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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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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岭腰暗侦

怀着血海深仇未报、流落异乡的夏逢霖和表侄俞平,湄川坝学艺六载,重入江湖,荒江野岸巧悉仇踪,乔装改扮来到凤阳地面,在渡船上又遇意外的变故。因为渡船的客人多,水流疾,船到了中流时,忽然缆绳折断。这只船若冲翻了,五六十人的性命全得完。在这关键时刻,竟有两个客人相继跳下渡船,这正是夏逢霖与俞平。

夏逢霖和俞平虽说是处处地收敛着形迹,但是遇到了这种事,焉能坐视不救。这爷儿两个几年在湄川坝,已经练得水性精通,俞平头一个跳下水去,把落水的人抓住,夏逢霖更是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把通着对岸的折断了的缆绳,从水中抄起,并探身水面,喊着渡船上的水手,把竹篙伸过来。夏逢霖伸手抓住,渡船此时已经打了横,可是船上两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力地拉住这根竹篙,渡船虽则往下游冲下去,仗着夏逢霖把缆绳抓住,借着竹篙的力量,渡船竟是横在中流。船上的人更拼命地往前摇了几下,夏逢霖已经贴近渡船边,大家拼着命地把这条缆绳拉上渡船。夏逢霖也翻身上来,六七个人用力地把渡船贴近对岸,这一来竟转危为安。俞平那里也把落水的人,救上了另一只小船,这时渡船上的客人,纷纷登岸,所有客人对这爷儿两个发出一片感谢之声。

好在他们爷儿两个此时的打扮,完全是流浪江湖的穷汉,现在这些客人有多半停在岸边,向夏逢霖道谢。夏逢霖很后悔,只有低着头,向大家说着:“众位只管请吧,我是一个卖苦力气的人,会些水性,算不得什么。”他说了这话,再不肯抬头,此时俞平救的那个人已经缓醒过来。

被救的是凤阳府城内一个做木工的工人,他对于俞平救了他非常感谢,说什么也不叫俞平走。夏逢霖此时也正在为难,自己身上背着这个破行李卷,往下直流水,又不能打开,因为里面裹着那口锯齿刀。那个木工头名叫周忠,他拉着俞平已经走上岸来,俞平也想赶紧离开这里,可是这个木工头周忠,十分诚恳,他看这爷儿两个的打扮,全是苦朋友,一定要拉俞平、夏逢霖到他家中换换衣服歇息一下。夏逢霖想了想也好,遂向俞平示意,不再固辞,跟随着这个木工周忠一直地扑奔他的家中。

这个周忠家在东大街,离着不远。到了他家中,周忠很热诚地款待这爷儿两个,忙着叫妻子烧茶烧饭,还把自己的衣服拿出两身来,叫这爷儿两个更换。夏逢霖看出这个木工周忠实是个好人,自己遂向他说:“周老哥,我这行李卷里替朋友带着把家伙,在江边上我也不敢收拾,怕叫人看见怀疑。”这个周忠道:“老哥,你也是太老实了,这种年月,出门的带着把家伙,有什么妨碍。”他立刻帮着夏逢霖把这个行李卷打开,虽则这口锯齿刀不是平常的兵刃,可是这个周忠他却毫不理会,他看到夏逢霖所带着的衣物,知道这爷儿两个是困顿在江湖上,遂问起夏逢霖叔侄二人,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打算?

夏逢霖叹息着道:“我们原籍是河南,家乡是没有人了,爷儿两个从六七年前,就到了四川广西一带,跟着亲戚,做些小营生,可是时运不济,亲戚遭了事,小生意也赔累得不能干了。爷儿两个身无一技之长,流落在江湖中,到处也就是卖苦力气将就活着,现在打算往北走,不得已时只好到关外,不过是凭力气换饭吃而已。”这个周忠听到爷儿两个是流落无依的人,他自己开着一个店铺,手下有四五名工人,生意是很好,周忠从小就是手艺人出身,也是从苦里熬出来的,遂劝夏逢霖不要走了,爷儿两个在店铺中帮帮忙,好在店里都是粗笨工作,只要肯用笨力,能够帮帮他们做做活,不只于吃穿有了着落,还能积蓄些钱,将来也好去干别的营生。

夏逢霖此时也正有这种打算,因为爷儿两个虽则是打扮成穷人模样流落在江湖,究竟是装什么不像什么,应该从根本上变换本来面目。这凤阳地面是一个极大的地方,爷儿两个趁这个机会豁上几个月的工夫,下苦心学手艺,不为的学手艺,是为的学他们做匠人的习惯动作,这样将来再往北走,爷儿两个完全变成了正式工匠,再不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夏逢霖跟俞平这爷儿两个一离开凤阳地南,他们形迹上越发谨慎起来,丝毫不敢放松。这爷儿两个仍然是风餐露宿,故意的,这样完全地变换了本来的面目,这几个月学习做工,在这爷儿两个身上有极大的益处。他们苦心琢磨,学会了匠人们的语言动作和习惯,现在不论走在什么地方,任凭多么少的工资,也是尽力地找工作,一开口三句离不开本行,这样任凭多少年的老木匠们,也看不出破绽来了。

由江北过来,入了山东境,这时探听出来三阳道祖岳鸣霄,领率一班妖党,全开码头到了北方。他们一入山东境内,就得到了信息,兖州府曲阜县尼山上有天妃圣母在那里显了灵迹,到处里传扬着这位圣母普佑万方,是救世而来。夏逢霖跟俞平这一来不用再到各处奔波了,因为自己这个万恶的仇家,沙龙翔的女人,跟三阳赤火道原本就是一党,他们既来到兖州府,她也一定到了这里。

一天行经青州府的境内,一个荒凉山边,爷儿两个虽则是到处做工,除非是越不过去的路口以做工作来掩饰爷儿两个形迹,只要能够躲开城厢市镇,总是找那荒山野岭僻静的地方绕着走。他们到这里时,也正是沙婆子带着女儿沙玉娇、小翠等跟柳云娘遇合之后,赶奔尼山。

这天夜间,他们在一个不知道名目的山边,发现聂小峰等掳劫一班匠人,赶奔尼山,十分严密。夏逢霖、俞平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不敢冒昧,他们潜踪隐迹在一片大树林的树顶上,半夜的工夫,连动也没敢动,当时虽没看到沙婆子的踪迹,可是从聂小峰等一言半语中,已经听出破绽,他们全是赶奔天妃宫。夏逢霖从一家人身遭惨死,带着表侄流落在外边这些年,就是真叫他们再遇上沙龙翔的女人也不认得了,所以必须暗地侦查清楚。尤其是这一班妖党们,在川滇一带势力雄厚,党羽众多,他们手下的死党们一个个全是飞贼巨盗出身,可以说没有一个软弱的人物,现在他们果真合到一处,这种力量真不可轻视。

这爷儿两个从这时起,白天索性不露面了,尽找那荒山野岭,古刹洞穴隐匿潜伏,夜间再出来探查匪党们动静。现在因为已经知道他们的来路和他们聚集的地方,遂在山东的边上从南来的几条要路口,尽力地侦查。这种想法算是想对了,的确不差,这一班妖党,陆续地全进入了山东,此时更发现有好几处瓦木石工失踪的事。他们天妃宫是明着起建,并且有官府保护,除去明着招募各处的巧匠外,可是却随时发现查不出下落的失踪人。

夏逢霖跟俞平悄悄地到了曲阜县境内,他们不敢明着到尼山一带去,但这时是在天妃宫才修建的时候,现在各县里你随时能听到老百姓谈论天妃圣母的灵迹和大兴土木起建天妃宫之类事情。夏逢霖探听到附近一带黎民百姓的传说,爷儿两个悄悄地离开兖州府。夏逢霖向俞平说道:“俞平,我们这些年来,受尽了人间苦,练就了这一身本领,为的是报这似海深仇。可是这些年来,种种事情看起来,我们爷儿两个好像命中注定给我们安排下种种的阻难,种种的波折。先前是我们的冤家对头,鸿飞冥冥,踪迹毫无。可是现在居然已经知道了万恶东西们的下落,但是我们下手也不是容易事。你逃出来时年岁太小,对于川滇一带的事情不大熟悉。这个三阳赤火道当初在川滇一带猖獗了多少年,几年主要的人,就始终没落过网,也足可以看出他们的势力如何了。现在沙龙翔虽则已死,他的女人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并且听说他还有个女儿,也是江湖中后起的一个女飞贼,全在三阳赤火道的道门。他们本党内虽则时起火并,可是对付他们门槛外的却是一致的。他们既来到北方,在尼山开坛立舵,他们的力量绝不会减于在川滇一带,这是必然的事。现在我们想找我们的冤家对头,就是和三阳赤火道做敌人。我们不把他们现在的组织,现在的力量调查清楚,我们就无法动手。俞平,我们受了这些年的罪,我们爷儿两个这两条命,可再不能轻轻给人家了。我们动手就要大仇得报,冤恨全消,那才对得起我们爷儿两个这些年来遭到的别人不能忍受的罪,别人不能吃的苦。他们到北方开码头,以我们这些日暗地侦查的情形看,虽则说我们不能个个看得准,可是我们在各处要路口看到的就有十几拨人,全是川滇一带下来的。你想他有这么雄厚势力,我们一个应付失当,爷儿两个把命送掉,是很容易的事。可是现在任凭谁遇到我们,他们也认不出来,我们要想法子进入尼山,把天妃宫内里的一切事情侦查明白,再定下手之法就容易了。可是他们全是一班很厉害的人物,想进去又谈何容易,现在各处失踪的事时有所闻。我想我们找一个大地方,用我们所学的手艺,找机会,但盼我们能够混入天妃宫,就容易下手了。这件事情可是毫无把握,但是他们这种掳劫各处的工匠,这是很显然的事,他们在建筑着秘密的巢穴,被劫去的人是有去没回,很难从那里逃出来。可是凭着我们爷儿两个这一身本领,只要我们能够混进去,可以随时找机会,再求脱身之策。事情虽则险,只有这么做,才能知道他天妃宫的一切秘密,你认为这么办怎么样?”

俞平道:“从一入山东境,听到两三处手艺人失踪,我就动了心。为了复仇,刀山油锅也该闯一下,但是有一件困难的事,我们爷儿两个若想找机会混进去,必须分散开,各人找各人的机会,全能进去固然好,我们爷儿两个不论谁,能够混进一个去,也就可以探查出他的一切秘密来。”夏逢霖向俞平道:“你既然认为可以这么去做,我们不要再迟疑,咱们赶紧入青州府,各人投奔各人的下落,可是我们身边的东西,什么也不能带了,兵刃暗器早早隐藏起来。好在我们爷儿两个必得在天妃宫探查得手之后再行下手。我们把它全藏在城外,兵刃暗器全埋在这,随时可以取用。”

这爷儿两个商量好,遂在青州府城外,把身上所带的东西,全埋在一个高大的坟地内,只剩下随身的一个小行李卷和做工时所使用的器具,先后进入了青州城。那个时候,凡是外来的手艺人,到了大地方,全可以投奔自己这一行的锅伙,这是他们的聚处。因为干这种手艺的,没有什么限制,完全是凭着手艺的高低赚工资,这种锅伙还能给你垫办伙食和房钱。单有领头的人,他们是专包揽工程的,不过在他们手下做工,和别的行当一样,需给领头的人拿一份佣钱,得了工资再扣还他垫办的费用。

俞平投到东关内一家锅伙内,他自己说明了自己学木匠的年限和现在所会的手艺。夏逢霖也在北关内落了锅伙。凡是外地招募匠人,也全是到他们这种地方来挑选工匠。事情很凑巧,俞平入青州府的第三天,就有人到这里招募有好手艺的工匠,一共要八个人,可是讲明了不是在本城做工,要到登州府里一家大财主家起盖一片大宅子,那里已经有二三百名匠人在动着工,现在要八个能做细活的,工资给得多,还有一笔安家费。俞平悄悄地跟领工头目人把话递过去,告诉头目人,自己愿意去,只要给我多说好话,并且告诉招工的人,我是在青州做了一二年的工了,有好手艺,吃头一份工资。只要把我这一份活讲成了,好在他们管吃管住,路上的挑费他们全包了。安家费的四两银子,完全送给工头。这一来哪会不成,俞平竟随着招工的人很快离开了青州府,都没有工夫告诉表叔夏逢霖了。

可是他们走后,夏逢霖已经得到消息,他们的信息很快,并且夏逢霖所待的北关内锅伙,招工的人也去过,只是他们专挑年轻的,一共招募去了三个,可不是一道。夏逢霖的年岁大,招工的人似乎看着他不顺眼,说什么也不要他。夏逢霖知道俞平已经被招募走,自己当天也悄悄离开青州府。可是真怪,夏逢霖跟缀得这么紧,招工的带着八个工匠,一出青州府,就失了踪。夏逢霖在各处要路口探问,也没有人看见。夏逢霖却也不敢耽搁,把全套的家具扔在那个高大的坟地里,把自己的兵刃暗器和俞平的家伙全取出来,潜踪隐迹,赶奔兖州府曲阜县。

他是丝毫没敢耽搁,一路上特别谨慎,到了曲阜县境内,悄悄地翻进后山把行踪隐去。自己心想,不管这个招工的多么快,他也没有自己单人独自地紧赶下来,快得多。入了后山,虽是没有人迹的地方,他白天也不出来,好在身上干粮预备得足,十天半月饿不着。详查后山的形势,自己在连云岭附近找了一个极隐秘的所在,地势极高,这后山一带任凭从哪个山头或是隐秘的山道进来,这连云岭隐匿的地方大致全能够照顾到。夏逢霖也真叫咬紧了牙关,没有住的地方,在浓密的树林子找到了一株数百年的古树,树顶上就算是自己存身之所。

到这里一白天的工夫,这一带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不过此处离着后山很远,也看不到修建天妃宫的抱月峰一带情形。可是夏逢霖到的当天晚间,在后半夜,夏逢霖总是谨慎得对,自己因为初到此处,不能不谨慎提防,这班妖党会不会在这一带也埋伏伏桩暗卡?和自己一样潜伏起来?不把附近一带看个一两天。绝不能妄动。

差不多到了四更左右,这后山一带死气沉沉,荒林里面枭鸟一声一声地发出凄厉的惨鸣,听着那么刺耳。山风过处,草木唰唰的在响着。斜月西沉,夏逢霖不过待得工夫久了,又是隐身在树帽子内,数十丈内还可以辨出一切来。这时东北的一段高低起伏的山岭那边,似乎有些怪异的声音,唰啦唰啦的连续发着响声,夏逢霖在树帽子内,把身形转过来,仔细向那一带张望,辨别着这种声音似乎是从螺丝岭一带传过来的。

夏逢霖拨开树枝,屏神静气,仔细往那一带看去,什么也没发现。螺丝岭回环转折,是一个极难走的地方,并且那个地方尤其特殊的是,凡是能着脚的地方,随着山岭盘旋曲折的山势,走在里面一个辨不好方向,只那一段路就走不出来,转来转去就转到原处,只有从高处能够按着方向找出往里走的道路来。所以这后山一带,不容易看到人迹,尤其是最近,妖党在前山盘踞,这后山连樵采的人也进不来了。夏逢霖注意查看时,声音又寂静了,这么荒凉的地方,短不了有野狼一类的东西出现。

夏逢霖好在始终没离开树顶子,沉了一刹那,声音又起,这次听着比较清楚了,不错的确是沙石滑落的声音,跟着忽然听得哗啦哗啦一连两三声,在沙石响动中,更听到“吭”的一声,这种“吭”的声音,可绝没有人喊出声来,这种“吭”的声音,分明是人在疼痛时发的声音,可是连一个字也没喊出来。从一片较矮的山岭边,现出几条黑影,往前缓慢移动,夏逢霖渐渐地辨别出,有一行人从螺丝岭下转过来,正奔向这边来。赶到他们离开螺丝岭边往西南这边走,有一段一二十丈长崎岖难走的小山头,可是没有什么树,这一来可辨别清楚了。

十几个人往这边移动着,不时地听到有人在低声呵斥,渐走渐近。夏逢霖又惊又喜,已经判明是一拨被掳劫的工匠,头里有一个人,领着路,后面是一个匪徒抓着两个被掳劫的人,带着他们往前走,旁边跟着三个提兵刃提皮鞭的。被掳劫的人,全是双臂绑着,腿上也有绳索,不过能走路,监视的匪徒也是八个人,被劫的也是八个人。不大工夫,已经到了连云岭下,夏逢霖是在最高的地方,他们走不到这里,现在无法辨别所劫进的这班人的面貌。

夏逢霖仔细向他们四周张望一下,再没有什么人跟随,这时他们从这片山坡走过来,竟扑奔紧贴着连云岭边的一片树荫下,这种情形表明他们也在时时寻找掩蔽的地方。好在这八个被掳劫的人,不管他们怎样严厉地呵斥着,拿皮鞭子打着,他们脚底下走路全是不十分得力,时时地发出响声。夏逢霖无论如何要知道这班人中是否有表侄俞平,他估量着,自己停身的这棵大树,离着他们所走过来的岭边高起六七丈,还隔着五六丈远近,自己这边稍有声息,也不易被他们听出来。夏逢霖悄悄地把自己的包裹,用手稳了稳,不至于滑下去,把肋下所挎的鹿皮囊推了推,抓住了树杈子,轻轻移动。这种树的树干太粗,上下全得凭着轻身纵跃的功夫,不过夏逢霖早已预备好了上下的用具,一条三丈多长的飞抓百练索,抓头已经早抓好了一个极牢固的地方。他从树帽子里钻出来,轻轻一飘身,抓住了百练索,贴着树干旁,一点声息没有,已经到了树荫下,把身形隐蔽在树后。

这一行人正从连云岭边一片斜坡往上走,此时夏逢霖把身形矮下去,从这棵大树后转过来,用蛇行的功夫一直地爬到山岭边,离着下面这段斜坡的道路近了。他们是顺着斜坡往上走,越发地走着有些费事了,虽是每两个被掳劫的人有一名匪徒抓着他们的左右臂,可是脚底下还是不时蹬滑了,旁边监视的匪徒,哑着嗓音在骂着,用手中的皮鞭子和刀背,向被掳劫的人肩头背上连砸带打。夏逢霖此时听出来,他们口中被堵着东西,想哎哟都哎哟不出来,被皮鞭子刀背砸打得疼痛,可不能发出声来。

二 峰边怪影

此时夏逢霖仔细辨别这被掳劫的八个人,最后面一名匪徒抓着的两个人,靠右边这个颇像表侄俞平,可是这种地方阴黑,不离得近了,不容易辨别出。仗着他们渐走渐高,夏逢霖此时身躯完全趴伏在岭腰这边一片树荫下,这个地方尤其黑暗,赶到头里的已经走上这段斜坡,再往前走,是再往下倾斜的一段山岗子,那里更难走,高低不平,遍长着荆棘荒草。最后面这两个一走上斜坡时,夏逢霖已经辨别出,不错,靠右边这个也正是贴着连云岭这边,可正是俞平了。

自己想俞平已然能够冒险随他们进天妃宫,这种情形,分明是进去就不容易再逃出来,但是爷儿两个盼的是什么?只有任凭他往虎口里跳。不过他尚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被匪党招募掳劫,总得叫侄儿知道自己已潜入尼山后山,这样他脱身之后也好不至于再赶奔青州府找自己。并且不叫他知道自己也到了这里,个人就得到青州府那坟地死等他。可是他已经入了这班妖党的手中,死活没有把握,就是能够脱身,也不准在什么时候,自己焉能那么等待下去?夏逢霖看了看,他们眼前虽是人多,但是有四个紧抓着被掳劫的人,这四个监视的人,头里一个蹚道,后面一个督着后路,左右一个提刀,一个提鞭子的。

夏逢霖此时不能不冒险向表侄俞平打招呼了,手中悄悄地抓起一块卵大的石块,轻轻地顺着岭腰往北翻,紧贴到树根下,挺身跃起,顺着一棵树干转过去,往岭腰的北边走过了三步来,运足了腕力,把掌中这块石块抖手向这东南的天空打出去,从岭腰这里用足了力气,这一甩出去,直出去七八丈远,叭啦的落在偏着东南的一片乱石岗上,在这种寂静的地方,声音显得特别大,头里那个开路的正在向斜坡下走着,突然回身低声呵斥:“你们亮家伙,守住了,不要动,宋志五,你跟我来,看看是什么响?”话声中顺着斜坡往东南纵身蹿出去,他所招呼的宋志五,正是后面督队的那个人,他还在这片石岗子的北面,身形跟着也纵起。这两个人轻身的功夫很快,这么难走的地方,他们起落之间,不过脚下唰唰的轻响,眨眼间已经蹿出去五六丈,往一片乱石岗头扑去。

夏逢霖趁着这个时候,顺着岭腰往回下伏着身躯,退回三步来,把身躯矮下去,往岭腰的斜坡上,把极小的石沙子抓起,看准了表侄俞平停身的地方,把小石沙子弹出去,连续着向他身上打了三次。这个俞平他自己安心投入虎口,侦查天妃宫的动静,深知自己时时有极大的危险,所以他也在时时地警觉着。他也不知道表叔夏逢霖是否已经投入天妃宫的妖党招募掳劫中,现在是无法得到信息。仗着他们这次虽则在路上时时被他们把两眼全给蒙蔽上,不让自己这班人辨识路径,但赶到一入尼山,匪徒们竟把他们脸上蒙的东西撤去,因为这后山一带,完全是没有人迹的地方,道路又十分难走,这样做是叫这八名被掳劫的木工自己辨别着脚下的道路,走得可以快些。俞平已经知道现在已入尼山后山,走出这段山坡之后,突然东南一带连续发出暴响之声,俞平十分疑心,就在这时,自己身上突然被小石沙子连打了三下。

俞平被劫之后,因为匪徒们监视十分严厉,往前走着稍有不合匪徒的心意,或是因身上被绑得过分疼痛挣扎一下,立刻就会遭到这帮匪徒下死手地毒打。俞平决心跟这帮匪徒拼斗到底,现在只好咬着牙忍受一切。他好像是十分头头,匪党们说什么听什么,结果在路上反倒少受了许多凌辱,匪党就是利用这些怕死惜命的人,他们绝不会抗拒,绝不会再想脱逃。所以对于俞平监视也不那么严厉了。俞平此时已经觉察出打在自己身上的小石沙子定有缘故,断不是偶然的事。他辨别出就是从自己身右侧打来的,可是不敢扭头去看,只是暗中仔细地注意着。

身边监视的两个匪党跟抓着自己左肩的,因为那两个匪徒向东南扑下去了,他们往那边扑的式子也真猛,暗器打出,人也扑上去,手中的兵刃更向那边的小树和荒草中在猛砍着。这边的匪徒也不由得把眼光全注意到东南一带。俞平趁着这个时候,一扭头,把脸往西偏了一下,匪党们监视那么严厉,在这种地方,夏逢霖俞平的动作上,全是丝毫露不出痕迹来。俞平此时可看到在离着他停身处也就是两丈多高的岭腰上,分明是有人在潜伏。

此时往东南搜索的匪徒,因为毫无所得,已经翻回来。俞平知道他们一回来,这里不会再停留下去,在他思索之下,自己更不知道岭腰上伏身的是否就是表叔夏逢霖,倘若是他,必能知道这伙被掳劫的人中是否有自己。在这种黑暗的地方,不容易辨别出相貌来,俞平在这种时候他可另有一种打算,监视的匪党一个个全是这么机警狡猾,倘若上面伏身的真是表叔夏逢霖,他不看清了自己,必定要往前跟缀,那一来太危险了,俞平此时无论如何要想法叫表叔知道自己确已入天妃宫。

这时,两名搜索的匪徒已返回来,俞平嘴里堵着,不能说话,他赶紧把左臂提了一下,又向身边抓着他的这个匪徒连连示意,他的脸不往地转向右边山岭的西南一片黑沉沉的岭腰示意,他堵着嘴还不住地从鼻孔中哼出声音来。抓着他的这名匪徒,看到俞平这种动作,他绝不是挣扎着想逃跑,分明是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身旁这名匪徒低声严厉地喝问,“你是想做什么?”此时离开俞平身边,提着刀的那名匪徒也赶了过来,喝问:“什么事?”俞平此时还故意做出很着急的样子,把自己的下颏连连地向两南岭腰那边扬了几下,这名提刀的匪党似乎明白了俞平的意思,他把手中刀向俞平的脸上一晃,厉声呵斥道:“我问你话,你可不许高声嚷,你只要敢随便高声喊,我先赏你一刀。”他跟着把俞平口中塞的布掏出来,问道:“你说什么?”俞平先哎哟一声,把口中的唾沫吐了一口,他带着惊惶向这名匪徒道:“好汉爷!我看见山岭的西南这边,明明有一条黑影爬上去,往南移动,可惜我方才不能说话,你们快追赶,还能追得上他。”

俞平这一开口说话,夏逢霖伏身在近处,听得很清楚,这一来他辨明是表侄俞平了。听俞平这种话,他分明是故意地这么做,引诱着匪徒们向西南岭腰那边注意,自己更要在这时他这种声东击西。夏逢霖赶紧把身形往树后一撤,抓起一块较大的石块,一抖手向西南角山岭的高处用力打去,在两三丈高的地方,哗啦的响了几下,一片石沙滚了下来。夏逢霖这个动作很好,提刀的这名匪徒,很快地把俞平的嘴堵上,一翻身带领着头里刚退回来的两名匪徒,向西南的岭腰扑去。

夏逢霖此时从树后反往北转过来,跟着又连续地用小粒石沙向俞平打去,俞平此时已经判明一定是表叔夏逢霖了,他再不敢露出一点痕迹来。匪徒们向岭腰扑过去搜索一阵,毫无所得,口中不住地低声骂着,内中有的在说:“这一定是野兽闯过来,我们赶紧走。”他们仍然监视着八名被掳劫的木工,向前山走去。俞平就算是深入龙潭虎穴,再出来真是九死一生。夏逢霖也是步步走入危险的境地。

夏逢霖潜伏在尼山后山,隐匿在连云岭树林子里面,只要到了夜间,他就仔细搜索后山一带的道路。在这种时候,他是一步也不敢放松。最叫他吃惊的是,他渐渐发现这后山一带也有了极可疑的人,并且一个个全是很厉害的人物,形迹上是时隐时现。夏逢霖自己在这一带必须等待着表侄俞平从匪徒手中逃出来,他倘若时日过久不能逃出天妃宫,自己也要先判明他的生死,表兄表嫂临死时托付自己无论如何要保全这个孩子,这些年来带着他虽则受尽了人间苦,爷儿两个始终没分散。如今好容易已经查明仇家的下落,倘若把表侄先送了命,自己不只于失去了一只膀臂,并且也对不起死去的表兄嫂。夏逢霖在这后山一带,待的日子太多了,他把这一带道路全查明白了,他才敢往前一步一步地欺近了天妃宫。仗着他行踪隐匿,始终是夜间,在这后山一带活动,这一来他的行动上,总算保持着把敌人放在明处。不过事情是一天比一天地情势紧急,一时比一时地难应付,因为连续地发现在后山连云岭、仙人峰、枯松林、黑水涧这些地方全有了人迹,不过出现的人无法判明是怎么个路数。现在天妃宫已经完全建筑起来,他们的党羽,散布在各处,前后山除了天妃官的人,外人休想在这一带停留住,明查暗搜一步也不放松。夏逢霖一连几次发现人迹,但是他为保住个人的秘密,不敢过甚地追赶搜索,他时时防备着自己的行迹败露了,所以自己隐身的地方也在随时变换。他最后找到一个十分严密的地方,就是黑水涧,这是西山头一个最险的地方,自己趁着夜间从南到北顺着山涧也曾搜索一下,发现这条山涧,在枯树林东,由南往北全是无法渡过的地方,就是有轻身术也没有人敢这么大胆横渡的黑水涧。

夏逢霖趁着等待表侄的机会,遂在枯松林东设法布置了横渡黑水涧的道路。在涧边找到了两处有树木的地方,自己把身上带的衣服撕碎了几件,编成了两条绳索,找到了一棵树,拴在一根树杈子上,下面用一块石头系住,他借着这条软索的力,抓着软索的一端,凭自己轻身纵跃的功夫,身形从黑水涧飞跃过去,落在山涧的对面。把这条软索借着下面石头的重量,握在软索下面,把软索抡圆了猛向山涧对面一抛,连石头带软索仍然落在那棵树帽子上。他在黑水涧的东边也找了一个地方,在山涧边探出的一棵大树上面结好了一条软索,也照样地在下面拴好了石块,这样黑水涧来往,就阻挡不住他了。夏逢霖在这一带,费了两夜的工夫,竟找到了一个任何人想不到的地方。他认定了这后山一带虽则到处有匿迹潜踪之所,可是自己能在这里潜伏,三阳赤火道的一班党羽们,都是川滇一带出名的匪帮,一个个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对付他们有一步放松,就可能造成无法挽救的悲惨结果,所以对付他们不能按着平常一般江湖强盗们的办法,必须以非常的手段。冒奇险,找到他们意想不到地和认为任何人不敢到的地方,才可以避开他们的耳目。

趁着天亮前朦胧的一刹那,夏逢霖用身边带着的飞抓百练索,把山涧边的石头抓住了,身躯顺山涧边下去,因为这条黑水涧已经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到处有崩陷的地方,夏逢霖认定了山涧的两边绝不会完全是壁立的石墙,自己要找到个凹凸不平的可以停身之处,作为自己栖身之所。夏逢霖以这种坚强不怕死的苦心,终能叫他如愿。当天竟被他找到了这么个奇险之地,就在山涧下面两丈多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一尺多宽的石埂子,身躯落在上面有了着脚之地,跟着又找到了涧壁塌陷的地方,足有两丈多深,看出这个地方先前本是自行崩裂,上面也能看到山沟边,可是年深日久,上面竟被山水冲下来的石块泥沙堵塞,跟山涧边完全平了,这一来下面无形中成了一个山洞。

夏逢霖找到了这么个地方,自己真觉得十分幸运,赶紧把那条软索铁抓撤下来,自己在山涧半腰清除里面的阴湿腐草,又在第二天晚间,翻到山涧上面,在附近砍了两捆干草带到下面,就算有了安身之地。这种地方任何人也想不到会有人迹,他借着山涧两边树上拴好的两条软索,可以随时在黑水涧横渡。他到枯松林、连云岭一带探查动静,就是发现了匪人的踪迹,只要赶快地渡过了黑水涧,往山涧里隐匿起来,就是有看到他影子的,也不过是落个疑鬼疑神,认定了就是江湖上多大本领的人,也不会再在这种地方立时隐去。所以夏逢霖在后山一带不时出现,他有时也敢往前山探查天妃宫附近的动静。

恰在这个时候,天龙八掌杨松等,也不断地在这后山一带搜索探道。夏逢霖虽发现他们这班人的踪迹,自己却认定他们是天妃宫的党羽,所看到的人更有可疑的举动。夏逢霖现在对于任何人自己在认不出他们来路这情况下,丝毫也不敢大意。入后山的道路从乱石岗到北下道连云岭这一片乱山头,虽则有可疑的人不时出现,夏逢霖因为自己始终占据有利的地势,只要个人不轻易冒险,谅还不至被他们发现。只是最近两天内,因为惦念着表侄俞平入天妃宫的日子很多了,他的生死不明,不知是否已经在天妃宫送了命,夏逢霖真是焦急万分,所以他一连两夜从黑水涧东口渡过山涧,往南扑奔前山,这可是十几里最难走的乱山头。他竟在抱月峰的西北,找到一处山涧很狭的地方,飞纵过去,这种地方虽则很险,可是躲避开了这些日连续发现的可疑的人所走的道路。

夏逢霖这天夜间打算无论如何要贴近天妃宫,看明附近他所布置的党羽们隐匿之所,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入天妃宫,找寻表侄的下落。天黑后他从黑水涧起身,经过十几里极难走的山道,到了抱月峰的西北时,已经是三更过后了。这时天阴起来,跟着又下起雨,夏逢霖估量一下时间,感到自己恐怕今夜已来不及再返回黑水涧了,可是利用这种雨天,自己往天妃宫附近,形迹上倒是容易隐匿。

三 妖洞脱身

夏逢霖从一片乱草中伏着身躯,往抱月峰这里蹚过来,身躯往前稍微一动,就先用小石块试探一下前面的道路。就这样慢慢移动到了抱月峰下面。这个抱月峰是这个尼山最高的地方。这座山峰由东往西,形如一面弓形的屏风,天妃宫就建筑在这个抱月峰下。不过隔着还有很长的一段山路,这座山峰长满了极厚的绿苔,没有上下的道路,不过天妃宫后面一带只有这座抱月峰高耸天空,倘若能够到了这座抱月峰上,不用说到了峰顶上,只要在峰腰就能够把这座天妃宫完全收入眼底。但天妃宫的妖党防范那么严厉,这种地方绝不会不注意。可是山峰的前后绝找不出往上去的道路,所以他们只在天妃宫的后面,留下几名假扮猎户的人住在那里,监视着天妃宫后面一带。这些人曾被王太冲暗探天妃宫时发现。这一带他们把守得十分严密,外人是寸步难进,即使夜间到了这一带往天妃宫附近探查,随时随地也会有人出现。

夏逢霖看准了这一带只有抱月峰是个极好的地方,虽则明知道这一带绝不会容自己任意施展,可是他安心想入天妃宫探查表侄俞平的下落,自己非要冒险一试不可。因为在这一带潜伏在这一带荒草树林间,也只有夜间随时可停留,只要一到白天,形迹就容易被人发觉,夏逢霖一步一步地往前试探着,已经贴近了抱月峰边。

此时一连发现天妃宫后出现两条黑影,夏逢霖暗中潜伏没有判明这两个人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可是他们身形立刻隐去。自己伏身在抱月峰下边的一片荒草间,因为只有辨得明白所发现这两条黑影隐匿在哪里,自己才可以往前移动,不然,此时很容易把自己的形踪败露。夏逢霖伏身不动,待了很长的时间,此时更是细雨蒙蒙,他十分焦躁,又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形踪一败露,就走不开了。这时忽然在他身边二三尺远的一片二尺多高的深草中,唰啦的响了一下。夏逢霖心里一惊,仔细辨别,眼前绝没有匪人隐匿,可是跟着第二声又起,仍然离着自己很近,夏逢霖心想这可是我命里该着,附近潜伏的匪徒们非往这边搜索不可了。果然不出夏逢霖所料,竟从东南角一片树荫下,嗖嗖的蹿起两条黑影,身形全是那么轻快,纵跃之间,已经扑过来。人没到暗器先发,相隔着两三丈远,一只镖,一块飞蝗石,同时向草棵子里打过来。

夏逢霖身躯斜侧在荒草内,这两件暗器全从身上打过去,落在夏逢霖伏身处三四尺处。夏逢霖不敢动,手里按着兵器,心想只要这两个人扑到了自己的身边,自己无法掩蔽时,也只好动手脱身。虽则个人的事恐怕要弄个一败涂地,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无可奈何了。这两个人一扑过来,一个手中是一把刀,一个是一条七节鞭,刀鞭齐下,向着这片深草中猛砸,刀鞭往横下一翻,又把那片草砍了一大片。夏逢霖现在险到万分,好在这两个匪徒扑过来,并非因为看到什么,只不过是被草中方才发出的声音引过来的,他们对于声音发生的地方看得准,不然夏逢霖非被他们的刀鞭逼得出现不可了。就是这样,这两个匪徒若是在这里停留下去,夏逢霖恐怕也不易再隐藏下去。这时贴着抱月峰前,往东去又是连续地发出响声,这两个匪徒身形纵起,顺着抱月峰前,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往前蹿了出去。夏逢霖觉得眼前的事真怪,草棵里这种声音,前后连响了四次,自己始终没辨别出是什么来。这两个匪徒往东追过去,离开自己停身处已有六七丈远,夏逢霖身躯在草棵子内一滚,顺着山峰下,尽往一片极深的荒草中蹿过来,把身形掩蔽在里面。此时看到那两个夜行人,各把手中的兵器挥动,在抱月峰下向草中搜索了一阵,他们先前始终没开口,此时竟有一个匪徒骂了起来。这时夏逢霖听到靠峰前往东去十几丈远的地方忽然发出吱的一声,这分明是山里野兽发出的叫声,那两个匪徒竟唰唰的一连几个纵身,向前猛蹿出去,那个提七节鞭的用他手中的鞭猛力地一阵扫打,跟着竟发出笑声,向他身旁的伙伴招呼道:“老五!你看多丧气,费了半天力敢情是一只土豹子,我这一鞭砸了它个正着,咱们赶紧往前转移,这个雨恐怕要下起来,把雨具拿来,离着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

旁边那个说道:“你还不把这个土豹子扔到山涧里,他们查山时又该嫌这里不干净了。”跟着听得东边砰的响了一下,土豹子已经被他们抛入山涧内。这两个人顺着抱月峰前往东南转过去。这里离着天妃宫四五十丈远,在这片乱山头的一片高岗上,还有两三间房子,就是把守后山假扮猎户的人所住的地方。他们一直地向那高岗上走去。夏逢霖此时对于眼前的情形,还是十分疑心,事情没有这么巧的,这只土豹子出现,好像是故意帮自己的忙,把这两个潜伏的匪徒引诱出来,自己可以看明白抱月峰前匪党们隐匿之所。夏逢霖容他们走远,自己赶紧顺着抱月峰的西南角往山峰的后面转,因为在天亮前,无论如何要找到个隐身之所,因为天一亮,这一带时时有天妃宫的党羽出现。走到山峰后,这里越发黑暗,往山峰上面看,也不过是一两丈内,可以略辨形迹,再往高处看就看不清了。

夏逢霖这几年造就的武功已算立下根基,跟擒龙手李庸、海燕子石奇几年的武功锻炼,尤其是在湄川坝海滩上乱石堆所操练的功夫,夏逢霖轻身术的造就已不同凡俗,但在这个抱月峰的后面,想往上面猱升还是太险。可是无论如何,夏逢霖也得避开山峰下面一带。此时他隐约看到峰腰上面有好几处长着斜探出来的树木,很可以隐蔽身形。夏逢霖此时冒着奇险,顺着一片斜坡往上猱升,这是山峰的背面,绿苔很厚,只要脚底下一蹬滑了,不摔死也得受重伤。仗着上面久无人迹,石头缝子里长出的野草荆棘,一年一年地腐烂了双长出来,这样可以时时找到牢固的草根子,再加上夏逢霖这一身轻身术,居然往上猱升了十几丈。这里有三四棵小树,从一处凹进去的峰腰长出来的,因为山峰后面的山壁上特别潮湿,这几棵树枝叶十分浓密。夏逢霖打量着这一带的形势,再往高处猱升,倘若一失足,自己就得落个粉身碎骨。看了看这个地方虽则很险,但是停留在这里,山峰下面就是有匪徒搜索过来,也不至于被他们发现。

夏逢霖耽搁的时间很久,雨下得不大,可是一直没停,此时看到东方已经有些发亮了。他赶紧把身形掩蔽好,过了一刻,天已经渐渐地亮了。仔细看看身边附近的形势还很好,就坐在潮湿的石头上,背靠着后面凹进去的山壁,可是往后山望去,乱山起伏,濛濛细雨中,任什么也看不到了,不过最苦的是隐藏在山峰的后面,想往前山看,太不容易了。自己此时又注意着抱月峰东边那道山涧,夏逢霖来到这种奇险之地,自己也得时时预备着撤身逃走的地方。

好在这个抱月峰是向着前山环抱的,夏逢霖趁着天才亮,要看看东边这条山涧有多宽,是否能纵跃横渡。就在他张望的一刹那间,忽然听到靠东边转角处唰啦的响了一下,好像有较大的石块从峰腰上滑下来,上面的绿苔野草被扫动的声音,夏逢霖疑心是野鸟往峰腰上落,现在天虽则渐渐地亮了,因为天阴着,靠山峰这一带,还是阴沉黑暗,往发声处望去。任什么也看不到。就在夏逢霖往那边注视之时,突然高处又唰的响了一下,夏逢霖一抬头,忽然看到靠山峰的转角那边自己停身之处,高起四五丈,一个形如野兽,全身跟山壁绿苔一样颜色,并且还带着一身乱草的东西,在转角那里一闪,分明是在往上爬,可是很快地向转角那边转过去了。夏逢霖十分惊疑:这是什么怪物?夏逢霖停在这个地方,没有法子移动,眼中虽则看到这种怪异事,可无法向前仔细地看。这个怪物可也真快,往高处又上去两三丈时,又向这边转角处闪了一下。夏逢霖仍是辨别不出它是什么,尤其是那一带壁立的山峰,没有着脚的地方,这个怪物竟是一直地顺着山峰转角那里猱升上去,看着虽像一个人,可是一身黄绿的野草,往山峰上一贴时,跟山峰是一样的颜色。夏逢霖再仔细看时,却不知道怪物隐藏到哪里了。自己怎么想也想民不出这个道理来。

其实,夏逢霖此时是看不见自己形状面貌,他现在何尝不像个怪物,全身也滚满了绿苔,头发挺长,连鬓胡须,他现在在别人眼中,也一样地要拿他当怪物了。夏逢霖因为从黑水涧来,就提防着恐怕回不去,所以囊中带着干粮。这一天他就在这阴湿的山壁上潜伏着。到了晚间,这一带忽然巡查守卫得越发严厉了,时时有人在抱月峰一带出现,夏峰霖竟不敢冒险地退到山峰下。

黄昏左右,雨也住了,天也晴了,夏逢霖趁着这个时候要设法转到山峰的前面,查看天妃宫的动静。因为自己隐伏在峰后,一点用没有,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往山峰前转很险,非得仗着轻身纵跃之术,才能从山峰的东北角转过去。仗着现在还能略辨前面的形势,他施展开轻身纵跃的功夫,蹿到东北角峰腰上面,在一棵小树干上把身形停住。脚底下踩着山峰上面突出的石块,转过身来,顺着山峰边往前移动。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再往山峰正面,这里绝找不着着足之地,并且就是能把身形绷在上面,也不易把全身掩蔽。

夏逢霖停留在山峰转角这里,忽然想起白天时所看到的那个怪物。这怪物一连两次在山峰转角处露出形迹来,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分明是利用转角这里来掩蔽。他这么想起来,感觉所发现的怪物越发可疑了。可是抬头往上面看,任什么也看不到。天黑了,天妃宫那边现出灯火之光,不过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可是夏逢霖还是看见了天妃宫后墙一带,不时地有黑影出现。这种情形,夏逢霖越发地有些失望,他们防守得这么严,自己想往天妃宫闯,是势比登天了,可是俞平想逃出来恐怕也不容易了,何况在音信毫无之下,俞平是不是已死在天妃宫内,自己是毫无把握。夏逢霖此时一颗心像油烹了一样,咬定了牙,决心不管如何危险,也要到天妃宫探查一下。

可是今夜后山一带,今夜的形势越发地紧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两个匪徒在抱月峰前出现,顺着山涧边转过去,往天妃宫东墙一带退回去。可是这两个踪迹刚隐去,又有两个出现,好像和自己故意为难。夏逢霖就是找不到机会,翻下这段山峰,一直耗到三更天过后,夏逢霖可真急死了。自己正在两眼注视着抱月峰前,忽然听得天妃宫一带起了一片暴喊之声,远远地看到天妃宫那边四五条黑影蹿出来,更不时地看到雪亮的兵刃在闪着光,一个个全是向这边猛扑过来,眨眼间这几条黑影离开天妃宫后墙有十几丈远了,离着这边越来越近。夏逢霖可以辨别出从这几个人的形迹来看,分明是在追赶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且战且走,一直地向抱月峰东北角这边窜过来,这些人一个个身形全是那么快。夏逢霖暗暗吃惊,这个人很像是表侄俞平,只是看不十分真切,尤其是他的身形不停。此时看出被追的这个人手中提着一把板斧,他已经一连砍翻了两个。夏逢霖趁着这个时候从高处往下退。这时听到追赶的匪徒们,吱吱的响起呼哨,显然是在呼唤所有在后山埋伏的暗桩。夏逢霖此时倒敢往抱月峰下掩蔽身形了,因为先前不知道伏桩暗卡的所在地,自己觉到寸步难行,现在知道了就好了,可以凭个人的一身武功本领轻身术尽量地施展开,自己就是被他们发现,在这一带,谅还不至于被他们堵截住。此时借着峰角的小树隐蔽住身躯,仔细地辨别着逃过来的人,从身量高矮的形状,猜定必是俞平了。

凡是常年厮守在一处的人,不只于身形动作远远地就能辨别得出,若是在清静的地方,连脚步的声音全能辨别不差。就是平常人,不是粗心的人,也照样地能够这样辨别准确。俞平的情势可很危险,追过来的四个人,被他一路上砍倒了两个,可是从抱月峰前,紧贴着山峰前又扑过三个来,一个个身形全是那么矫捷,俞平此时正一边找掩蔽身形之处一边往这边逃来。不过夏逢霖一看这情形可要糟,往东去,没有道路,前面就是山涧,贴近抱月峰角这一带,靠山涧边怪石起伏,高低不平,他这种慌不择路的情形,一失脚就可以滚下山涧,葬身涧底。

他若是往抱月峰这边窜,往峰后又转不过去,只有往山峰上闯,但即使他身形轻快也跳不上去,何况追赶的全是一班江湖能手,镖箭可随手发出。夏逢霖不敢遽然现身接应他,只有等他逃到自己近前,向他打过招呼,自己用暗器挡一下,带着他顺着抱月峰前,再往西闯。眼前只有这么办,绝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夏逢霖在迟疑思索之间,也不知是动手好还是等他到近前再发动。

四 松林密议

俞平此时往山峰转角前一片荒草中一落,后面追过来两名匪徒,一扬手两只镖同时发出,向这片深草中打过来,可是俞平的身形突然蹿起,竟往东北角这边猛纵过来。这一带是往上起的斜坡,稍往东偏着一点,就是一片荒草蒙蔽的山涧边,俞平在这种无法辨别的斜坡上,往下一落,哗啦的把草里边的石头蹬滑了,可是后面跟踪扑过来的两个匪徒也是猛往前纵,这时又从抱月峰前斜扑过来三个匪徒,手中的暗器同时打出,叭叭的两支袖箭,一块飞蝗石。这个俞平脚一蹬,滑了,身躯往下一倒,只听他哎呀一声怪叫,山坡边发出铮铮的铁石互触的声音,这一下子可把夏逢霖吓着了,认为俞平滚下山涧去了。

夏逢霖往起一挺身,把锯齿刀掣在手中,决心拼了。他贴在峰角这里一片小树下,眼前是极深的荒草,斜着往上高起,他这口刀刚提到一半,突然听得山涧边哗啦一阵响,跟着扑通一声,山涧里的水溅起多高来。夏逢霖痛心到极处,刚张口要喊:“俞平你好惨!”这句话还没出口,只听自己面前这片深草在唰唰的轻响,顺着草根底下,一条黑影往上爬,这一来,夏逢霖把喊声止住,刀也没撤下来。这时听见追过来的五个匪徒在齐声高喊:“糟糕,这小子掉下去了。”内中一个更招呼着:“阿七、老四,快甩火折子,这小子若是没淹死,还得把他弄上来,好交代。”匪徒们齐扑山涧边,火折子也晃着。夏逢霖此时看得清楚,脚底下有一人爬上来,这分明是俞平,他没掉下山涧,滚下去的一定是石头,自己在这时可加了一分小心,因为俞平绝不知道自己到了这里,他在这种时候手底下绝不会留情。夏逢霖赶紧把身形又退了退,赶紧贴着峰角一倒,双手拢着口,哑着嗓音,用极低微的声音招呼:“你是俞平么?快往我这里来。”

这人果然是俞平,他知道自己已无法脱身,眼前这条山涧可能就是自己葬身之地。在他一倒下去,袖箭飞蝗石全从草梢上打进来之时,他一咬牙,索性把手中的板斧抛出去,他可没有把握准能逃得开,只想在峰角这里暂时躲避开这五个人的两面堵截,然后再行逃窜。连俞平本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山涧边石头响,水里头落下沉重的东西,完全像是他坠涧而死,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救星。他顺着草莽,紧往峰角根儿底下爬来,这时竟然听到面前二三尺外有人在用极低微的声音招呼自己,俞平辨别得出来,是表叔的呼声。

他不敢答应,仍然轻着身体,手足并用地往上爬过来,夏逢霖知道他听见自己的招呼了,不至于再误会,赶紧地也往下爬过一二尺来,一伸手把俞平的腕子抓住,爷儿两个的头凑在一处,俞平和夏逢霖的脸贴在一块,低声招呼:“表叔,你会在这里等我!”夏逢霖赶紧把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俞平,不要出声,天妃宫那边又现出火光,又有人追过来了,身上有伤没伤?赶紧逃。”

俞平往上又爬了一步,挺身坐起,喘了口气,回头张望,见五个匪徒顺着斜坡往山涧边的下面溜下去,用火折子往涧中察看,这果然是极好逃走的机会,忙向夏逢霖附耳低声说:“表叔,没有什么重伤,走得了。”这爷儿两个顺着抱月峰下一片乱草中,伏着身躯,连爬带窜,横越过抱月峰前这一段乱石坡,很快地逃到了西南角这里,顺着山峰一转过去,这爷儿两个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开。夏逢霖是头前引路,仍然扑奔自己的来路。

往西越过一片乱山头,找到了黑水涧最狭的地方,越过黑水涧,顺着山涧南一带,一直地往北出来有六七里路,离着天妃宫已远,黑水涧也做了东西山的整个阻挡,夏逢霖抬头看了看天色,向俞平道:“俞平,咬着牙,随我紧走一程,咱们既逃过这次危险,索性随我到极安全之处,再细谈一切。”赶到天亮时,他们已赶到黑水涧西。

夏逢霖领着俞平到了涧边,告诉他连云岭一带最近发现了好几个可疑的人,自己冒着奇险找到这么个神鬼难测的地方。他头一个下去,俞平也顺着软索到了山涧的石埂子上。爷儿两个来到这个阴黑的石洞内,俞平看到表叔居然找到这么个人迹难到的地方。在这里隐匿,万不会被天妃宫的妖党们发觉了,心里十分高兴。略微歇息一下,这才告诉夏逢霖自己被掳进天妃宫秘密石洞内,此次能侥幸逃出来,这条命真是白捡的了。自己打入这个秘密巢穴,知道了天妃宫从建筑起,就先行把这个天妃洞布置好了,这个假冒天妃圣母的是柳云娘,可是所得到是传说三阳赤火道的人,因自己不认识,也不知道那个道祖岳鸣霄是否也来到尼山。不过这班妖党声势浩大,自己眼中看到的就有二三十名,全是飞贼巨盗。我们的冤家对头的确不差,落在天妃宫,此番逃出来,也是这班妖党过于自信,认为被掳劫的工匠们,绝没有力量再逃出天妃洞。自己被掳劫进去,一直认着头地操作,加着倍地哄他们,天妃洞入天妃宫的总门户,就做了自己逃出来的关键。可是里边的情形过分严厉,在里面是寸步难行,不过这个破绽我们是得到了。我们要动这个沙婆子,不把她诱出天妃宫,恐怕我们不只于报不了仇,我们爷儿两个的力量,恐怕终归要弄个一败涂地,他们的势力太大了。但依自己看,天妃洞还有可疑的地方,有破绽可寻,这个天妃圣母柳云娘身边的人在明矾上固然都是她的一班死党,可是在自己逃走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可疑的人。从神龛脱身时,竟有一个青衣道姑无形中帮了忙。俞平又说:“在这种情形下,我们爷儿两个还要耐着性子,设法侦查他天妃宫和外面接触的人,我们个人的仇固然要报,但是这班妖党也太猖狂,他们犯法的证据,全在天妃洞内。此番逃出天妃洞,随在身边的那七名木工,就算是被我送了命。不过我不逃出来,也过不了多久,这个秘密的工程一完,也就是我们送命的时候。在不多的日子里,天妃洞内又掳劫进来一个江湖路上的人,这个人虽没看见,但是从他们被派守的党羽们口中得到一言半语,分明是已经有人下手对付他们。我们仔细调查天妃宫附近一带的情形,总能得到一些线索。这些妖党们,总不会长久这么猖狂下去,他们害的人太多了。最近逃走一个亲信女弟子,名叫妙珠的,更是他们的致命伤。可是涧边发生的事情,到现在我觉着太可疑,我并没蹬到大块的石头,也容不了我那么做,可是若没有那个落水的声音,表叔就是你能接应到,我们前途的事也难下手了,后山一带我们就无法停留。”

夏逢霖点点头道:“不错,这跟我隐迹峰腰所看到的怪物是有联系的,这是有人帮了我们爷儿两个的大忙,只是我目力虽不算差,却没辨别出抱月峰的峰角上面是人还是兽,只看见像一堆乱草,带着许多的绿苔,看着像是一个人的身形,可是手足头面上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尤其是峰角那里,以我这身轻身术,也无法再向上面猱升。你能够脱身逃得活命,一定是有人在你倒下去抛出板斧的一刹那,替你做了手脚,把追赶你的匪徒骗过去了。这峰腰上面真是个江湖道中人,这个人可太怪了。这样看起来,我们行踪不管如何隐秘,越发地得加倍地小心着,我们没判明究竟是何来路之前,我们爷儿两个的踪迹总要隐蔽下去才是。现在你能逃出来就好了,我们要设法探查天妃宫和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死对头在天妃宫的行动。我们过去算是吃尽了苦,眼前这点罪,我们还受得了,尤其是这个地方,还能叫我们缓缓气,养养精神,免去了疲于奔命,尤其是这道黑水涧,更可做我们安全的保障。”

这爷儿两个在这里缓了一天,他们连续着往天妃宫附近暗地侦查,可是越想动手,事情越难伸手,天妃宫的防卫,一天比一天严厉,沙婆子更是轻易不出天妃宫。过了七八天的工夫,忽然在连云岭一带,一连两夜连续发现可疑的人,爷儿两个丝毫不敢轻视,他们在连云岭枯松林、仙人峰、螺丝岭一带,连夜侦查这一带所发现的人,是否是天妃宫派出来从曲阜县北绕进后山的人?一班匪党们他们连这个也要肃清。这种事可不算夏逢霖俞平多疑,事情是一天比一天紧,妖党们人多势众,很能这么办。可是夏逢霖哪又知道,天龙八掌杨松,兖州府的八班大头韩振彪,济南府的神拳屠毓璋,闪电手曾霄,官私两面的力量,已经结合起来,在曲阜县已经布置开网罗。曾淑梅以苦肉计入天妃宫卧底,天妃宫那边他们全副的力量注意到兖州府这方面,并且本身又逃走了一个道坛下的心腹弟子妙珠,这是他们认为最严重的事,天妃宫的一切秘密,可能全泄露出去。这样他们人虽则多,也有些分布不过来了。后山的面积大,天妃宫已没有力量再封锁后山的北下道乱石岗、黑水涧东一带,但抱月峰一带却防守得越发严厉。这种事就仗着各方面的机会往一处凑合,夏逢霖俞平算是能够保守住踪迹的严密。

夏逢霖他们终归不是畏死逃匿,在黑水涧这么严密的地方,始终隐匿下去不出来活动,他们的踪迹没个败露。但是这爷儿两个也得在夜间活动,所以他们的形迹已经落在天龙八掌杨松手下人的眼中,济南府这班人一到,杨松首先认定先彻底搜索后山,也正为怕天妃宫有党羽在这一带,这班人的事稍一疏忽也能够落个一败涂地,并且也得等着卧底的曾淑梅把天妃宫确实的情形传递出来,才能够动手。夏逢霖、俞平只有两人,被天龙八掌杨松,闪电手曾霄等包围搜索之下,终归被这班人发觉了秘密。这夏逢霖把自己和俞平一身遭遇,这些年所有经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全说与了天龙八掌杨松,杨松听到他们爷儿俩这番经过,这些年所受的苦难,也不觉为之挥泪。

容夏逢霖述说完了,杨松拉着夏逢霖的手道:“师弟,总算是上天不负苦心人。现在好了,我们这班人,完全是为天妃宫这场事而来,你只管放心,沙龙翔的女人沙婆子,绝不会叫她再逃出手去,你们爷儿两个跟我们合到一处,现在一半是私仇,一半是公愤,这班妖党们,罪恶滔天,此次只要下手对付他们,就得一网打尽,不能再叫他们逃出去了。兖州府各县被害的人,全弄成了家败人亡,这些事还怨他们愚昧无知,甘心受骗,只是所有死的人,到现在计算起来,至少有一百条人命。犯了这种罪孽,再叫他们逃出法网,世上就没有公道了。这里固然是很好的地方,但是先前只你们爷儿两个人单势孤,不得不这么隐匿。我的出身来历,也和你说明,我们虽则没有同堂学艺,却是同门的师兄弟,一点儿不假了。入后山的这一班朋友们,全是武林中成名的老师傅们,他们此番伸手来管这件事情,每个人都明知道是惹火烧身,会有杀身大祸,可是他们为江湖上主持正义,为一班含冤而死的老百姓们申冤泄愤,为江湖上除掉这群杀人的恶魔,他们是全不顾一切危险,愿意和妖党一拼。黑水涧枯松林这一带是很好的地方,留着它或许有用着的时候。你们爷儿两个赶紧到上面,和这一班人相见。现在我们的行踪固然要十分隐秘,可是在后山一带,我们必须反客为主,把后山要紧的地方全要守住了。我们趁着等待最后的信息之机,必须要布置好了。天妃宫的党羽们从今夜起只要越过螺丝岭,我们就要放手收拾,只要发现天妃宫匪徒的踪迹,就不能叫他活着回天妃宫。这是很要紧的事,后山这一带我们不能叫他再占据了,这一带若是再叫他的人下卡子埋上桩,我们剿灭天妃宫,就没有进去的道路了。咱们到上面去。”夏逢霖、俞平随着杨松从山涧内翻上来。

闪电手曾霄等一班人也全到了山涧边,不过屠毓璋等仍然在山涧对面,散布在枯松林一带。夏逢霖领着杨松等找到他们爷儿两个往返渡涧的地方,把软索从树上落下来,众人全翻过黑水涧东,天龙八掌指挥着,一同聚在枯树林内,此时神拳屠毓璋、闪电手曾霄、焦天龙、卜兆祥、袁双贵、崔鹏、韩振彪、程虎这班人聚拢在树林当中,互相引见一下,天可就快亮了。天龙八掌杨松把夏逢霖、俞平爷儿两个出身来历大致地又向大家说了一番,屠毓璋等认为得了这么个有力量的人物,这是剿灭天妃宫时意外的帮助。

杨松叫大班头韩振彪带领着萧铭、秦玉,从螺丝岭越过去,指点他们伏守在从前山来的要紧路口,叫冯杰跟姜振堂会合一处,把守北下道,随时往里边传递信息。因为曲阜县的官道上散布着一班人,全是兖州府韩振彪的手下,眼前这班人,也全分散开,在枯松林、连云岭、仙人峰、螺丝岭一带四处拣高的地方隐匿瞭望,这四处全搁上人。后山一带凡是能够通过的地方,全在这班人监视之下,枯松林内作为大家聚合之所。现在一半是等待天妃宫卧底人的信息,一半韩振彪还要调集兖州府他所请到的人,因为他手下的人,除去现在散布在官道一带,没有本领的,或在本地面脸太熟的人都不能用,他已经打发人分头带着府台的公事去约请各府各县办案的能手。事情办得十分严密,去的人全是乔装改扮,所请的人绝不告诉请他们到兖州府办什么案件,并且严厉地嘱咐过被请来的人,一个人不准入兖州府,只要到了府境自有人接引,到办案的地方,韩振彪亲自和他们接头,这样做为的是保持着风声不至泄露,不至打草惊蛇。

杨松这班人,带着屠毓璋等进山是十三日晚间,第二天就是十四,已经探明,十五这天天妃宫建道场设坛,为一家富户还心愿。大班头韩振彪和天龙八掌杨松已经商量好。要在十五这天打发人入天妃宫跟卧底的曾淑梅接头,这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派去的人必须是面生的人,还得能够随机应变,不露出破绽来。曾淑梅能否把信息递出来,这可得完全看她和所去的人的手段了。计议结果,只有叫卜兆祥老师傅带一个人去,这位老英雄在济南府就是藏锋敛锐,认识他的人很少,兖州府曲阜县他更是从来没到过,所以天龙八掌杨松等认定了叫卜兆祥老师前去。可是一个人到时候终嫌人单势孤,必须有一个帮手才好,神拳屠毓璋跟杨松说:“最好是叫杨老师傅的徒弟双刀秦玉跟随一同去,袁双贵固然是十分机警,这种事他办着足能应付,不过他的年岁大些,双刀秦玉跟随在卜兆祥身边,看着丝毫不扎眼。”这样决定后,叫袁双贵把秦玉替回来。

五 乔装香客

他们商量的时候就是十四日的晚间了,入天妃宫就在明天,杨松叫他们爷儿两个早早地起身,仍然从后山出去,从官道上赶奔尼山的前山,并且定规好了天黑时到天妃宫才好,白天不容易跟曾淑梅接近,传递信息。这件事看着没有什么重要,可是关系重大,只要一露了破绽,事情可就要受了牵制,所以叫卜兆祥跟双刀秦玉,随机应变,看着当时的情形,倘若他们防范得严厉,宁可再找机会,也不要冒昧地下手。卜兆祥这个老师傅对于此去办这件重大的事,口头上毫无表示,只是低头不语,心里在暗打主张,跟双刀秦玉爷儿俩收拾好了随身包裹,他们兵刃暗器全不能带,只预备了五十两银子,作为进香写缘簿用。

杨松告诉卜兆祥:“此去天妃宫行迹上要小心谨慎,就是曾淑梅传不出信来,爷儿俩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不过事情也不能十拿九稳,万一有意外的情形发生,当时应该怎么办?”卜兆祥听到杨松这话,微微一笑道:“杨老师,你只管放心,你可千万不要另外再做什么打算,这群妖党们就让他们真个看出什么破绽,用强暴的手段对付我们,我们绝不抵抗,任凭他们怎样万恶,天妃宫终是佛门善地,谅他们不敢随便杀人,杨老师只管领率着一班老师傅们,严厉地监视着后山一带,可千万不要叫人暗中跟踪我们爷儿两个,那一来反倒会把我们爷儿两个断送了。天妃宫现在对付一班进香的香客们,必然十分注意来踪去迹,我们入天妃宫,他们必然要暗中查看是否还有跟随我们的人,杨老师傅,千万要听我的话。”杨松等点点头,这爷儿两个立刻起身。

虽然在这种荒凉无人的地方,卜兆祥二人仍加倍地小心谨慎,在天黑了之后,他们才出了北下道,离开后山,处处躲避着附近有人常走的道路,赶到二更多天,已经转到奔曲阜县城的官道。一路上凡是有自己人埋伏把守,全用火镰火石打火做暗号,可是彼此绝不发一言,到了天快亮,在曲阜县的北关等候着,开了城,爷儿两个随着入城的人走进城内。

他们要是到天妃宫去,用不着进城,一来因为还有一白天的工夫,并且他们改扮成像外路的客人,专程到这里进香。卜兆祥是一个久历风尘的有阅历的老武师,此时可不敢落店,带着双刀秦玉在各街道上转了一周,找了一个小饭馆,耽搁了小半天,离开饭馆已经是午后,又在县前街游玩了一番,天色不早了,这才在西关大街三义店落了店。

向店家故意地问了问去天妃宫的道路,告诉店家,爷儿两个是从郓城县赶到这里烧香还愿的,虽则离得那么远,可是因为家中人得了极重的病,把附近百十里内的名医全请到了也没治好,后来供上天妃圣母的神位,许下了心愿。天妃圣母真是普惠万方,那么重的病,两三天的工夫,居然好了,所以我们赶紧地到天妃宫还愿,求天妃圣母的保佑。店内的伙计一听卜兆祥这个话,更是把附近一带所有天妃圣母显灵的事,一件一件地全告诉了卜兆祥。卜兆祥做出很注意、很恭敬的样子听着。天快黑了,卜兆祥告诉店里的伙计,趁着今夜十五是天妃宫进香的日子,既然赶到这里,就不愿意把今天错过去,要立时赶奔尼山去还愿。伙计向卜兆祥道:“客人,你这个时候再去,回来时城门早关了。”卜兆祥道:“为了烧香还愿,就是在城外树根底下坐他半夜也应该。”爷儿两个把行李留在店中,提着包裹,离开了三义店,出了城,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地奔尼山东山口,到了山口附近,顺着山道走进来。

这时很清静了,双刀秦玉进了城好像哑巴一样,一语不发,处处地装傻,打扮得又是那么的傻头傻脑。卜兆祥认为他这样很好,秦玉十分聪明,极能说话,他这样倒可以把他那分聪明收敛起来。这爷儿两个顺着山道转进奔天妃宫的横山口,刚一上山坡,也没看清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汉子,他整个地把这爷儿两个的身形阻挡住,向卜兆祥道:“老师傅多辛苦了,还认得我么?咱们全是道上同源,有什么事先向我兄弟打个招呼。”

卜兆祥跟双刀秦玉全把身形停住,在黑暗中看出这个人年纪在四旬左右,一张瘦削的脸庞,两个高颧骨,短眉毛,三角眼,可是穿着一身庄稼人衣服,紫灰布的裤褂,白纽扣,脚底下穿着实纳帮的靸鞋,卜兆祥一看这个人就知是个江湖道中人物。他这个话说得好像和自己是熟人,卜兆祥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成心使诈语,卜兆祥微微一笑道:“老哥,大概认错人了吧?我们是到天妃宫烧香的。”

这个人哼了一声道:“朋友,你是贵人多忘事,你不是从兖州府来吗?我不会认错,我是奉命在这里等候你。”卜兆祥道:“老兄你说的全是什么话,老汉不懂得,我是从郓城来,到天妃宫进香,我和你又不认识,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挡住了道路,老兄,这种地方可不准胡闹,天妃圣母是最有灵验的,请你快让开路,我们烧香还愿的人,不愿意多惹是非。”这个壮汉又注意地看了看卜兆祥,又看了看双刀秦玉,他自言自语道:“不会错呀,怎么竟会不对?老朋友,你真是进香来的,可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哪个庙也没有整夜不关庙门的,你这种时候还想烧香,你准知道叫你进去么?”

卜兆祥道:“老汉是一片诚心,才赶到县城,我们就紧跑了来,就是庙门关了,我想也会给我们开庙门,允许我们在圣母前还了愿心,佛门善地,绝不至于阻挡人做善事,老兄,你想是不是?”跟着扭头向双刀秦玉招呼道:“小三,咱们快点走。”这个壮汉此时才往旁一闪,把路让开。卜兆祥赶紧带着双刀秦玉往山坡上走,那个壮汉却望着卜兆祥的背影,哈哈一笑道:“老朋友,我真服气你会算计,今夜你们算是来得太巧了,天妃宫今夜在做着佛事呢,去吧,回头见。”卜兆祥此时可不敢再向他答话了,这个人无故地纠缠,分明是有意在这里等候我们,好厉害的匪徒,今夜得分外小心,一个应付失当,就许栽个大跟头。

这时双刀秦玉紧往卜兆祥的身边凑了凑,低声说:“老师傅,那个小子可没走。”卜兆祥也不回头去看,低声告诉双刀秦玉:“不要理他,我们只管往前紧走。”这爷儿两个走上这段山坡,远远地竟看到天妃宫庙门大开着,庙门里挂着纱灯,山门里边欢喜佛前也点着香烛,后面更传出来敲打法器之声,卜兆祥跟双刀秦玉走进了山门。

这时从左边钟鼓楼下过来一个道婆,把卜兆祥秦玉挡住,向这爷儿两个说道:“善士,现在不是进香的时候,不要再往里边走了,请你明天再来,夜间是不接待香客的。”

卜兆祥跟秦玉一看这个道婆,相貌长得很怪,一张瘦脸,尽是皱纹,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眶子内,可是两个眼珠,闪着一种叫人可怕的光焰。卜兆祥赶忙向这个道婆拱拱手道:“老婆婆,老汉不是此地人,我是从郓城县来的,我名叫赵祥,带着我的侄儿赵小三,赶到天妃宫是因为我们家中人得到天妃圣母的保护。圣母真是大慈大悲,有求必应,给我们消灾免难。老汉已经许下了在圣母前烧香还愿,了我个人这点心愿,我们爷儿两个晚半天才赶到,并且我们还有极要紧的事,不能在此地耽搁下去,明天一早就得赶奔兖州,所以我们落了店连饭都没有吃,赶紧来了。求老婆婆你向大师请求一下,叫我们心愿交代了,也算是在圣母驾前少尽一点诚心,里面现在不是还有道场没完么?老婆婆请你多辛苦给回禀一声吧!”

这个道婆两只怪眼不住地打量着卜兆祥、秦玉,遂点点头道:“善士,你这是一片诚心,大远地来到这里,我给你回禀一下,你们在这里等候。”卜兆祥赔着笑脸答应着,暗中已经猜测出这个老婆子一定就是三阳赤火道最厉害的那个狄婆子,她跟那个沙婆子,是一对万恶的东西,秦玉也猜测出,心中暗暗着急,才入天妃宫,就遇上这个最狡诈最难惹的对头,两人站在这里等了不大工夫,这个老婆子又走出来,向卜兆祥秦玉点点头道:“妙清大师因为你们一片至诚,不忍叫你们白跑这一趟,现在里面为本城的大善士做道场,还没有退坛,你们随我来,到知客处稍候一候,退坛之后,再带你们进天妃殿还愿。”卜兆祥拱着手道:“多谢老婆婆,太打搅了。”这个老道婆带着卜兆祥、秦玉往里边走来。

从钟鼓楼转过去,后面就是天妃殿,这里十二扇朱红格扇完全打开,挂着一排纱灯,殿里边当中设着坛,殿门一带香烟缭绕,灯火辉煌,钟鼓齐鸣,妙清大师跟她四个弟子主持着这个神坛。后面神案上高大的香炉、烛台,也全燃着香烛,前面的法坛,是四个弟子在那念着经,妙清大师此时却转到后面的神案前,焚香叩拜。卜兆祥跟秦玉随着这个道婆从天妃殿前由西往东斜穿过去,此时看到天妃宫的神案左右站着两个道姑,左边那个正是曾淑梅,她现在也换了道装,一件青色的道袍,头上罩着青包头。右边那个和她年岁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装束,这两人每人托着一个朱红的木盘,里面放着黄表符篆一类的东西,她们肃然侍立,两眼只注视着妙清大师,绝不敢往别处多看一眼,卜兆祥也不敢随便地往殿内看。

秦玉却不像卜兆祥那么规矩,他好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看到这种庄严的道场,东看一下,西看一下,好像是他两眼忙不过来。从甬路上横穿过时,似乎两眼只顾往四下张望,脚底下绊了一下,身躯往前一栽,摔在甬路上,更哎哟了一声。卜兆祥知道他是故意,为是叫殿中曾淑梅注意到自己到了。卜兆祥赶紧地一边伸手往起扶他,一边低声呵斥道:“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走路不看脚底下,大师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快着点走。”领路的这个道婆,此时脚底下不停,斜着身子两眼注视着双刀秦玉,卜兆祥把秦玉已经拉起,暗中注意到了这个老婆子的脸上带着不自然地微笑。

卜兆祥知道她有怀疑,自己赶紧赔着笑脸向老婆子说道:“老婆婆,这个孩子他哪见过这么庄严的宫殿,太放肆了,大师不会怪罪吧?”这个老道婆冷然说道:“没有什么,往这边走。”她说着话,在头前领着,从天妃宫的月台边上转过来,一直地出了东边的一个芭蕉门,外面是一个很长的箭道,坐东向西单有一个月洞门,走进这个门内,里面是三间东房,一间很小的北房。这个老道婆把风门拉开,让卜兆祥秦玉走进里面,房中陈设雅洁,桌上点着一只三明子的蜡台,道婆请卜兆祥、秦玉落座,她亲自给送上两碗茶来,向卜兆祥道:“善士少坐片刻,我去看看,大约快退坛了。”卜兆祥点点头,道婆退出屋去,秦玉刚要开口,卜兆祥赶忙微微摇了摇头,阻止他不叫他说话,双刀秦玉,口中虽是不言语,可是以目示意,告诉卜兆祥注意这个道婆,卜兆祥点点头。

卜兆祥跟着向双刀秦玉道:“小三,天妃圣母那么灵感万方,咱们在家乡知道得还不多。一入曲阜县,你听,人家传说的,全是亲眼得见,这才是真仙降世,人家曲阜县的黎民百姓,可真是前世修来的了,有这位圣母坐镇尼山,往后你看吧,准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是你进了天妃宫那种东瞧西看怪模怪样是什么样子,就是没开过眼,也得规矩些。这天妃宫,你看,一切全有规矩,倘若大师们看你这种粗野的情形,怪罪下来,我们大远地跑到这来,被人家赶出去,那真是自己无福了,你要小心谨慎,这种地方少说话多叩头才是。”

双刀秦玉知道卜老师是故意地这么叫天妃宫的党羽们听见,为的是掩饰自己的行藏。工夫不大,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响,风门一开,那个道婆向卜兆祥招呼道:“大善士,我们大师来了。”卜兆祥、秦玉赶忙站起,外面灯影晃动,那个妙清大师已经走了进来,卜兆祥赶紧向前行礼拜见,说道:“弟子赵祥拜见大师,深夜间到天妃宫来,给大师添麻烦了。”

妙清大师她这种俏秀的相貌、庄严的风度,任何人见了也会觉得自己矮了三分。她是真有一种震慑人的气魄。卜兆祥对于天妃宫眼前的这班人,虽则没见过,可是从自己那班人所得到的信息,以及妙月王太冲俞平韩振彪这一班人所知道得已经很清楚了,不过始终在天妃宫不常出现,不和外人接触的人,尚不知有多少。眼前这班人,大致全能推测。卜兆祥看到这个妙清大师,不由得暗暗心惊,以眼前这个人看来,他们这种组织,果然是厉害,天妃宫的妖党分配得那么各配其职,只就眼前这个妙清大师来说,若不是深知底细,谁也想不到她竟是一个万恶的女江湖。言谈举动,那么庄重,江湖中这种人才实在是少见。秦玉也向妙清大师行过礼,那个道婆很规矩地站在门边伺候着。

妙清大师伸了伸手,请卜兆祥落座,双刀秦玉就站在卜兆祥的身边。这个妙清大师端端正正坐在卜兆祥的对面说道:“赵大善士,你从郓城县来,这么远的道路,足见你到天妃宫进香是一片虔诚,天妃圣母一定要嘉惠你,赵大善士做何生理?此番来到天妃宫是进香,还是有别的心愿?方才听到老婆婆说,赵大善士还有要紧的事,所以要在今夜在圣母驾前了自己的心愿,很好,这是跟天仙结善缘,今夜还恰巧有本城的周大善士在这里建道场,若不然此时早已闭山门了。”

卜兆祥恭恭敬敬地说道:“老汉不过是一个粗人,在郓城县有些田地,还干着一个很小的营业,只为我还有一个老婶母,年纪太大了,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一个月前忽得重病,实在是没有一点指望了,请来许多高明的医生,都束手无策,也只有预备后事。可是天妃圣母降福,护佑万方,各府各县得圣母慈悲的人太多了,老汉在无可奈何之下,作万一的希望,在家中设了圣母的神位,虔诚祈祷,为我老婶母求寿。圣母真是法力无边,我叩求的当夜晚间,老婶母的病突然就有了起色,三天的工夫,任什么药没吃,那么沉重的老病,竟是霍然痊愈。圣母真是法力无边,大慈大悲,叫老汉全家感激难忘,当时便许下心愿,到天妃宫圣母驾前,还我个人这点心愿,叩谢圣母的慈悲,这就是老汉此番的来意。”说着话,把双刀秦玉提的包裹要过来,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五十两的元宝,双手捧着,送到妙清大师的面前,恭恭敬敬说道:“老汉来得很仓促,曲阜这里更是头一次到,所以也没备办香烛供品,这五十两银子,求大师在圣母面前,替老汉还这个心愿。老汉这次到兖州办完了事,回家之后,全家要一同来到天妃宫,求大师也给我们建道场,老汉愿意多做些功德事,为我老婶母求天妃圣母护佑她,老汉全家感恩不尽。”卜兆祥话说得很周到、很谦虚,银子放在妙清大师面前。

六 神殿传柬

妙清大师只用眼角微微看了一眼,向卜兆祥点点头道:“圣母降临尼山,在天妃宫以无边法力,护佑山东省各府各县的黎民百姓,发大慈悲,广结善缘,你们得到这样灵感,这也正可以看出赵大善士一家,全是虔诚的弟子,我一定替你在圣母前,还了你这次的心愿。”说到这,扭头向站在门边的道婆说道:“你把缘簿取来,赵大善士的布施,要按着规矩上了缘簿才是。”

那个道婆不作声,转身出去,很快地用一个托盘子,送进来一份缘簿,里面放着现成的笔砚,摆在了卜兆祥面前。卜兆祥见这本很厚的缘簿,已经用了一多半,他只能看到最后写的一页,这个天妃宫真是个大庙场,真有三百两五百两的布施和多少担粮食捐助天妃宫的。卜兆祥沉住了气,提起笔来,把自己的名字写上,银两的数目也写在下面,妙清大师站起道:“天已经不早了,赵大善士,你赶紧到天妃殿去上香行礼,交代你的心愿,我们已经到了闭山门的时候,天妃殿的道场已经快完了。”

卜兆祥答应着,此时自己是毫无把握,认为今夜的事,不容易下手,最可恨的是这个道婆,她始终不离左右。卜兆祥认为形迹上稍有疏忽,就搪不过那两只怪眼,心里虽是着急,脸上不敢带出一点神色,把气往下沉了又沉,跟着她们站起,向双刀秦玉道:“小三,大远地来了,不能不带你一同到天妃殿叩谢圣母的慈悲,你这孩子一点规矩不懂,可不准你随随便便的行动。”秦玉满脸带笑地答应着道:“二叔,我知道,我一定守规矩。”此时那个道婆把门外一只纱灯提起,妙清大师向卜兆祥说了声:“赵大善士请。”她叫卜兆祥、秦玉头里走,她在后面跟随。仗着卜兆祥是一个闯了一辈子江湖的人,见过大阵势,心不慌,举动上一派的沉着,虽则妙清大师在身后,自己绝不理会她,紧随着道婆的纱灯,走出了这个小院。

从箭道转过来,奔那个八角门,已经到了天妃殿的这片大院落内。此时里面所摆设的那座建道场的神坛已经撤去,这时在月台前又设了两张八仙桌,上面香烛供品摆得齐齐整整,四个青色道装的道姑,也全到月台上。靠月台口那里放着一个大铜盆,正在焚着黄表黄钱锞子,现在主持道场的换了人,替了妙清大师。卜兆祥对她坛下的弟子们,全不认识,这时更看到这个周大善士,正跪在月台口叩头。

天妃殿里面,仍然是灯火辉煌,香烟缭绕,卜兆祥暗暗庆幸,曾淑梅和另一个道姑,仍然留在天妃殿内,她们正在整理神案上的香烛供品。这里正给卜兆祥安排在圣母前交心愿的一切仪式,卜兆祥带着双刀秦玉到了殿门口,那个道婆把纱灯放在了月台旁边,她跟着走进天妃殿内。外面给那个周大善士所建的道场,虽则已经快完,可是还有三道黄表没焚化,因为这个姓周的是富商,他此次在天妃宫捐献的资财,数目很大,所以妙清大师主持他这个道场,一点不能偷工减料,完全按着道门的规矩,一步一步地进行。

妙清大师此时自己撤身,把外面的道场交给大弟子妙露主持,留在殿内的道姑,一个是曾淑梅,另一个就是妙月,也就是小翠。要按着天妃宫对付坛下弟子那么严厉,曾淑梅是一个新来的人,她本不能跟着值坛。可是今夜人手不够分配,好在她们只管殿中的司香司烛,鸣钟击鼓,这些事全容易做,更有这个狄婆子照料着。

妙清大师此时走进殿来,吩咐重换上一对红烛。曾淑梅那里把一份黄表和钱粮纸锞完全预备好,一束旃檀香,也全放在香炉边。卜兆祥此时十分规矩,他进得殿来,恭恭敬敬地先向圣母神龛一拜,垂手侍立,站在一旁,双刀秦玉却随着卜兆祥的样子,也照样作了个大揖,也侧身站在旁边。神案前的两个道姑,她们也是十分地规矩,始终就没往卜兆祥、秦玉身上看一眼。

红烛燃好,妙月先把神案上的磬连敲了九下,跟着向曾淑梅一挥手,曾淑梅赶紧把旃檀香取起,在案上的这盏佛灯上把香点着,香火烧匀了,这种香是极名贵的献神所用,香一着起来,旃檀的气味布满天妃殿屋内。妙清大师走向神案前,把香接过来,妙月赶紧地用手向两边的鼓架子指了指,自己退向东边的那架铁钟旁,等到妙清大师把旃檀香高举,口中祝告,这两个人便鸣钟击鼓。

卜兆祥心里好生着急,在这种地方,绝不能随便移动,尤其是不能随便地多发一句话,这是还愿行礼,只有听着吩咐,由他们指使着叩拜,何况旁边还有人监视着。此时妙清大师举着香祝告后,跟着走向神案前,把这束香插在当中的大炉内,这殿中除了妙月和曾淑梅,没有别人了。在妙清大师叩拜之下,应该把三份黄表的第一份焚化,这是早已预备好的,三个朱红木盘子摆在那,不过没有人往下面那个大炉里送,狄婆子原本是站在殿门口,此时她只好走向神案前,把第一个朱红木盘端起,捧着盘子也向上躬身一拜。这个时候,狄婆子把黄表往大炉里放,里边本有烧残了的香、黄表和纸锞,立刻燃烧起。狄婆子偏着身子向卜兆祥、秦玉一举手,往地上指了指,意思是叫他们爷儿两个跟着叩头。

卜兆祥这时灵机一动,因为无论如何总要弄出些细微的事故,才容易找到机会。这个时候,他却装傻了,他们站的地方,离着神案,还有一丈五六远。这倒是很对,一个乡下人,没见过这种庄严的神殿,进来后有些局促不安,不敢往里多走,他们远远地就把身形停住,侧身站在一旁。他们爷儿两个是面向着东,微往里斜着一点,此时这个卜兆祥完全成了傻头傻脑了,他可倒省事,微一转身,原地方不动,扑通一声跪在那。双刀秦玉,他也照样地学,跪在卜兆祥的身后,爷儿两个就要叩头。气得那个狄婆子用铜香铲拨着燃烧的黄表、纸锞,从鼻孔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怒意,用那个香铲向靠里边的一排黄缎子拜垫,连连地指着。

这时妙月、曾淑梅,似乎也因为这两个还愿的香客,不懂规矩,跪得不是地方,也太不像样子了,她二人不约而同地轻着脚步紧走过来。曾淑梅伸手抓着卜兆祥的右臂衣袖,可是绝不发话,硬往起提他。妙月却也把双刀秦玉的右臂衣袖拉住,这两人很快地把这爷儿两个拉到黄缎子拜垫前。那个曾淑梅似乎也不大懂规矩,她竟把卜兆祥的肩头一按,强叫他往黄缎子拜垫上跪下去,按规矩,曾淑梅这算犯了道门中的戒规,一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对于进香还愿的香客,就不许有这种动作。

那狄婆子却把铜香铲往大炉里一插,往前紧走了两步,又哼了一声,向曾淑梅一瞪眼,一挥手,曾淑梅似乎才警觉,自己不应该这么放肆,她惊惶失色地赶忙往后退,更连连地向狄婆子合十拜了两拜,用手指了指神案前正在叩拜的妙清大师,这意思是求狄婆子别声张,免得自己受责罚。那狄婆子毫无表示,脸上死板板的,从卜兆祥、秦玉的身边转过来,妙月、曾淑梅轻着脚步,赶紧到了神案左右,妙清大师祷告完,站起来,往旁一闪,卜兆祥和秦玉赶忙地向上叩头。

卜兆祥口中更祝告着:“叩谢天妃圣母的慈悲,求圣母的护佑。”妙月这时把磬又连敲了九下,曾淑梅伺候第二束香,把香点着,仍然递给妙清大师,跟着把神案东边一排桌案上早摆好了的一盘一盘的供品往神案上送过来。妙清大师上二次香,由妙月焚第二份黄表、纸锞,卜兆祥、秦玉跪在那可就不用起来了,妙清大师上完了香,他们叩头。一连三次焚香焚表,卜兆祥跟秦玉叩完了头,妙清大师向他们爷儿两个一摆手,这爷儿两个才站起,卜兆祥赶紧地向妙清大师拜谢,自己可不敢忙着紧走。

妙清大师从神案前退过来,卜兆祥赔着笑脸,向妙清大师道:“大师,弟子想求大师带领我们瞻仰瞻仰后殿,我们一生也没见过这么庄严伟大的庙宇,大师,多给你添麻烦吧。”妙清大师微微一笑道:“赵大善士,天妃宫完全是十方善士的力量修建起来的,只要能够按着本道坛的规矩,善士们是可以随便瞻仰的,并且还可以把后殿叩拜一番。不过今夜已经太晚了,赵大善士你看,月台上的道场,已经功德圆满,我们尚有许多功课得在圣母坛前交代,现在实无法奉陪了,赵大善士不是说过,宝眷还要来么?到那时看你们跟圣母的仙缘如何,倘若圣母允许,赵大善士还可以在乩坛求圣母的慈悲,赵大善士你看可好么?”卜兆祥现在已经得到曾淑梅递过来的信息,自己正愿意及早脱身,口头上的要求,不过是借以掩饰,妙清大师说出这番话来,卜兆祥连连点头道:“谨遵大师的指示,我们爷儿两个深夜间这么麻烦,已经十分不安了,那么我们告辞了,过些日子我们再来,还要多求大师的指教。”妙清大师说了声:“赵大善士太客气了。”卜兆祥跟双刀秦玉,立刻退出天妃殿。

妙清大师只出了殿门口,口中就说道:“赵大善士,不远送了。”卜兆祥转身拱手,向妙清大师道:“大师请回,再见吧。”立刻带着双刀秦玉走下月台,那个道婆提着纱灯送卜兆祥、秦玉,一直到前面旁边的小门出来,这个道婆在庙门前停住身,卜兆祥向她客气道谢,她好像不喜欢说话,只把头点了点,就转身退去,旁边的门也立刻关闭。这天妃宫前,此时静悄悄的,再没有人迹了。

卜兆祥跟秦玉顺着山门前,一直地奔山坡。卜兆祥可是十分留意着山道两旁附近一带,卜兆祥向秦玉道:“小三,城内那个周大善士,大约走了不大工夫,我们紧赶一下,倘若能追上他们,我们可就省了事,咱们在本地不熟,城门未必叫得开,人家是本地的财主,跟官面上的人一定熟,照样地可以进城,咱们紧走一下。”双刀秦玉一旁答道:“二叔,你别费那个事,我来时已经看见了,人家全有车马在山下树林里停着。这时已经走出二三里地外,两条腿的要追四条腿的,累死也追不上。慢慢地走吧,天气又不冷,城门边多等一两个时辰,也就开城了,何必跑一身汗呢?二叔慢慢地走吧。”卜兆祥听双刀秦玉答的话很好,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知道这么谨慎,应该这样。因为卜兆祥从那个道婆神情举动上已经看出来,她对于自己和秦玉已经起了怀疑,何况天妃宫隐匿的一班全是飞贼巨盗,别看眼前这么寂静无人,以他们这班人的身手,随时可以出现。卜兆祥答应着,这爷儿两个已经走下山坡,来到了下面横贯东西的山道上。

到了下面横贯东西的这条山道上,这条道路,是在天妃宫全部工程竣工后重新修整的,两边树木很浓密,一直地到这条东山口,道路全是那么平坦。卜兆祥跟双刀秦玉顺着这条大路的当中往东走着。秦玉不住地查看着道路旁有树木的地方,此时他们离开天妃宫的那个横山已远,大约有半里多地了,双刀秦玉这才紧贴到卜兆祥的身边,悄悄地把卜兆祥衣袖扯了一下,用很低的声音问道:“老师,怎么样,东西得来了么?”卜兆祥用胳膊碰了秦玉一下,低声说:“东西到手,留神提防他们跟缀,我担心那个狄婆子,这个东西狡诈得很。”

卜兆祥说到这,把声音放高,换了别的话,向秦玉道:“小三,可惜我们事情太忙,不能够在这里多耽搁,这个天妃宫是多么庄严伟大,兖州府的事办完了,咱们赶紧回郓城县,接她们一同来进香,叫她们也开开眼。连泰山上那么有名的几处庵观寺院,也比不上这个天妃宫,我认为住在本省的人,不到天妃宫来一趟,也太冤枉了,小三你说是不是?”双刀秦玉顺着卜兆祥的口风答着。此时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浮云涌起,不时地把月光遮蔽,卜兆祥向双刀秦玉道:“小三,咱们还是紧走一程吧,离着城里还有好几里地,下起雨来,我们可就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找不到了。”这时正有一大片乌云,把月光完全挡住,眼前顿显十分黑暗。卜兆祥话才落声,突然在山道的左边,靠着自己身后数丈外,一棵大树顶子上,唰啦的一声暴响,更听到似乎有人在喊着:“恶人还想往哪里走?”树顶子那边好像被狂风卷得树帽子枝折叶落,枝叶四下纷飞,随着这个怪声,如同一只巨鸟从那棵大树上飞下来,向卜兆祥秦玉的身上奔来。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双刀秦玉口中响了一声,身躯就要外纵躲避,秦玉虽则也是十分聪明的少年,可是终归没有老武师卜兆祥遇事想得周密,临危应变时,方寸一点不乱。幸而秦玉是紧靠在卜兆祥的身边,卜兆祥手底下很快地把秦玉胳膊抓住,没叫他把身形纵起,此时更觉得奔过来的人,手底下很重,身上带着风声。这个卜兆祥口中哎呀一声,拉着秦玉踉跄地往前闯,两人可全觉出背上被打了一下,这爷儿两个扑通扑通全摔在土道上,卜兆祥手抓着秦玉的胳膊,在临撒手的一刹那,更暗中用力地在他臂上握了一下,卜兆祥口中还在哎呀着:“可吓死我了!”

可是这条怪影扑下来时,本是向他们身上打,卜兆祥跟双刀秦玉躲避的情形,跟平常的人一样,身上的功夫丝毫没施展。这样做很危险,倘若来人向这爷儿两个身上下重手打,卜兆祥、秦玉就要受重伤,绝没有法子挽救。这真太难为卜兆祥了,他拿定了主意,咬定了牙,知道在这种地方,只要一露出武功本领来,就不用想再走脱了,绝逃不开。而且在天妃宫卧底的曾淑梅,还有那个妙月也非得毁在自己的手内不可,今夜的事一失败,全部的事就算是整个的毁了。所以卜兆祥认定了,个人只有咬着牙,豁出被打受伤,甚或被他们捉回去,只要至死不认账,也只能毁灭个人,总不至牵涉全局。

爷儿两个倒在道上,再看扑过来的这条黑影时,这条黑影已经捷如飞鸟般地向这条山道的南边树林子内窜去了。卜兆祥觉得背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知道秦玉也是一样地被打了,不过伤不重,来人已经退走,卜兆祥越发地惊心,知道他们绝不会就这么放手,便口中不住地哎呀着道:“可吓死我了,小三,小三,你快过来,这是什么怪物,抓了我一下。”双刀秦玉此时也明白卜兆祥老师傅的用意,不许在这种地方露出一点本领来,自己也故作十分害怕,往前紧爬了一步,拉住了卜兆祥的胳膊,声音放颤地招呼道:“二叔!这可怎么好?咱们还是逃回天妃宫去躲避躲避吧!”

七 恶党邀劫

卜兆祥带着叹息的声音道:“小三,嘴里可千万不要胡说了,许是我们爷儿两个烧香还愿的心不够虔诚,圣母怪罪了,所以有神灵警戒我们,小三,我们从此后更应该多做好事。天妃宫不能再去了,这时再去,扰乱人家,大师是一定会怪罪的。小三,心里时时地祷告着,求天妃圣母保佑我们。”说着话已经挣扎站起,秦玉也扶着卜兆祥,卜兆祥说道:“小三,我两条腿全软了,你架着我,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卜兆祥遂扶着双刀秦玉的肩头,爷儿两个带着十分惊惶的神色,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往山道两旁看。往前又出有一里多地,离着山口没有多远了,突然山道右边响声又起,跟方才是一样的情形,仍然是有人发着怪声喊:“恶人,想逃到哪里?”这时卜兆祥带着哭声喊道:“救命呀!”他抓着双刀秦玉的肩头,横穿着山道,往北边的道边子紧跑,后面的风声已到,卜兆祥跟秦玉连头也没敢回,砰砰两下,这爷儿两个背上全被打中,爷儿两个一齐地哎哟着,向道边子这里摔出来,两个人滚在地上,口中全在喊着:“救人哪!救人哪!”

那个秦玉更一连在地上滚了两下,把卜兆祥抱住,哭着招呼道:“二叔,二叔,我们活不了哪!”卜兆祥仍然喊着救命,眼中可是偷往山道一带看去。这个怪人很快地又向山道南边树林后隐去了。他两次现身退走,全似电光石火一般,隐现得太快了。卜兆祥也带着哭声不住地招呼道:“小三!叔叔没做亏心事,怎么我们会死在这,这可怎么办,小三,这里连个人家都没有,唉!生有处,死有地,命里该当,这可定是什么怪物,叫我们遇上了,小三,我看还是赶紧求圣母保佑吧!”说着话,把双刀秦玉的手拉住,往山道当中走过来,卜兆祥往地上一跪,面向着西北天妃宫的方向,双刀秦玉也随着卜兆祥跪在那,此时卜兆祥仰着脸,眼望着西北,却高声祝告道:“天妃圣母,你是大慈大悲的天仙,你能够保佑我们,弟子赵祥实是一片诚心到天妃宫来进香还愿,不敢再有一点亏心的地方,这次还愿兴许是我未能够尽我所有的力量,做些善事,圣母怪罪我了,这么惩罚我,弟子知过必改,我回家之后,必要重来天妃宫多做些大功德事,赎我的罪。”他这么祷告,双刀秦玉也随着卜兆祥连着磕头,口中也在胡乱祷告着,磕了一阵头,附近一带静悄悄的,一点动作也没有。

卜兆祥真个像那种无知的乡愚,自己骗自己地说道:“小三,这可好了,天妃圣母一定保佑我们,咱们赶紧走吧。”双刀秦玉随着卜兆祥站起。爷儿两个这两次被打,此时全觉得背上有些疼痛,卜兆祥跟秦玉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连番被人袭击,既不敢呼疼,也不敢抱怨,只顺着山道奔东山口。眼看着已经到山口边,哪知道这群妖党依然不肯放手,又从迎面山道两旁树荫下嗖嗖的蹿出三个人来,全是短衣服小打扮,每人手里一口雪亮的钢刀,他们往这条山路的当中一站,一字的横排,把这爷儿两个的去路挡住,当中一个厉声呵斥道:“站住,干什么的,深更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一定不是好人。”卜兆祥爷儿两个,往后倒退一步,卜兆祥结结巴巴地说道:“好汉爷们,我们是到天妃宫烧香还愿的,我们爷儿两个实是安善良民。”卜兆祥说着话,当中一个身量较高的,左手倒提着刀,到了卜兆祥的近前,一伸右手,扑的一把抓住了卜兆祥胸前的衣服,厉声说道:“你这个老东西不用装模作样,早看清你的来路了,不说实话,宰了你,你到天妃宫做什么?痛快地说。”

卜兆祥带着乞怜的神色,双手抓着这个匪徒的腕子,哀求道:“好汉爷,我们实在是乡下人,到天妃宫烧香还愿,天妃圣母那么灵验,我老头子这把子年岁,到天妃宫还敢有不好的心么!”这时后面两个匪徒,一左一右地走过来,内中一个抡起手中的刀,照着卜兆祥的左胯上就是一刀背,卜兆祥哎哟一声,趁势跪在地上。

抓着他的匪徒把手松开,也把刀换在右手,用刀在卜兆祥的面门上一晃,说道:“你这个老东西,还不趁早说实话,谁打发你来的,乔装改扮,你认为我们就看不出来,说痛快话,不难为你,敢再狡展,把你这两个东西活埋了。用不着好汉爷、好汉爷的招呼,明白告诉你,我们就是天妃宫附近的老百姓,这一带就不许恶人们多走一步,到天妃宫做什么,你们究竟是想找谁,实话实说,只要你承认你犯了山规,往后绝不往这一带来,我们就放了你,可得说实话。”这个匪人说到这,他冷不防又向双刀秦玉的右胯上砍了一刀,口中在骂着:“你这个东西,更万恶,装哑巴不开口,贼眉贼眼的,早看出你不是好东西,趁早给我说实话。”秦玉已经手抚着伤处,连声地哎哟着,可是旁边的匪徒用刀又横拍了秦玉一下,跟着就是一脚,把秦玉踹了一个翻滚。双刀秦玉此时真是忍着满怀怒火,看着老师傅始终不敢发作,秦玉也只好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哀求着,这爷儿两个身上全被刀背砍伤,他们咬定了牙关只是哀求躲闪,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此时当中一个匪徒,伸手从囊中取出一个火折子,迎风晃着,向身旁的两个匪徒招呼道:“把这两个东西身上洗一洗。”这两个匪徒各自把他们手中的刀往背上一插,把卜兆祥、双刀秦玉抓起来,他们随手又连打了两三下,不准动,从上到下,把两个人的身上全搜遍了,秦玉的包裹也被打开,全散在地上。双刀秦玉他可预备着事情一旦败露时,首先下死手弄死一个,因为他知道卜兆祥老师傅身上带着东西,只要一被他们搜出来,行迹就会败露,那一来不动手就不能脱身了。可是匪徒把两人身上全搜遍了,任什么也没搜出来,那个匪徒把火折子拢起,插在竹管中,向卜兆祥、秦玉道:“你们这两个东西赶紧给我离开尼山附近,不准在这里停留,这一带是吉祥善地,不许恶人们在这一带多走一步,给我滚!”卜兆祥、秦玉全带着怕死的神情,把包裹捡起来,任凭这三个匪徒口中骂着,卜兆祥跟双刀秦玉忍气吞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东山口。

卜兆祥现在跟双刀秦玉身上可全被打伤,老头子仍然假作唉声叹气,双刀秦玉现在可真流了眼泪,牙咬得直响,用衣袖拭着眼泪,他绝不是故意做作,满怀愤怒,无处发泄,现在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秦玉从跟师傅学艺起,就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胯上和背上被刀背砍得疼彻肺腑。

老武师卜兆祥扶着他的肩头,现在二人仍然得赶奔县城,这么撤身走,知道是决走不开,匪徒是否就此放手,毫无把握。这爷儿两个慢吞吞地走到曲阜县城的东关外,天已经亮了,随着一群入城的人进了城。这爷儿两个现在狼狈异常,虽则是乡下人打扮,出城时身上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此时是一身泥土。卜兆祥的左胯上也见了伤,双刀秦玉的背后也被刀背砸破了,在路上也无法收拾,好在离着三义店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店家才开门,一看这爷儿两个这种情形,伙计忙地问道:“客人怎么去了一夜,身上弄成这种情形,大约是路上出了事吧?”卜兆祥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很含糊地向店伙道:“不必问了,已经快到了东关附近,吃了个小亏,好在身边没有什么,带的钱,全在天妃宫布施了,你赶快给我们烧水,泡一壶茶,打一盆脸水。”伙计听到客人说没受什么损失,并且误会了卜兆祥的意思,本来一个烧香还愿,求天妃圣母保佑的人,路上出了事,怕人问了,恐怕人家说一定是心术不好,才会报应。伙计不敢再问,忙着给烧水泡茶,天亮了,院中客人多半地离店赶路,伙计也退了出去。

双刀秦玉到了门边,把风门推开一些,向外张望了一下,回身来低声向卜兆祥道:“老师,我的肚子要放炮,这种罪孽再有一次,我可就活不成了。”卜兆祥嗐了一声道:“小伙子,忍耐些,我何尝不是一样。”秦玉更低声问:“老师,淑梅姑娘已经递出信息来,山道上那么搜索,你把它藏在哪里?那时真把我急死,我已预备和匪徒以死相拼了。”卜兆祥此时把左手一伸,手指张开向秦玉道:“你看,这么一点东西会被他们搜去么?”秦玉一看,卜兆祥手中托着一个布团,没有多大,也不过是像一枚枣。这东西从天妃宫接到,就没有机会掩藏,卜兆祥更是随手拿出来。秦玉道:“他们搜翻得那么仔细,你究竟放在哪里?”卜兆祥道:“这总算妖党们给我们留了机会,他们已经早起了疑心,倘若在我们出天妃宫的一刹那,立刻以暴力对付我们,恐怕事情非败露不可。转到山道上,那个怪人现身袭击的一刹那间,我把它放入口中,他们如果真个的疑心到往我口中检查时,我会把它吞下去,不给他们留下凭证。现在我们没离开曲阜县城,一切还要谨慎,注意着两边的客房,提防着有人窥视。”双刀秦玉把两边的墙壁,全仔细地看了一下。

老武师卜兆祥把手中这个布团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折叠得很紧,卜兆祥慢慢地把这张纸舒展开,就怔了,反复地看了看,没有字迹,可是再仔细一看,卜兆祥不禁微微一笑,双刀秦玉守在门边不住地从门缝向外张望,此时也凑过来,卜兆祥向秦玉道:“她在里边一定有困难,我们仔细看看有什么话。”敢情这张纸上,满纸用针扎的针眼,卜兆祥把它举起来,向着窗前亮的地方,仔细辨认,看了一会儿,不禁眉头紧皱,跟着把这张纸递给双刀秦玉叫他看,纸上的针孔虽则全扎满了,没有多少字,上面的字迹不好辨认,不过接着上下的语气,可以看出这些针孔扎的字是:“妖党太多,只有设法见面,才能详细告知内中一切,天明左右,天妃宫东北角,暗桩撤守,由后面猎户监视,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在该处一会。”只有这么几句话。

双刀秦玉看完了也十分着急,这一定是曾淑梅在里边没找到写字的机会,可是寥寥这么几个字,写得又不详细,要在天明前后往天妃宫东北角和她见面,这实在太险了。爷儿两个此次去天妃宫里进香还愿,已起猜疑,他们明明没找到什么把柄尚不放过,逼迫得多么严厉,爷儿两个若不是咬着牙关忍受着被打被凌辱,恐怕夜间就逃不出来了,可是当时的情形,还在任何人也就要被带得露出本来面目,幸而老武师卜兆祥识得事情轻重,始终没露出一点是练工功夫的人。推测着当时两次袭击的人,定是那个狄婆子她亲自赶来,她那么下手,正是逼迫这爷儿两个露出破绽来。现在侥幸地逃过妖党们的拦截搜索,曾淑梅却又叫他们往天妃宫附近和她见面,这实在是比伪装进香更难更危险得多了,形迹上一败露就会彻底毁了。不过曾淑梅能用苦肉计,冒着奇险混入天妃宫卧底,必然是有很要紧的话无法传递。爷儿两个当时虽是十分着急,可是老师傅卜兆祥却向双刀秦玉道:“我们好在有一天的工夫,我们先歇息歇息,仔细把这件事想一下,反正事情必得这么办,咱们就是自身送了命,能够把天妃宫一班妖党覆灭,也还值得,可是爷儿两个把两条命搭上,反把全盘的事弄个一败涂地,那可真是误人误己,咱们仔细思索一下,晚半天再决定。”

卜兆祥把这张纸用火焚化,消灭了痕迹,把店伙计招呼进来,告诉伙计早早地预备饭,我们一夜未眠,还有要紧事得赶奔兖州府,我们吃过饭,得歇息半天,中午后,再起身。伙计答应着,少时送上饭来,爷儿两个好歹吃完。现在虽则是十分疲倦,身子躺下歇息,心里却悬着事,并且必须往兖州府的道路上走一程,以遮掩耳目。赶到中午之后,未末申初,算清店账,爷儿两个从店里起身,现在身边倒是什么也没有,兵刃暗器一件没带,只有秦玉身上带一个小包裹。出城之后,一直地奔兖州府大路走下来,不坐车,不雇脚程,预备在天黑后,看准了形迹不至败露,立刻撤身往回下返。因为赶奔尼山后山往北得出去差不多二十里路。卜兆祥早打算好,这件事不办出个起落来,不得到确实信息,他们绝不能回去,卜兆祥认为那样对不起杨松、屠毓璋等一班人的期望。

黄昏左右,走到一片没有遮拦的道边子上,卜兆祥向秦玉道:“咱们爷儿两个坐在这里歇歇腿,这个地方可以说话,附近一两箭地内,有人过来,全看得见。”爷儿两个在道边子上坐下后,卜兆祥向秦玉道:“秦玉,我知道你昨夜间活活地要气死,这个苦这个亏,吃得实在是够受的,连我老头子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是强自支持,不过你把心怀放开,把这件事仔细地想一下,就没有什么难过了,我们爷儿两个全是差不多的情形。你师傅天龙八掌杨松,他虽则顶着一个八班大头的名目,可是他绝不是指着混差事养家肥己,他出来完全是为得府台的情义重,尤其是伸手管这件事,完全出于侠肠热骨,痛恨这班妖党们任意猖狂,目无国法,把山东六府的黎民百姓置之死地,他才这么不顾一身危险,带着你们师兄弟潜伏在曲阜一带,下手对付一班淫贼巨盗,这种行为,令人可敬。至于我老头子和天妃宫以及这一带官府衙门口的人,没有丝毫牵连。陆蛟为他表叔呼援求救,至于我和王太冲连面都没见过,提不到交情,我们全出来卖命,不是为私情友谊。谁叫我们都是自幼练武的出身,又在江湖上主持正义,装了多少年的傻小子,对付了多少强梁不法之徒,现在随着一班老武师来到尼山,我们既然已经伸了手,就得把这一班妖党一网打尽,为上千上万的人雪恨,为山东六府除害。所以我们为这件事不管吃了多大亏,受了多大委屈,绝用不着痛心。我们本着武林中的正义,为地方上一班安善良民尽力,良心上下得去,任凭妖党如何猖狂,终归是邪不胜正。只要我们计划周密,应付得法,一班妖党覆灭就在眼前!担多大惊,冒多大险,只要这件事做下来,是我们所有的人一生最快意的事,也算是为一班惨死在他们手中的人报仇雪恨,秦玉,你想是不是?”

八 红墙密语

秦玉点点头道:“这么看还好些,眼前的事,真叫人气愤难消。”卜兆祥跟着说道:“我们再到天妃宫跟淑梅姑娘相会,事虽冒险,我们要鼓起勇气来,非把它办成了不可。在这一班万恶的妖党眼皮底下想有动作,是十分危险,可是越这样,我们越不能耽搁,淑梅姑娘置身虎口,她的危险比谁都大。我也想了一下,我们若赶回后山,固然也是能赶到,可是二十多里路程,和他们集合起来,就是从后山奔天妃宫,时间也是很仓促,并且防范得那么严,谁也没有把握到那里就以贴近天妃宫。那一来,淑梅姑娘倘若她得到机会,可是我们反贴不上去,错过一个天亮前后的机会,就得等第二天。淑梅姑娘是不是能找到第二次的机会,恐怕连她也毫无把握。反不如我们从这里动身赶奔天妃宫,比较着路途近了一半,时间上也从容,我们倒可以随时随地看着当时的情形下手,这种事稍一疏忽大意,就容易误事,秦玉,你认为我们爷儿两个去得去不得?”

秦玉哼了一声道:“卜老师,你老人家别认为我有什么畏惧的地方,不敢上前,你也知道,我跟杨老师到这里已经多日,我们始终没离开这附近一带,我只恨不能立时下手,先弄死几个解恨。像昨夜那种事,就是我师父再叫我照办,我也不去,我实没有那种忍性了。今夜再入天妃宫,这是另一种情形,我们全有一身本领,尤其是天妃宫附近一带,那里所有的地势,我说句放肆的话,我可比卜老师知道得详细,我全记得烂熟了。卜老师你这种打算很对,好歹咱不要放过了机会从自己身上误了事,咱们一定就这么走下去。”

卜兆祥点点头道:“你能够明白这个意思,就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这场事我们不敢保证准能活到第二天,不过只要死的道路走得正大,我们便无所畏惧。凭我们一身本领和我们这点小聪明小经验,一定要跟妖党们拼个最后的生死存亡。天这就黑了,前面有一片小镇甸,我们到那里进些饮食,也正好把形迹隐去,紧赶一程。我们到了东山口附近,往北出去不远,那里有一片山坡,正好从那里翻进山去。”双刀秦玉道:“可惜咱两个身边,连一把家伙都没有。”卜兆祥已经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向秦玉道:“有家伙不过是防备万一,真要是用上家伙,事情也就毁了。”秦玉道:“我认为赤手空拳好像没有主心骨,咱们现在就算是碰命运了。”爷儿两个顺着这条道,扑奔前面黑沉沉的一座镇甸。

这里是一处很大的地方,有店房、饭馆,到了镇甸里问了问,地名叫崔塘口。这爷儿两个找了一个小饭馆,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付过钱走出饭馆,从崔塘口的西镇甸口出来,附近就是一片野地。老武师卜兆祥向秦玉招呼了声:“注意着附近,我们斜奔西北,转那片树林子,把身形隐去。过了眼前这段路就好走了,到处有庄稼地。”

双刀秦玉此时把精神振作起,他跟师兄钻天鹞子萧铭两个人全有一身极好的轻功,脚底下快,身形轻,并且十分聪明、机警。他立刻施展开轻身纵跃的功夫,嗖嗖一连几个纵身,已经蹿进了前面一片树林子内。这爷儿两个问路而行,穿着树林过来,走出不远,就钻进了高粱地。这一带只要辨着方向很容易走,老武师卜兆祥虽则有些年岁,身上还被打伤,但是虎老雄心在,两人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这位老武师绝不落后。从崔塘口动身,天不过刚黑,已经到了曲阜县的城西东山口附近,穿着东边一片高粱地,为的是远远通过东山口,再横穿过前面这条大路扑奔山边。

刚从高粱地内一个丁字路口转过来,秦玉蹿在头里,因为这一带黑暗,不用再往高粱棵子里钻,庄稼地内极不好走,若是从里面穿行,全得把两手用布缠上,才可免受伤。现在秦玉紧贴着左边的高粱地边,下面全是土道,脚下轻得一点声息不带,这一段小路有半里地长,走过去才可以往西转。他们正往前走着,秦玉忽然往回一纵身,很快地翻回来,身躯往下一矮,老武师卜兆祥也正好紧走过来,秦玉一伸手,把卜兆祥挡了一下。卜兆祥没敢开口问,看他这种动作,定然是发现什么了,自己赶紧往回一缩身,也把身形矮下去。

靠这个小道往西转弯的地方,叭啦叭啦,连响了两下,火星子蹦起,有人在用火镰火石打着火。卜兆祥把身停住,紧往高粱地边上一贴,秦玉在这种地方也不敢不加仔细,因为前面就接近官道。他把地上的土块抓起一块,一抖手,向那边打过去,土块落在小道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跟着那边又是一连三下,这一来,秦玉跟卜兆祥全辨别出是自己人了。

秦玉赶紧往前一纵身,嘘的轻吹了一下,那个人也还了一声,秦玉这才往前二次纵身,到了他近前,低声招呼道:“你是哪一位,是韩头派来的么?”这个人也轻轻到了近前,向双刀秦玉辨认一下,低声说道:“原来是秦师傅,卜老师也回来了么?你们一白天没回去,山里边全着急了。”秦玉此时也辨别出,这人是大班头韩振彪手下的得力弟兄,名叫吴源茂,在驿路那边他们已经连下了好些天卡子了。

卜兆祥也来到近前,他对于这班人全不认识,秦玉附耳低声告诉了卜老师,卜兆祥忙向吴源茂打招呼道:“吴师傅,附近怎么样?可有天妃宫的暗卡子?”吴源茂道:“附近这一段我们把住了,他们虽则不时地有人到山口一带巡查,可是他们不敢在这里安死桩。今天后山我们韩头传出话来,叫这一带的弟兄们往东山口附近蹚过去,探听信息,就是因为你们爷儿两个没返回去。”卜兆祥道:“很好,现在告诉你,你赶紧叫弟兄们把信带回去,天妃宫我们明着已经去过了,我们所要的信息,还不能得到,必须在天明左右暗中和卧底的人碰头,要出信息来。给他们带个信也好,我们倘若今夜不容易得手,天亮后,我们必回到后山,再定去的办法。若是到了中午不见我们回去,必然是我们已落在妖党之手,叫他们无论用什么手段得搭救卧底的人和先前陷身天妃宫的王太冲才好,我们得早早地翻进西山头,好把形迹完全隐去,吴师傅,你务必把这个信传到了,我们就在此处分手了。”

吴源茂很着急地低声说道:“既是这样下手,老师傅为什么不回后山多叫几个人来,也容易应付。”卜兆祥道:“我们爷儿两个都想到了,事情实不容再那么耽搁,这个地方太明,不要耽搁,就这么办了。”双刀秦玉趁这时向吴源茂道:“吴师傅,你身边带着家伙没有?”吴源茂道:“有一把手叉子,你想用么?”秦玉道:“吴师傅,我们爷儿两个身边任什么没有,借我用用吧。”吴源茂一撩衣服的后襟,从腰带子上把手叉子拔下来,秦玉把它插在袜筒内。吴源茂向卜兆祥道:“老师傅,我先出去给你蹚一下道,你们在这条横道的出口处略等一等,我越过这条官道去,没有动静,你们再窜过去。”卜兆祥点点头道:“好吧。”这个吴源茂顺着小道边横着往西,如飞地冲出路口,他一直地越过官道,扑向山坡边一片树荫下,他把火镰火石打了一下,点了一袋旱烟,坐在树荫下不动。

卜兆祥、秦玉身躯往下一矮,用蛇行式,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已经扑到山边,卜兆祥向这个吴源茂一举手,身形已经纵到树后,秦玉也跟踪而上。这爷儿两个立刻把形迹隐去。顺着这段斜山坡翻上山头,回头张望一下,那个吴源茂,擎着旱烟袋,从容不迫向北走去。这爷儿两个把身形掩蔽起,打量面前形势,全是加着十分小心,往前移动,随时地用石沙子向四周探路,走一段试探一下,这一带没有通行的道路,高低起伏的山头从这里微往北斜着,正好扑奔天妃宫。他们走一程掩蔽一下,仔细地查看着附近动静,因为时候是很早,现在才不过三更左右,到了四更刚交过,他们已经到了天妃宫东北角附近。

这时,卜兆祥跟秦玉可不敢往天妃宫附近多走一步了,知道在这种时候他们防范最严厉,附近的伏桩暗卡到处地隐匿着,只要你往红墙一带贴近,很容易被他们发现。卜兆祥跟秦玉把身形掩蔽在一片山坡旁的深草中,伏身在这里不动,暗中察看天妃宫东北角一带。这爷儿俩从停身处可以看到天妃宫后面的北墙和东墙,这里到处是乱石堆和极深的荒草,一排一排的树木,你无法推测保护天妃宫的匪党们隐匿在什么地方。这爷儿两个从四更左右到了这片山坡旁,始终隐匿在深草中不动,果然连续发现靠天妃宫后有两条黑影,也是从一片深草中往北墙下扑过来,贴着墙角转过去。很快地把形迹隐去,不大的工夫,竟在东墙偏着南边也出现两个匪徒,贴着大墙边的树荫下,由南往北转过去,在他们身形稍一出现之下,离开他们身边不远,草梢上也在发着轻响,听那种声音也像是用什么东西打出去,向前面问路而行。每逢他们两拨人同时出现,只要彼此一离得近了,在他们中也发出这种响声,显然这是他们暗中用的暗号,互相打着招呼。从这种情形看来,想入天妃宫暗地侦查,三两个人实不容易闯进去,必须人多势众,能够诱得他伏桩暗卡全出现,才可以乘虚而入。

卜兆祥、秦玉知道卧底的曾淑梅所定的时间,是利用天亮时这班人撤退下去的机会,才可以下手。不过天亮的时间很短暂,天妃宫后抱月峰前那片高岗子上,还有他们一班乔装猎户的党羽,明着在这一带监视着。在天一亮他们可以暂时地到天妃宫大墙四周巡查,他们布置得太严密了。这时天妃宫四周的情形,越发严厉,在这里能隐约地看到天妃宫的大墙上,不时地有黑影出现。卜兆祥跟双刀秦玉所停留的地方,离着大墙这边有十几丈远,这班匪徒们始终没到这一带来,这爷儿两个算安然停留在这里。

五更已过,离着天亮的时候已近,这爷儿两个都注意着大墙附近一带。此时东方天空已经现出一点曙光,不过离着天亮还有一刻。卜兆祥跟秦玉在匪徒们这么严厉防守之下,不敢贸然前进,倘若是天大亮之后,庙墙附近虽也有树木深草,但是真个的在那边停留下来,抱月峰前的匪徒们随时会明着往这一带来,很容易被他们发现。这爷儿两个好生着急,可是已经等了这半夜,只有仍然忍耐着,倒要看看他们这班暗中把守在这里的,什么时候出现,他们撤下卡子时退向哪里。

东方的天空一时比一时亮了,卜兆祥跟双刀秦玉越发注意自己停身之处,哪里能进,哪里能退。这时忽然听得身后靠正东一带的乱山头上,唰唰的草梢响,卜兆祥跟秦玉不约而同地都把坐在地上的身躯,轻轻一转,往正东看。可是没容他们仔细辨别,已经有一条黑影,似箭离弦般地从东边一片高低起伏的小山头,向这边蹿了过来。卜兆祥赶紧把双刀秦玉拉了一把,身躯紧往地上一伏,仗着这时的天还没大亮,这爷儿两个形迹没有败露。那个人从他们爷儿两个停身的这个山坡边蹿过去,脚底下把这二尺多高的野草,带得唰唰的响,他带起股子劲风,使石坡上的荒草,往旁一倒,草叶子全扫在秦玉跟卜兆祥的脸上。仗着这个人往前跑得快,刹那间他已经扑向庙墙附近,爷儿两个这才把头微抬了抬,看到方才过去的这个人,此时离着庙墙还有四五丈远一片石坡上一落,立刻他手中似乎发出暗器,向庙墙附近树荫下打去,他打出的声音辨别不出是什么重暗器,像是一把石沙,只听唰啦的一片响声,这个人便停身在那里,不再前进,卜兆祥、秦玉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这个人穿一身青色短装,不过上身衣服比较长些,头上用青绢帕包头,左胁下挎着一个黑色的布囊。此时靠着樯根下一片深草中,突然蹿出两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隐匿在那的。卜兆祥跟秦玉始终暗地监视着庙墙一带,就没看见这两个匪徒是什么时候隐匿在那里的。幸而爷儿两个始终没敢移动,不然不用等到这时,恐怕自己的形迹早被他们发现了。这两个匪徒一现身,竟向这个来人躬身行礼,这个人往前凑了一步,却开口向他面前这两个人说道:“阿七,齐云!附近一带可有什么发现?”内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匪徒,很恭敬地答道:“夜间这一带很安静。”卜兆祥跟秦玉到此时全听出这个青衣人是一个有年岁的女人,这时这个女人听到匪徒的报告,往天妃宫北扭头看了一下。卜兆祥虽则离着她停身处还有好几丈远,可是已经认出这人就是那个在天妃宫所看到的狄婆子。

这时听她向面前的匪徒吩咐道:“你们从这里撤下去时,告诉你们后面的金老四,就说我命令他在这两天后山一带要加紧防范,无论发现什么人,不得再叫他走开,不论是当时消灭他也好,捉拿住到坛上审问也好,只要贴近天妃宫附近的人,再叫他走脱了,我老婆子可是绝无情面,定要立时处置的。齐云、阿七,你们率领着守夜班的弟兄,赶奔抱月峰后通向后山各处的要路口,完全安桩下卡子,要尽力注意着后山一带的动静,有什么发现,立刻打发人到天妃宫报告。不过那一带有可疑的情形,你们可不准擅自行动,只准监视,不准动手,听明白了没有?我的话要立时照办。”这两个匪徒立刻齐声答应着。这个狄婆子一耸身腾身纵起,一个飞鸟投林的式子,身形已经落在了庙墙上。卜兆祥、秦玉看到这个狄婆子的轻身术,要比自己高得多,这样看起来,要收拾天妃宫这一班妖党,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狄婆子翻上天妃宫的墙头,外面这两个匪徒,立刻往庙墙南纵身蹿过去,内中一个一抖手又打出一点东西,跟着这段大墙的南边,嗖嗖的一连纵过两个匪徒来,全是短衣襟小打扮,背着兵刃,挎着暗器,他们可是紧贴着庙墙下树荫底下蹿过来,身躯绝不整个现出。

九 智骗妖婆

两下凑到一处,低声说了几句,这四个匪徒立刻各自贴着墙下,如飞地向北蹿出去。这次他们竟离开天妃宫的东北角,内中有三个一直地向抱月峰前蹿过去,单有一个贴着天妃宫北墙往西转过去,双刀秦玉此时在这片深草中一转身,伏着身躯,往北边一片高坡上蹿上去,可以看到天妃宫后这一片乱山头。从这边过去的那名匪徒,直扑庙墙的西北角,把那边埋伏把守的两名党羽也招呼出来,他们从这片乱山头前,忽隐忽现地向抱月峰前那片高岗扑去。双刀秦玉看准了他们一共五个人,完全撤去了,便身躯向下一翻,退下这段高坡,凑到卜兆祥身边,低声说道:“咱们不趁此时扑上去,可没有工夫了,天光一发亮,那边可停留不得。”卜兆祥也知道只有很短的时间,赶紧从这边深草内一耸身,身形倏起倏落,直扑庙墙边,秦玉也跟踪而上。

这爷儿两个已经到了庙墙下,此时东方天空已作鱼肚白色,仗着庙墙这一带全有树木,树帽子高与墙齐。卜兆祥跟秦玉略一查看眼前的形势,卜兆祥用手向紧靠东北角那边一棵的大树上一指,秦玉已经会意,赶紧往东北角这边一纵身,落到这棵树下,跟着往起一纵身,双手抓到树杈子,身躯隐到树帽子内,他从这里可以监视着东墙和北墙的附近。

卜兆祥这时身躯往下一矮,双臂向上一抖,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双臂往墙头上一搭,身形就悬在墙头外边。卜兆祥可不敢猛长身,先把头一低,往里面仔细张望了一下,只见里面是这天妃宫的紧后面,偏着东墙的东半边,靠北面是一段小院。这时天还没大亮,小院内黑沉沉,仔细地辨别才能看清,贴着北后墙有一排矮小的房子,门上挂着铁锁,这分明是没有人住的地方,靠自己停身的墙下,是一条很长的夹道。离开墙这边五六尺外,也是一排矮小的后墙,往西看的视线被房坡挡住,往南望去,大约隔开一道院落,就是那座天妃楼,卜兆祥此时可绝不敢往墙里翻,只是这墙内静悄悄地没有人迹。双刀秦玉停身在东北角那个树顶子上。

这时卜兆祥刚想把墙头的灰片扬起一点,往里面打,忽然听到面前这片小房的前坡,唰的响了一下,卜兆祥赶紧身躯往下一缩,把头一偏,用墙角挡住半边脸,已然看到从这小房的前坡翻上一人,身躯往房坡上一落,斜倒在瓦垅上,慢慢地从房坡往上一翻,身形很轻快地已经转到房后坡。卜兆祥已辨别出此人正是曾淑梅。他赶忙把手中一小块灰片向那小房上打去,曾淑梅在房坡上仍然伏着身。她向墙头这边一摆手,卜兆祥不敢发声,静静等候。曾淑梅此时从小房的后坡一耸身,向墙头这边蹿过来,双手抓住了墙头,不住地向大墙的南北张望。卜兆祥把头探起半边来,口中吁吁的连吹了两下,曾淑梅两手抓住墙头,慢慢移动,到了卜兆祥的近前。

她这时右臂跨住了墙头,左手向小房那边举了一下,跟着低声向卜兆祥道:“卜老师,我在这里情形太险,时时被监视着,幸亏有那个叫妙月的被难人,暗中帮助我,可是连她本身也被监视着,我想写一点东西就没有机会。这天妃宫内,除了这个妙月再没有一个好人,那个妖言惑众的天妃圣母柳云娘,她不常到天妃宫来,不过每隔三天,她们在天妃宫后殿那个一心道的道坛聚会。卜老师你要告诉我爹爹,现在想下手对付他们,力量不预备足了可动不得了,这群万恶的东西形迹诡秘,那个妙月道姑,她在明面上,已经成了他们的心腹人,可是天妃洞内的情形,她尚不能全知道,现在也不能详述一切。我这种机会很难得,他们是刚刚散了坛,那个最厉害的老怪物狄婆子,也是出去了一夜才回来,还有一个沙婆子,也就是那个妙月的婆母。当初她们全是川边一带的女强贼,无恶不作,这两个东西全是有极厉害的本领,更有在川滇一带横行多年、三阳赤火道道祖岳鸣宵,他也是在天妃洞内潜伏。我现在生死不敢准保怎样了,只要我被带进天妃洞,就算完了。这个道祖岳鸣宵凶淫万恶,无所不为,好在现时他们对我还在疑心着,这也就是我保全一时的缘故。只是这班妖党的人也太多,以我们济南府下来的人,恐怕不足应付。可是我听到妙月告诉我,现在天妃宫有两件事,于我们比较着有利,在头几天,从天妃洞里竟逃出去一个木工,这分明是安心到天妃宫卧底探查,得到了一切秘密,他破死命地逃出了天妃洞。这个人虽则现在生死不明,可是他既有这种胆量,这个人已经逃开。还有天妃圣母柳云娘手底下一个亲信的女弟子,名叫妙珠,竟是脱身逃走,始终没把他们捉回来。还有这个妙月,她俗家名叫蓝小翠,沙婆子母女害了她父兄,把她带到天妃宫之后,更被她道祖岳鸣宵奸占。这个妙月忍辱偷生,她等待机会下手,天妃洞还有一个叫刘春的花炮匠,他也是被害人,他已经把天妃宫的秘密泄露出去。几时动手,这个妙月她是很有力量的内应,从天妃洞到天妃宫的秘密道路,就是后面道坛迎面所供的那个神龛,那是出入的总门户,不过天妃洞内似乎还另有道路,连妙月也无法知道了。他们这里所有的人,全是川滇一带的飞贼巨盗,现在他们似乎有些察觉,有人在暗中对付他们,尤其是被囚禁在天妃洞内的老武师王太冲,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以我们所知道的情形,他们的人太多,想覆灭他,人少了是不成,这一班妖党们没有一个不是罪该万死,所以这件事千万要慎重下手。我终恐怕眼前这点力量,实不足以收拾他们,恐怕一动他们,不只于不能把他全部覆灭,反倒白送了多少条性命。”

老武师卜兆祥赶紧拦着她的话,低声说道:“姑娘,你固然是关心我们的事成败,你还是拣要紧的说。我也简单告诉你,现在我们又得到极大的力量,兖州府府台已经暗中下手布置扑灭天妃宫这一班妖党。现在还遇到几个意想不到的得力人,一个是天龙八掌的杨松,这个人他在江南一带是很有名的人物,奉济南府知府之命,来到兖州府秘密探查这班妖党犯罪的证据,就因为济南府失踪的人太多。更在后山遇到了这位杨老师的同门师兄弟,此人叫夏逢霖,他跟天妃宫妖党中那个沙婆子,有二十年血海深仇,跟踪踩迹赶到这里,跟他遇合的事,不便向你仔细谈了。你只把我们如若下手时以什么时候最有利,只要动他时,不只于眼前这班人,兖州府八班大头韩振彪,已经四处约请能人。只要动他时,就要一举覆灭,不叫他们逃脱一人,尤其是几个首恶,更得完全把他们捕获,这个柳云娘以及藏匿在天妃洞中的三阳赤火道道祖岳鸣宵,他们在川滇一带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只怕剿捕他们时再漏了网,想再捕他们归案就不容易了。”

曾淑梅一听卜兆祥这个话,忙点点头说道:“有这么些意外的力量,覆灭这班妖党,有些希望了,不过布置还要周密。依我看总是要趁他这天妃宫内道坛聚议的时候,凡是重要的人,全聚在一处,能够在那个时候动手,谅不会被他们再逃脱。最要紧的是后山,能够借重官家的力量,把抱月峰一带把守住了,那天妃洞他就是再有秘密的道路也越不过抱月峰去,反正就在这附近一带。我看我们还得再设法互通消息才好,里边的情形有那个妙月,她是能出入天妃宫,只要外边的力量完全预备好了,我们要得到消息,再等他们在天妃宫道坛聚合时,那时动手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尤其是被困天妃洞的王太冲,到时候,可得有人保护他,王老师傅太危险了,一有举动,他首先要遭到他们的杀害。”

卜兆祥道:“我们到天妃宫来,若不想动手,在这附近一带可十分危险。那么我们的力量不完全预备足时,反倒要用欲擒故纵之法,所有的人,全不能往天妃宫欺近了。可是到力量预备足了时,我们或者冒险再往这一带来一次,你是才被妖党收留,你的形迹可要十分谨慎。”曾淑梅道:“我也想到了。”她说着话,把左手抬了抬,向小房那边连挥了两下,在小房的前坡,有人往起一长身,曾淑梅低声向卜兆祥道:“老伯你看,这个就是妙月,你要认准了她,只要再来时,我若是不能脱身时,只管把信息递给她,往外带的信息,也可以由她传递。”曾淑梅说到这,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一件事,向卜兆祥道:“老伯,看最近几天的情形,他们每夜连番派人出去,据妙月说,他们是用极大的力量要搜索那个逃亡的妙珠,这件事他们看得很严重,认为在她身上能坏了天妃宫的大事,尤其是对于后山也动了疑心。我认为事情这时不是我们想象得到的,倘若有什么变故发生,这里边只有我跟妙月,可是我们二人全不能离开天妃宫,他四周监视得太严,可是到了必须立时和我们自己的人传递重要信息时,就要误事了。我们的人不敢靠近天妃宫,卧底的人又不能远离开天妃宫一带,那一来于我们下手的事十分不利。”

卜兆祥道:“既然是这样,我回去之后,和他们商议一下,在这天妃宫东山一带,靠东边山涧附近,我们要常川派人到这里潜伏。有什么紧急变故时,只要你能越出东墙,过了这段山坡,山涧也很狭,挡不过我们的来往。在事情十分紧急时,无论是你还是妙月,全可以到山涧东向自己的人打招呼,我们定规下以石沙子做开路的暗号。”

曾淑梅道:“那可容易和他们所用的暗号混合,他们的人出入,全用豆粒往外打,声音极轻,恐怕不易辨别。”卜兆祥道:“不错,方才那狄婆子回来了,我已看到她。好在这一带到处有树木,我们互相打招呼时,石沙子从树帽子上打去,这样就可以辨别了。”曾淑梅道:“这样好,所有这天妃宫内的一班妖党们,一个个全是狡诈万分,他们对于自己亲信的人一样的也是时时在防范怀疑,并且手黑心狠,对付多亲近的人,说下手就往死处招呼。咱们就这样吧,别再耽搁,天就亮了。”

卜兆祥跟着说道:“随我来的那个少年,你没见过,他就是天龙八掌杨松的徒弟,名叫秦玉,现在他就在墙角那边树顶子内给我瞭望,这个小伙子十分精明强干,往后短不了叫他到这一带来,就这样,我们趁这时退回去。”刚说到这,突然东边小房前坡屋瓦哗啦的一响,那个妙月从房坡上往房脊上一落,喝问道:“墙外什么人讲话?”跟着身形猛往这边飞纵过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卜兆祥、曾淑梅全惊惶失色,几乎闪下墙头,妙月往这墙头一落,一俯身,向曾淑梅低声呵斥:“快退。”更向卜兆祥说声:“快逃。”曾淑梅就知道有人到了,她轻轻往墙下一翻,还算是聪明绝顶,临机应变,她顺着东北角一纵身,就到了北边那排小房尽头的一个小门前,她把一扇风门猛一开,一手把裤腰带撸下来,口中却在招呼:“妙月师兄,什么事?”她的话声刚出口,只见从天妃楼那边嗖嗖的一个人纵跃如飞,眨眼间,到了这小房的屋顶,正是那狄阿婆。

卜兆祥此时早翻下墙去,双刀秦玉也听到喊声,赶紧飘身而下,从树底下往外纵身。卜兆祥一把把他抓住,他们顺着墙根下,往北一转,这里正是后墙边沿着墙下的一道流水沟,沿着墙下,长满了山花野草。卜兆祥往下一按秦玉,这爷儿两个紧贴着墙底下,把身形矮下去,蜷伏在草内不动。此时却听到墙头上,已经有一个粗声暴气的人在喝问:“妙月,什么事?”妙月在墙头上,仍然停着身,答道:“阿婆,这个新师弟出来走动,我怕她是新来的人,无意中犯了规矩,我是来照顾她,阿婆不是也这么嘱咐过我么?”她刚说到这,那个粗声暴气地便呵斥道:“我问你飞登墙头是什么缘故?你是不要命了么?”妙月忙答道:“我听得墙外似乎有人在说话,这是从来不许可的事,所以我蹿上墙头要看一下,这一带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可是我因为没奉命,不敢越出庙墙。”这个粗声暴气的人又呵斥了声:“还不下去!”紧跟着墙外边草地上唰唰的连响了两下。卜兆祥和秦玉已经看出,这又是那狄婆子,她很快地已经向东蹿出去,飞登一处高坡上,停身四下张望。

此时天已经亮了,树顶子上乌鸦飞噪着,这个狄婆子在上面略一停留,很快地又扑向了正北。卜兆祥、秦玉伏身不敢动,暗中看着她的背影,她竟一直地扑向抱月峰前山岗上面。秦玉赶忙低声向卜兆祥招呼:“我们不趁这时走,她可要明着派人把守这一带,那就走不开了。现在就是被她发觉,也得先逃开这附近一带。”卜兆祥也认为应暂时躲过她的追赶,迟延下去,危险越多,便立刻从草棵子中俯着身躯,轻轻一纵身,窜出墙根下。仗着这一带怪石起伏,高低错落,野草树木又多,这爷儿两个一连地纵跃闪避,离开庙墙附近,时时注意着抱月峰一带,算是越过了那条山涧。翻上东山的一片乱山头,隐身在草棵子内,略微停留,向来路上张望,果然在天妃宫后,一片乱山坡上,已经有两个短衣壮汉向庙墙东紧走过去。

这次的事险到万分,可卜兆祥十分担心的还是淑梅和妙月。这个狄婆子是一个最万恶的东西,她现在和那个沙婆子装聋装哑当着道婆,可是她们在天妃宫全是极有权势的人物,据说那个天妃圣母柳云娘,就是狄阿婆的亲生女,不知她们为什么现在还隐瞒着这母女的关系。淑梅、妙月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现在替她们担心也没有法子。往东山出来有里许。在一片树林子中,已经有人连续打出石沙,卜兆祥、秦玉赶紧把身形隐起,稍停了一停,也用石沙子向树林子那边打出去,里面嘘嘘的轻吹了两下,秦玉低声向卜兆祥道:“接应我们的人赶来了,他们一定是不放心了。”这爷儿两个赶紧地也窜进这片树林子内,里面正是天龙八掌杨松跟钻天鹞子萧铭爷儿两个,在这里等着。

杨松忙拉住卜兆祥的手道:“老师傅,你好险,你从庙墙上退下来,若是一直地往下逃,那个万恶的狄婆子,一定会追上你们,我们在天亮前已经赶到这里,我们在暗中隐匿,真要是这个老虔婆已经发现你们,我们便把她诱到东山头,合力地收拾了她。事情挤到这个地步,也只好立时发动,捉一个算一个了。我们赶紧走,东山边附近,从夜间就有他们的人埋上暗桩,现在两下就算把阵势摆上,反正谁漏了空,也就得动手了,韩振彪老师傅手底下几个人十分得力,他们把东山边匪党下的暗桩已经把上,里边的人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十 妙珠被擒

卜兆祥现在也是无法揣测,好在淑梅姑娘跟那个妙月还有应付力量,以方才一刹那间行将败露的事情看来,那个妙月应付得很得法,或许能瞒过一时,不过事情越发紧急。卜兆祥趁势把跟曾淑梅接头所商量的事,略说了一下,杨松道:“那么叫萧铭就留在附近,咱们还是先退回后山分配一下。”天龙八掌杨松又向徒弟萧铭说道:“卜老师说的话你听见了,现在卜老师和秦玉身上全被他们打伤,得回后山歇息一下,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我们爷儿三个不要白吃了这么多日子的苦。好在你带着干粮袋,就在这里等下去,凭你个人的聪明,在这一带随便地找地方潜伏隐匿,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意外的变故,在这里最要紧的是提防着。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快集合齐了,韩振彪老师傅所约请的人,已经到了一半,大约今天就可以全赶到,我们的暗中监视路线也可以拉长了。回头我们决定下手的办法,这里必要还多派两个人来,以免你一个人力量太单,遇上事没有人接应。好在我不用过分嘱咐你。”

萧铭忙答道:“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事的。”天龙八掌杨松跟卜兆祥、秦玉,从东山这片乱山头,往北翻下来,一路上潜伏隐匿,暗中查看着山头一带的动静。越过了通向后山的一片乱石岗,闪电手曾霄跟焦天龙也都往这边蹚过来了。他们会合一处,曾霄告诉杨松说:“后山已经发现匪徒到这里搜寻过一次,这一带虽则发现他们两个人,没敢动手收拾他们。好在我们的人,散布在附近这里,没留什么痕迹。他们在螺丝岭一方转了一周,已经退去,好在他们还没留下人在山岭一带监视,便宜了他们,真敢在这里留人把手,我们只好先动手消灭一个算一个了,咱们赶紧奔连云岭,他们全在那里等待呢。”

对这后山一段的情形,这班妖党们并不十分重视,这也是该着他们恶贯满盈,行将覆灭。有的地方势非得已,照顾得不那么周到了。就是守护天妃宫四周的人不够用的,人虽则多,没有事的时候,防范守卫是一点儿漏空的地方没有,可是她们现在,一方面是因为天妃宫走脱了那个妙珠,他们势必要把这个人捞回来,这就用了六七个人去追。另一方面大班头韩振彪也给了他们个致命伤。他这种暗中布置,现在更得到了一班有力量的武林能手们的协助,凡是他得力的人,全离开了兖州府,只留下两个有本领的弟兄,保护府台大人,而他却在兖州府故意散布开风声,说有人在兖州府已经秘密举发,天妃宫有妖言惑众的情形,兖州府府台有查办天妃宫的打算。韩振彪完全是用以毒攻毒之法对付他们,兖州府府台有查办天妃宫的打算,可是在公事上一点还没露。韩振彪是明知道到处全有一心道的弟子,并且兖州府出事,师爷送了命,天妃宫在兖州府一定有卧底的人,暗中监视官家。这种风声完全可以借卧底人的口传过去,真真假假,似是而非,尤其是大班头韩振彪奉命出差,始终没回兖州府,这尤其是令妖党们不敢放心,他们不能不派出人马去兖州府暗中侦查官家举动。他们现在虽则认定了后山一带可疑,可是他们无法照顾那么远了,只有在抱月峰一带严厉把守。所以到后山搜索,找不到什么迹象也得赶紧撤回来。

天龙八掌杨松和卜兆祥、秦玉到了连云岭下,屠毓璋首先迎接着,仍然一同够奔枯松林,趁着白天这几位老师傅全撤到枯松林里面。曾霄、屠毓璋、焦天龙都向老武师卜兆祥慰问,老头子此番去,吃了这么大的亏,连秦玉都被打伤,赶忙地先照顾着叫他们爷儿两个服了药,把被打伤的地方,包扎一下。大家围坐在枯松林内一堆干草上面。

卜兆祥把这次到天妃宫经过的情形又详细地说了一番,大班头韩振彪从乱石岗那边也赶到,他听到了卜兆祥述说经过之后,遂向大家说道:“我所约请的朋友,已经到了三位,还有四个大约至迟今天晚半天可以赶到。天妃宫那边若是没有意外的变化,我认定了可以在后天晚间动手,因为事情迟延下去,万一这群妖党,听到风声紧急,逃出尼山重回川滇一带,虽然我们四下里已经下了卡子,我认为也挡不住他们,所以事情也只得赶紧地下手,老师傅们以为怎么样?”

神拳屠毓璋道:“我们现在必须把眼前的人以及韩老师所约请的人,全聚合一处,做好分工再动手。这样今天晚间,倘若韩老师所请的人到齐了,我们得把这个信息给天妃宫卧底的人传进去。我们现在办这件事固然应该往大处着眼,但是老武师王太冲也不是为个人的事和他们有什么仇恨,他完全是不忍山东六府黎民百姓被这群妖党毁得不能过了,才找了这场杀身大祸,首先陷入天妃洞,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保全他这条老命才是。淑梅她也想到王太冲老师傅的危险,我们固然是有把握的是伸手挑天妃宫他的罪恶照彰,无论是生擒无论是当场格杀,没有什么顾忌,可是如果没有有力量的人搭救王太冲,只要我们一动手,王老师是准送命,这是必然的事。那班家伙全是凶狠万恶的东西,他们哪会再留情?尤其是那个三阳道祖岳鸣霄,他始终不出天妃洞,这是一个最厉害的匪首,大家请想,王太冲也囚禁天妃洞内,若救出他来,也正可叫他对付这个道祖岳鸣霄。这件事动手时,必得两下招呼得灵,只要稍慢一步,就毁了。我们必须设法再进去两个人,加上内应的妙月跟卧底的淑梅,就可以保住王太冲,用来对付岳鸣霄。至于淑梅所说要趁着他们道场聚会时下手,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妖党聚在一处,我们也容易动手围歼,不叫他散开,天妃宫的四周,也得布置下人,现在我们眼前的人看着是不少,临到动起手来,还恐怕顾此失彼。”

天龙八掌杨松一旁答道:“我认为兵在精不在多,只看下手应付时,布置得得法不得法,韩老师散布在官站大道上的人,在动手时可以撤下来,用不着他们了。平时是为的监视匪党们来踪去迹,为了我们信息灵通,到了动手时在那一带没有用,真能逃出来的,也就是我们不能应付的,请想,弟兄们路上堵截,不是白送命么?把那十几个人全撤进来,可以叫他们布置疑兵,以张声势,别看匪徒们平时那么大力量,真一动手剿办,他们一样地畏罪图逃。所以要紧的是把前后山天妃宫附近一带完全把守住了,不能叫他们窜远了,只要他们一散开,那就非被他们漏网不可了。我们把抱月峰东西,东山涧跟黑水涧完全把守住了,从前山进去的人,那一带容易布置,只在东西山坡把要路口守住了,布置下疑兵阻挡住他们逃出的道路,天妃宫一班匪徒如同网中之鱼,动手时那可完全凭着我们本领高低,分生死成败了。现在我们的人还不能整个地分配,总得等待韩老师所约请的人完全进了山,我们再整个地分配,就容易把力量配合得不致偏重,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在天妃宫附近东山涧那边,似乎得派两个有力量能应付事的人。现在天妃宫那边也得随时提防着有意外的变动,可不是我杨松关心着我的徒弟,他固然很聪明,能应付事,终归年轻,现在的事情已经到了重要的关头,一举一动全关系着成败,哪一步放松了,就会产生不容易挽回的影响。并且一个人势力也太单,倘若淑梅姑娘此时有重要的信息传出来,萧铭也分不开身,无法回来送信,并且也得真个提防着这帮妖党,他们把山东省的钱已经弄得不少了,万一畏罪脱逃,临走时再放开手段,杀戮他们认为可疑的人,然后远走高飞,我们可太对不起自己了。现在我们先分派两个人到东山涧,跟萧铭一起,把守那里,这件事老师傅们斟酌,谁可以跟我走一遭。”

大班头韩振彪说道:“杨老师傅,你无论如何不能去,现在我们谁也不必客气,总要把这场事完全做下来,这里还要你主持着分配,这件事你不能推辞。”杨松道:“我绝不是客气,我打算此去抓到机会,我要暗入天妃宫,保护王太冲老师傅这条老命,绝不能叫他死在天妃洞内,所以我想这时就到天妃宫附近,以便下手。”

这时夏逢霖说道:“杨老师这件事让给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沙婆子母女再逃出手去,我到天妃宫一方面是监视住沙婆子,一方面要尽力保护被囚在天妃洞的王老师。”这时神拳屠毓璋、闪电手曾霄、陆蛟全抢着要先赶到天妃宫,天龙八掌杨松看了看眼前这班人说道:“大家不必争执,好在所有的人到了时候全得动手,跟妖党一拼生死,现在我听从韩老师的话,只好先留在这里等候一班朋友们。我看现在就请我这个师弟夏逢霖,带着他的表侄俞平先赶奔天妃宫东山涧,把守着天妃宫的东北角,最要紧的是注意淑梅跟妙月随时有可能传出信息来。至于入天妃洞可千万要慎重,不必早早地进天妃宫,以免打草惊蛇,等我们这里人到齐了,把路上散布的弟兄们调进山来,我们明天晚间一定要动手。”

这时那个长胜镖局的趟子手崔鹏说道:“老师傅们,我崔鹏来到尼山寸功未立,我太对不起老师傅们了,可是我没有什么本领,我不敢抢在头里,现在往天妃宫附近潜伏把守,也该我效点力了。”老武师卜兆祥忙向崔鹏道:“崔师傅,此番请你出来,叫你奔这么远的道路,吃这么多的苦,我们不便说那些感谢的话。至于到这里以后,跟我们原来的打算全变了,天妃宫的一班妖党,不管他是不是川滇一带的绿林中人物,现在所发现他们的罪状,一个个全够上剐罪了,所以现在只预备如何下手。我卜兆祥知道你是一个有义气的血性汉子,所以才敢这么请你出头帮忙。现在你想先跟他们走,很好,你可以去,你到了那里,把守住天妃宫东南角那一带的山岭上面。现在天妃宫内,似乎也知道有人要动他们了,你可以监视住前山,注意着出入的人,你在镖行多年,眼皮子亮。现在我们对于天妃宫内虽则是决定下手,没有什么迟疑了,可是在前山一定也有我们的人,你可以多认出几个来,动手时好不至于被他们再逃出法网,有什么事随时跟夏逢霖老师傅打招呼,你就多辛苦吧。”趟子手崔鹏很高兴,他答应着,跟夏逢霖、俞平各自收拾好兵刃暗器,装好干粮袋,这是很要紧的东西,现在虽则是一切事完全是有计划的,可是得提防着,万一有什么变化,一时间人撤不下来,在山上没地方找吃的。

大班头韩振彪在他们三个人起身时,告诉他们,天黑后从后山到前山抱月峰,沿路上必须派人来往查看,有什么重要事,随时可以把信息传到枯松林。夏逢霖等答应着,立刻起身。他们这么早早地走,为的是早赶到天妃宫附近,跟萧铭聚合一处,防备着天一黑下来,万一有信息传出来,不至误事。夏逢霖、俞平、崔鹏他们潜踪隐迹,到了东山涧时,正好是黄昏左右,跟萧铭聚合到了一处。

萧铭向夏逢霖道:“师叔,你们来得正好,我这里正着急,天妃宫他们连续出去四五个人,还完全是从东山涧这边过去的,我真担心着,恐怕他们全逃走了。”夏逢霖乍一听这话,也很惊心,可是略一思索,向萧铭问道:“所出去的人,都是什么人?”萧铭道:“我是一个也不认识。可是他们出来的地方很怪,这五个人全是从抱月峰前假扮猎户住的房子内走出来的。他们在那片高岗上,略一现身,很快地就把行踪隐去,可是我在暗中看得清楚,他们全越过了东山涧,顺着一片乱山头,往东下去的。抱月峰前住的猎户,这些日始终看得明白,他们只有四个人,可是在这五个人走后,里面仍然出现三个人,在这附近一带巡查守卫。他这房子里,多走出这么多人来,是哪里来的?”

夏逢霖一听这话放了心,向萧铭道:“很好,这已经告诉我们,天妃宫有另一条秘密的道路。他们绝不会逃脱,倘若他们真有逃走的情形,淑梅跟妙月,无论如何也得把信息递出来,我们严格把守住。崔师傅你就到东南角山岭上把守住了,监视前山,现在是关键时刻了。”

崔鹏答应着,赶紧到东南角去埋伏。崔鹏走后,这三个人把这一带的地势,重新看了一番,各自守一个地方,进退闪避的道路,全预备好了。可是天刚黑下来,天妃宫一连出来三个人,他们仍然是奔东山涧,离得近,夏逢霖等全看清楚。俞平他是在天妃洞待了好多日子,他认出现在出来的三个人,就是那狄婆子跟妙昙、妙露两个女弟子。狄婆子是空着手,妙昙、妙露全背着剑,这三个人如飞而去。

俞平向夏逢霖低声说:“表叔,你看见了,走在头里那个高身量的,名叫妙昙,就是沙婆子的女儿,我们动手时可不要放过了她。”夏逢霖点点头。此时猜测着她们同白天出去的人走的是一个方向,这一定是去办什么造孽的事,可是这附近一带再没有什么动静了。一直等到三更过后,听得山涧东边有声息,不大的工夫,五六条黑影出现。今夜的天气好,月色正明,辨别出正是沙婆子跟一班党羽回来了,内中有两个匪徒背着人,他们刚越过山涧,俞平等已看出所背的是一男一女。那个男的不知怎么一挣扎,竟从那个匪徒身上挣脱往外蹿,这时匪徒们齐声暴叱,手中的兵刃,一齐向这个人身上砸去,这个人仍没逃脱,又被他们背起,向天妃宫东墙,如飞而去,很快地全从庙墙翻进天妃宫。俞平看出所背的这个女的,颇像天妃宫逃走的那个妙珠。敢情一点不差,正是那个脱身魔窟、从狄婆子手中逃出去的那个妙珠,终又被他们擒回。这天妃宫在形将覆灭之下,又有一场惨绝人寰的凄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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