛苦的就是想到年幼的不列塔尼库斯和屋大维娅也许根本就不是我的血脉。我已经确信屋大维娅不是我的孩子。她一丁点儿都不像克劳狄家族这边的人,我看了她不下一百次,才忽然意识到她的父亲是谁——卡里古拉手下的日耳曼司令官。如今我想起来了,大约是在大赦过了一年之后,他让自己蒙了羞,官职也没了,最后竟沦落去做了剑斗士,梅萨丽娜曾经在竞技场里求我饶他一命(当时他被人缴了械,一个网斗士[1]站在旁边俯视着他,高高举起了三叉戟),全场观众都在大喊大叫、嘘声连连、拇指朝下,可梅萨丽娜却顶着这些抗议为那个可怜虫的性命求情。我放过了他,因为梅萨丽娜说如果我拒绝她的恳求就会有损她的健康,那正是在屋大维娅出生之前。不过,几个月后,他又跟那个网斗士交上了手,这次立刻就被杀了。

不列塔尼库斯确实是克劳狄家的人,而且这小家伙心地高尚,但是我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和我哥哥日尔曼尼库斯实在太过相像了。有没有可能卡里古拉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跟卡里古拉的本性完全不同,但遗传常常会隔代的。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忘记这一点。我尽量不让他在我眼前出现,但也没有让人看出我认为他不是我儿子。那段时间他和屋大维娅一定吃了很多苦头。他们一直对母亲非常依恋,所以我下令不许跟他们说她那些罪行的详细情形,只能让孩子们知道母亲已经死了。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她是被我下令处死的,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对我生出了一种孩子气的怨恨。可我却没法鼓起勇气去跟他们谈论这事。

前面已经说过,我的自由民们组成了一个非常团结的行会:要是有人得罪了他们当中的一个,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人;要是有人得到其中一人的庇护,所有的人都会来帮助他。他们这么做给元老院竖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可元老院却没有效仿,总是四分五裂、拉帮结派,只有平日里对我奴颜婢膝时才会团结一致。不过,如今梅萨丽娜被处死已经三个月了,我的三位主要大臣——那尔齐苏斯、巴拉斯和卡里斯图斯——之间却展开了一场竞赛,他们事先约定,获胜的那一个不准利用讨我欢心所赢得的稳固地位来羞辱另外两个。你永远猜不到这场竞赛比的是什么——是要为我挑选第四个妻子!“可是,”你们肯定会惊呼道,“你不是对禁卫军说过,要是你再婚的话,他们大可以拿剑把你碎尸万段吗?”我是说过。但那是在我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之前——就是我坐在鲁库路斯花园里那棵雪松下的长凳上所做的决定。现在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旦我铁了心,就一定会把这事坚持到底。我让我的自由民们玩起了猜谜游戏——猜猜我究竟还想不想结婚。其实这只是个玩笑,因为我已经选定了那个幸运的女人。我是这么把他们挑起来的:有天晚上吃饭时,我随意地说道:“把年幼的屋大维娅交给自由妇们照料可不太好,我应该让她过得更好一些。这可怜的孩子,我把了解她习惯的女仆全都绞死了。我也不能指望我女儿安东尼娅来照看她,自从安东尼娅自己的孩子夭折以后,她就已经很难过了。”

维特里乌斯说道:“不,小屋大维娅需要的是一位母亲。不列塔尼库斯也是,尽管男孩子照顾起自己来比女孩子要更容易一些。”

我没有回答,所以在场的人全都知道我在考虑再婚,他们也都知道我有多轻易就被梅萨丽娜一手掌控,所以他们想,要是自己就是那个为我找到妻子的人,那他可就能大赚一笔了。一等到有利的时机和我私下谈话,那尔齐苏斯、巴拉斯和卡里斯图斯便依次向我提供了人选。对我而言,最有趣的就是看到他们各自内心的想法。卡里斯图斯想起卡里古拉曾经逼迫一位希腊总督和他妻子罗利娅·保利娜离婚,然后自己娶了这个女人(作为他的第三任妻子),就因为某人在一次宴会上对他说她是罗马帝国最美丽的女人;卡里斯图斯还记得,那个某人就是我。虽然打那以后已经过了十年,但是罗利娅·保利娜不仅没有人老色衰,反而是越发美貌,所以卡里斯图斯认为,推荐她是非常保险的。他第二天就这么做了。我微笑着答应说会仔细考虑此事。

第二个是那尔齐苏斯。他首先问我,卡里斯图斯推荐的是谁,我告诉他是“罗利娅·保利娜”,他惊呼说她根本不适合我。除了珠宝之外,她什么也不关心。“她四处招摇时,脖子上总会戴着各种翡翠、红宝石或是珍珠,价值绝不会少于三千个金币,而且每回的搭配都不一样;她又蠢又倔,就跟拉磨的骡子似的。恺撒,咱俩心知肚明,真正适合您的女人是卡尔珀尼亚。但是您又不太可能娶一个妓女,这样可显得不大好。所以我的建议是,您娶个贵族女子,但这只是形式上的,实际上您却和卡尔珀尼亚住在一起——就像您认识梅萨丽娜之前那样——幸福地一直到老。”

“那么你建议我娶谁作为形式上的妻子呢?”

“埃利亚·培提娜。您和她离婚以后,她再婚了,您记得吧。最近她丈夫死了,留下她潦倒度日。您娶她就是大发善心了。”

“可是,那尔齐苏斯,她说起话来?”

“不幸已经让她受到了惩罚。我保证,她再也不会像律师那样说话。我会提醒她注意这一点,并且说清楚您娶她的条件。作为您的妻子,以及您女儿安东尼娅的母亲,她会得到一切应有的尊敬,还会有一大笔个人收入,但她必须签署一份契约,只要有您在场,她就得装聋作哑,而且不能嫉妒卡尔珀尼亚。这样如何?”

“亲爱的那尔齐苏斯,我会仔细考虑这事的。”

不过,猜对答案的人是巴拉斯。他要么是太愚蠢,要么就是太聪明了。他怎么能想到我会做这么可怕的事——跟我的侄女小阿格里皮娜结婚。首先,这桩婚姻是犯了乱伦罪的;其次,她的儿子是卢修斯·多密提乌斯——我非常不喜欢他;再次,如今梅萨丽娜死了,她就可以称得上罗马最坏的女人了。即使在梅萨丽娜活着的时候,要如何判断她们俩谁更坏一些也是个很好的问题:她俩都一样邪恶,但是,就算梅萨丽娜比小阿格里皮娜更加放荡,至少她从不乱伦,不像小阿格里皮娜——据我所知——连这个也干过。不过,小阿格里皮娜独独有一个优点——她非常勇敢,而梅萨丽娜——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胆小得很。巴拉斯推荐小阿格里皮娜是有附带条件的,跟那尔齐苏斯提出的条件一样,即这只是形式上的婚姻:我喜欢找谁当情人都可以。他说,罗马只有小阿格里皮娜这一个女人能够接手梅萨丽娜的政务,而且会确实助我一臂之力。

我答应会仔细考虑这事。

我先给了卡里斯图斯、那尔齐苏斯和巴拉斯一些时间,让他们去探探口风,问问这些候选人是否愿意成为恺撒的妻子,接着,我给他们安排了一场正式的辩论。我请了维特里乌斯来当裁判,辩论于几天后举行。那尔齐苏斯推荐的是埃利亚,他提出的理由是,如果我和埃利亚破镜重圆,那么家里就不需要进行什么新的改变,她女儿安东尼娅是年幼的屋大维娅和不列塔尼库斯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埃利亚跟他们已经是有血缘关系的了,一定会成为他们的好母亲。

卡里斯图斯提醒那尔齐苏斯不要忘了埃利亚已经和我离婚多年,并且暗示说,如果再把她接回来的话,她肯定会骄傲起来,没准会私下里在梅萨丽娜的孩子们身上为自己报仇。罗利娅和我就般配多了,人人都承认她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而且她也很守妇道。

这两个人选巴拉斯都不同意。他说埃利亚是个老泼妇,而罗利娅是个脑袋空空的傻瓜,四处招摇时就像个珠宝店似的,她将来会每天都想买一整套华而不实的新饰品,而且是用公家的钱。不,唯一可能的人选就是阿格里皮娜夫人。(只有我一个人仍然用“小阿格里皮娜”这个昵称来称呼她。)她会带着日耳曼尼库斯的外孙一起嫁过来,这孩子从各方面都配得上成为帝王的机会;而且,像她这样的女人——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够生养,又还很年轻——不应该嫁到外人家里去,从而把恺撒们的光辉特质转移过去,这在政治上是至关重要的。

我能看见维特里乌斯在一个劲地出汗,试图从我的表情中猜测出我偏爱这三个人中的哪一个,并且思忖着如果他自己再提出一个不同的人选是不是可能会更好。不过他猜对了,也许是根据我准许这几位自由民发言的顺序猜出来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三位候选人全都美丽聪慧、出身名门、尊贵无比,我发现实在是难以判断,就像特洛伊的牧羊人帕里斯在朱诺、维纳斯和密涅瓦这三位女神当中不知如何评判一样。请容我继续以这些女神做比,这样很有帮助。埃利亚·培提娜代表朱诺。她已经结过婚,还和皇帝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是,尽管朱诺是赫柏之母,她的唠叨却惹得朱庇特很不高兴;埃利亚·培提娜也是同样惹得皇帝不高兴,咱们也不想这个人间的天神家庭再起战争。至于罗利娅·保利娜,据说她就是维纳斯,帕里斯也的确把奖颁给了维纳斯;但是,你们一定记得,帕里斯不过是个容易被人左右的乡下青年罢了,而且,对于一位有着丰富的婚姻经验和统治经验的成熟君王来说,空有美貌而没有智慧是毫无吸引力的。小阿格里皮娜就是密涅瓦,代表着智慧,并且她的美貌也几乎不输给罗利娅。皇帝的妻子应该是既有端庄的容貌,又有出众的头脑,所以我的选择是小阿格里皮娜。”

我装作刚刚才考虑到这事似的反对道:“可是,维特里乌斯,她是我的侄女啊。我不能跟自己的侄女结婚,对吧?”

“恺撒,如果您想让我去跟元老院商量这事的话,我保证会得到他们的同意。这当然不合常规,但我可以跟您采用同样的方法——就是那天您在关于欧坦选举权的讲话中所使用的方法;我可以指出,随着时间的推移,罗马的婚姻法已经变得越来越灵活了。举例来说,在一百年前,人们认为堂表亲结婚是件荒唐事,可是如今,就连最好的人家也常常这么做了。那么为什么叔叔和侄女就不该结婚呢?帕提亚人就这样,他们的文明可是历史悠久。在希罗德家族,叔侄结婚比其他任何婚姻都多。”

“这倒是真的,”我说道,“希罗迪亚斯就嫁给了她的叔叔菲利普,后来又抛弃他和自己的另外一个叔叔安提帕斯跑了。希罗德·阿格里帕的女儿贝雷妮丝也嫁给了自己的叔叔希罗德·波利奥——卡尔基斯国王,如今她应该是跟自己的兄弟小阿格里帕生活在一起,这也是乱伦的。为什么恺撒家族就不能像希罗德家族一样自由呢?”

维特里乌斯看起来很吃惊,但是说起话来却非常严肃:“兄妹或是姐弟乱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还举不出这样的例子来。不过,也许在很久以前,咱们的祖先就允许叔侄结婚了;普路托娶了自己的侄女珀尔塞福涅,可是在古代的经典文学作品中却从没有哪一句话对这种行为表示过反感。”

“普路托是神,”我说道,“不过似乎我如今也是神了。巴拉斯,我侄女小阿格里皮娜自己对这事怎么看?”

“她会觉得非常荣幸并且欣喜若狂的,恺撒,”巴拉斯说道,简直难掩自己的得意之情,“而且,她愿意发誓有生之年都忠实地献身于您、您的孩子们以及罗马帝国。”

“带她来见我。”

小阿格里皮娜一来就扑倒在我脚边。我叫她起身,并且说,我打算跟她结婚,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以热情的拥抱来回答我,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我相信她。为什么不呢?现在她可以通过我来统治世界了。

小阿格里皮娜跟梅萨丽娜不一样。梅萨丽娜的天性就是完全沉溺于感官享受,这一点她和她的曾祖父马克·安东尼很像。小阿格里皮娜可不是这种女人,她很像她的曾祖母——莉薇娅女神:她只喜欢权力。正如我所说过的,她在男女方面也是淫荡不堪,可她绝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恩宠。她只跟那些在政治上对她有用的男人睡觉。比如说吧,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维特里乌斯勇敢地将冠军称号授予她,事后肯定得到了她的好处;而且我确凿地知道(尽管我从没有这么对她说过),巴拉斯当时是她的情人,现在也仍然是,因为他掌管着王室内库。

于是,维特里乌斯在元老院里发表了演讲(他先在外面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公众示威游行),他对议员们说,他建议我和小阿格里皮娜结婚,我也认同这在政治上很有必要,但是却犹豫不决,要先听听元老院和百姓们对这一革新有何看法以后才会做出明确的决定。维特里乌斯像老派的演说家一样说道:“……大人们,你们如果去找的话,很快就会发现,在罗马所有的夫人当中,这位阿格里皮娜夫人的显赫家世非常出众,而且她显然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以生养,她在品行方面的成绩也完全可以达到甚至超过你们的要求;这位女性中的典范经由神灵的天意成了寡妇,而且愿意与一个迄今为止都给为人夫者的德行树立了榜样之人结为夫妻,这实在是一桩幸事啊。”

你们也许能够猜到他的演讲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议员们投票通过了他的动议,一个反对者都没有——这绝不是因为大家全都喜欢小阿格里皮娜,而是因为眼看她很可能就要成为我妻子了,所以没人敢招她的恨——有几位急着表现的议员热心地跳起来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会强迫我服从整个国家一致同意的愿望。我在市集上接受了他们的问候、恳求与祝贺,然后来到元老院,要求他们通过一项法令,使叔侄之间的婚姻永久合法化。他们通过了这项法令。新年时(公元49年),我跟小阿格里皮娜结婚了。只有一个人占了这条新法律的便宜,这人是个骑士,曾经当过禁卫军的上尉。小阿格里皮娜重赏了他。

我向元老院说明了我在不列颠那所神庙的事情。我解释说,我被封神事出偶然,并且就此向我的同胞们表示歉意。不过,鉴于取消此事在政治上会带来危险,也许他们愿意宽恕我并批准我这种前后不一的做法。“不列颠很远,而且这只是一座很小的庙宇罢了,”我嘲弄地恳求道,“乡下地方的一座小庙,地面就是泥巴的,屋顶铺着草皮,就像共和制时代罗马的众神居住的那些神庙一样,那时候奥古斯都神还没让他们住进如今这种富丽堂皇的新居。这么一座小小的庙宇,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里面有一两个老祭司,偶尔还会适度地献上一些祭品,你们一定不会反对吧?就我个人来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神灵。我向你们保证,这将是我唯一的一座……”但是似乎没有人因为这座庙而对我不满。

人口普查结束以后,我就没有再担任监察官了,作为恢复共和制的序幕,我任命维特里乌斯担任这个职务。一个世纪以来,公众道德的控制权头一次落到了恺撒以外的人手中。维特里乌斯在安排我和小阿格里皮娜结了婚以后,首先便采取了几项举措,其中之一就是将本年度的一等法官从议员名单中除去,而且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女婿——年轻的希拉努斯!他提出的理由是希拉努斯和自己的姐姐卡尔维娜乱伦;卡尔维娜本是维特里乌斯的儿媳,可是最近却被自己的丈夫小维特里乌斯给休了。维特里乌斯解释说,不久前,他的儿子撞见这两人同床共枕,在他答应保密的条件下才告诉了他;可是如今他成了监察官,要是将希拉努斯的罪行隐瞒不报他就会良心不安。我亲自审理了这个案子。希拉努斯和卡尔维娜全都否认指控,但是似乎一切都证明他们的罪行无可辩驳,于是我解除了希拉努斯和我女儿屋大维娅之间的婚约(确切地说,是梅萨丽娜的女儿屋大维娅),又让他辞去一等法官的职务。其实他的任期只剩下一天了,但是为了表明我的强硬态度,我任命别人当了这最后一天的一等法官。要不是小阿格里皮娜,维特里乌斯自然是永远都不敢揭露乱伦这事的。希拉努斯妨碍了她的野心,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卢修斯成为我的女婿。哎,我曾经很喜欢希拉努斯,而且他毕竟是奥古斯都神的后代;于是我对他说,我会推迟判决他的案子——意思就是我希望他能自己了断。他耽搁了一阵子,最后选在我婚礼那天做了这事,这也没什么不妥的。我流放了卡尔维娜,还建议祭司团重新施行罗马第三任国王图鲁斯·赫斯提利乌斯的一种奇特习俗——到狄安娜的小树林中献上祭品并弥补罪过。

这个时期,巴巴和奥古里努斯的精神状态极好。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要滑稽地模仿一番。巴巴给字母表引入了三个新字母:一个表示咳出痰来的声音,一个是吮吸牙齿的响声,还有一个是“介于呃逆和打嗝之间的不确定元音”。他和一直扮演梅萨丽娜的大块头黑人女子离了婚,鞭打着她穿过大街小巷,然后和一个斗鸡眼的白化病女人举行了一场假婚礼,他说这是他侄女。他对乞丐、小偷和流浪汉进行了人口普查,将那些这辈子哪怕做过一份正当工作的人都从社团里赶了出去。他的笑话之一就是辞去他的监察官职位,任命奥古里努斯接替他一直到任期结束——恰好是滴漏的一小时。奥古里努斯夸口声称要在这一小时里做出许多丰功伟绩来。他抱怨的事情之一就是巴巴的滴漏走得不准,他想去把自己的那个拿来,那个滴漏的一小时比这个要长两倍呢。可是巴巴模仿着我的声音和姿势,引用了我最近在法庭上时常会说而且还颇感自豪的一句话,“哪怕哲学家们能达成一致,也别指望钟会走得一致”,所以他不让奥古里努斯走。可奥古里努斯坚持认为一是一二是二;如果他要当监察官的话,那就需要整整一小时,规规矩矩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秒。他俩吵得热火朝天,一直吵到奥古里努斯的任期结束,却什么也没做。“根据图鲁斯·赫斯提利乌斯的奇特习俗,我要把你放在沸腾的柏油里蘸一下,接着把你煎个半死不活、外焦里嫩。”奥古里努斯伤心地说道。

我允许巴巴和奥古里努斯在模仿我的时候怎么滑稽怎么夸张都行。他们在墨丘利神庙外面演出时,总会吸引大批的观众;当然,墨丘利本来就是小偷和恶作剧者的守护神。巴巴和那个白化病人结婚一事让小阿格里皮娜觉得受了侮辱,非常生气,但是我却坚定地对她说:“只要我在,巴巴的命就在,明白吗——还有奥古里努斯也是。”这让她大吃一惊。

“你活到几时,他就活到几时,一小时都不差。”阿格里皮娜同意了,但是语气却很不高兴。

这一年爆发了蛇灾,我颁布命令昭告天下,有一种药治疗蛇咬创伤绝对有效,那就是紫杉树的汁液。奥古里努斯和巴巴重新发布了这条命令,并在后面加了一句“才怪”,似乎大家认为这个词也是我常常挂在嘴边的。

* * *

[1]原文为net-man,系古罗马角斗士的一种,使用的武器是渔网、三叉戟和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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