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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双小被劫 入川边奇侠释恶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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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师兄弟二人直奔这驿馆,驿馆离着店房并不多远,在房屋上已经望见驿馆门前有八名军兵在那里把守着,这是平常所见不到的。驿丞平时没有丝毫势力,他这里除了接迎官差,地方上什么他管不着。此时门前竟有军兵把守,这种威风是驿馆这样终年看不到的。乜秋帆、石子奇避开驿馆的正面,全从这驿馆以西一段小巷中绕过来。乜秋帆从面墙翻进了驿馆,目中所望到的是一片破败荒凉之色,靠着面墙下荒草很深,可见整年没人打扫。绕到当中的一道院落,前面是三合房,可是完全空闲着。从这段院往后划过来,后面是五间正房,四间厢房。正房的窗纸有许多破洞的地方,窗上的灯光很亮,有人影不住地晃动。乜秋帆头一个飘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来到正房窗下,这样倒不费事了,窗上原有纸孔。往里查看极其容易。只见这屋中所有陈设的桌椅,已全破旧不堪,只是多点了两支蜡台和一盏油灯,显得屋中十分明亮。在迎面的八仙桌两旁,坐定两人,正是白天所见的骑马的那两个人,在旧墙茶几子上坐着一个穿破旧官服,年岁约有六旬上下,可是十分颓唐,迎面坐着一个年岁显大的,却面带怒容,向旁坐的说道:“老兄,你虽是驿丞,管不着这些事,不过你不要推得那么干干净净。事情是出在你的地面上,这里虽则有保护驿镇的官兵吴帮带率兵驻守,那么讲起公事来,人家更可以推了一个干净。别忘了,人若是在本镇甸上走脱了,凡是在这里给国家效力当差的,恐怕脱不得干净吧!老兄,你不要这么含含糊糊的,也用不着你这么害怕。我们既然赶到了,又有公事,伸手抓他们,并不费什么事。只不过这个犯人不是平常的老百姓,在大镇上若是被他们逃出手去,就算打草惊蛇,只要一惊去了,再想捞他们,可就难了。那一来,凡是在这地面上有关的人,很容易落得得财卖放,到时候后悔可有些来不及了。我们也知道这老兄你干这个清苦差事,没有一些油水,不过事情,你也得认命,临到你头上,不要把它好好地交代下来,就许连命搭上。赶紧地照着我们话去办,自有你的好处。”乜秋帆此时在外间已然看明,两墙下所坐的,即是本驿的驿丞,乜秋帆看看他那可怜的情形,全替他叹息,这种芝麻粒大的官,不论什么人的气全得受着,见他慢吞吞站起。驿丞却向迎面坐的人说道:“请大人们把名帖预备一下,我这就去不好么?”迎面坐的那位差官点点头道:“事情你斟酌去办,你总算人杰地灵,什么事比我们办着顺手。你只要把他们请进驿馆,没有你什么牵连。这点小事,你竟存着推诿,不担一处沉重之心?老兄你官职不大,官场中这点习气倒学得十足了。”一看那驿丞带着满面羞惭,把桌上放的名帖拿起,一句话也不敢答,默默往外走去。乜秋帆和石子奇赶紧撤身避开,看看这驿丞太以可怜了,被这差官当面凌辱,丝毫不敢顶撞,忍受这种凌辱,看着叫人太可怜了。

乜秋帆、石子奇知道他就要到福来店,这师兄弟二人赶紧翻出了驿馆,隐身在屋顶上黑暗之处。乜秋帆低声向石子奇道:“师弟,你看他们这种情形,分明是那铁燕子盛云飞差派来的。这次他竟用这种手段,以官家势力来对付我们,这种情形我们越发地不能轻视了,只好以全份力量和他们拼斗一下。我们赶回店中,也好安置他们小弟兄,我看还是设法,先把他们打发走了,我们倒要会会这群恶党们,有什么厉害手段和惊人的本领,与他尽量施为一下,好歹今天把西龙驿也搅他个地覆天翻。”乾坤掌石子奇道:“听他们计划,大约是要借重本地驻防官兵之力。我们只要一入驿馆,就如同身陷重伏一样,他想着绝不容我们再逃出手去,我们弟兄也正好叫盛云飞尝尝我们手底下究竟是怎么个来路。在关中地面警戒他一下,他可能不会就此知难而退,我们沿途中看看他还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手段?姓盛的若是照这样地逞机谋施毒手,我石子奇可不能再容忍下去,把家让护送到北京城,无论事情怎样,我要赶回到川边,亲自会一会这盛云飞,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一个难惹的人物。”乜秋帆答道:“师弟,那是后事,我们暂顾眼前,不要耽搁,赶回店中要紧。”这二人蹿房越脊,顺着民房上扑奔福来店。

离着店房还有十几丈远,突然听得街南一带一片凌乱脚步之声,人数是很多,可是脚底下似乎全在迈着脚步,无奈道路泥泞,不时听到有失脚滑倒的声音。乜秋帆身形飞纵起,一连两个腾身,越过了这道正街的转角处,略一查看,跟着已经翻回来,倒向石子奇一点手,师兄弟两人如飞地扑上店房屋顶。幸尔这时店中依然是静悄悄,没有一些异状。师兄弟飘身落在院中,这时自己所住的房间风门轻轻一开,正是九连环钱昭义从屋中闪出来。乜秋帆飘身落在门前,向他一挥手,一同走进屋中。

石子奇进得屋门,低声向乜秋帆问道:“师兄,从街西已经冲过来一行人,直奔店房这里。恐怕对头们未必诱我们入驿馆,或者在店中就要对我们下手了。这一行人匆促之间,我虽没看清,定是这里驻防的官兵无疑了。”南荒异叟乜秋帆道:“方才我已经看明白了,不错,所来的人,定是驻防西龙驿的官兵。我想这店中,他们想动手围捕我们于他们十分不利。此处现在不派人包围监视,容得我们弟兄到了驿馆,定然是双方同时动手。我估料的绝不会差。”这时,卢家让、余诚看到师傅们这种情形和所说的话,知道此处定然有一场凶杀狠斗。卢家让向乜秋帆道:“师父此去探查驿馆,难道真个有跟缀我们的也到了这里?既能在驿馆存身,绝不是江湖道中人,我们身犯何罪?竟敢以官家势力来动我们,这真是暗无天日了。”南荒异叟乜秋帆冷笑一声道:“家让,现在还讲什么理?这才是强存弱死,真在存亡的时候,不必论什么是非,我们也不必提什么冤枉,只有凭我们自身的力量来应付恶魔的手段了。事已紧急,不能耽搁,少时有人以官家堂皇的势力使我和你石老师到驿馆去问话。好在我们弟兄还没把他放在眼内,来人总非弱者,我们弟兄也不致就落在他手中。只是大约官兵这就要包围店房,你们还是要早早脱身才是,再晚了恐怕就不易走脱了。”卢家让愤然说道:“这已是官中地面,又是这种有王法的地方,难道就能任意地拘捕良善、诬陷好人?我们不能俯首听命,只有动手拒捕了。”石子奇一旁说道:“到时候也不由得你不动手,不过我们犯不上在这里等候着他们层层包围之下时,才想脱身。你们把包裹全背好了,我们先送你三人离开西龙驿。我们绝不想就这么逃下去,我们弟兄二人倒想会会驿馆的来人,究竟是如何人物?”卢家让、九连环钱昭义、余诚各自把自己的包裹兵刃背在身上,卢家让把师父的小包裹也全拿过来。这时,只听得店门那里已经有人在外叫门,乜秋帆向石子奇道:“这定是那个倒运的驿丞奉命来诱我们入驿馆,师弟你送他们走,你们哥三个不必离远,出了驿馆往北也就是半里多地,靠就河边那片柳林看等候我们。不过四更,不准你们到驿镇这里来探望。”更单向钱昭义嘱咐道:“钱昭义,你可要放明白些,我们师徒既不是怕死,也不是怕事,只现在放人已经使用到最后的手段,他竟自不顾一切,以官家势力来对付我们,现在我们完全处于不利的地步。那么我们在西龙驿地面上弄出是非来,只有即时脱身逃走,别无他策。你不要跟你师弟们失散了,在柳林那里等我们弟兄二人,集合一处,到时不要叫师父、师伯为你一人着急了。”九连环钱昭义忙答应道:“师伯放心,我不会那么糊涂,我定然遵着师伯的嘱咐,在柳林等候,绝不致从我身上误了大事。”这时,已然听到店门开启之声,乜秋帆向石子奇道:“师弟,人已经进来了,送他们出驿镇赶紧回来。”石子奇回了声:“好!”一个闯出屋去。

这小弟兄三人跟着来到院中,所住的房间离着店门尚远,院中又黑暗,石子奇带领着他们转奔西北角跨院。闯进跨院中,靠西面一段矮墙,正通着店外。这余诚随着卢家让倒也练过几手功夫,只是没有真正功夫,所以蹿高纵矮太差得多了,在这种地方,为他一人,反倒带累了大家。石子奇腾身纵起,蹿上墙头,接近西墙,挨着一片民房。哪知这时在靠北面民房的屋顶上,已经上了两人,在那里监视把守。石子奇头一现身,房上伏守的正是驻防西龙驿吴帮带部下两名把总,已经发声喝问:“什么人?敢擅自从店中往外闯,不赶紧退回去,可按着匪人对付你了。”石子奇哈哈一笑道:“你们夤夜间,潜伏在民房上,是不是好人?老师傅,先打发你们吧!”石子奇这一答话,内中一名把总手脚上还十分利落,从北坡一纵竟往这边墙头扑过来,手中提一口腰刀向石子奇身上砍来。他们是奉到吴帮带之命,在福来店协助着镇守川边振威将军派下来的差官缉捕三名巨盗,当场格杀勿论,所以这把总们敢这么动手。石子奇身形连动也没动,只把右掌往上一挥,向他腕子臂下横擦上去,这口腰刀飞向半天,这名把总身斜着倒栽下墙去。那一名刚要响笛呼应下面官兵,九连环钱昭义早到了他背后,伸手向他脖颈上一抓,跟着右臂往双腿上一抄,横着一用力,竟把这名把总从北房后坡抛向后面的一座矮房上。卢家让已经帮助着余诚翻上墙头,石子奇招呼着他们从这民房上往西连翻过两道院落,已到了一个小巷前。这爷儿四个飘身落在小巷中,本来官家这种官兵,只能随军出战,以多为胜,以他们的本领来对付这种武林中能手,哪会不白送性命?这就是官家势力不讲理的地方,像办这种案件,应该请求府县的大班,挑选缉捕能手,以捕盗拿贼的手段对付这般人,尚还可以有几分的把握,这种情形不过是结送几个无知兵丁的性命而已!石子奇引领着他们横穿着西龙驿的街道,到了镇甸外,指点他们扑奔河口柳林前等候。

石子奇赶紧翻回店房,可是这时店房四周已经有四十多名官兵包围起来。石子奇施展轻身术,从官兵的头顶上飞纵上墙头,仍然从西北角的跨院翻到里面。从跨院一出来,见院中已然见四五盏灯笼,连店家带官人正在自己房间门口围着师兄乜秋帆。在灯光中看到那驿丞向师兄乜秋帆问着话,石子奇来到近前,乜秋然神色自如,向那驿丞说道:“驿丞老爷,我不会骗你吧!我这位师弟绝不会畏罪脱逃,害了你驿丞老爷罢职丢官。天大祸事我们也敢承当,又何必害你这种好人。”这时乾坤掌石子奇已经来到师兄乜秋帆的近前,向乜秋帆道:“我们弟兄犯了什么罪名,这么多的官人来对付我们?”乜秋帆道:“师弟你问我,我又何尝知道,一不欠官粮,二不欠私债,驿丞大老爷说是奉命传我们到驿馆问话。我们一个商民百姓,没法子,只好跟着家人走吧!不道我们此去或者也就许不再回来,店房里不必再留牵连,师弟你把我们的包裹拿出来,把店饭钱付清,官司打得起,骂挨不起,别叫店家骂我们故意坑人。”乾坤掌石子奇知道师兄不愿意把兵刃撂在那里,遂答应着走进屋中。其实包里早已打点好,把包裹提出来,乾坤掌石子奇一对乾坤日月掌完全用包裹掩蔽着,外面还看不出来。南荒异叟乜秋帆这口短剑却插在小包裹的外面,递与了师兄乜秋帆。店家也跟随着官人进来,乾坤掌石子奇遂把那店饭钱如数地付给,这时驿丞向乜秋帆道:“你此去随本驿丞去面见两位大人,身上可不能带凶器,你还是留在店中吧!”乜秋帆道:“驿丞大老爷,你不要把我们看成了真正可以欺负的老百姓,这防身的兵器并不犯法,走到哪里也能带着。我们又不是朝见天子进金銮殿,我们又不是杀人放火滚马强盗,带着这口剑也不会就立时亮剑杀人。倘若驿丞大人老爷能立时判断出我们所犯的罪名来,我们立时自认是犯人,不要说是兵器,就是身上所有完全交出。不道现在的事,来得太以离奇,我们究竟不知道犯了哪一种罪名,无故地要把我们带走。驿丞大老爷,你也是官差,由不得自己,你不说过,是奉命前来,传我们前去,这口宝剑不至于就叫你罢职丢官。我有法子作个交代,与你无干。你若是强着我把我心爱之物留在店中,倘有疏失,何人担保?我这是千金不换的东西,驿丞大老爷只要你敢担保若有失遗,照价赔偿,我们很可以遵从你的命令。不然的话,剑就是我,我就是剑,你要叫我们分开,和要我老头子命一样,至死不能从命。”这位驿丞老爷原本是懦弱无能,他竟自无法应付。此时他手带的一名驿卒,倒是十分狡猾,平时这个驿丞就算完全给他这个驿卒干了,此时见他们老爷被人家窘住,立刻他闯到驿丞的前边,向乜秋帆喝道:“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我们老爷好言好语地和你讲,简直是欺负他老实人。犯案打了官司,还敢身带凶器,你也太厉害了!”这驿卒是想着趁水捞鱼,暗含着要得点好处,伸手就来抢乜秋帆手中的包裹。乜秋帆不由冷笑一声,把右臂肥大的袖管往外一拂,呵斥了声:“你敢是见财起意么?”这一下子扫在他右臂上,这驿卒疼得“哎哟”着转了一周,立刻喊道:“你们还不动手?把这老东西捆起来!”乾坤掌过去伸手把个驿卒抓住,厉声呵斥道:“你们这群东西,披上一件号衣,就不认得自己是谁了。你要绑谁?姓石的索性先打场人命官司,我先把你打死吧!”石子奇右臂上一用力,左手抄住他的双腿,高高把他举起,这驿卒吓得连声叫喊起来。可是店门外这时闯进一队官兵,正是西龙驿驻防的官兵,他们是奉帮带之命,派到店房监视从滇边下来的重要犯人。此时见驿丞不止于没把人带走,跟随军的驿卒反被人抓起要给摔死,一名哨官带着四名护勇,闯到近前。向乾坤掌石子奇呵斥道:“你们真是要造反了!自己犯了案,驿丞奉命来传你们,好言好语的,不痛快跟着走,反要逞凶,真是目无国法,难道还敢杀官拒捕么?”石子奇哧哧一笑,把这驿卒往下一放,一抖手把他放在地上,驿卒被摔得龇牙咧嘴,石子奇向这名哨官说道:“这位老爷,你不要用这种大帽子压人,说什么杀官拒捕。我们自问不犯法,妄被传讯,怎的就不知道我们是负屈含冤。我们真做了犯法的事,是罪有应得,无故地被官人传讯,心不甘服。他还要趁火打劫,这也算是国法么?”这个驿丞大老爷本是一个读书未成的寒酸,人又老实,胆子又小,干了这么芝麻粒大的官,平日里迎来送往,已经感到十分烦恼,如今忽然从川边下来这两位上差被派了他这种差事,他哪里办得来?就因为他职位太小,谁都欺负他。他当的是驿丞,何尝管得着这些事,此时见几乎要闯出祸来,他反成了和事佬,却忙向石子奇道:“你老兄既然是自知没有犯法,还是顺情顺理到驿馆去一趟,那二位大人问几句话也就许完了。我不叫你带凶器也就是为的你不要闹出意外的麻烦来。一个出家在外人,还是没有是非的好。”石子奇反被他说得笑了,石子奇这时扭头向这驻防的哨官说道:“用不着和你们作威作福,我们倒很愿意到驿馆中见识见识,这两位外来的上差有多大势力,在本地面上就能这么随便地指挥当地方人替他使用效劳?你们若是强着我们走,那可得另说另议了。”这老驿丞更忙地拦阻着道:“何必多说这些闲言闲语,爽快地和我到驿馆走一遭。”乜秋帆这时把小包裹反斜背在身上,短剑也插在背后,向这驿丞说:“大老爷我们随你去交差。”驿丞往旁一闪,石子奇、乜秋帆往头前走,这驿丞跟随在后面。出了店房见街对面和店门两旁,黑影中全有人把守着,乜秋帆和石子奇故意地装作看不见。离着驿馆不远,来到门口。

这驿馆今夜比较平时威武了,门两旁站着十六名官兵,有一名小武职官率领着。这驿丞监视着乜秋帆、石子奇走进驿馆,把两人带到厢房内,他去到上面回话。可是驿丞才走出屋去,外面一阵脚步响,石子奇凑到门旁把门推开一线,往外看了看。见从驿馆门外进来二十多名官兵,一个个蹑足轻步,顺着厢房房帘下分两排把这厢房包围住。石子奇撤身到里面,赶紧把包裹打开,把一对乾坤日月掌取出来,单剩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和银两,包裹紧了,斜背在身上,把乾坤日月掌一掖,长衫裹在腰间。这时那驿丞拉风门进来,蝎蝎蜇蜇地向乜秋帆、石子奇道:“大人传你们去问话。”乜秋帆冷笑一声道:“驿丞老爷,不用害怕,我们去见他。”驿丞慌不迭地往外走,乜秋帆、石子奇跟出来。外面皆是弓上弦,刀出鞘,可是两人连正眼不瞅,立刻随着走进上房。那两位差官坐在那儿面目带着十分骄傲,乜秋帆、石子奇略一施礼道:“大人传唤小民有什么事?”左边那个却哈哈一笑道:“朋友,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是从川边盛将军那里来,朋友,把带出山东那件东西爽快交出,咱们全念在江湖道的义气,绝不叫你们老弟兄难看了。怎么样?我们很够朋友吧!”南荒异叟乜秋帆道:“不错!上差你很够朋友,因为你现在振威将军麾下当差,跟我们这一个草野黎民的百姓,这么讲话,这很承你抬爱了。可是我们虽然是一个平民百姓,就是天生来有一把小硬骨头,难做的事也要做,难走的路也要走。姓盛的要这件东西为时已晚。现在想这么给他,他是以势力取过去的,本主太不甘心,上差们又全是洞明事故,久历江湖的朋友,这件事若是真个用强取豪夺的手段,那也太失身份了。”左首坐的这个却冷笑一声道:“老朋友,你这个话讲得倒是不差,现在这么办倒是有些近于假借势力。不过姓卢的也未免太过分地不念旧情,仗着这点东西来要挟曾经共同患难的朋友,这完全近于小人的行为。这件事我们应该抛开官场的势力,仍然以江湖道中人的本色来办理。他姓卢的应该放手,他现在抱着各走极端之心,于人有损,于己不利,就让是把他对头人弄个一败涂地,但是他个人又焉能得个好结果?老朋友我们虽然素无一面之识,但是我久仰大名,知道朋友你是侠义道中人,这件事又完全落在你手中,何不息事宁人,为他两家化解这种嫌怨?老朋友们也可以落个成人之美。我为朋友你想,何乐不为?”乾坤掌石子奇一旁答道:“上差这个话我们完全领情。可是还是我师兄所说的,现在已经晚了。这位大将军以现在的地位来说,堂堂国家柱石之臣,对付一个当年曾经共患难受大恩的朋友身上,不想感恩图报,一下手就用那种卑鄙恶劣的手段来对付他的恩人,事情是完全被他个人处置不当,弄得一败涂地。现在姓卢的已经连番受到他的势力武力压迫,负屈含冤,罢职丢官,若非是还有一班好朋友来维护他,恐怕他早已连命没有了。现在若打算把这场事好好地解决了,唯有请他先检点自己所行所为,是否违背良心,负己负人?他得承认他处置失当,低头认罪,叫姓卢的得喘过这口气来,那还可以商量。若是只凭他有力有人,恐怕非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不可了。实不相瞒,恐怕他所要的东西,此时已到了北京城,上差就是把我们师兄弟两人留在了这儿,也于事道无济。”石子奇话没落声,右首坐的这位差官立刻把桌案一拍,厉声呵斥道:“姓石的,你也太以大胆,你就敢把这话任意出口。你要知道现在我们好言好语和你讲,正是我承着大将军之意,不愿意赶尽杀绝,叫你们也应该知道自己所行的不当,顺情顺理听从我们这种息事宁人的办法。你反倒这么任意要挟,说什么那件东西已经到了北京城,他就是送到皇上面前,我们也有法子把他要回来。现在你们只要不早早地献出来,你们休想再逃出手去。”乜秋帆道:“上差们就是这样对付我们,要知道我头可断,绝不会做那怕死贪生、出卖朋友的行为。上差们只管施展,我们既然已是你掌握中的人,自然应该听凭你处治,不过是罪有应得,上差们把我们传唤到驿馆,这是以堂堂国家的官吏来对付我们,我们就应该领教身犯何罪?上差也得说出个理由来。”这时,左首那差官往起一站,厉声说道:“你不用在本差官前逞口舌之利,你们全是川滇一带的巨盗,杀人越货,横行不法。现在我们是奉命来捕拿你们归案,你还敢这么藐视我们没有动你的力量么?”说到这,更向门外呵斥了声:“来,把这两个匪徒抓出去。”门外立刻答应了声,风门猛一开,闯进四名提刀的弁勇来。乜秋帆一声冷笑道:“这叫作官逼民反。”一拧身已经蹿到门口,所进来的四名弁勇,是驻防西龙驿吴帮带手下最得力的弟兄,手底下并且全明白。其中两名,一个叫飞镖手项增祺,一个叫智多星唐士义,这两人全是铁燕子盛云飞还没有发迹起来才做到统带的时候一手提拔起来的绿林朋友,直到他封到振威将军镇守川边,这两人更受重用。这四名军功,在盛云飞手下效力。这次盛云飞已经把良心完全泯灭,他竟自不再顾忌一切,已经知道乜秋帆、石子奇等保护着卢家让赶奔北京城来对付他,所以他也就安心下毒手。项增祺、唐士义被他差派一路赶下来,要劫留这般人,无论如何不叫他们再逃出手去。他更用他的势力,乜秋帆所经过的地方重要官吏,完全以他的私情来托付。只说是乜秋帆、石子奇等这一班人曾往川边一带屡次谋划他未曾得手,奔大河以北逃下来,他差派部下的将官跟踪蹑迹,必须把这般匪徒擒获,请求沿途各地方尽力协助他,一半是用私情,一半是用势力。这项增祺、唐士义又全是江湖中的能手,尤其是这个姓唐的足智多谋,所以到西龙驿已经把乜秋帆、石子奇等这般人的踪迹踩着了,才要在这里下手把乜秋帆等全捕获解往川边。这驿馆外已经调集了西龙驿驻防的官兵,严密地布置好。乜秋帆、石子奇早打算好了,不动手是不成。这时,乜秋帆往门口一纵身,这两名弁勇抡刀就砍,他们正挡着门,乜秋帆双臂一展,双掌向两刀的身上横着一荡,把这两口刀荡开。可是他们一共闯进四个人来,紧靠门口的一个,更在这时一刀猛戳过来,向乜秋帆肚腹就扎。乜秋帆身形并没躲闪,凹腹吸胸,身形往后一左一缩,刀贴右肋扎过去,轻舒右掌,把这名弁勇腕子叼住,“顺手牵羊”往后一带,扑哧把这名弁勇摔了个嘴啃地。乜秋帆已经腾身纵出屋门。石子奇跟师兄是跟踪而进,也蹿到门口。可是那先动手的两名弁勇,刀被荡开,乜秋帆已然打倒了一名弟兄,逃出屋,这种动手不过是刹那之间,石子奇见两人一左一右,一个是举刀猛砍,一个是抬腿向石子奇左胯上猛踹过来,并且所来的差官项增祺也一纵身扑到了乾坤掌石子奇的背后。这时,三面的动作同时发去,可是石子奇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是不慌不忙。两个弁勇左边的刀,右边的腿也踹到,石子奇脚踏下略往右一撤,这口刀已经从左肩头砍下来,石子奇身形这一闪,往右一沉肩,左掌轻舒,向这名弁勇的左胯上只用了五成力一拨,他身形已然撞出去。右边那个弁勇这一脚上来,石子奇已然身形闪出去,右首的弁勇的这一刀砍空了,石子奇刀锋却正落在他同伴的大腿上。这两个弁勇全扑到地下。那项增祺却向石子奇背上一掌猛击下来,也被石子奇这一沉肩同时闪开,身形更往后猛一带,从右往后一转身,反欺到项增祺的身右侧,右掌猛向项增祺的面门上劈去。项增祺往左一晃头,石子奇已然撤掌,抽身,脚下一点地,飞纵出屋门。这时门外已经兵刃一阵乱响,乜秋帆视外面的官兵堵劫,虽则是赤手空拳,没亮兵刃,这一双铁掌,已经连打倒了五六名官兵,把他们的兵刃打落地上,腾身一纵,往东面房顶上蹿过来。可是在对面的民房上已经布置好了十几名箭手,乜秋帆往屋顶上一落,一盏孔明灯的灯光射过来,向乜秋帆身上一扫,跟着弓弦一响,“哧哧”地四五条箭齐射过来,乜秋帆往后倒着一纵,仍然退下房来。这时,乾坤掌石子奇也闯出屋来,飞镖手项增祺、智多星唐士义,这两人也从屋中追赶出来。项增祺是一名折铁刀,那智多星唐士义是一口二刃双锋夺,两人跟踪很紧。乜秋帆和石子奇在这种情势下,不能不动手了。乜秋帆亮剑,石子奇把乾坤掌摘下来,乜秋帆对付项增祺,石子奇以这对乾坤日月掌和唐士义拼斗上。这两人虽则出身绿林,全是一身很好的功夫,尤其是智多星唐士义这口二刃双锋夺,招数上尤其是变化神奇,手法紧妙,身形巧快,对付石子奇这对乾坤掌,居然能够应付有余。乾坤掌石子奇也不禁暗暗心惊,铁燕子盛云飞手下竟有这般好手。这师兄弟二人,虽则和敌人动手,但是不想恋战,更因为他们是以官家的身份来露面,这师兄弟二人虽则寄身草野,行道江湖,绝不愿意落这种犯法之名。这一动上手,统算是杀官拒捕,所以心存顾忌之下,手底下存着不肯要敌人命,无形中就吃着亏。这两个人却是兵刃上丝毫不肯留情,步步逼紧,向两人的致命处下手。这两位差官勾引着当地官兵,仗着人多势众,和凭着那盛云飞的一纸密令,来到这去北京城的路途之中,对那两老三少想下狠手,明争暗取地弄回来,那盛云飞当年为绿林,名列盗匪时候,常常使用的那个以铁燕子为记的薰香盒子,好回到那川边军署,向他们主子盛云飞献功领赏。捎带着完案交差的这两名官差,飞镖手项增祺和他同来的同伴智多星唐士义,倒真也是两个快捕之中的领袖,够得上出类拔萃,绝非一般官差可比,按着他两个人手底下的功夫艺业来说,也确是受过明人指教和高人的传授,在当年也曾跟着盛云飞,出生入死的,也不知道立下过多少场功劳?不过,江湖道上武林中人们的天性,虽然立过多少场功劳,被那盛云飞以手足弟兄相视以后,虽早就应该换了顶子升上级。可是他二人又感到不怎么痛快,仍然愿意在表面上当着那份差,一个月领二两七钱银子的饷银,做那份捕快。可是暗中他两个人,确已早就够得上和他们主子盛云飞私着呼兄唤弟的份子,盛云飞也是拿他二人当作了心腹上的得用之人,故此才把这样一件极关紧重的公事,交给他们两个人办理。故此他二人在那驿馆上,探听妥了那两老三少爷们五个的行迹之后,便是密布官势,想着一举成擒,也好回去交差。只若把那个当年要命的证据——铁燕子为记的薰香盒子弄回去,便是一件绝大的功劳。因为前前后后的关系,有如此的重要,当天双方遇上了手,不论那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两位老侠义道,手底下怎样的顾忌,不肯拒捕殴差,可是这两个服着使命,不辞千里迢迢之苦,追赶下来的差官,手底下哪能有半点留情?他们这一阵凶杀狠斗,南荒异叟乜秋帆对付这飞镖手项增祺,乾坤掌石子奇对付那智多星唐士义。这两名差官手底下全不弱,不过双侠武功造就全有过人之处,他们想把双侠扣留在驿馆内,那不是妄想么?两下动手就在十几个回合,这时,驿馆四周所布置的官兵箭手全把守好了,更继续地上来几名手底下利落的弟兄,六七道孔明灯光不住往下照射,这就是明枪容易躲,冷箭难防,屋顶四周抽冷子嗖嗖地就是几条箭,这种下手的法子十分厉害。项增祺、唐士义全把一身本领尽量施展出来。南荒异叟跟石子奇,对付这种扎手的敌人丝毫不敢疏忽,可是再一提防冷箭,工夫一大准得吃亏。乾坤掌石子奇看到这种不利的地步,有心向乜秋帆招呼,还是暂时离开驿馆。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远远一阵号角连鸣,乜秋帆不由心里一惊,现在这种箭把驿馆层层围困,怎么还用再调动大队的官兵?在迟疑之间,手下可不稍行松懈。那飞镖手项增祺,忽然虚点了一把铁刀,他竟自腾身而起蹿上了北房头,乜秋帆一矮身就要猛扑上去,飞镖手项增祺在房檐口一抖手竟连打出三镖。同时房上的箭手,弓弦连鸣之下,“嗖嗖”地射下七八条箭来。乜秋帆用掌中剑把冷箭磕飞,石子奇握着一对乾坤日月掌,也把冷箭崩得飞向半天。可是那智多星唐士义也腾身纵起蹿上平房。石子奇知道这种情形,他们绝不是真个败走,看出他们想要把自己和师兄困在这里。乾坤掌石子奇把乾坤日月掌舞动,护住身躯,不顾危险,猛往平房上扑来,竟在乱箭攒射之下,扑上了房头。乾坤掌石子奇到这时手底下可顾不得官兵留情了,日月掌展动,把官兵打伤了四五名。可是这时项增祺唐士义已然退出箭手的后面,那飞镖手项增祺高喊道:“乜秋帆、石子奇,用不着耀武扬威,老爷们的公事足可以交代了。不怕死到川边一会,老爷们那里等你!”这飞镖手项增祺喊罢这几句话,翻身撤退,双侠冲出了箭手重围,可是两名差官竟自蹿入黑影中,眨眼间竟不知他们藏到哪里。乜秋帆、石子奇,因为两个差官举动虽奇,用意难测,可是当时的情势还不容你迟疑思索,伏守的官兵不止于驿馆这里,凡是要路口,墙头上,墙角后,全埋伏下箭手。乜秋帆、石子奇不愿意和这般无辜的官兵作对手,只好避着乱箭往外尽力地退下来。双侠的心意想先离开南郑这一带,赶到退出驿镇之后,官兵渐少,本意的和卢家让、九连环钱昭义、余诚在河口柳林相会。现在赶紧和他们会合一处,先离开这里要紧。

双侠离开驿镇直扑河口,这里离着驿镇没有多远的路。双侠到了柳林前面竟不见这小弟兄三人出来迎接。乜秋帆遂招呼声:“家让,你们在哪里?”石子奇也随着招呼钱昭义的名字,可是连呼唤了三四声,竟没有答声的。南荒异叟咦了声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竟敢不听我的嘱咐,仍然自投罗网,仍然进镇甸么?”乜秋帆和石子奇把柳林搜寻了一遍,哪有他们的踪迹?双侠好生着急。不过,据乜秋帆想,就是他们不听话,驿镇里形势那么严,余诚绝不能跟去,可能留他在这里守候。这时,从柳林这边转过来,石子奇忽然惊呼道:“师兄,这是什么?”他说话间,赶紧纵身过去,从沙土上抓起一口剑来,石子奇“哎呀”之声向乜秋帆道:“糟了!这是家让的兵刃,他们定已遇险。”乜秋帆跟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卢家让使用的那个青钢剑,剑锋竟有两处残缺。跟着又发现一片血迹。石子奇又用手把沙土上的血蘸了一下,往鼻孔间嗅了嗅,一些不错,是人血,忙向乜秋帆道:“血还没凝结,工夫不大,这三人定是落在敌人的手内了。我们只好赶回驿镇去搜寻,死活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乜秋帆也是心慌意乱。这师兄弟二人,往回里走出不远来,乜秋帆又发现地上一片血迹,可是这方向不对了,仔细一查看这沙土地上有多有少的血迹,竟自奔了正北,斜绕着驿镇后面,这分明是没入驿镇。师兄弟二人测度着方向,从驿镇后面转过来,靠北面是一片河流,河面极宽,也没有只船,遂顺着河边的野地上往北搜寻下来。越往北走,离镇越远,查看血迹也没有了。往前出来有二里多地,乜秋帆忽然用手向前面一指道:“师弟你看那边黑沉沉的是什么?”乜秋帆不等石子奇答话,已经纵身蹿出去,已到了地上那片黑影近前,乜秋帆不由哼了一声,石子奇跟踪赶到,只见地上躺的正是九连环钱昭义。查看伤痕大约右胯上和右肩头,可是他那条九连环依然紧握在手中,还在昏迷不醒。石子奇摸了摸,胸头很热,呼吸的气息也不弱,知道还不至于有大凶险。抬头一打量,再往北两三箭地外黑压压之一片树林,更有断续的犬吠声,石子奇道:“师兄,我们把他先弄到村庄上,求人家个方便,也好治伤,叫他缓醒过来,问问真实的情况。”乜秋帆道:“只好这么办了。”遂撕了一片衣服把伤处草草扎裹,石子奇把钱昭义背在背后,师兄弟直扑这片树林。果然是一片村庄,不过村边野犬看到了人狂吠不已,这师兄弟二人一边驱逐着野犬,一边向村里走来。这野犬狂吠的声音越发厉害,进村口不远,靠北边有一片篱笆门,有人在里面喝问:“什么人半夜三更往村里闯?”乜秋帆叫石子奇站住,自己停身答话道:“老哥,我们是行路遇匪,我们的人被匪人杀伤,求老哥行个方便,我们都是练武的,只要老哥肯借个地方,我们好给受伤的上药,老哥多修好吧!”乜秋帆说着话慢慢往前走过来,村子里面的人,看清了乜秋帆是这种良善的相貌,遂答应着把篱笆门开了。乜秋帆、石子奇来到近前,向这农人竭力地客气着,请他借给地方,以便给钱昭义治伤。这农人倒很诚实,把双侠领到里面,让进北面一间草房内。在灯下看到乜秋帆、石子奇和受伤的少年,这农人认定了他们说的话不假,看三人的相貌全十分良善,他忙着去烧水,更用盆打来脸水。乜秋帆检视钱昭义的伤痕,倒还不至于无法救治,只是这意外的危险流血过多,动手时大约力量用尽了,所以晕厥。乜秋帆亲自动手,把身边带有的药给他上好了,更用推血过宫之法,从丹田到云台穴,竟全给散了瘀住的血,钱昭义竟自悠悠醒转。他简直把经过的事,似乎全忘了一般,看了半晌屋中,瞧瞧师父,看看师伯,石子奇给他喝下半碗热汤,钱昭义这才“哎哟”了声说出话来。他皱着眉头说道:“弟子真是命不该绝,师父呀,师伯,竟全赶到,二位老人家还是赶紧地追赶下去,搭救我师弟卢家让。”石子奇却问道:“叫你们柳林等候,怎的竟会被敌人发现你们踪迹?”钱昭义颤巍着声音答道:“师父,这次驿馆中跟下来两个办案的,可不要把他们看作平常江湖道了。这两人足智多谋,我们大约入了南郑,已经算入了他的罗网,这项增祺跟那唐士义计划得周密异常,我们一切行动全在他计划之中。他们把师父、师伯诱到驿馆之后,敢情他们不仅两人,尚有两名江湖能手,不知姓名,我们才到柳林就被包围。他们恶狠狠向卢师弟下手,动手间卢师弟受伤之后,被他们掳劫走,更有官兵接应他们,把卢师弟放到一匹快马上直奔西南,并没入驿镇。弟子和余诚焉能坐视不救?可是余诚哪能不动手?小子还算有真骨头,护主的心甚可敬,可是一上去就被敌人踹在地上没起来。卢师弟被他们劫走,我焉能独坐?我跟缀不舍。可是在柳林子里我就带了伤,但是还能挣扎。由于自知人单势孤,敌不住他们,我把身形隐着,找那可以掩蔽形迹之后,一路深进。哪知道敌人早已埋伏下人,竟把我截住。两人一齐动手,和他们一场拼斗,我被他们砍伤甚重,晕死在荒郊。伤痕虽重,可不是致命伤。大约他们把卢师弟要掳到川边。这分明是铁燕子盛云飞安心下毒手,拿卢师弟的命来换他那薰香盒子。师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先把卢师弟救出来要紧。”乜秋帆、石子奇听了这番话,全是咬牙切齿,恨声说道:“盛云飞,他真是赶尽杀绝,用这种下流的手段!这么也好,我们不多费事,直截了当地找他,把他除掉,为江湖保持这点正义,也出出我们这口恶气,师弟你看怎么样?”石子奇点头道:“只有这么办,别无他法,我们要是紧追下去,万一能在中途把家让劫回来,也好出出这口恶气。”乜秋帆点头道:“就这么办了。”遂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这农人,叫他照应着钱昭义在这里养伤。石子奇嘱咐钱昭义:“伤痕好了之后,可不要在川边,这样看起来,我们不能再从拿正人君子看他们了。卢大人也很危险,你赶回滇边保护他。这件事没有什么耽搁,或成或败,至多半月内可以见到我们的信息了。只是余诚并没在柳林那里,我想敌人不会连他掳走。”钱昭义道:“或者在他已缓醒过来,他必然也赶下去!”乜秋帆跟石子奇不敢耽搁,立时起身。

这师兄弟二人真是受尽了辛苦,白天找到有脚程的地方,雇两头驴,紧赶一天,夜间找到店房时歇一下,可是半夜就起身。沿途打听着,倒是得着些踪迹,不过详细的情形不易探听。双侠一连三天三夜,赶出十一站来,这天已到川边地界,路经苍龙岭。这是入川边一个要紧的路口,老弟兄二人实在是太累了,无论如何得在这里歇息一夜,第二日再赶下去。到这时,天已黄昏,有一座集贤店,又是一个客栈,师兄弟两人在刚一进店门时,从里面走出一人,走得很快,低着头,向店外一转,直奔北走下去。在恍惚之间,乜秋帆咦了一声,石子奇问:“师兄,可是认识这人么?他没走远还赶得上。”乜秋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摇摇头道:“我太糊涂了。”底下的话也不再说下去,叫店家开了一间极大的房间,吃过晚饭之后,在灯下谈起这些事来。石子奇想起店门那件事,遂问道:“师兄,倒是怎么回事,可是看错了人么?”乜秋帆道:“方才间道中那人,虽然他低着头,门道又黑暗,可是这人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分明是我本门中一位师叔。不过我忽然想起,我已经是奔七十岁的人了,我那位师叔哪能还在人间呢?”乾坤掌石子奇也愕然说道:“师兄,你说的可是那位屠龙手霍天民老前辈么?”乜秋帆道:“正是他。”石子奇道:“这可也说不定,我们门户中不止于是武功,兼通练气之术,只要有真传的练到了家,有益寿延年、返老还童之力。那位老前辈,按年岁算起来,也不过九十余岁。这种人可不是没有,或者他老人家尚在人间,也未可知?”乜秋帆道:“三十年来,音信皆无,退隐到哪里,全不知道,怎的会这般巧,他老人家在这里突现侠踪?”师兄弟两人谈了会子,因为无关重要,一路劳乏,赶紧歇息下。

五更刚过,早早起来,为是赶路。屋中还不甚亮,石子奇忽地一眼望到桌案上油灯下,压着一张字柬,石子奇赶紧拿起一看,惊呼道:“师兄,事尚可为,看起来家让命不该绝!”南荒异叟乜秋帆赶忙凑过来问道:“师弟,你说什么?”石子奇把这字柬送过来,乜秋帆接到手中一看,只见上写着:

盛在堂以小人之心作忘恩之举,家让被掳,若容其落入盛在堂之手,后患无穷。为全道义之交,星夜追踪,尚可挽回危局。余当尽力相助,勉之。

下面写着一个大草的“龙”字,南荒异叟乜秋帆也是惊喜万分,不过在这种情形下,对于自己的行为一切,更怀着凛惧之心。这字柬分明是屠龙手霍天民所赐,这位老前辈尚在人间,竟对于这件事已经侦悉,暗中直有相助之意,卢家让确已被铁燕子盛云飞的党羽劫入川边。我们只有遵着这位老前辈的指示,破死命和他周旋一下,遂向乾坤掌石子奇说道:“师弟,真是意想不到,此次只要有他老人家肯出头帮忙,我们的事或有挽回之望。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起身,这可不要耽搁了,连夜兼程而进。我们行踪务必隐秘着,敌人越是不注意我们,我们倒易于下手了。”乾坤掌石子奇点头答道:“虽有这位老前辈相助,我们也要自身努力,盛云飞的手段太辣,川边更是他势力所及之地,我们稍一疏忽,就容易失败在对头的手内。”这师兄弟二人商量好,把字柬也收起,草草地梳洗过,立刻起身。除了中午在一个小镇甸上打尖,一直地赶下去。

到了晚间,不投店,在黄花岭下黄花镇那里饭馆子中,吃过晚饭,为是再赶它夜路。这老弟兄到用过饭之后,刚一出饭馆的门口,由北往南飞驰过四骑马,马上的人全是飞尘满面,那牲口身上也是热气蒸腾,看那情形是已经跑了很远的路。天色已晚,在黄花镇这里并不肯停留,那马蹄的声音,分明已冲出镇口。石子奇向乜秋帆道:“后面那匹牲口上,那人很有些眼熟,并且当中那匹牲口上有一个大包裹,情形十分可疑。师兄,前面尽是山道,牲口想紧走,由不得他,我们又何妨紧赶一程追上他?看看他是何路道。若是不和我们走的一条路,我们就不去管他了。”南荒异叟答了声“好”,这师兄弟二人立刻走出街道,一出镇口就是黑沉沉一片旷野,当中一条官道,也是坎坷不平。师兄弟二人把夜行术施展开,身形矮下去,鹿伏鹤行,疾走如飞,这一气儿已经走出二十多里,果然这一带走上了山边的道路。他们骑牲口的必然要在这条路上经过,他们不敢从山里走,定然是顺着山边上往前蹚下去。这一带尽是山坡,骑牲口的腰腿上功夫稍弱,就不敢快走。乜秋帆、石子奇侦看山边这条道路,直往南冲下来。走到二更往后,石子奇和乜秋帆全把脚步停住,因为耳中听到了一些声息,仔细一辨别,果然是铁蹄踏在石头道上的声音,这种声音相隔并不甚远,约莫着相隔着也就是一两箭地。石子奇、乜秋帆辨别清楚了,立刻又往前进下来。

到了三更左右,乜秋帆向石子奇打了招呼,照着山旁边往上猱升上来,离开山坡上有二十余丈,站在山冈上仔细往前查看,果然见这下面出走一两箭地,有一排黑影顺流山边往前移动着。乜秋帆向石子奇招呼道:“师弟,可预备着,我们只要追上去,好说好道。可未必能拦得住他们,不得已时我们只有动手了!”石子奇答了声“就这么办”。这师兄弟二人从上面盘下来,仍然贴着山根底下,往前紧走下来。这一路追起,又出来三四里,耳中听到的马蹄踏杂声音越发清楚了。乜秋帆脚底下一阵加快,纵跃如飞,扑了过去。哪知道前面的马上人似已觉察有人追了过来,他们竟自连吹了两声钢笛,跟着连连地伏鞍策马如飞,这四匹牲口不顾危险猛冲下去,任凭乜秋帆、石子奇脚下怎样快,也追不上这四骑烈马,牲口如飞地狂奔起来。这师兄弟二人追出有五六里,竟自落出半里多地来。可是乜秋帆和石子奇并不灰心,虽然追不上跟踪蹑迹,仍然紧赶。这时,拿定了主意,就是当时追不上,也不让他脱身隐匿,好歹跟着他,倒要看看他是否铁燕子盛云飞打发下来的人。

这老哥儿两个,在这种时候真是舍命交友,再也不顾个人的危险劳累,紧一阵慢一阵,渐渐地离开了山道这里,转上一条正式的驿路。乜秋帆停住脚步,叹息着说道:“师弟,我们现在真是尽人力听天命了,已经离开山道,他们更能把牲口放开缰绳紧走下去,我们如何追得上?”石子奇道:“师兄,先别着急,你仔细盘算一下,我们前途上没有多少路好走了,天明时赶紧仔细打听一下。我们现在已入川边盛在堂驻扎的所在,恐怕也就在近前。”乜秋帆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只着急惦着家让安危,所以不注意道路了。大约我们已到川边,仔细打听一下。不过我们还没到驻兵的地方,少还有几十里地的路。”石子奇道:“咱们哥两个现在赌命运,咱们看到这四匹牲口时,分明已经赶了一天路,这又走了一夜,牲口怕要吃不住劲了。天亮之后,他们定要找地方歇一歇,我们把形迹隐秘起来,或者就能搜寻上,也未可知!”乾坤掌石子奇答道:“师兄,这种判断或许不差。以我们自身而论,这几天已经感觉到力尽筋疲,他们也不是铁打的,这么连夜奔驰,人马全吃不住劲了。天明后,我们打听明白了这附近一带,究竟是什么所在?我想不会叫他们走脱了!”南荒异叟乜秋帆跟乾坤掌石子奇两人在朦胧发晓中,又走了一程。天亮之后,从一座山环转过来,仔细往前看去,远远地见山岭重叠,是一个极荒凉的地方。附近眼中所能看到的地方,还没有市镇。乜秋帆、石子奇十分失望,所想象的事,有时候和真实发现有极远的距离。好在天光亮了,遍查看眼前形势,索性走上边山一带,从一条盘旋道路,绕到山岭上面,往远处望去,大约也就在三四里外,似有极大的一个市镇。乜秋帆向石子奇道:“我们索性顺着前面这条道路,一直往南蹚下去,反正得找着村庄镇甸,才好打听道路。据我看,靠西南那一带,排天插云的高峰,定然是大雪山山脉,那么我们分明入了川边。可是从前听说这位振威将军,他统领大军驻防在一入川边康定地面。他原本是镇抚边陲,不是固定的官职,朝廷仗着他过去剿平边乱的威望,震慑着这一带。听说到现在他已然是便立着行营,并没有衙门。按这种情形,振威将军的行辕绝不会设在康定城内,我们只要找着他的大营,就能找到他驻节的所在。”两人商量已定,下了山岭一直奔南走下来。

出来六七里地,这才见到了村落镇甸,这里人烟较多,多半是耕种畜牧,各乡村镇甸,没有很大的买卖,向这里居民土著一打听,问不出信息来。到了中午之后,过了丹巴地面,从大渡河过了这二十余丈宽的水面,再往东南望去,正是那打箭炉圻多山一带。赶到一打听振威将军,居民们哪会不知道?他就驻扎在康定城西,背山面水,由南往北,连营十余里,他所部的兵马竟全在这一带驻屯。这一带的土著,只要一提起他来,全皱眉头多一句话不敢说。南荒异叟乜秋帆和乾坤掌石子奇就知道铁燕子盛云飞有纵兵殃民的情形,所以这一带的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乜秋帆示意石子奇无须再多问了。

黄昏时候,已经到了离着康定不过七八里一个大镇甸上,这里名叫五龙驿,沿山一带出产的树木兽皮种种的矿产,竟全在五龙驿里做了交易之地。地方虽小,却极其杂乱,因为离着振威将军驻兵的地方近,散兵游勇成群结队。不过地方上情形十分矛盾,商民们怕他的扰乱,谁愿意沾他们的光。因为有大营在这一带,兵士们得了饷银完全消耗在这个地方。乜秋帆和石子奇到了五龙驿之后,天色已晚,师兄弟两人在大来店中落了店。因为这里是入振威将军大营的咽喉要路,无论从哪一路来,越不过五龙驿去。乜秋帆和石子奇一商量,我们虽然接到老前辈赐柬指示,叫把家让劫留下不叫他入大营,但是我们丝毫没有耽搁,到现在竟未能如愿,这真无可如何的事了。我们想无论如何在今夜入大营,总要搜寻到家让的下落。石子奇道:“只好如此。”就在晚饭后早早地结束停当。稍候了候,客人们有一多半睡下了,乜秋帆把灯熄下去,师兄弟二人到了院中,到屋门倒带好,各自腾身一纵蹿到屋面上,顺着五龙驿的街道直往西扑奔镇外。

到了镇甸外,顺着一条驿镇的大道,施展开轻功提纵术,纵跃如飞,直奔圻多山下。相隔不过六七里,远远地已经望到了振威将军的连营,顺着山前,筑起木栅,一座帐篷直排下去,每隔四五座帐篷只有一座号灯,标志着番号。这种景象,看着相当威壮异常。一眼望不到边,顺着山边或起或伏的道路,设着营帐。在圻多山头更立有瞭望,上面也驻着两队军兵。不过这时已经是平安无事之时,振威将军带着这么多兵,驻屯在这里,不过虚耗粮饷而已。但是军营中防守甚严,尤其到了夜间,靠着木栅一带全有埋伏,铁蒺藜、鹿角铺出多远来,不容人贴近大营。乜秋帆和石子奇倒还不把这种防守放在心上。这师兄弟二人全有种绝技,飞度这木栅数丈宽的埋伏,尚不致费事。乜秋帆头一个从营门的北边转过来,离开营门有两箭多地远,这里比较黑暗,乜秋帆、石子奇施展开轻功绝技,以“蜻蜓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身法,蹿进了大营。顺着大营前,避开营帐前的守卫和巡查的官兵,从后蹚下来。从营门口到后营有七层营幕,好在乜秋帆和石子奇是专搜寻振威将军的大帐和寝帐,连翻过三排大帐,找到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前驻守有亲信军兵,这是严厉把守着,不过中军大帐内,灯光暗淡,绝不像有人在里面办公,并且在深夜间,除非是有紧急事务,绝不能半夜升帐。乜秋帆、石子奇,从后面搜寻过来。过了中军大帐,又连翻过两层帐幕,师兄弟二人赶紧把身形隐匿起来,辨查眼前的形势。只见这一带离着别的营帐也远,并排着三座大帐,这里有四十名小队子,全分守在帐篷的左右,灯火通明,除了几盏气死风灯之外,更有十几支火把,全围绕在这帐篷的南北,分布把守,这情形十分严厉,显见得这就是将军的寝帐了。但是这种情形,想伸手探查,并非易事。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已经蹚进来,无论如何也要侦查出卢家让的下落来。乜秋帆、石子奇正要设法把防守的军兵扰乱一下,叫兄弟好飞登寝帐。

不料适逢其会,真有这般凑巧事,右营那里忽然起了一片喊杀之声,声音十分零乱。乜秋帆、石子奇赶紧把身形严密地隐藏好,跟着见右营那边火光冲天,立刻有两名军兵如飞跑过来,向帐门口守卫的军兵,招呼道:“副将大人,可在将军的寝帐内,赶紧禀报进去,右营粮草处,无故起火,火着得可疑。”这军兵话没落声,从大帐内先冲出两名差弁,后面随着两人。头里这个一身官服,二品顶戴,后面那个一身便服,倒背着手走出帐门,就停身站住。军兵们在报告之下,那五旬左右穿便服的向那穿官服的说道:“铁副将,你赶紧带队查看一下,恐怕是奸人混入大营,故意来扰乱。”那穿官服的立刻带着一队军兵如飞而去。乜秋帆向石子奇低声说道:“此人正是铁燕子盛云飞无疑了,我们趁这时正好翻上大帐顶。”石子奇遂和乜秋帆施展开轻身术,从东边绕进来,仗着军兵们全在注意着右营的火势,乜秋帆和石子奇遂翻上大帐篷的顶子,乜秋帆趁着下面声音扰乱,用宝剑尖子把帐篷顶子挑开了,往西边看去,火光渐熄,不过一阵阵浓烟还在冒着,那铁副将竟自回来报告,现在把右营的官弁全拘捕审讯,大约是他们不小心,竟自失慎。只听那盛在堂说道:“铁副将,你要仔细注意着,大营中倘若有奸人混入,对于我们眼前的事可要失着了,尤其是新押解到的那个吴儿要好好看守。我已两夜未眠,要早早地歇息了!”铁副将立刻带领手下的亲信弁勇往前面去盘查守卫,这里渐渐地清静下来。乜秋帆在帐篷顶子上,向帐篷内仔细查看时,见这里不像是寝帐,几张公案上堆积着许多公文名册。这位振威将军盛在堂在那公案上看了两件公文,立刻吩咐差弁引路。差弁点起两边纱灯在前引路,从这座大帐出来,转奔后面。乜秋帆、石子奇在帐篷顶子上看着盛在堂,奔向后面相隔一箭多地的一排帐篷。那差弁引领着走进了当中一座帐篷内。乜秋帆、石子奇见后面这一排帐篷,除了当中帐篷矮门口有两亲兵守卫,离开帐篷门十几丈外四周,散布着军兵,防守保护。乜秋帆和石子奇在上面查看半晌,看出振威将军寝帐附近,不准军兵们贴近了,从四周驻守的兵弁那里就算划了界限,连巡查营内的官弁全不许在这里边经过。

乜秋帆、石子奇翻下帐顶,这师兄弟两人仗着轻功提纵术扑奔后营。从暗影中施展开纵跃术,一起落就是三四丈远,仗着身形快,竟闯过后营放哨的军兵把守之处,贴近寝帐前。在这种地方可不敢再往帐篷顶子上停身了,乜秋帆仍用宝剑把帐篷后面划开,从划破的地方往里窥视,只见盛在堂正是住在这里。营帐中里面一切设备富丽异常,有他亲信的差弁伺候他安歇。这两名差弁退出帐去,帐篷中只剩下盛在堂一人。这师兄弟两人空自查看了许久,并没得着一点信息,从他们口风中,似乎那卢家让已经被囚进大营中,可是这大营内从振威将军以下守口如瓶,就没有一人提到这件事的。

乜秋帆打算奔前面,找那中军副将,从他身上定能探听出卢家让的下落来。这师兄二人才要扑奔前面,身形还没移动,石子奇突然从旁边看到帐篷前地方一溜蓝火,向寝帐的西边滚去。石子奇大惊:“这是什么人,在大营中竟敢弄这种移火留光法?”赶到这团蓝火球滚到五丈外,已经随风消灭,帐篷前两名弁勇全轻着脚步赶过去查看。石子奇已经暗中碰了乜秋帆一下,乜秋帆也探身查看,赶忙向石子奇低声招呼道:“师弟,赶紧往里面看,大约有人进去了。”石子奇从破帐孔这里往里看时,不由一惊,只见一个矮小身形人一点声息不带,从帐篷门口闯进来,飞扑到盛在堂的卧床前。这位将军并没睡着,只把长衣脱去,和衣而卧,躺在床上,面向着里,手中举着一本书,只是照着床前茶几上的烛光。这时,这人往里一纵身,盛在堂是一个江湖上的巨盗,这人身形上带的风,他已经觉察,猛一翻身。这盛在堂身形也真够快的,来人往床上一扑,盛在堂在翻身之际,竟自用右手一按床边,身形竟往床右侧纵出来,闪避得快,口中却喝声:“大胆!”不过“胆”字尚没出口,所扑过来的那人身躯往前一欺,一掌向盛在堂的右肩头劈去。盛在堂一翻身,用右臂往上一撩,可是这人竟自把左掌从下面穿出,骈二指竟点在了盛在堂的“天兔穴”上,所以他连第二个字全没喊出,已经出不了声。这人更在他“云台穴”上点了一指,那盛在堂倒坐在地上。此人再一转身,乜秋帆几乎失声,敢情帐篷内现身惩治盛在堂的,正是自己二十余年后见的师叔屠龙手霍天民。乜秋帆惊喜万分,这时,屠龙手霍天民竟自一耸身到了帐篷的东北角,这正是乜秋帆、石子奇伏身的所在。哪想到屠龙手霍天民竟自低声向外招呼道:“这不是叫你们看热闹的地方,还不好好地伸手干活?把后营没用的军兵给我抓一个过来。你们到这里,我只能把守门的那两个东西诱开。把军兵送进帐来,不得误事!”乜秋帆、石子奇知道今夜大事得手,十分高兴,遂扑奔后营,找了一名单身的军兵,没有伙伴在旁,乜秋帆、石子奇收拾这种军兵毫不费事,石子奇把他嘴堵好,挟在肋下飞扑寝帐,乜秋帆蹿到头里开路,到了寝帐的旁边先把身形隐住。那位边荒异人屠龙手霍天民,仍然把两名兵勇引诱得向西边跑过去。乜秋帆、石子奇趁这时竟自闯进帐门,这时可无暇向师叔行礼,把军兵放在地上,霍天民说了声:“赶紧把盛在堂的衣服给他换上。”乜秋帆、石子奇明白这位老侠的用意,赶紧把盛在堂的衣服给他换上。屠龙手霍天民仍用点穴术把这名军兵的穴点了,把他放到床上,脸冲里,就是有差弁进来,看着将军是在睡眠,绝不敢惊动。一切布置好了,霍天民把帐篷中略一查看,竟把床榻旁一个朱漆立厨的门儿打开,把这位将军的官防取出来放到怀中,向乜秋帆、石子奇道:“你们来得很好,我老头子倒还少受些辛苦,把他得带出大营,我有用他的地方。”这师兄弟二人不敢细问,石子奇把这振威将军背起,乜秋帆把宝剑掣下来在前面引路。屠龙手霍天民令乜秋帆、石子奇先贴近帐门,这位老侠客往帐门口微一探身,一抖手却打出两粒五云烟大弹。这种东西打出去,是见风就着。这位老侠客竟用那鸳鸯弹的打法,头一颗烟火弹起在半空,第二颗接着打出去,和头一粒在半空中一碰,两颗五云烟大弹这一炸开,蓝火星、红火星四散飞布开,如同焰火一般往下落。这名弁勇连番看到这种奇怪事,疑神疑鬼,仍然奔过去查看落下来的火星子。四围守卫的军兵也全看见了,竟有三四名年轻力壮弁勇们如飞地跑过来,也要看个究竟。这位老侠客在这时仍然一振腕子连发两粒,这两粒打出去,往西出去五六丈,方撞落火星子散下来,军兵们不敢出声,却齐往那里一扑。屠龙手霍天民向乜秋帆、石子奇说了声:“我们赶紧走,奔帐后,天助我们成功。倘若有这里的江湖道上人,我们这种手法就叫不成了!”乜秋帆、石子奇也知道事太危险,从帐篷内蹿出来,往旁一转,纵身而蹿向帐篷后。屠龙手霍天民在这种地方也就是侥幸得手。乜秋帆、石子奇跟着这位老侠的后踪,直往后营这边扑过来。各自把身形施展开,倏起倏落,纵跃如飞,翻过后面四排营幕,已经到了这所圻多山下,安然离开大营的后栅墙。从黑沉沉的山下,直奔正北这边转过来。虽则这离开后营,可是振威将军连营是排出数里去,他们沿着山边,出来二三里,这才找到了能够往他连营里穿出去的地方。往东转过来,奔向镇驿的这条大道。乜秋帆和石子奇也不敢向这位老前辈问把铁燕子盛云飞弄到哪里,所走的道路尽是荒僻小径,可是并没奔出五龙驿的驿镇,斜往东北奔五龙驿外,直扑一座老松林这边。一会儿到了树林这边。

原来这里是一座废庙。屠龙手霍天民向石子奇道:“你们稍待,我把庙门开了。”乜秋帆和石子奇仔细辨别山头上剥落的金字,残余着痕迹,这竟是座城隍庙。屠龙手霍天民飞纵进去,把庙门开了。乜秋帆、石子奇走进里面,见里面好荒凉的地方,地上荒草很深,显见着是废置多年的庙宇了。迎面大殿,倒还完整。从庙门这里到大殿有二十余丈,沿着庙中的道路,尚有两排树木,格外显得这里鬼气森森。东西两庑,已经多年坍塌。赶到走出不远来,乜秋帆竟看到大殿内现着昏黄暗淡的光,连石子奇也十分惊异。屠龙手霍天民头一个飞纵上月台,他到殿门前把半掩格扇一推,乜秋帆、石子奇跟踪而上,这正是城隍殿。这种庙虽则所供奉的全是泥像,可是在一个深夜间,看到这种土蔽尘封和那判官小鬼狰狞的面貌,令人心悸。在神龛前悬着的琉璃灯,已经燃着,可是这种大殿,仅仗着这么一盏琉璃灯照得殿中昏昏沉沉。一阵风过后,格扇上的破纸,发出“吱吱”的响声,声似鬼鸣。石子奇把铁燕子盛云飞放到神案前的拜垫上。这时乜秋帆跟石子奇忽然听到东边墙下竟发出了呻吟之声,以这二位,久走江湖的侠义,不由也吓得转身切步。那屠龙手霍天民即扑哧一笑道:“你们不要怕,赶紧去看看他是谁?”乜秋帆和石子奇起身过去,只见靠高墙下,放泥像的本台,把泥像全挪开,上面铺着些干草,草上躺着一人,乜秋帆才仔细辨认,这人挣扎坐起招呼了声:“乜老师、石老师,小人居然还能看见老师傅们,死也瞑目了。”这两位全失声惊叫,原来竟是义仆余诚。乾坤掌石子奇惊问道:“余诚,你怎会来到这里?”余诚刚要答话,屠龙手霍天民忙向乜秋帆、石子奇招呼道:“不要耽搁,铁燕子盛云飞闭穴太久,就要落成残废。老夫是解冤释怨来的,还不愿在他身上下毒手。余诚忠诚可爱,他竟在受伤之下,跟踪蹑迹,在中途店房中探听得信息,知道家让被掳进川边,也是他命不该绝,为我所救。因为我本门中袭承门户的人太少,最可喜的是老夫无意在川滇边收录一个天赋奇才。这个孩子是汉苗两族的种子,天生力大无穷,没经过师父指点教授,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苗山一带全叫他飞天夜叉。我在苗山虎群中把他救了,他竟一心拜我为师。可是我哪能收他做徒弟?我已经替你乜秋帆收为弟子。我现在已经是百龄以上的人,恐怕我尘寰中的留恋,也就是弹指之间,所以定规好了在今年中秋节在苗山中行拜师之礼。你师徒接受本门衣钵,我从此也就不再履人世。我到滇边访你,才知道卢向乾被难。铁燕子盛云飞一个妖魔小丑,二十年后居然这么兴风作浪,我跟踪找到南郑,知道你们已经失败在敌人手内,所以我暗中相助。一入川边在十四旗的地方,遇到了余诚被盛云飞的羽党识破形迹,险些死在他们手下,我看到这种情形,不能不伸手了,所以把余诚救到这里,卢家让虽则陷身大营绝不危险。现在我要让铁燕子盛云飞认识认识老夫的厉害。”说到这,立刻用推宫过穴之法,把盛云飞治得苏醒过来。他睁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和庙中的情形,盛云飞竟自低头不语。屠龙手霍天民厉声招呼道:“盛云飞,到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盛云飞连头也不抬,哼了一声道:“你们好大胆!竟敢掳劫朝廷的封疆大吏,你们这般人不用得意,就是姓盛的死在你们手中,你们也休想逃出川边!”屠龙手霍天民“哧”地一笑道:“这殿中黑暗,乜秋帆你把那束香点起来,咱们和封疆大吏算算账。”乜秋帆把一束香点着插在炉中。这时,这束香着的火苗子蹿起半尺多高来。盛云飞这时站起,乜秋帆、石子奇全提防他逃走。屠龙手霍天民从神案前一站,厉声呵斥道:“盛云飞!你可还认识老夫么?”盛云飞一回身,仔细看了半晌,面目变色,立刻说道:“你可是二十年前在山东兖州府和姓盛的相与的那位霍老师么?”霍天民冷笑道:“你万想不到这个老头子还活在世上。盛云飞,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城隍庙,老夫能活到百龄以上,这是很难得的了。但是我没有长生不老之术,大限临头,我逃不开这一关。你看看善恶分明的这块匾和判官手中的生死簿,又能放过谁?盛云飞,你完全做错了。姓卢的待你有恩,你恩将仇报,你想杀人灭口,完全是小人的行为。你又焉想到会有这个多事的老头子出头管你这本账?你这完全叫倒行逆施,你趁早痛改前非,跟姓卢的这场冤仇早早解了,我霍天民还能叫你多活几时。如若执迷不悟,我霍天民露面之日,就是你这大将军覆灭之时。你这次想要的是那只作恶的薰香盒子,我们侠义道,最重的是与人自新之路,盛云飞,我今后还能叫你活下去,正因为你从兖州府失败之后绝没有用这种盒子,你再没作恶。乜秋帆,那件东西带在你身上,赶紧给我。”乜秋帆从囊中把那薰香盒子取出来递与霍天民,霍天民托在左掌中,右掌猛然往下一拍,把这薰香盒子竟自打成薄片,往盛云飞的面前一掷,说道:“盛云飞,现在叫你称心如愿。”跟着又从怀中把他的关防取出来,放在了神案上,向盛云飞道:“你的官职和你的头颅,完全在老夫掌握之中。现在的事,老夫给你个便宜,我们这爷几个就在这里等你。你身为封疆大吏,统率雄兵,你很够能为,手底下何况还有官兵相助。可是老夫没有工夫多等你,我与你到天明后辰时一过,咱们今夜就算没有那么回事,你我各凭手段,决一死战。”这时,铁燕子盛云飞面目变色,冷汗直流,往神案上看了看,竟自向神案前一跪,霍天民赶紧闪开,盛云飞颇说道:“罪人盛云飞,虔诚叩祷城隍神,监察我盛云飞,从此痛改前非,回心向善。对卢家让父子再有一毫恶意,叫我盛云飞立遭显戮。”他跟着站起来,霍天民说了个“好”字,把那颗关防送给了他。盛云飞却是一语不发,向霍天民、乜秋帆、石子奇一揖,匆匆走出殿去。石子奇向霍天民道:“老前辈,此人出身绿林,非常地难测,他这一走,靠得住么?”霍天民微微一笑道:“谅他不敢。”

果然,在他走后不到天明,外面一阵人喊马嘶,乜秋帆、石子奇要亮兵刃迎出去。霍天民一摆手,跟着一片灯笼火把进来一队官兵,一位副将,引领着卢家让。这位副将带着四名亲信的兵勇,托着两个盘子,里面是黄金千两,另外有四样珍珠翠玉、珍玩。他是奉将军命,预备这点薄礼为老师以略壮行色。意外更预备了五匹骏马,以便这爷们几个乘骑。霍天民只令把马匹收下,所有的金银珍玩,完全璧回。向这副将说声:“回去替我们谢过将军,改日定然亲来拜谢。”老侠客们扶持着余诚,立刻一同到庙外上马,离开川边,回转滇南。

那卢向乾早已释放,钱昭义也已然回来。霍天民带着乜秋帆、石子奇、钱昭义,一同赶奔苗山举行收徒大典,传授衣钵。《边塞双侠》至此就算是完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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