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赞
出土豪之闺阁,而上梁山之大寨。
未做势家的婆娘,却做矮将军的娇妻。
卓哉扈三娘,姽婳一丈青,
应入新烈女传,而登女英雄无双谱中!
扈三娘,绰号一丈青,是扈家庄扈太公的女儿,飞天虎扈成的妹妹,坐下一匹青骏马,手抡两口日月双刀,还善用红锦套索,专能生擒大将。已与祝家庄第三子祝彪定为妻室,早晚要娶。宋公明两打祝家庄时,因为祝家庄东有李家庄,西有扈家庄,这三个庄村,誓结生死之交,有事互相救应,所以扈三娘也前来助战,捉了矮脚虎王英。后因追赶宋江,被林冲卖个破绽,放她两刀斫入,林冲用蛇矛逼住两刀,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挟过马来,解上梁山,宋太公认为义女,宋江与她陪话,劝她与王英结为夫妇。她与丈夫王英同为梁山泊专掌三军内探事马军头领。
正史上,旧小说中,也曾给我们留下不少的女英雄的图形,有的领兵挂帅,有的斩将立功,但大半出自名门将家,多是替所谓“朝廷”建业,然后博得了夫荣妻贵,得到“诰封”,称做了“夫人”。真正起自民间,能够与民伐罪与统治者作对,被光荣地加上了“女强盗”、“女匪首”的毕竟不多。唐代武则天时的陈硕贞,明朝的唐赛儿,都曾为农民造反扯起了异帜,在红粉队里放出了另一番光彩。一丈青扈三娘在梁山泊上虽然不是倡首领头的巾帼主将,可也到底在聚义厅上坐了一把交椅,而况坐下青骏马,手抡日月刀,红锦套索甩了出去,也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捉取官家将领,易如探囊取物。凭这股子武艺,即使说不如陈硕贞、唐赛儿这两家妇女领袖成就之大,力量之强,但也实在不弱。梁山上有了她,足以在叱咤风云的群英之中,平添上了几分旖旎的情调。
论起扈三娘的出身来历,开始也并不是起自民间,相反的,她是扈家庄地主土豪家庭的女儿,而且已经许婚,门当户对还是地主土豪人家。她既不是孟州道上卖人肉包子的母夜叉孙二娘,也并不同于登州府酒家婆娘的母大虫顾大嫂,这些娘儿们多少都沾着些江湖味儿。至于她,虽然不是金枝玉叶贵族裙钗,但父亲是庄主,哥哥是地主家中小“英豪”,未婚的婆家又是打出了“填平梁山擒晁盖,踏破水泊捉宋江”的旗号的祝家庄,没有嫁过去的丈夫,更是祝家三“杰”的老三祝彪,明明显显的一个坚决“剿戡”的能手。在种种关系的底下,她是从一个地主土豪家中教养出来的,虽然全身武艺,但像她的生活、心意、姿态、情调,都该和后来“大清朝”里专靠办乡勇,立联庄会与叛民作对的湘乡曾府合肥李宅内的千金小姐差不多。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做了梁山泊的女寨主,而且嫁了一个小“强盗”头儿吧?
说到她嫁给矮脚虎王英,这人本领平常,在梁山泊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也许有不少的人为她抱着不平,替她怀了冤屈,或者以为实在齐大非偶的。关于这点,就要首先问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假令站在地主土豪的立场,自然扈庄主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被指为“匪寇”的梁山好汉,是不配合的。但当宋江和她陪话之时,与她主持婚事之时,她已不是扈庄主的千金小姐了,梁山泊的女头领配给男头领,还不是千该万该吗?她的身份变了,也正如没变之前与祝彪的门当户对一样的。
再说王英的为人,也并非不如祝彪。我们说祝彪飞扬跋扈,专以酷虐逞能,他之希望扑灭梁山,事实上也就是杀人害人而维持他们地主土豪的权力,这种货色不要说梁山泊上的好汉,即使是平常百姓又有谁不戟指着痛恨着他呢?如为英雄的扈三娘打算,嫁了他也实在并不见得多么光荣。别看王英,五短身材,比一丈青的高度差得不知多少尺寸,可是在梁山泊上称兄道弟的环境底下,人格都是一律平等一般高的,只求其志趣的相同,反抗赵官家的心意的齐一,哪里还在乎外表上的谁高谁低呢?至于王英的缺点就是喜欢女人,我们不必说什么“食色性也”那样替矮脚虎争面子的话,可是在抢了清风寨刘高的婆娘,想要收为压寨夫人,经过宋江从旁一劝,他就知过必改,一直打下祝家庄之后,才由宋江主婚,完成他俩的姻缘,中间并不曾再犯那种寡人有疾的毛病儿,这也十分难得的很。以小喻大,比起祝彪那种不顾情面,连扑天雕李应都容不下的死硬派实在好得多。从这些方面去比较,王英又高过祝彪,又怎么配不上扈三娘呢?
我们姑且作一假想,一丈青扈三娘如果不经过祝家庄之战,不被擒上梁山,不由宋江做主嫁给了王英,能有怎么样的结果呢?不与梁山交锋,“安安稳稳”地嫁了过去,“太太平平”过着地主土豪的家庭生活,祝三郎仗势行霸,也不过是一个学会枪棒的西门庆而已,一丈青满身本领无所用其地,还不是如西门大官人府里的吴月娘之流罢了。再说:如果真的借了祝家乡团联庄的力量,剿平了梁山——自然那是不可能有的事——也因为她助了一臂之力,讨得赵官家好儿,受一点什么奖赏,夫“荣”妻“贵”地赐封什么“夫人”之类,大约也算够出色了。可是她那青骏马却就不知践踏死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她那两口日月双刀,也不知道斩杀过多少反抗的人民,她那红锦套索,更不知道捉拿了多少江湖好汉,由祝家庄送进了赵官家的生死牢集中营去。那样,她也不过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屠户、女魔鬼、女刽子手而已,哪里还配称得起女中英雄呢,哪里还能成为人人心目中的梁山泊的女头领一丈青呢?
所以话还得说回来,一丈青扈三娘之被擒,之投降梁山,实在说是她一生的大关键,由于这,才肯在忠义堂上成了女头领,才肯拜认太公为义父,才肯嫁给了武艺虽不如己却终是同伙兄弟的王英。她有这种转变,才是她放下杀戮人民的屠刀的本色,才是真正足以称为女英雄之处哩。归根结底,一丈青实在是也不平凡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