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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一跃成暴富形迹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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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的雨实在落得太大了,风没有止,雨没有停,简直要天崩地裂的神气。素敏和梅君倚睡在楼上,她们母女两人做了一会儿针活。好一会儿之后,并没有听楼下广文的叫喊。梅君说道:

“妈,爸爸和表哥在楼下不知谈些什么呢,我下去瞧瞧他们好吗?”

“照理,外甥从苏州第一次到我家来,我们也应该好好地招待他,但我们穷得这个样子,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他呢?刚才你爸爸叫我们到楼上来睡,我已经知道你爸爸的意思,恐怕你爸爸要问外甥借钱,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再下去,还是随他们去吧,唉!”

梅君本来已经掀被下床,听了母亲这一番话之后,她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觉得再没有脸下楼去了,遂把身子又跳进被窝内,也忍不住微微地叹了一声。素敏见女儿这个神情,遂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你不下去了吗?”

“妈,幸亏你告诉我,原来爸爸预备问他借钱,那我也不好意思下楼去了。人家第一次来做客,陌陌生生地就向人家开口借钱,这如何说得出来?”

“可是,明天是个难关,要想渡过这个难关,不问他借钱,又有什么第二个办法呢?谁不要面子的?实在也是万不得已而如此的呀!”

母女两人叹息了一会儿,大家都不预备再到楼下去,索性睡了下来,熄灯入梦乡去了。第二天早晨,母女匆匆起身,走到广文的卧室,只见广文还沉沉地熟睡着,椅子上放着他的那套西服,全都遭着了污泥水渍,一时暗暗奇怪,好好穿在身上的衣服,怎么会弄成这一个样子呢?正在猜疑的时候,广文一觉醒来,他突然翻身坐起,脸色惨白地问道:

“是谁?是谁?”

“是我呀,广文,你怎么啦,惊慌得如此模样?”

“我听有人敲门,所以我从睡梦中惊跳起来了。”

广文睁眼见床边站着的是素敏母女两个人,方才惊魂稍定地低低回答。看他的精神非常委顿的样子,素敏以为他是怕讨债的人又来了,遂叹了一口气,很难过的样子,蹙了眉尖,说道:

“你一定在做梦,谁敲门呀?这样大清早,讨债的人还不会来吧。”

“爸爸,表哥昨天晚上走了吗?”

梅君站在旁边,也低声地问他。不料广文一听,脸儿突然地变色,显出万分痛苦的样子,连连摇手说道:

“不要提起他,不要提起他!一提起佑椿,我心里就觉得难过。”

“这是为了什么呢?广文,你问他可曾借过钱吗?”

素敏对于丈夫的神态,心中感到惊奇,遂也低低地问他。广文的脸色由青变成了灰白,他沉痛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孩子太私利了,太没有同情心了,我虽然百般地哀求他、苦求他,他却铁石心肠地连一个子儿都不肯借给我,他竟没有情分地走了。”

“不过……这也怨不了人家。人家好心好意地来望我们,还送我们许多礼物,原想我们好好地招待他,谁知还问他借钱,这……这叫我们自己想想,也未免是太不好意思的了。”

“我叫你不要再提起他,你为什么偏要提起他?以后谁都不许提起这个人,否则我就打谁,知道了没有?”

广文的眼睛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他的神经好像受过一顿刺激,使他举止有些近乎疯狂。

素敏见他这样地痛恨佑椿,遂也不敢再说什么。这时梅君又想到了似的问道:

“爸爸,你昨晚上到外面去过了吗?为什么这套西服弄成了这个样子呢?好像在泥水地上跌过一跤似的。”

“是……是的,佑椿他……他走了,我……我去追他,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倒在泥地上,几乎爬也爬不起来。”

广文支支吾吾地告诉,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两眼显现了恐怖的光芒,神情有些恍恍惚惚的样子。他说到这里,一面起床,一面又恨恨地说道:

“我说不再提起他,怎么我又提起他了呢?广文,广文,从今以后,你就把这个方佑椿忘记了吧!永远再不要想起他!不要想起他!”

“爸爸,你洗洗脸吧。”

素敏、梅君知道广文的神经已受不住外界一再的刺激和压迫,照这样下去,也许他有发狂的可能。所以两人不敢再说什么,素敏给他倒了面水,梅君低低地关照他。广文嗯了一声,他却向母女两人挥了挥手,表示叫她们出去的意思。素敏和梅君见他变得更可怕了,一时也只好凄凄切切走到楼下去了。这一天早晨是阴沉沉的,虽然没有落雨,但也没有太阳。可是到了午后,那暴雨却又倾盆似的倒泻下来。素敏和梅君母女两人,这天坐在家里,是担了一天的心事。但出乎意料之外的,那些讨债的却没有到来。素敏心中暗想:这大概是为了落雨的缘故吧。直到黄昏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了。素敏大吃了一惊,心头是别别地乱跳。梅君听门外好像是爸爸的叫声,这就慌忙奔出开门,只见爸爸今日居然坐了三轮车回家。广文一脚跨进大门,就向梅君挥手,他自己立刻关上大门,走进会客室,又把会客室的门也关上了,抬头向素敏急急地问道:

“有什么人来找过我吗?”

“没有什么人来找你,连讨债的都没有来过。”

素敏低低地回答,表示安慰他的意思。广文那紧张的脸色才算平静了一点儿。他在椅子上坐下了,定了定神,好像脸有喜色的样子,说道:

“但愿讨债的再迟上三天,那我就有办法还给他们了。”

“广文,你这话可是真的吗?你又有什么办法来偿还呢?”

“这两天股票涨得太厉害,急线直上,我希望它狂涨狂蹿,那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爸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股票大涨,那物价也跟着涨上去,那么我们穷人不是更活不下了吗?如何说还有好日子过?那叫我听了真有些不明白起来了。”

梅君听父亲这样说,她皱了眉尖,表示不解其意地问他。但广文却哈哈地笑起来,他又摸出烟卷,一面吸,一面说道:

“我们吃这一项饭的人,就是希望股票涨,别的就死人也不管。你瞧,今天股票涨,爸爸就有了钞票了。梅君,喏,拿去!这几月来可怜你们一定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今天你们得好好去买些菜买些酒来,我们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吧!”

广文在笑过了一阵之后,他立刻伸手在袋内掏出一叠钞票来,一面笑着说,一面把钞票交到梅君的手里去。梅君见了钞票,喜欢得跳了跳脚,乐得咧开了嘴嘻嘻地笑起来。但素敏却似乎舍不得的样子,说道:

“我说有了钱就不要这样地乱花费,节省些,明儿可以还债,想想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情愿吃一口粥也心满意足了。”

“素敏,你别那么傻吧,只要股票涨上去,我们就可以发财啦!”

“发财?别欠人家的钱也就是了,发财我倒不想呢。广文,你又在做股票了?”

“是的,我买进两万股纱厂,今天就赚了不少的钱。明天涨停板,后天涨停板,嘿!这些债算得了什么?我们还可以坐汽车哩!”

素敏见他说得那么扬眉得意、满面春风的样子,和前两天的神情显然不大相同,这就益发惊讶的模样,两眼瞅住了他,急急地问道:

“两万股纱厂?你打哪儿来的这许多资本?”

“你别问,你别问,我当然有办法去借来的。老实说,我最恨的就是女人来管丈夫外面的事情。梅君,你怎么呆着不去买呀?时候不早,你爸爸肚子饿啦!”

广文听她追根究底地问下去,心里表示愤恨,遂绷住了脸,讨厌她的样子回答,一面又望了梅君一眼,向她连连地催促。梅君答应了一声,随手拿了一柄雨伞,匆匆地推开会客室的门,正欲走出院子的时候,却被广文一把抓回来,说道:

“你向后门走,你向后门走吧!”

“爸爸,为什么呢?后门的路不好走,落了雨,那泥地更泞滑了。”

“不要紧,你可以小心一点儿走,爸爸叫你走后门,你就走后门!”

广文暴跳如雷地愤怒起来,睁大了眼睛回答,梅君有些害怕,遂望了母亲一眼,只好向后门匆匆地走了。广文又吩咐素敏快去把后门关上了,不要让什么陌生人进来。素敏虽然不敢说什么,但心中愈加地感到怀疑,觉得丈夫的行动有些异样的变化,好像有说不出隐情的样子,因此素敏的芳心里也就觉得老是有种不安的跳跃了。

一连下了三天大雨,讨债的也三天没有到来。到了第四天下午,天气慢慢地晴朗起来,太阳光也从云层里探出面庞来了,于是四五个讨债朋友便也一齐地降临了苏广文的家。这次来的情形不同,他们还带了六个脚夫,手里拿了绳子和杠棒。显然,今天广文假使再还不出款子来,他们便预备动手给广文实行搬家具了。

素敏母女两人心惊肉跳地招待他们入座,倒上了茶,敬上了烟,她们的脸色是那么惨淡可怕,尤其是这六个脚夫,她们觉得今天是生死出入最后的一个关头了。老张唬起了面孔,一面吸烟,一面瞪着眼,问道:

“苏先生呢?”

“他在公司里还没有回家。”

“我们又在限期后三天到来了,这给予你们更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想法子,今天你们大概可以把款子全数还清我们的了。”

“是……是的,等苏先生回来,他……他……一定有法子可以还给你们。”

素敏说话的声音是颤抖得厉害,她口中虽然这么地回答,但心里实在太没有把握,所以她额角上的冷汗会急得一阵阵地冒出来。小王见她神情很担忧的样子,这就冷冷地笑了一笑,指了指院子外等候的脚夫,说道:

“苏家嫂子,你瞧到了没有?今天还不出款子,那我们可就老实不客气了。”

“嗯,嗯……”

素敏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她只有嗯嗯地应了两声,脸部上的表情是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这样静静地过了半个钟点,忽然门外有汽车喇叭呜呜地响了几声,接着就有人敲着大门了。素敏不知是谁到来了,遂叫梅君去开门。梅君点头答应,便急急走出院子去了。只听梅君在高声地叫道:

“爸爸,你回来了!啊!怎么你今天坐汽车回家?还买来这么许多的东西?”

“嗯!梅君,讨债的来过了没有?”

“他们正等着爸爸呢!假使今天再不还给他们钱,他们决定要搬家具了。爸爸,他们连脚夫也带来了,那可怎么办呢?”

“怕什么?爸爸有钱,他们搬不了!”

在大门口他们父女俩这一番谈话,早已被里面几个讨债的听见了,于是立刻纷纷地奔出来。当时见广文真的坐了汽车回家,而且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东西,一时众人都惊呆了,大家慌忙含笑招呼,一面七手八脚地帮着广文把大包小包东西搬进会客室来。素敏见了这个情形,那真是也想不到的事情,因此也呆呆地愕住了。广文自己夹了一个纸包,他故意用力地掼到桌子上去。纸包散开了,里面跌出成千成万花花绿绿的钞票来。这让众人更加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穷鬼竟发了财啦!一时几道目光都射中在广文的脸上去。广文笑容满面,但还带了几分骄气,向众人逗了一瞥轻视的目光,问道:

“各位今天预备来给我搬家吗?”

“不,不,没有这个话,没有这个话。”

“苏先生现在身份不同了,真是一个大老阔的架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

广文听了老张和小王这一番近乎拍马屁的话,又见他们个个小丑似的脸,他心中说不出的感慨和刺激,这就哈哈地纵声狂笑起来。笑过了一阵之后,方才问他们道:

“我欠各位一共多少钱?你们把借据都拿出来吧。”

“没有多少,没有多少。”

“哎,哎,不过是一点儿小数目,是一点儿小数目而已。”

大家一面含笑回答,一面在袋内摸出借据来交给广文。广文接过看了看,把钞票照利息一一地还给他们。还完了钞票,但是桌子上的钞票还是堆着高高的像小丘般的一大堆,于是广文每人又赏给一叠钞票,说是津贴他们来去的车钿。众人见了,大家惊喜万分,个个打躬作揖地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地带了脚夫一哄而散了。广文跟着出来,急把大门关上,又把会客室门关上,然后走到桌子旁,两手捧了钞票,忍不住又发狂地大笑起来。

素敏是呆呆地站在旁边,她觉得丈夫忽然发财回来,她在万分惊喜之中,又感到万分怀疑。尤其是瞧了丈夫失常的举止,她心中由惊喜而感到害怕。梅君没有像她母亲那样想到这许多,却笑盈盈地问道:

“爸爸,您……您发财了啦?”

“是的,爸爸发财了,哈哈!哈哈!你瞧这万能的钞票,它的魔力是多么大啊!”

广文一面说,一面笑,一面又把那两个精美的纸盒打开,原来是两件非常贵重的衣料。他一件交给梅君,一件递给素敏,笑道:

“爸爸现在发了财,你们不用穿这些破衣服了,明天叫裁缝做起来吧。”

“爸爸,这……件衣服太漂亮了,给我穿的吗?”

“当然给你穿的,好孩子,你也不用愁眉苦脸,读书的钱有了,你明儿付学费吧。喏,这些钞票够不够?”

“爸爸,太多了!”

“多下来给你买胭脂香粉吧。孩子,你再拿些钱去买酒买菜,爸爸今晚太高兴太快乐了,非喝个痛快不可。”

广文这时候把钞票好像当作花纸一样,一面说话,一面只管一叠一叠地交到梅君手里去。梅君乐得眉飞色舞,她笑盈盈地答应着,一面连奔带跳地向后门走出去了。广文等梅君走后,便把钞票又用纸包好,交到素敏的手里,说道:

“素敏,你把钞票拿到楼上藏起来,我需要静静地坐一会儿。咦,你怎么啦?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我发了财回来,你心中不高兴吗?”

素敏手中虽然是接了钞票,但她脸上并没有一点儿欢喜的样子,这使广文感到了奇怪,遂咦了一声,向她不解地追问。素敏平静了脸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发了财,我做妻子的当然欢喜。不过,你发财的原因似乎也应该告诉我,你不明不白地发了财,我心中感到害怕。”

“这不是笑话?你害怕什么?我们吃这一项投机饭的人,只要碰上了机会,发财是算不得一回稀奇的事情呀!”

素敏这些话听到广文的耳朵里,他那颗心会别别地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但他表面上还竭力镇静了态度,向她低低地解释。素敏沉吟了一会儿,很怀疑的样子说道:

“做投机发财,那固然是不算稀奇,但你本钿从哪儿来的呀?广文,我……是你的妻子,我不能不关心你的前途。我知道你这次发财,你一定有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你知道了我什么秘密?”

广文听了这话,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地变了颜色,他的两颊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素敏见了丈夫那种样子,她害怕得也有些发抖,遂灰白了脸儿,说道:

“我……我……猜你……一定……啊!广文,你……你难道不怕犯法的吗?”

“犯法?素敏,你……你……到底知道了我什么事情啊?”

广文这会子奔到素敏的身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额角上的汗点儿像黄豆般地直冒出来了。素敏心中害怕极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你……莫非在公司里私用了公款?假使被他们查了出来,你……逃得过法律的制裁吗?”

“哦,原来你疑心我偷盗了公司的款子吗?哈哈!哈哈!你……真是太多心了,我……会偷人家的钱财吗?真是笑话!”

广文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他握着素敏的手放下来,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又发狂地大笑起来。素敏觉得丈夫这种笑声是从来没有的,今天还只有第一次发现。她总觉得广文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隐情,因此她的汗毛孔会被他笑声刺激得根根地直竖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有人敲门了。广文立刻停止了笑,很机警的神气,一面叫素敏把钞票藏好,一面急急地推开会客室门,问道:

“是谁?是谁?”

“我是高笑颜,广文兄在家吗?”

外面这么地回答,广文这才放下心来。原来高笑颜是广文的老朋友,他是这儿大房东的收租账房。当下广文去开了大门,请笑颜入内,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广文给他一支烟卷,笑颜拿打火机给他燃着了火,两人吸着烟卷。过了一会儿,笑颜才开口说道:

“广文兄,今天我的来意,一则望望老朋友,二则还有一点儿公事。”

“什么公事啊?”

广文听了他没头没脑的话,一颗心开始又跳跃起来,紧张了脸色,向他急急地问。高笑颜微微地咳了一下,说道:

“别的没有什么,房东因为要把这房子自己派用场了,所以限你们一个月之内最好另找房子。”

“这……这……是什么话?叫我们搬到哪里去啊?那可没有这样容易吧!我不搬,我无论如何也不搬的!”

“广文兄,老实说,房东要等钱用,他要把这屋子出卖了。假使你有能力的话,你尽可以把这屋子买下来呀!”

笑颜见他愤愤地不肯答应,这就冷冷地一笑,向他说出了这几句话,完全是包含了讽刺的成分。因为在笑颜心中也知道广文穷困的环境,自己无非是故意难难他的意思。不料广文这回却很爽快地说道:

“好,既然这样子,我就准定把这屋子买下来吧!”

“广文兄,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你有这个力量?”

“我没有这个力量,我绝不会说这个话。笑颜兄,你不要以为我是一辈子穷到底,我们吃这一项投机饭的人,一碰上了机会,我就发了财啦!哈哈!哈哈!哈哈!”

广文一本正经地说完了这些话,他忍不住又疯狂地大笑起来。这似乎是高笑颜梦想不到的事情,一时望着他的脸倒也怔怔地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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