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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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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德死后的第二年(公元45年),我举行了纪念不列颠大捷的一周年庆典;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神庙台阶上偷听到的抱怨,我便给贫困的百姓发了钱——每人三个金币,家里未成年的孩子是每人半个金币。有一家人我竟然得给他们发十二个半金币,不过这是因为他们家里有好几对双胞胎要补贴。小希拉努斯和小庞培帮着我一起发钱。我做记录时才发现,如今我已经取消了卡里古拉所有额外征收的税项,将他抢来的钱都还给了人家,欧斯提亚的港口工程、高架水渠和富奇内湖的排水工程还在继续进行,而且我能够付得起这笔奖金,不用找任何人骗钱,国库里也仍然有一大笔结余。这四年来我做得非常好,我想你不会否认这一点吧。

天文学家巴比鲁斯经过一番深奥的数学计算之后向我报告说,在我生日那天将会发生日食。这让我有些担心,日食是最不吉利的兆头,随时都可能发生,而我生日那天是纪念战神的一个全国性节日,这一天发生日食的话,民众会非常不安,那些想要刺杀我的人也会对成功充满信心。不过我想,要是我事先向民众发出警告说将会发生日食,那他们的感觉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不是沮丧,而是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也明白这个现象的原理。

我颁布了一份公告:

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尼禄·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不列塔尼库斯,皇帝,国父,最高祭司、连任第五年的护民官、三届执政官,向元老院、百姓们以及罗马的盟友们致意。

去年,我的好朋友——艾菲索斯城的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巴比鲁斯——进行了一些天文计算,发现今年的八月一日将会发生日食,意大利某些地方可以看见全食,其他地方可以看见偏食,他在亚历山大城的一群天文学家同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而亚历山大的科学是非常发达的。尽管在过去,这种自然现象总会引起迷信的恐惧,但现在,我希望你们丝毫不要为了这件事而忧心。从前人们觉得日食说来就来、无法解释,把它看作是神灵在警告说快乐将会从世间消失一段时间,就好像太阳那赋予万物生命的光线被遮挡了一样。可是如今,我们对日食和月食已经非常了解,还能做出预测,“在某某日将会发生日食或月食。”我觉得大家都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和宽慰,人类智慧的理性终于消除了这古老的恐惧。

以下就是我那博学的朋友们给出的解释。月亮在太阳之下绕着自己的轨道运行,当月亮运动到我们头顶上方,和太阳形成一条直线时,便会经过那耀眼的大圆盘,平时从太阳投射到地球的光线被中间的月亮给挡住了。根据不同的地理位置,地球上有些居民看见光线被遮住的时间要比其他人更久一些,可有些人却完全不会受到影响。实际上,太阳的光芒并不是像某些无知者以为的那样确实消失了,所以,对于那些并没有被月亮隔在他们自己和太阳之间的人,太阳依然光辉四射。

日食解释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就好像你们谁都可以用手遮住油灯或是蜡烛的光亮,让整个房间暂时陷入黑暗。(顺便说一下月食的原理,当太阳处于地球下方时,就会通过地球投射阴影,月亮运行到阴影部分,便发生了月食)旁边的地图上标出了将会受日食影响最大的地区,我希望这些地区的全体长官和其他主管机构做好一切预防措施,避免公众恐慌或是趁黑打劫,并且告知民众在日食期间观察太阳时要隔着牛角片或是用蜡烛熏黑的玻璃,而不要盯着太阳看,否则那些视力较弱的人会有失明的危险。

我想,自打开天辟地以来,我一定是第一个颁布这种公告的君王;这样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日食按照预告准时发生了,庆典也照常举行,不过我们向月亮女神狄安娜和太阳神阿波罗献上了特别的祭品。

在随后的一年里,我身体健康,无病无痛,也没有人想要刺杀我,倒是有人企图发起一场革命,却以那煽动者落了个极不光彩的下场而告终。那人名叫阿西尼乌斯·盖路斯,是阿西尼乌斯·波利奥的孙子。他母亲是提贝里乌斯的第一任妻子维普萨尼亚,她嫁给盖路斯以后生下了他。提贝里乌斯对盖路斯恨之入骨,最后竟然慢慢将他饿死了。说来也怪,有些人的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盖路斯是“公鸡”的意思,而阿西尼乌斯则是“驴子”,阿西尼乌斯·盖路斯既喜欢吹牛,又愚不可及,像极了鸡和驴,你就是在意大利旅行一个月,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想象一下吧,他手头一无革命军队二无革命资金,却相信自己凭着的人格力量和高贵出身就能马上赢得拥护者!

有一天,他来到市集的演讲台上,对着迅速聚集的人群开始了高谈阔论,指出专制的害处,细细说明我伯父提贝里乌斯是如何谋杀了他的父亲,还说非常有必要将恺撒家族从罗马铲除、把帝国交给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来统治。人群从他那故弄玄虚的暗示中猜出他指的就是他自己,于是大笑着欢呼起来。他是个拙劣的演说家,元老院里就数他最难看,身高至多只有四英尺六英寸,还是个溜肩膀,一张大长脸,一头红头发,再加上一个鲜红的小鼻子(他有点消化不良);尽管如此,他却觉得自己如同赫拉克勒斯一般强壮,像阿多尼斯一样貌美。我相信,市集上没有一个人是把他的话当真的,各种各样的笑话到处传得飞快,比如“驴子上屋顶”、“驴子在弹琴”和“公鸡也能挤奶下蛋”。(“驴子上屋顶”是一句谚语,指的是突然出现的怪人;“驴子在弹琴”说的则是人家的表现可笑又无能;“公鸡奶”和“公鸡蛋”代表着毫无意义的指望。)不过,他每说一句,大家就欢呼一声,想听听下一句会有多么荒谬;他演讲完毕之后,果然企图领着全体暴民到皇宫里来废黜我。大家排成长长的纵队跟在他身后,八个人一排,走到了离外宫门大约二十步远的地方,然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任由他一个人继续走,他便自己往里走。门口的哨兵让他进了宫,并没有提出什么疑问,因为他是议员。他往皇宫的庭园里又走了一段便开始大喊着威胁我,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是孤身一人。(人民大众有时候既聪明又残忍,有时候却既愚蠢又懦弱。)很快他就被逮捕了,尽管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很可笑,我却不能对此宽容:我将他流放了,不过就在西西里,他在那里有家族的庄园。“走吧,到你自己的粪堆上学鸡叫,在你自己的蓟草田里学驴叫,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但是别让我听见。”我对这丑陋暴躁的小个子说道。

欧斯提亚的港口还远未完工就已经花掉了六百万个金币。现在最大的技术难题就是在那两道大防波堤的尽头之间修建小岛;你也许不会相信,不过这个难题是我自己解决的。你还记得卡里古拉那艘运送方尖碑的大船吧?这艘船将大象和骆驼运到了不列颠,然后又将它们平安地运了回来。从那以后,她还派过两次用场——航行到埃及去运彩色大理石回来修建维纳斯在西西里的神庙,如今她又停在欧斯提亚了。可是船长对我说,她已经经不起风浪了,他不愿意再冒险开着她出航。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可以在这艘船上装满石头再沉到水底充当小岛的地基。不过我否决了这个点子,因为给她装石头只能装到大约四分之一,此时水就会漫过船舷的上缘了,等到船腐烂以后,这些石头就会散成一堆。于是我想,“要是我们手边有戈耳工的脑袋就好了,这样就能把她变成坚硬的大石头了!”每当我劳累过度的时候,常常会有这种愚蠢的空想飞进我的脑袋,可是这次的空想却产生了一个真正绝妙的主意:干吗不给她尽可能地装满相对较轻的水泥粉呢?再封住舱口,将她沉到水里,让水泥在水下凝固。

我想到这个主意时大约是凌晨两点,我立刻便拍手唤来一个自由民,让他马上去把我的总工程师请来。一小时以后,工程师从城市的另一头慌慌张张地赶到这里,浑身抖得很厉害;他许是以为我会以这样或是那样的疏忽罪将他处死。我激动地问他自己的主意是否可行,可是他却说水泥在海水中不易凝固,这让我大失所望。不过,我给了他十天时间去找到办法让水泥凝固。“十天,”我一本正经地重复道,“不然……”

他以为“不然”是一句恐吓,可是如果他失败了,我就会把这个小玩笑解释给他听,我只是想说“不然我们就只能放弃这个主意了”。恐惧让他更加聪明,经过八天的疯狂试验,他发明出一种水泥粉,一遇到海水就会凝固得像石头一样。这是把库迈的水泥厂里出产的普通水泥粉和普特奥利附近山上一种特殊的灰土混在一起形成的,如今方尖碑船的形状已经永远地凝固了下来,可以想见,这是欧斯提亚港口最坚硬的石头。我们用巨大的石块和同样的水泥在船的上方修建起一个小岛,岛上还有一座高高的灯塔,灯塔顶上每天夜里都会用松节油点亮烽火。烽火室里有好几面磨光的钢制反射镜,这样就让烽火的光芒比以前亮了一倍,同时也让这道光一直照耀在下面的河口里。港口用了十年才完工,花了一千两百万个金币;现在也仍然还有人在那里为改善航道而劳作。不过这对罗马来说是一份大礼,只要我们控制着海上,就永远不会饿死。

我和罗马的一切似乎都进展得非常顺利。人民心满意足,国家繁荣昌盛,军队到处得胜——奥鲁斯在不列颠南部以及西南部和仍然不肯屈服的比利其部落打仗,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战果,巩固了我的征服;宗教仪式也定期准时举行;即使在罗马最贫困的地方,人民也过得很安乐。我设法将法庭的事务给了结了,还找到了法子对案件数量进行控制。我身体很健康,觉得梅萨丽娜比以往更加美丽了。孩子们也都健康茁壮成长,不列塔尼库斯小小年纪就表现得格外老成,克劳狄家族的人世代都是如此(不过,我承认,我是被漏掉的那一个)。如今只有一桩事情让我伤心,在我和元老院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我却无法将之打破。我尽了一切力量来向全体议员表达我的敬意,尤其是在任的执政官和一等法官们,可他们对我却总是既奉承又怀疑,这让我很难理解,也不知如何应对。我决定恢复从前的监察官职位——它已经被由皇帝担任的公德导师所吞并,并且打算以这个受人爱戴的身份对元老院再一次进行改革,开除所有制造障碍的无用之人。我在元老院里贴出告示,要求每一位议员考虑自身的情况以后做出决定——自己是否仍然有资格作为议员为罗马效力;如果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要么是经济上负担不起,要么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就应该辞职。我暗示说,自己不辞职的人会被开除,这就不光彩了。要是我计划开除的人没有提出辞职的话,我就四处向他们私下散发通知,这样一来,事情的进展就快了。我从议员名单上裁掉了一百人左右,为了奖励那些仍然留在名单上的人,我将贵族身份颁给了他们的家人。贵族圈扩大的好处就在于能为高级祭司提供更多的人选,现存的贵族家庭成员在选择新娘和新郎时余地也更大;罗马的四大贵族家庭相继源于罗穆卢斯、卢修斯·布鲁图、尤利乌斯·恺撒和奥古斯都,如今几乎要一个接一个地绝嗣了。人们会以为,家族越是富裕,势力越是强大,人丁就越是兴旺,但是在罗马却从来不是这样。

不过,就算对元老院进行了清理,也仍然收效甚微。辩论只是闹剧罢了。在我第四次担任执政官期间,有一回我提出了一项司法改革的措施,元老院的反应极为冷淡,我只得直白地说:

“大人们,如果你们真心诚意地赞成这些提议,就请帮我个忙,立刻说同意,这没什么难的。否则,如果你们不同意,就请提出修正案,不过也请现在就提。如果你们需要时间仔细考虑一下这事,那就慢慢来,但是请别忘了,到了定好举行辩论的那天,你们必须准备好发表意见。要是民选领事把执政官的话一五一十地重复一遍当作自己的意见,其余的人在轮到自己发言时就只说一句‘我同意这件事’、‘然后等元老院到了休会时间,会议记录里却说‘刚刚进行了一场辩论……’、‘这与元老院的尊严就极不相称了。”

我还用别的方式向元老院表达了敬意,其中包括将希腊和马其顿又放回到元老院行省的名单里,他们当初是被我伯父提贝里乌斯改成皇帝直辖行省的。我还将铸造铜币在地方上流通的权力还给了元老院,就像在奥古斯都的时代一样。没有什么比硬币更能为统治者赢得尊敬了;金币和银币上用的都是我的头像,因为我毕竟是皇帝,治理国家的工作实际上大部分还是由我负责;可是元老院那熟悉的“s.c.”字样再次出现在了铜币上,而铜币不仅最古老、最有用,同时也是数量最大的硬币。

我之所以会立即决定对元老院进行清理,是由于阿西阿提库斯的事让我很是担忧。有一天(公元46年),梅萨丽娜来找我,说道:“去年阿西阿提库斯辞去执政官一职的时候,你曾经怀疑,除了他所提出的理由之外,其中是否还另有隐情。当时他的理由是,因为他已是第二次担任执政官,所以遭到了人们的嫉妒和猜疑。这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好像并不全是因为这个。”

“好,我这就来告诉你一件事,这事我本来早就该跟你说了。阿西阿提库斯疯狂地爱上了科涅利乌斯·斯奇比奥的妻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有什么看法?”

“哦,是了,波贝娅——很漂亮的女孩子,鼻梁笔挺,盯着男人看的样子也很大胆。她是怎么想的?阿西阿提库斯又不像斯奇比奥那么年轻英俊,他又肥又秃,不过,当然了,他是罗马最富有的人,而且还有好几个美丽非凡的花园!”

“我担心波贝娅已经完全委身于阿西阿提库斯了。好吧,我就告诉你吧,这事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前一阵子,波贝娅来找我——你知道我跟她是好朋友,或者不如说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她对我说:‘梅萨丽娜,亲爱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大忙。你对谁都不能说我求过你,可以答应吗?’我自然答应了。她说道:‘我爱上了瓦列利乌斯·阿西阿提库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我丈夫吃起醋来可怕得很,我想,要是让他知道了,准会杀了我的。但讨厌的是,我是按照严格形式嫁给他的,你也知道在严格形式的婚姻中,如果丈夫故意使坏的话,要想离婚有多难。这就意味着你首先会失去孩子们。你看能不能帮帮我?你能不能请皇帝跟我丈夫谈谈,并且安排我们离婚,这样阿西阿提库斯和我就可以结婚了。’”

“我希望你该不会说我有可能会同意这么做吧。这些女人可真是……”

“哦,没有,亲爱的,恰恰相反。我说,如果她从此再也不对我提起此事,看在我俩朋友一场的分上,我就试着忘了她说过的话;但是如果私下里让我听到有传闻说她和阿西阿提库斯仍然有不正当往来,我就直接来告诉你。”

“很好。我很高兴你是这么说的。”

“那之后没过多久,阿西阿提库斯就辞职了。你记得吗,当时他请求元老院批准他去视察他在法兰西的产业?”

“是的,他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猜是为了忘记波贝娅吧。法兰西南部有很多漂亮女人。”

“你不会相信的。我从阿西阿提库斯身上查出好几件事来。第一,最近他给禁卫军的尉官、士官和掌旗手们大笔大笔地送礼。他说,这样做是为了感谢他们对你的忠诚。这听起来很不对头吧?”

“好吧,他的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了。”

“别胡说。没有谁的钱会多到不知道怎么花。第二,他和波贝娅仍然常常见面,只要可怜的斯奇比奥一出城,他俩就幽会,还一起过夜。”

“他们在哪儿幽会?”

“在佩特拉兄弟的家里。他们是她的表亲。第三,索西比乌斯有一天几乎是主动对我说,他觉得你允许阿西阿提库斯在他法兰西的庄园里住那么久是很不明智的。我问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就给我看了他在维埃纳的一个朋友写来的信;他的朋友写道,阿西阿提库斯几乎没怎么待在他的庄园里。他到处去拜访行省里有权有势的人,甚至还沿着莱茵河走了一遭,对驻军的军官们慷慨异常。当然了,你一定记得,阿西阿提库斯就出生在维埃纳;索西比乌斯还说——”

“立刻传召索西比乌斯。”索西比乌斯是我替不列塔尼库斯选的私人教师,所以可想而知,我对他的判断力深信不疑。他是亚历山大的希腊人,但是长期致力于研究早期的拉丁文作家,是恩尼乌斯作品研究的泰斗。他对共和国时期非常熟悉,远比任何一位罗马历史学家——包括我自己在内——了解得都要清楚,所以我认为他会给予我的幼子源源不断的鼓舞。索西比乌斯来了,直言不讳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是的,他认为阿西阿提库斯野心勃勃,而且有能力发动一场革命。他不是曾经反对过我吗,自告奋勇要当皇帝?

“你忘了吧,索西比乌斯,”我说道,“我大赦了天下,那两天已经从罗马的记录中抹去了。”

“可是阿西阿提库斯也曾密谋反对您侄子——先帝,他甚至还在市集上为这事自吹自擂。像他这样的人辞去了执政官的职位,却没有充足的理由,还跑到了法兰西,他在那儿已经很有权势了,这下就肯定会说他是因为您的妒忌才被迫辞去执政官一职的,或者是因为他为了法兰西同胞的权利而起来反对您……”

梅萨丽娜说道:“这是明摆着的。他答应波贝娅会娶她,要做成这事,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除掉你和我。他会再次告假去法兰西,带着当地的军团起来造反,再把莱茵河的军团也拉进来。禁卫军会很乐意将他拥立为帝,就像当初他们很乐意拥立你一样:这就意味着他们每人又能拿到两百个金币了。”

“你们认为还有谁也参与了密谋?”

“咱们把佩特拉兄弟给查查清楚吧。他们刚刚才向律师苏伊利乌斯委托了一个案子,他是我最好的密探之一。要是他们除了为波贝娅和阿西阿提库斯提供卧室之外,还有什么把柄的话,苏伊利乌斯一定会查出来的,这你大可放心。”

“我不喜欢密探行为,也不喜欢苏伊利乌斯。”

“咱们得自保才行,苏伊利乌斯就是我们最好用的武器。”

于是苏伊利乌斯被请来了,一个礼拜以后他在报告中证实了梅萨丽娜的猜疑。佩特拉兄弟肯定参与了这个阴谋。两人中的哥哥私下里散布消息说,有天一清早,他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到一幅幻象,占星家们对之的解释让人很是不安。他看见的幻象是,我的脑袋被齐颈割下,头上还戴着一个白色葡萄叶做成的花环;占星家的解读是,我会惨死于秋末。那做弟弟的则替阿西阿提库斯和禁卫军传递信息,因为他自己就是禁卫军的一名上校。和阿西阿提库斯以及佩特拉兄弟同流合污的显然还有我的两个老朋友,一个是佩多·庞培,他晚上常常和我玩掷骰子的游戏,另一个是阿萨里奥,他是我女婿小庞培的舅舅,也是有权自由出入皇宫的。苏伊利乌斯暗示说,阿西阿提库斯他们自然会将谋杀我的任务交给他俩,让他们在和我玩掷骰子的友谊赛时杀了我。参与密谋的还有阿西阿提库斯的两个侄女——特里斯托尼亚姐妹,她俩跟佩特拉兄弟有私情。

我下定了决心,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先下手为强。我派禁卫军司令克里斯皮努斯带着一个连的禁卫军士兵——他们似乎是绝对忠诚的——到阿西阿提库斯位于巴亚的宅邸去,在那儿逮捕了阿西阿提库斯。他被戴上脚镣手铐,带到皇宫里来见我。严格来说,我应该让他在元老院受到弹劾,可是我弄不清楚他的阴谋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人们也许会为了支持他而示威游行的,我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在自己的书房里审讯了他,梅萨丽娜、维特里乌斯、克里斯皮努斯、小庞培和我的主要文书们全都在场。

担任公诉人的是苏伊利乌斯,当阿西阿提库斯面对他的时候,如果一个人的脸上能写着有罪两个字的话,那么我想,阿西阿提库斯的脸上当时就写着呢。不过我必须承认,克里斯皮努斯并没有事先告知他受到了什么指控,因为我连克里斯皮努斯都没有告诉。要是突然被捕的话,几乎谁都没法完全心平气和地面对法官。对此我有亲身体会,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糕,卡里古拉就曾经下令逮捕我,罪名是我目击了一起遗嘱伪造案。苏伊利乌斯控诉起来真是既可怕又无情,他脸庞瘦削,冷若冰霜,白发黑眸,长长的食指就像利剑一样指指点点、冲锋陷阵。他先是一番问候和玩笑,如和风细雨一般,可我们全都认识到,这只是前奏,随之而来的就是狂怒与痛骂的暴风骤雨。起初,他装出一副跟朋友谈天的语气来问阿西阿提库斯,他打算具体什么时候再去视察法兰西的庄园——葡萄采收期之前吗?他觉得维埃纳附近发展农业的条件如何,跟莱茵河谷的相比较又如何?“不过,你不用费心回答我的问题了,”他说道,“我并不是真心想知道维埃纳的大麦长了多高,或者那儿的公鸡叫得有多大声,就像你自己也不是真心想知道一样。”接着他又说起了阿西阿提库斯给禁卫军送礼的事,阿西阿提库斯表现得多么忠心耿耿啊!但是头脑简单的军人们难道没有可能会误会了这些礼物的意思吗?

阿西阿提库斯越来越不安,呼吸也粗重起来。苏伊利乌斯朝他走近了几步,就像竞技场上的猛兽猎手,他从远处射出的箭已经击中目标,野兽受了伤,他就可以走近一些,挥舞起自己的矛。“想一想吧,我曾经称你为朋友,还受过你的款待,却也被你那和蔼的风度、高贵的出身、还有我们的皇帝陛下和所有诚实公民误投于你的偏爱与信任所蒙蔽。你这人面兽心、下流病态、好色之徒!你不动声色地腐蚀了士兵们那忠诚的心灵与威武的身躯,而恺撒的万金之躯、罗马的安定与天下的福祉恰恰全都托付在这些士兵身上。皇帝生日那晚,你受邀赴宴却未能出席,当时你身在何处?病了,是吧?你肯定病得很厉害。我选了一些和你同病相怜的人,很快就让他们上法庭来对质,他们都是禁卫军的年轻士兵,却被你这肮脏之徒传染了疾病。”

苏伊利乌斯还说了许多诸如此类的话。阿西阿提库斯的脸色变得煞白,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抬手擦汗时,铁链便当啷作响。根据法庭的规定,在轮到他为自己辩护之前,他是不能说话的,可是他终于忍不住了,嘶哑着嗓子道:“苏伊利乌斯,去问问你自己的儿子们吧!他们会承认我是一个堂堂正正之人的。”庭上命他安静,苏伊利乌斯接着说到了阿西阿提库斯和波贝娅的奸情,但却轻轻带过,仿佛只是他的案子中最弱的一点,可实际上这才是重点;这就骗得阿西阿提库斯全盘否认了所有的指控。如果阿西阿提库斯有头脑的话,他就会承认通奸,但否认其他的罪名。可是他一概拒绝认罪,这似乎反而证明了他有罪。苏伊利乌斯传召了他的证人,多数都是士兵。主要证人是意大利南部来的一名年轻的新兵,他被要求将阿西阿提库斯指认出来。我估计人家教他认人的时候告诉他,阿西阿提库斯是个秃子——因为他选中的是巴拉斯,说就是这人侵犯了他。法庭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众所周知,巴拉斯和我一样,对这种恶癖深恶痛绝,而且大家都知道,在我的生日宴会上,他一直在替我招待客人。

我当时差点就驳回这个案子了,不过仔细一想,也许这个证人是记不清人家的相貌呢——我自己就是这样的,所以,他没能认出阿西阿提库斯并不能证明其他的指控不实。我和善地请阿西阿提库斯回答苏伊利乌斯的指控,一条一条地说。他照做了,但他对于自己在法兰西所作所为的解释却无法令人满意,而且关于他和波贝娅的事情,他肯定是做了伪证。至于他收买禁卫军的指控,我认为是没法证实的。士兵们在做证时很有条理,但却并不自然,这就说明他们是事先把证词背下来的,我向他们提问的时候,他们就只是重复同样的证词。可是后来我也从未听到哪个禁卫军士兵有过不同的说法,他们把一切都操练过了。

我命令所有的人都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维特里乌斯、小庞培和巴拉斯——几分钟以前,梅萨丽娜突然哭了起来,已经跑出去了。我对他们说,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不会对阿西阿提库斯宣判。维特里乌斯坦率地说,似乎没有理由怀疑阿西阿提库斯犯了罪,他也跟我一样震惊和悲痛,阿西阿提库斯是他的老朋友了,我母亲安东尼娅也很喜欢阿西阿提库斯,就是她利用自己在宫廷里的影响力提拔了他俩。后来他在事业上表现非常杰出,国家需要他尽责的时候,他也从不犹豫;他是自愿随我出征不列颠的人之一,尽管他到得晚了,战斗已经结束,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懦弱,而要怪那场暴风雨。所以,如果他现在发了疯,背叛自己的过去,让他自尽就太仁慈了;当然,严格来说,应该把他从塔尔珀伊亚岩石[1]上扔下去,然后再羞辱他的尸体,用钩子钩在嘴里拖走,扔进台伯河里。维特里乌斯还对我说,阿西阿提库斯实际上已经认了罪,因为他刚一被捕,就叫人送信给维特里乌斯,恳求他看在老朋友的分上,保他无罪,否则,要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就让他可以自尽。维特里乌斯又说道:“他知道你会对他进行公正的审判,你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那我的求情怎么能帮得上他呢?如果他有罪,你就会宣布他有罪;如果他是无辜的,你就会判他无罪。”小庞培申明说,不能对阿西阿提库斯手下留情,不过他这么说也许是为了自保。他和阿萨里奥以及特里斯托尼亚姐妹俩是亲戚,可这些人都被说成了阿西阿提库斯的同谋,所以他希望能够证明自己的忠心。

我叫人送信通知阿西阿提库斯,我休庭二十四小时以后再继续审讯,在此期间,他可以不戴脚镣。他肯定能明白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与此同时,梅萨丽娜匆匆去找波贝娅,对她说阿西阿提库斯就要被判处死刑了,建议她立刻自杀,这样就不必受审,也不会被处死了。可我对此却一无所知。

阿西阿提库斯算得上是英勇就死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了结了自己的事务,照常吃喝,到鲁库路斯花园(那时这些地方仍然叫这个名字)里散步,并且就树木、花草和鱼池对园丁们做了吩咐。当他发现他们把他的火葬柴堆建在一条漂亮的鹅耳枥大道附近时,他勃然大怒,扣了负责选址的自由民三个月薪金。“傻瓜,微风会把火焰吹到这些美丽古树的叶子上,破坏花园的整体外观,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医生割开他腿上的动脉,让他在温暖的洗澡水里流血而死,在此之前,他留给家人的遗言是:“再见了,亲爱的朋友们。当初死于提贝里乌斯的阴谋诡计或是卡里古拉的怒气之下,都比如今成为克劳狄乌斯愚蠢轻信的牺牲品要光彩。我爱的女人和信任的朋友都背叛了我。”因为他坚信是波贝娅和维特里乌斯安排人起诉了他。

两天以后,我请斯奇比奥来和我共进晚餐,并问起他妻子的健康状况,这就是在巧妙地表示,如果他还爱着波贝娅,并且愿意原谅她,那我就不再追究此事了。“她死了,恺撒。”他答道,然后掩面而泣。

阿西阿提库斯的家人——瓦列利家族——为了表明他们并不赞同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只得将鲁库路斯花园作为讲和的礼物赠给了梅萨丽娜;当时我自然从未想到过,这才是害死阿西阿提库斯的真正原因。我审判了佩特拉兄弟,处死了他们,然后特里斯托尼亚姐妹也自尽了。至于阿萨里奥,他的死刑执行令似乎是我签署的,但我却想不起来了。我叫巴拉斯预先通知他来受审,他却告诉我阿萨里奥已经被处死,还给我看了执行令,那肯定不是伪造的。我能想出的唯一解释就是,梅萨丽娜——也可能是波里比乌斯,他是受她掌控的——将这份死亡执行令夹杂在我要签署的其他很多不重要的文件中,所以我看都没看就签了。如今我已经知道他们一直在对我玩这种把戏;我的眼睛又过度疲劳了(非常严重,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阅读),他们就利用这一点,临时编造了内容来当作公文和信件读给我听,要我签字,可是他们念的和文件写的却完全对不上。

大约在这个时候,维尼奇乌斯死了,是中毒死的。很多年以后我听说,他不肯跟梅萨丽娜睡觉,于是梅萨丽娜就下毒害了他;他确实是在来皇宫用过餐的次日死掉的。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如今,维尼奇乌斯、维尼西亚努斯和阿西阿提库斯——当初想取代我当皇帝的三个人——全都死了,他们的死似乎都要算在我的头上。我对他们却问心无愧。维尼西亚努斯和阿西阿提库斯显然是叛徒,至于维尼奇乌斯,我以为他是死于意外。可是元老院和百姓们比我更了解梅萨丽娜,并且因为她而恨我。这就是我和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没有人敢打破。

在一次开会期间,元老院投票同意向索西比乌斯和克里斯皮努斯发放奖金,以奖励他们做出的贡献。我在会上就阿西阿提库斯的事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演说,于是元老院主动将批准议员离开意大利的权力交给了我,不管他们是以什么借口离开,都要我同意才行。

* * *

[1]古罗马卡皮托拉山上的一块岩石,在此把叛国犯掷下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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