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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晴天霹雳 含恨出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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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榆县是长城的要冲,这个地方在清代列为一等县。除了地方官吏,更驻扎着陆营、水师营,防守这地方,盘查着出关入关的商旅,防范甚严,宵小敛迹。北国的气候,一到严冬是特别寒冷,这年正在腊月里,天气非常恶劣,终日阴霾四布,连着十几天没见太阳,风雪载途,虽是这种重要的地方,商贾行旅,全有些裹足了。

这天临榆县的街道上,突然在这大雪纷纷,寒风刮面的午前,热闹起来。从天一亮,驻防的陆营,马步队像穿梭似的,冒着风雪赶到县衙,他们要协助马快们起解一名重要犯人。靠近衙门口的几家商铺,店伙们全在交头接耳地说着,县衙门里正办着一件紧要的案子,原办可不是本县的官人,全是从盛京交下来的,三天头里就到了。这名正点儿更叫人惊异了!竟是这县境内小河口一家财主。本地面的官人,改换了形装,前去卧底,可是这案子竟不好拾,所去的官人,三天三夜没动着方。盛京下来的原办,全是有能为的人,更调了本地的官兵马步队,在小河口安了四层卡子,在动手的那天晚上,所有那一带附近的道路村庄,全有官兵把守着,不准来往。离着小河口二三里的村庄,太阳还没落下来,就禁止居民出入,本县虽也出过盗案匪案,那分严重情形,可是多少年没见过的。赶到案子办下来,往县里解时,防护得更是十分严密,从小河口直到衙门,沿途全有马步队护着。

所有衙门附近的铺户,和县衙门里的马快全是熟人,平时出了什么案子,一般人已经习惯专好打听这些闲事,衙门里班上的人也没有不告诉他们的。唯独这次事,所在马步快三班,以及县衙门口里各科房的人,不管多么熟,全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只字。人全是好奇心最重,越是这样越想知道,可是遇到这种严重的事,空教他们东寻西问,不过是些捕风捉影无稽之谈。直到这天早晨,外边的风雪还是那么大,在县衙门的斜对过,有一家饭馆,他们大部分的主顾,是衙门口里的人,字号是东兴楼,也就是才把门板落了,打扫完了,伙计们才扫着街口前的雪。

这时从衙门里出来五个马快班儿,他们全进了东兴楼。这时厨房的火还没升起来,上街买材料的还没回来,从来就没有这么早有人来吃饭的。可是这班马快全是熟人,再说也惹不起他们,掌柜和伙计全过来,打着招呼照应着。不过掌柜的跟他们说,现在厨上的菜可不全,火还没升旺了,可能得多担待一会儿,掌柜一旁搭讪着,一边告诉厨房灶上,赶紧给他们预备。这和半夜下馆一样,有什么算什么,算是凑合着给他们做了四个菜,预备了几壶热酒,这五个马快班子,原本也不为吃来的,只为得多喝几杯高粱烧赶赶寒气,解解疲乏。东兴楼掌柜的张茂堂,是一个很能说话的人,他一边照应着他们,一边和他们搭讪着,探问衙门所办这个案倒是怎么回事?

这马快班中有一个叫陈勇胜的,是班中的二头儿,平日和东兴楼掌柜的很说得来,这时更因为热酒一到肚子里,有这酒力壮着,未免有些忘形,向张茂堂说道:“这件案子办得真是个别,你问我们,我们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葫芦里究竟是装的什么药。你们这东兴楼是规矩买卖,我们又是熟人,难道还怕你们坏我们的事吗?其实从昨天前天,你们不断地打听,就没有一个敢和你们多说一句的,并不是我们不放心掌柜的你,实因为这件案子原办的人,不是榆关里的,事前没有一点消息,连县太爷那里也没见着公事。突然间在大前天,天还没亮,来了这四位原办,带着的公事你就不用问是谁下的了。反正是个主儿,不是七品县令敢轻视的,公事很急,人家一到就把话交代明白,这件案子由盛京将军那里派下来,非办走了不可,只要走漏一字,把差事跑了,就是我们临榆县的事,只好请我们县太爷亲自到盛京去交代。掌柜的你想既有这种情形,谁和自己过不去,因为口头上不谨慎,把自己送了忤逆,世上没有那么傻的人吧?并且这四位原办,人家也真有手眼,公事上也真是老辣,那个情形就好像不放心我们临榆县,人家才到关里,就把驻防榆关的官兵调好了,他们到了县衙门,官兵的大队也到了,竟能听候他们的调遣,这种势力你服不服!”说到这里,陈勇胜端起酒杯来,喝了一杯热酒,他同事的弟兄,在一旁说道:“陈头!今天可不是你放量喝的时候,你可留神,虽然有原办起解差事也饶不了我们,还得跟着护送呢,少喝两杯吧,受完了这回罪,再找乐子还不迟。”

陈勇胜冷笑一声道:“你少说废话,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这趟差事出去三天三夜,没吃一顿整饭,人全快冻成银鱼了,王法厉害,也没有活饿死人的罪名。现在不要紧了,咱们送出榆关就交差了事,这回的差事,咱们弟兄是满肥,别的没落,落了四个字,挨冻挨饿。”陈勇胜说了这话,东兴楼掌柜的张茂堂暗中笑他,酒没喝多少,酒后无德的情形就要现出来了,难为他这些年的马快班头怎么干了,你问我人家的势力服不服,连你全不敢不听从人家的调遣,你还问谁?和你说了半天,一句痛快话没告诉我,今天买卖顺不了,一落门板,头一号客人说是一笔写在瓢底下的饭账,我算认了命了!心中虽是这么想着,可是口中还得敷衍他,含笑答道:“陈头,你这么明白的主儿,还问我,光棍不斗势,人家没有来头,敢到这个地方,在你们哥几个面前施威来,陈头!这个案子可是贼情盗案,还是人命路劫?可以告诉我们吗?”陈勇胜道:“掌柜的,要是昨天晚上咱们见面,你摆上酒菜席,我也不敢谈这件事,现在我告诉你吧,不过你听了更糊涂,想明白还得等些日子。”掌柜的一听,心说:我这顿饭才冤呢,原本就没我舒适事,这我可问个什么劲,随着笑说道:“陈头,我这不过是闲谈,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错不跟陈头你是熟人,我们还不敢随便多谈这种事。”

陈勇胜说道:“这小河口离这里不过三十多里,那是一个大镇甸,虽然是一个乡镇,因为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又是十几个庄子的集场所在,所以那个地方,比我们县里不差什么。掌柜的你在这里也干了多年,不会不知道吧?”掌柜的张茂堂一笑道:“陈头,你可说着了,我就没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陈勇胜道:“对,我忘了掌柜的是外乡人啊!那里住着一个很说得出的主儿,这人也不是本地人,他来到临榆县也十几年了,在小河口落了户,家中很有些财产。这个主儿姓柳,究竟原籍是哪儿的人,还说不清!名字叫什么,我全忘了,在小河口称得起是安善良民。我们卧底时,打听得这人,在那一带声气很好,年岁不大,不到五十岁,慷慨豪爽,挥金似土,好交朋友,家中不断有外来的客人。这么些年,乡邻们就没看见这主儿有意外的情形来,家中拥有那么些良田,在小河口镇店上,人缘是好极了,我们卧底去的,三天三夜工夫,就没有一个听说有人说他坏话的,这人既有家财,又有子女,并且还有……”说到这,陈勇胜的话一顿,向张茂堂道,“这可以算他有嫌疑的地方,他一身很好的武功,在小河口一带,可不拿武功往外露。但是他住的年月多了,什么事搁不住年代久,他在家中,立有把式场子,他自己的儿女全跟着他练功夫。可是他功夫好坏,没有人知道,因为他向来不跟别人谈。身上有武术,他不说,谁能够问他。可是有一年,小河口的街上夜间走火,那把火要是着起来,就许烧一趟街,并且失火的这家,因为是在夜间,已经全睡了的,一盏油灯没放好,火着起来,大人全跑出来了,可忘了屋中炕上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六岁。这两个孩子太小,任凭谁也认为得烧死在里面。不是遇上这个姓柳的,准活不了。不知是怎么个缘故,火一起,他随呼救的声音就到了。失火的这家也是个小户人家,夫妇二人逃出来,才想起两个孩子来。哪还进得去,那个女人疼孩子心切,破出死去也要往屋中闯,被这个姓柳的赶上,拿着一个财主身份,他就冒险入火场,把两个孩子全救出来,临出来时,那火场附近人全挤满了,他一个胳臂下夹着一个,竟从房上翻到街心,也不找这孩子的父母,只向下面人喊了声:‘这两个孩子已被烧坏,治晚了就活不了啦!要孩子到我家中去。’他发完这话,从房上把这两个孩子带走。这失火的本主夫妇赶到柳宅,人家已给两个孩子擦药灌药,保住了性命。可是这一来小河口的乡邻哄喊动了,全说是这位柳财主,有一身绝顶的功夫,可是从那时也惹人起了疑心,全认为他不定是怎么个出身呢!可是那次火场救人,事后又资助这被难的主儿,人家也真够慷慨。但是这柳宅的主人,足有好几个月不再出门,事后有见着他的,未免就要问他,可是他微微一笑,只答道:少年时练过功夫,已经搁下多年了。再没有第二句话和别人说。这件事已然过去好几年,小河口镇店上,仅仅知道他会功夫,他的声气一天比一天好,他家中所出来的人,规规矩矩的没有一点不法的情形,全称他作柳善人。张掌柜你想,这种人儿在本县里多少年没有一点是非,如今竟有这种事发生,拿着我们久经办案拿贼的,也不敢断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平常人或许会想:这个姓柳的不用问,当初准是江洋大盗,或者是本事的飞贼。这种话老百姓可以这么想,我当马快的,虽然是例来伸手办案,有公事仗着腰眼子,有错拿的,没错放的。可是我姓陈的,就没有那么无情无理,随便伸手动过人。他真是江洋大盗出身,强匿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还可以说他个行为谨慎,不至于露出风声,或者他当初不是本省人,他作案的地方离这太远,不至于发觉败露。可是这个姓柳的,虽不是本地人,他可是北方的口音,还有一句俗语,贼皮你要是披上,到死你也是揭不下去。任凭他一住多少年,就不会没有一点风声,我干了这么多年的衙门口了,我就不信,所以这件事叫人糊涂得慌。盛京下来的这四原办,我们说句良心话,人家本领是真高,真大,像我们哥几个,不够人家一个人拾掇的。可是凭这四个有本事的人,来捕拿这么一个庄乡财主,他们那分慎重,那分担心,任谁也看得出来,所动的这个主儿,实不好惹。因为这个情形,我们哥几个,也受了些罪,四位原办,交派公事的时候,我们真没看到那么严厉的,如临大敌,一件事一件事地分配,伺候我们县太爷这么些年,还没见我们县太爷这种样子对待我们,每句话里头,全加上几年徒刑。可是别看这么厉害,他们也真服气人家,这四位原办好像久住的临榆县,对于这里的道路村庄很熟,人家说着话时,桌子布张纸,内中一个,一边说着,一边用笔画着,临榆县正堂,算临时退了位,坐在一旁,只是装那听喝的。人家调遣我们这班人时,嘱咐我们哪两个人,哪条道,下头道卡子,有多少官兵协助。什么地方跟着小河口接近,更向我们县太爷问:吴家集,是不是在小河口的东南三里?我们县太爷知道的比人家还不清楚,其实人家说的一点不差,还是由我们答对的,把所有小河口附近的紧要道路,全布置了官兵和我们弟兄们。越往小河口近,布置得越紧,小河口镇店较近地面,去的人还得一点不露形踪。我们本衙门里一共去了十四个人,围着这小河口的镇店,全早早安置好了,探查这柳宅出入人的举动。赶到动手的这天,人家把公事拿出来,可是捕拿的仅只他一个,连他的家属都没连累,公事上注明,只要有敢拒捕隐匿,帮助犯人的情形,不论是他家中人,或是其他的人当场格杀勿论。到了那天晚上,这四位原办亲自动手,我们哥几个,只准守住他的宅子四周,连院子全不叫进,这也倒是哥几个德行大,真要叫我们进去,不是说丧气话,整个地进去,拆散了抬出来,一个也活不了。这四位原办,全是飞檐走壁的功夫,人家亮出的那个家伙,不是我自己说泄气的话,我们全叫不出名字来,这么大的本事,不到三更天动的手,直追到小河口镇店外,才算把差事拾下来。原办中有两人挂了彩,我们办了这些年案,就没见过这么扎手的犯人。掌柜的你说,这种案子,官方怎么不会认为十分严重。”这陈勇胜滔滔不断地说着,他同伴的弟兄,全深恨他酒后无德的毛病,不过现在只差一二个时辰,犯人就可能解走,就是随便说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妨碍了。可是同事弟兄替他担心,回头还有事,这么任情喝起来,碰巧了就许弄一顿板子尝尝。陈勇胜只顾说话,那哥儿四个风卷残云一般,全吃了一个酒足饭饱,临到他把话说完了,菜也尽了酒也没了,他再想吃饭,只有往盘子中瞪着眼。掌柜的张茂堂因为他和自己说着话,哪好不客气一点,遂说:“陈头,你想吃什么菜算我请你。”刚说到这,外面跑进来一名班房小伙计,冻得脸青紫,鼻涕全流在嘴上,进门来一眼看见陈勇胜等,大声说道:“头儿们,还高乐呢!县太爷拍着桌子闹呢,快走吧!再不回去,就要弄一顿竹板烤肉片。我还要请张师爷去呢!”他说完了话扭头跑了出去。陈勇胜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气恨恨地便道:“命该如此,我没有吃饱饭的命,掌柜的,多少给写上吧。”东兴楼的张茂堂说道:“陈头!别客气,早给哥几个写上了。”这五位马快班,匆匆走出了东兴楼。掌柜的还得忍着肚子痛往外送。也就在他们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街上传过来一阵马蹄声响。前面先冲来本衙一班人役,手里头拿着藤条马棒,驱逐闲人,跟着后面大队马队分为两行,马上的军兵全是打着黑色头布,身穿勇字号镶大云字头的军装,尺刀齐整威风异常。这队马队冲过,后面又跟着队步兵,步兵后边跟着本县衙门的马步快三班,单刀铁尺全明亮着家伙。再后面接上两队官兵,分两排仍是沿着两边街道,刀枪齐举监视着两旁。官道的当中,前面两匹马两个年轻的武官,全是三十多岁,头里这个一脸狭邪之气,后面那个非常凶悍,马上全挎着兵刀。跟着后面就是八名刀斧手,紧紧监视着一辆囚车。囚车所捉解的这个重要犯人,也就是把临榆县全哄嚷动了,由盛京下来的官人,会合本县的马快等办下来的小河口富户柳某人,此时两边的商家铺户哪会不注意这个囚车中人。只见他年岁也就是五十上下,生得黄白色脸膛,眉目间也看不出是作恶为非的相貌,此时闭着眼,低着头,全身刑具,坐在囚车里,好似睡着了一样,任凭囚车怎样震动,这人毫不作理会。在囚车后面尚有两人,也是盛京下来的,一个四十多岁,脸上的神情非常严肃,在马上很是自然,不时地向两旁看着;另一个五十多岁,浓眉巨目,相貌非常威猛。这后面两骑马是紧随着囚车走,在这两匹马的后面,又是一大队官兵。就这一股差事,就惊动了这么多的人,这被捕的人一定是够厉害的。工夫不大,这股差事已经过去。立刻准许商民们随意行走,街上是很乱了一阵,你一言我一句,还是议论纷纷,全是谈论这起解犯人的事,这就先按下他不提。

且说这名犯人被这一大队人马押解着,直奔榆关,到了关口上,经过一番公事手续,把这一队人马放过去,所有跟差护解差事的官兵,完全是由关里临时调拨,这里官兵可不能够随着他到盛京,因为那是各地有各地的驻着防守,关内和关外也不是受一处的兵官的节制,所以出了榆关之后,送出一站去,所有马队步队官兵完全撤下来,临榆县的捕快等保护差事,也用不着他们送到地方。这是一站一站,因为他们捉解这种重要犯人,沿站又有公事下去,各州县只要接到公事的,全得早早调拨出人来,赶到本管的辖境上迎接。州县官遇到这种事,全是特别头疼,只有危险,没有丝毫好处,只要在他管辖的境内一有什么变故,州县官就算遭了殃,罪名完全推到州县官的身上。所以遇到这种差事入境,州县官全愿意好好地打发他出了境,算是脱卸了自己的关系。

他们一出榆关,就有绥中县的捕快带着手下伙计们迎接护事。绥中县派来的捕头洪元凯,也干了一辈子的捕快了,老公事,眼皮子亮,口头上也能说,见了这盛京四位原办,按着公事交代了一番,立刻把带来的人全派好了,把囚车护得十分严紧。可是天气像故意和这般人为难,鹅毛大雪下个不住,奇冷异常,往前走出三里多路,离着县城还有四五里,全愿意早到了县城,可以早歇一下。四位官人骑着牲口在后面监视着,前面走了一股极窄的山道,所有护着事的不能再并着走了,只好全散开,囚车走在这种道上,简直是受罪。将将地走下这股小道,忽然从旁边一排枯林中冲出一匹小驴,驴上骑着一个中年妇人,头上罩着青包头,手里拿着一根柳条。这头驴走得很快,也往这条道的下坡一转,也不知怎的小驴一岔眼,前蹄往起一扬,那妇人竟自哟了一声,摔下驴背,滚在雪地上,正在囚车前。前边护囚车的已经走过去,后面是绥中县的捕头和两名伙计,捕头洪元凯已一声怒叱,飞纵到了这妇人的身旁,喝声:“大胆!你要做什么!”前面走过去的兵弁捕快,也往回圈,后面原办应世雄,牲口走在头里,一按马鞍子腾身而起,也从囚车上面跃过来。那妇人带着惊惶的神色,仰着脸儿,向老捕快洪元凯看了一眼,似乎很害怕的,把两道细眉一蹙,又似身上很痛苦地说道:“老爷你多担待,我竟耽误了老爷们的行程呢!”这种楚楚动人的情形,老捕头洪元凯竟不忍再呵斥她。原办差官应世雄已经跟到老捕头洪元凯的身旁,他是出身绿林的,眼睛十分锐利,对于这妇人,颇觉可疑,自己竭力在一旁看她的举动,更注意囚车中的犯人。见那柳云洲,对于眼前这些事,好似漠不关心,闭着两眼,低着头,对于囚车前这些事,连看也不看。应世雄一推捕头洪元凯,洪元凯赶忙闪开。应世雄向这妇人说道:“你摔得很是时候,不过你在应老爷面前,弄这种鬼门道,可实在差着点,没有别的,你既是为我们来的,也就别走了,跟我们到绥中县说话去,你一个妇道人家,不用叫我们费事了。”这女人抬起头来,两眼带着惊怕可怜的神色,颤声说道:“哟!这位老爷,你可别那么办,我一个良家妇女,没进过衙门口,走路不小心,挨了摔,这犯罪么?老爷们全是做官的人们,我们一个乡下女人,不会说话,你也得多担待一点呀!我家中要是有人,这种又是风又是雪的天气,何至于用我这年轻的妇人,出来奔命。老爷们把我带到县衙门去,我虽然知道我自己没犯法,但是一个好人家的好女儿,无故地进了衙门口,叫我怎么出来,老爷多恩典吧。”说这话时,两只黑白分明秋水似的眸子,竟要滴下泪来,并向应世雄叩了个头,只求他恩典。这时那三位原办的差官,张纪寿,凤七,乔天瑞,也全围拢过来,七言八语地问。那张纪寿却向推囚车的夫役问了问,这妇人摔下驴来的情形,可曾向犯人有什么举动?这囚车的夫役,却有些看不惯这原办横暴的情形,他这趟差事,只是活受罪,不落钱,心里尤其是不痛快,他还有什么好言语答对他们,只是说:什么事也没有,这个女子被摔下来,连句话全没说,犯人更是连头全没抬,本来冻得全要死了,还有工夫管别人的事么?老爷们放心,一个孤身的女人,在这么些位眼底下,再闹出意外来,也太笑话了。张纪寿听了夫役们的话,遂向应世雄道:“看这妇人的情形,也不至于闹出什么花样来,何必跟她这么麻烦,我们还是早早赶路吧!”说到这,向绥中县来的捕快喝声道,“把犯人身上洗一下子。”这种地方,囚车可不能打开,过来两名捕快,把囚车上的柳云洲,全身搜一遍,任什么没有。张纪寿向他们一摆手,捕快们退到一旁,应世雄向那妇人说道:“看你说得可怜,我们现在放你走,不过我应世雄历来就没看走眼过,我就这么说,你就这么听,撂着你的,搁着我的,不过我应世雄这次从盛京下来伸手来拾这个姓柳的,我们弟兄是怎么个来路,你们是各自明白。你是良家妇女安善良民,那再好没有了,倘然你有什么念头,你还是尽管施为,我们哥几个,还能顶得住。再一说,姓柳的对头人,也在那儿等着,正要你们有本领去施为。话跟你说明白,老爷们期限还紧,不愿意跟你们耽搁,随时随地,咱们或许会遇上,你走吧!”那妇人听应世雄说着这些话,怔怔地瞪着两眼,看着应世雄,好像对应世雄说的话不懂,直听到最后的说出叫自己走,这才向这班原办道一万福,说了声:“谢老爷们的恩典。”却把身上的雪抖了抖,手还抚摸在右胯,莲步蹒跚,往斜坡下走去,顺手把地上那枝柳条鞭子拾起,那匹小驴,却在道旁一排小树下啃那树干呢。那妇人到了那小树旁,伸手把缰绳拢着,把小驴拉着离开树底下,窄小的金莲,一认镫,轻飘飘地已上了驴背。一抖缰绳,那匹小驴一个盘旋,那妇人照着驴的后胯,挥了一鞭,如飞地向岔道上驰去。在临行的时候,见那妇人在那驴背上一扭头,向这边的捕快差官,带着微嗔地瞥了一眼,驴已放四足,如飞而去。

这里的应世雄,向乔天瑞招呼了声:“哥儿们,咱们还是输了眼,这家伙绝不是好人,追她。”这两位原办,话出口,身势飞纵起,在这雪地上,纵跃如飞往那条斜岔道上追赶。但是这两个人追出一箭之地,那妇人已逃得无影无踪,道路极荒僻,一片片的枯树林子,全蒙着一层雪,半边里地全看不清楚,净是遮蔽目光的地方。乔天瑞向应世雄道:“算了吧,咱们别被人戏弄了,两条腿要跟四条腿的较量上,我们甘等着吃亏吧!这妇人虽然可疑,但是没露出十分迹象来,我们也不能就那么断定她是柳云洲一党。现在地势这么荒凉,还是赶到绥中县要紧。”

应世雄此时也是无法,眼前的岔路太多,远望去,一处处的像雪堆似的,竟是些小村庄,不容易搜寻她的踪迹,只好随着乔天瑞翻回来。应世雄终认为这妇人不是好路道,他是低头不语,自己盘算着。这时起解着犯人,已然齐队地往前走着,应世雄和张纪寿、凤七各自上马,张纪寿向应世雄说道:“咱们可定规好了,路上有了事,可别中了人家暗算,我们是先护囚车,再管别的,他已落在我们手中,就不能叫他再逃出去,所以方才你们哥俩追赶,我们可不得再答应了。”应世雄道:“自己弟兄没有那些说的,出了事,我们四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我在先前疑心那妇人,还没有十分的把握,现在我可断定了这妇人就算她不是柳云洲一党,也不是安善良民,大约和我应世雄差不多,你就提防着点吧!我看前途必有事。”

那凤七说道:“应师傅你怎能就看那么准?”应世雄冷笑道:“我认为她这是故意存心叫我们知道她这是为什么来的。她被摔下来,似乎应该有磕碰的地方,你看她临走时,那两步走法,分明是不得力,可是临到了她抓着那匹驴时,身上、手上、脚上,那份利落,平常的一个乡下妇人,就是久惯骑驴的,也不成,再说她临走时,那一扭头,尤其是可恶,分明是在讥笑我们全输在她手内。并且她若没有什么鬼祟的情形,为什么逃走得这么急。”

凤七听了,却微微一笑说道:“这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前途路上只是好好地提防吧!”凤七这种轻描淡写的话,说得应世雄十分不快,但是知道他为人阴险,又是盛京将军的人,真不敢得罪他,只好不再理他,心却暗含着打算,遇到了机会,便要给你一下子看,也叫你尝尝应世雄是怎么个朋友。这一来可好,这几位原办,把那股子酒劲全醒过来,全是精神百倍地严密监视囚车赶奔绥中县。到了绥中县,已经是将近黄昏。县官这里,竭力地打点着这次的官差,供应得十分周到。可是县官却用的极软的话,恳求这四位原办,守护犯人。县官说:“既到了县衙里,论公事说,是责无旁贷,我绝不敢稍作推诿,只是得原谅敝县的下情。本县虽有一些捕快,但是没有十分能为,这名犯人又这么重要,敝县这么点小小前程,真有些不敢担当,要把他搁在大狱里去,上差们又不能跟去防守。所以我想请求上差,把这犯人留在身旁,我听说众位全是很好的一身功夫,在众位眼皮之下,倒可以不至于出了意外。敝衙门中,所有的捕快们尽请随意差派调动,他们一定尽心效力,绝不敢疏忽,请上差们原谅兄弟这点下情。”

张纪寿虽然知道这是县官狡猾的地方,可是他的话说得有情有理,并且把这柳云洲搁在大狱里去,交给他们手里,还是真不放心,遂含笑答应着道:“贵县这是为公事上着想,这么办也很好,实情我们不能往大狱里跟着陪绑。贵县可知道我们来办这案,简直是担着徒罪,我们不把他护解到盛京,公事不算交代。至于贵县这里并不是责任上应该担负的事,我们也不便把这种千斤重担子放在贵县身上,这么办彼此全没有碍难,就这样吧。不过我们可不敢过分地说大话,这个点儿案情太重,可保不定有什么意外,万一在贵县这衙门里出了什么意外,还请你格外帮忙,别教我们弟兄全栽在人家手内。”这个张纪寿话说得柔中有刚,软中带刺,明白地告诉县官,你不用往外推,不出事便罢,倘若出了事,犯人虽是由我们自己看守,在你这衙门里你也替我们担一点罪名。

这位县官姓金名子坚,他是科甲出身,已经是做官多年,颇有经验,赶忙赔着笑脸,向张纪寿道:“上差不要误会,敝县绝不敢存着敷衍公事的心,但盼没有一点意外,我们全好,真要是有风吹草动,别说还是我县衙门里,只要不出我这绥中县境,我绝不敢推干净。我叫捕头洪元凯带领着弟兄,帮助上差们保护犯人吧。”张纪寿答道:“好吧,贵县替我们多分心就是了,好在我们在这里没有多少耽搁,只要道路能走,我们明日跟着就得起身。”说罢和县官分手,到了县衙的跨院中。这跨院是和班房隔着一道院子,单给预备的三间北房,是一明两暗,对于打点这种官差,县官这里是一点不敢疏忽慢待,供应得十分周到,饮食一切全很丰富。饭后,这原办的差官乔天瑞,向张纪寿说道:“张老师,你看绥中县这位金县官,倒十分外场,很够朋友,我们这种人就讲究情面,‘佛受一炷香,人受一口气。’他教我们过得去,我们倒得处处别难为他了。”张纪寿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算的什么,这位县官比临榆县厉害得多,人家算是老公事了,官场的经验阅历十足,手段更是狡猾,对咱们供应得好,不过是办官差的一笔报销,花他的什么了。往后咱要是在将军那里当差得跟人家学,公事上把脚步先站住了,出了什么事完全是咱们这原班的人马自己的责任,自己负,不过这种主儿精明干练四字全练到了,倒也是一把好手呢。”说着话全把饭吃完,他们和这犯人柳云洲就在一间屋中,把柳云洲从囚车中提出来,三大件的刑具上着,教他坐在暖炕上,犯人也可以暖暖精神,不至于冻出毛病来。案情虽然重,但是将军那里只要活的不要死的,你不把他保护好了,在中途上出了什么毛病,谁也担不了。所以只要到了沿途的衙门口,或是沿站的店房,必须教犯人得缓缓气,饮食一切,全是十分周到,绝不敢虐待他。这时柳云洲也吃过了饭,低着头坐在炕上。伺候这里的人,把屋中收拾干净,张纪寿和他们商量好,分两班看守轮替着歇息。张纪寿和乔天瑞看守前夜,后半夜由应世雄和凤七两人保护犯人,这么商量好了,应世雄凤七遂到里间屋中去歇息。这时老捕头洪元凯奉县官金子坚之命,带着四名捕快进来,把犯人柳云洲搁在了东间,张纪寿、乔天瑞就在东间看守着。洪元凯来到屋中,向张纪寿道:“奉我们县太爷之命,派下差带领四名弟兄帮助大人来看守犯人。”张纪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你们县太爷一番好意,我倒不便拦阻。洪头你可以随便留两个人在这里,替我们照料照料,好在这三间屋里,全烧了火,还不觉甚冷,你留下人,教他们在外间屋中随便歇息着吧。”捕头洪元凯一面答应着,把这四个捕快招呼进来,给张纪寿、乔天瑞引见了,这四名捕快一个叫何雄,一个叫丁永昌,一个叫于善,一个叫王大勇,手底下全很利落,年岁也好,全是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精神气力十足。捕头洪元凯给这两位差官引见完了,又领他们四人到西间给应世雄、凤七引见了,这才把他们带出了里间。来到这屋里,把这四人也分为两班,令何雄、丁永昌守前夜,可是让他们在三更天再换班,交了三更由于善、王大勇进来替那两人出去。这么定规好了,老捕头洪元凯带着于善、王大勇回转班房,这里一班原办的差官,谁也不敢过分地大意,全是谨慎地监视着柳云洲。张纪寿和乔天瑞这两人在东间里屋八仙桌的左右,一边一个,在那喝着茶,互相谈些闲话。连房内的应世雄和凤七也认为前半夜绝不致有事,放心大胆地睡着了,本县衙的两名捕快何雄、丁永昌,坐在堂屋里沏了一壶茶,两人坐在迎着门的八仙桌两旁,一人一把单刀放在桌里边。那丁永昌因为原差自己守护着犯人,跟何雄被派到这儿,简直是没用,好在他又不是本衙门的正主儿,谁也不怕他,那丁永昌打从腰中掏出一副骨牌来,跟何友两人顶牛儿解闷。这三间屋中,除这六个人以外,还有前面班房的一名小伙计名叫小陈福的,是洪捕头派他伺候这里的茶水,照应着屋中的炭盆,更不时地照管着暖灶,不教里面的火灭了,为的是后半夜暖炕不至于冷。顶到二更一过,这一带,已经县官那里派人不时地暗中查看,洪捕头也是不时地进来,注意着这里情形,那张纪寿和乔天瑞两人,在那间屋里低声说着话。那犯人柳云洲他并没有躺下去睡,倚在墙那儿,伸着两腿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看着好像已睡着了,其实他并没有睡。赶到二更三点已经交过,老捕头洪元凯进来看了一遍,见这里安然无事,倒也放心,见何雄、丁永昌两人在那儿玩骨牌,倒也不肯管他们。捕头洪元凯走出没有多大工夫,外面已然交了三更,那应世雄却已起来,见凤七睡得呼天震地,遂把他招呼醒了道:“你倒也安心睡得着,照这样你别说还照顾着犯人,连你自己全照顾不了,把精神提起来,在路上咱们哥几个千万可别找舒服,没有事不显什么,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犯人出了什么毛病,七弟你想咱们脱得了干系么,走,别等人家张师傅过来说话。”凤七迷迷糊糊下了地,向应世雄道:“我的应师傅,怎么你这么一点小心眼,任什么也没有,我认定了没有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来自找难看的,真要是有那种不含糊,从我们哥几个手中敢动这个点儿,干脆教人家走,那一定人家比咱们强得多,才敢不把咱们放在眼内。”应世雄道:“好好,贤弟你说得满对。”一边答应着和凤七已来到东边房,两人进了东间,见张纪寿和乔天瑞全坐在椅子上,闭目合睛歇息着,应世雄招呼道:“张老师,咱们该换班了,你们二位到西间里睡觉去吧。”乔天瑞和张纪寿全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张纪寿看了看睡在炕上的犯人,见那犯人柳云洲已经睡着,不过可没躺下,仍然是半躺半坐,倚在墙上睡了。应世雄、凤七道:“你们哥两个多辛苦吧,你们到那屋歇息一阵子去。”这两位原办,走出东间,到连房里现成暖炕,又到了这么半夜,遂全躺在炕上,没有多大工夫,全都睡着了。应世雄和凤七两人,从西间过来,原本是在暖炕上睡了个挺舒服。忽然起来到东屋换班,看守差事,这种情形最叫人难受,还不如原先不睡的好,此时是又冷又困,凤七向应世雄道:“咱们别装傻,这也不是摆样子的事,咱们在炕上待一会儿,不比这地下好么。还会有什么事么?”两人遂一同上了暖炕,先前还是盘着腿坐在那儿,渐渐地神思困倦,先后全躺下,竟自睡了。这时堂屋中那两名捕快何雄和丁永昌,还是原班没动,两人用一副骨牌顶着牛儿,没了没休。这时屋中炕上那犯人柳云洲,竟自睁开了眼,向他旁边躺着的这两个原办差官看了看,自己点了点头,带着冷笑的神情。就在这时,忽然前窗微微一响,这犯人柳云洲一抬头,那扇窗丝毫没有异状,沉了一刻,又微微一响,这扇窗子已向外掀起来。柳云洲大惊,跟着从窗外探进一张脸来,柳云洲惊得面目变色。这来的敢情正是他的夫人石静仪,也正是雪地里那俊俏的徐娘,囚车前施展手脚,从容逃去的少妇。这犯人柳云洲皱着眉头,很着急地向她一仰脸,示意她教她退出去,可是石静仪不肯就走,一手掀着窗子,上半身往里探了探,用手一指,肩头探着五凤朝阳刀柄,跟着又指了指炕上睡着的原办的差人应世雄和凤七,示意柳云洲,要动手了结他两人。柳云洲赶紧摇了摇头,在手铐子中把右手往外探了探,伸出四个手指来,指了指炕上的人,告诉石静仪,是他们有四个人,万不能动他们,人单势孤,哪好下手。又指了指堂屋里,教石静仪知道外边尚有本县的两名捕快,石静仪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全知道,无须顾虑。可是柳云洲还是催着她赶紧走,并且指了指窗扇,示意她这么敞开,外面凉风进来,应世雄凤七定要立时醒转。这时石静仪也点了点头,刚要伸手向她自己囊中摸索什么,她猝然身躯往外一撤,轻轻把窗扇又给掩好。原来这石静仪已经听到有脚步声音,向这小院中走来。她把窗扇掩上之后,飘身落在窗下,一拧身飞纵上檐头,轻飘飘毫无声息,蜷伏在那里,察看下面的来人,只见正是伺候班房的小伙计小陈福,睡得迷迷离离的,缩着脖子。把两手交叉揣在袖口里,十分怕凉的情形,从门口提起一小篓木柴,走进屋去给东间里暖炕添火。石静仪悄悄在房上等候他把暖炕的灶门里面火添好了,但是他因为把灶门打开,又因为睡到半夜,捕头洪元凯还支使他,带着十二分不高兴地往灶里续火,不小心反倒把里头的余烬带出许多来。这种木柴的烟最浓,立时这屋的烟全满了,他好歹把灶门关上,那应世雄竟被这股子烟呛醒,一翻身坐起来,看见是班房的小伙计这么讨厌可恨,这应世雄立刻一抬腿,小陈福正好在炕根站着,踹得一溜歪斜,险些摔在门上。这一脚倒把他踹清醒了,嗫嚅着说道:“老爷,这是怎么的?怕老爷们冷,好心好意地给老爷们添火,怎么抬腿就踹,我小子没得罪你呀!”应世雄骂道:“混账的东西,我看你这小小年纪,更是万恶,添火弄了这一屋子烟,你是诚心搅和我们。再多说,你是找苦子吃。”堂屋的两个捕快,何雄、丁永昌,赶忙进来,向小陈福说道:“你这小子是找死么?你看你弄这一屋子烟,还不把后窗打开,往外放放。”丁永昌向应世雄道:“应老爷别跟他一般见识,这种东西他不听话时伸手就打他,管教他两回就好了。”小陈福被本衙门的头儿这么呵斥着,他知道再多说,当时非吃苦子不可,赶紧把后窗拉开,用木棍支起,前面的窗扇已经敞了那么一刻,后面再一支起,屋里是冷风嗖嗖,凤七也被冻醒了,直骂着。吓得小陈福悄悄溜了出去,本衙门两名捕快,何雄、丁永昌,不敢得罪了这位上差,竭力敷衍着,两人退出屋去。这时那犯人柳云洲,仍然是闭目合睛装睡着。房上潜伏的石静仪,看到下面小陈福已然走出去,趁着后窗已然支起,翻到后坡,落在下面,稍一长身单臂搂窗口,半偏着身躯,往里看时,见那两位原办的差官全下了地,揣着手在屋中来回走着。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石静仪从窗台上掀下一点灰片来,容二人低头的时候,手指上一用力,把这块灰片,从窗口外弹进去,穿窗而入,把前面窗上的纸打了一个窟窿。应世雄和凤七蓦然一惊,抬头是向前窗察看,窗孔破了之后,没有一点动静,应世雄向凤七问:“这是怎么回事,窗孔怎么破了一块,外面别是有人吧。”凤七道:“别瞎闹,屋里有这么些大活人,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不信这个。”两人全是注意前窗,这时石静仪竟自又捡了黄豆大的一点石灰,向凤七后脑打去,凤七猛一回头,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真叫邪性事!”他却一声不响,伸手向桌上抓起一口刀来,闯出屋去。哪知这位风尘女侠竟要在他们这么严防之下二次逞手段,助丈夫断锁脱逃,一身是胆,不愧是巾帼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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