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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访异人荒山逢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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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古喀兰山为吉林完达山脉终点之处,属依兰道所辖境。距山数十里,东西北三面均有大江横阻,东北为同江,西为黑龙江。这昂古喀兰山山势奇险,尽是陡壁悬崖奇峰怪岭,最高处几无道路可通。晴明时尚可望见山顶,一遇阴晦便云气蒸腾,把山头笼罩在云雾之内,只是一片空蒙。

山下的居民约有百十户人家,全以打猎为生,每遇入山打猎的时候各人全要带三四日的干粮,因为山上没有通行的山道,只有崎岖小路,还是荆棘塞途。往往也遇上稍微平坦广阔的山头,可是走不到一二里地又断了,仍然是层峦高耸乱石峥嵘,猎户们从进山起走十几丈必要留一个标记,怕是迷了归路困死在山中。就这么小心,也曾因追逐野兽迷了道路困在山中数日数夜才找着标记方才能够回来的。既然这古喀兰山这么险就不许进这个山打猎了,但是俗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分毫不差的。这山中野兽极多,每进山一次全是饱载而归,利之所在也就能使人们把危险置之度外。

猎户们住所全在这山根底下。房子的建筑极其简单,全是垒石架木,只求坚固不管好看不好看。在有闲工夫的时候就伐些树木,围着所有的房子装起栅栏来,竟把这一带的地方组成一个小小村落。这小村落本没有名字,后来因为常到临江县卖打来的野兽,竟把这地方唤作喀兰寨。猎户中公举一个头目,大家全听他的指挥,为是免去了许多事。公举的这人姓赵名叫元龙,年纪有五十多岁,生得身量高大勇猛沉着,掌中一杆大枪有神出鬼没之能,善打十二支甩手箭,百步内无虚发。天然地带着一种震慑人的威严,所有的猎户见了他不由己地就起了一份敬慕之心。所以赵元龙每发一种命令,没一个不敬谨服从的。

赵元龙并不是关外的土著,据他自己说是直隶口北道属桃花堡人,从二十岁流落到关外干了十几年游牧生涯,后来遭了一场祸事,把牧场让给了别人才来到这里存身。老婆早已故去,撂下一个男孩这时才十二岁,乳名叫虎子,生得头角峥嵘骨骼壮健。赵元龙因为一生飘荡,到老来只有这么一点骨血,所以对于这虎子异常疼爱。

喀兰寨形同化外,哪懂得什么叫读书识字,虎子跟着父亲只有学些个拳棒的功夫。喀兰寨中的猎户一半是有家眷的土著,有跟虎子年龄相仿的天天聚在一处玩耍,虎子领着这些孩子们练爬山,比赛谁能爬得高、跑得快。往往把一块儿玩耍的孩子们摔得鼻破脸肿,虎子因此常常地被爹爹呵责,日子长了全不敢再跟虎子去爬山了。虎子因为别的孩子自己手脚不利落挨了摔,倒累得自己受爹爹的呵斥,不由得也气恼起来,索性不去找别的孩子一块玩了。每日自己到山坡上拾石头子砍那松鼠小鸟,有时误打误撞地被石头击死了一只松鼠,乐得蹦跳着跑回去向爹爹献功,赵元龙只有嘱咐不要私自进山,怕他遇上毒蛇野兽就有性命之忧。虎子哪里肯听他爹爹的话,把爹爹的嘱咐只当作耳边风,依然是满山乱跑,一天比一天胆子大。

这日清晨本是进山打猎的日子。赵元龙一看山头上已被云气蒙住,知道早晚必要有暴雨,时在夏令正是多雨的时候,遂临时告诉大家不要进山。猎户们也懂得望山顶云气测度阴晴的,遂把应用的器械收拾起来。

到了午时刚过去,果然一场大雨直下了两个时辰。等到雨过天晴,澄蓝的天空挂着一轮红日,向山上一望,碧绿的苔痕、青葱的树木峰峦滴翠令人心旷神怡。连这喀兰寨房舍道路被这暴雨冲刷得全是净无灰尘。虎子在屋中闷了两个时辰,这时好像撒笼头的野马连蹦带跳地跑上了山坡,捡了几枚小石头子到了那一丛丛矮树之下,树上的奇禽异鸟被雨淋得羽毛全湿了,正在枝头展翅舒翎地抖去水汽,虎子哪容它再飞起,唰唰地把石子击去,竟被打落了三只很好看的野鸟。虎子倒有一种习惯,只要是得着一两只可爱的其余的就不要了,由着那落在地上的受伤野鸟辗转了会子,振得起翅来的依然腾空飞去。

虎子折了一段树枝,用细绳把鸟拴好,架在树枝上一路引逗着回了喀兰寨。赵元龙正背着手立在村口栅栏门前闲眺,见虎子用树枝架着两只野鸟笑嘻嘻地跑来,口中喊着:“爹爹你看,我又捉了两只好看的鸟,这回爹爹可别给放了。”赵元龙寒着脸道:“说你总是不听,这么点孩子总爱捉弄活物,到了你手里不过三天就被你弄死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残忍,将来长大了该怎么着呢,还不赶快把它放了。”

虎子一团的高兴被爹爹一路申斥,一声不敢响,抽冷子由爹爹身旁挤进了栅栏门,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地说:“捉两只鸟就算不好,你们打猎弄那么些个野兽就不说啦。”一边咕嚷着跑回家去。到了夕阳西下炊烟四起,赵元龙回到屋中躺在炕上歇息。单有一个伙计给他们爷俩做饭,这个伙计姓费已有六十多岁,无儿无女并且腿也迟慢了,不能再跟着打猎,赵元龙就叫他帮着烧饭操作,也不算什么主仆。虎子蹲在柴灶旁看着老费烧饭,手里还架着那两只鸟。这种柴灶就是用石块架着铁锅,一烧起饭来浓烟扑人,这两只鸟被烟呛得扑棱扑棱地直挣命。老费道:“虎哥儿,你为什么在这儿挨烟熏火燎呢?再玩一会儿饭熟了我招呼你去。”虎子是最听老费的话,笑嘻嘻地站起来道:“馍馍熟了快招呼我呀!我肚子饿了。”说罢架着鸟向村口走去。

到了栅栏门外往东边山上一看,山顶上被晚霞映着,苍翠的树木浴在惨淡的斜阳里显得分外的好看。虎子虽然不懂得什么夕阳反照,可不自觉地看得神往。正在出神的当儿,忽然咦了一声,把两只鸟往地上一扔驳头就往寨里跑。这时喀兰寨里猎户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没有人出来。虎子一边跑一边嚷:“你们快看,山顶上两个老头一个小孩。”猎户中有单身的人只搭盖一间板屋也不盖院落,正坐在屋门口吃着高粱米饭,一听虎子说山顶上有老头,想拦住虎子问个明白,哪知虎子不管是谁招呼也不肯站住,一溜烟儿地跑回家去。还没到自己门口,老费已做熟了饭来找虎子,见虎子跑得顺着脸直流汗,一把拉住道:“你这么跑又要受责备了。”虎子呼呼地喘了半天才说道:“你们全说山顶上上不去人,人家怎么上去的呢?”老费听虎子说得没头没脑,遂说道:“你别胡说了,山顶上哪会上去人呢?快回去吃馍馍去吧。”这时天已黑了。老费听虎子说山顶上有老头,心中不住地嘀咕,心说虎子从来不爱说诳语,也许是小孩子眼净,难免有山魈野魅成了精灵幻作人形。虎子听老费不信还非闹着去看不可,老费道:“虎哥儿别傻闹了,就是有人在上边这时也看不见了。”一边说着已到家中,虎子见爹爹坐在院中正在吃饭,点着一盏牛油灯,小小院落中倒也很宽敞。虎子见石桌上放着馍馍、鹿脯,忙爬上了石礅伸手就拿馍馍,哪知道还没抓到手,被爹爹用筷子把自己腕子夹住,连动也不能动,虎子见爹爹不叫吃,连臊带急小脸儿一红嘴一撇禁不住地就要哭出来。赵元龙把虎子一松,哼了一声道:“刚出笼的热馍馍烫手呢!既这么饿还满处跑去。”虎子一听爹爹不是不叫吃是怕烫着,立时把将要出来的眼泪又收回去了。自己也拿了双筷子叉了一个馍馍放在面前,把嘴凑到馍馍上吹凉气。赵元龙见儿子急不能待的情形也乐了,把自己面前半个凉了的馍儿递给虎子,又给撕了一片鹿脯。虎子一欢喜把刚才看见山顶上有两个老头一个小孩的情形说了一遍,赵元龙听着不住地摇了摇头,正色地问道:“你看真了吗?也许瞎说。”虎子道:“怎么没看真,两个老头全是白胡子,一个穿长衣服的,一个穿短衣服的,还有一个小孩梳着两个髻角,双髻还是红绳子系的呢。他们许是住在山上吧?爹爹不信看看就知道了。”赵元龙点了点头道:“等着我看见就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父子饭罢,老费收拾完了,赵元龙心中暗自盘算,绝顶上会有人迹,真是怪事,我倒要留心访个明白。赵元龙拿定了主意,父子早早安歇。

次日一早赵元龙率领众猎户进喀兰山打猎,带了几十个猎户到了山里分作四队,派完了三队分三路往东挤。

因为东边三里多地有一片旷场,西南北三面全有道路,唯独东面是壁立千仞的一座高峰阻路,这个峰头名穿云峰,除了猿猴能攀缘而上,别的野兽莫想逃出这个峰头。赵元龙自己也带着二十名猎户随着第一队缓缓地走着,奔南北的两队已急行地穿着小道各奔指定的地点走去。猎户们沿着山道走着,拣有山涧野兽饮水的地方察看沙泥荒草践踏的足迹,就知道这里有哪一种野兽,分别出是哪种野兽就赶紧戒备着,赶到逐起成群的狼、鹿、狐、貂、鼠来,赶紧放一支响箭,叫那两队截堵,只准它往东西逃,顶到三队合拢来再并力地围捕。赵元龙督着这两队缓缓地走着,走出一里多地见前面一道山涧,涧旁被水冲刷的小石子跟泥沙及生在石隙中的蔓草,被野兽践踏的足迹显然,赵元龙道:“咱们别往前走了,不出半里必有野兽,候那两处响箭起来咱再往前赶吧。”大家分散开了,把器械整理了整理,坐在涧旁歇息了会子。忽听南边哧的空中起来一支响箭,赵元龙吩咐也接一声,有带着弓箭的从箭壶中单抽出一支响箭来急扣搭弦,弓弦吧的一响,哧的一声这条也钻向天空,跟着北边也响了一箭,头一声的响箭是南面放下的,那是一准地搜索着野兽无疑,像北边那一队虽是也接响箭,可不定是逐起野兽没有,不过是跟着堵截南边蹿过来的。

赵元龙见响箭全放下,一声呼哨,猎户们抖虎叉、磕兵刃、颤长枪、开强弓硬弩齐声呐喊吓……喂……这吓喂是猎户的口号,这一片的声音震得山鸣谷应,果然藏在荆棘丛中山窟窿里的獐麂野鹿、狐豹豺狼被追逐得乱窜,当时就地捕杀了十几头。一面往东西搜围,追出几箭地,已跟南北两面衔接上,直赶到穿云峰下。这些野兽走投无路,只有十几头猿猴吱吱地叫着攀藤附葛地逃得性命。这些野兽跑到穿云峰下,见上不去了,怪叫着张牙舞爪地反扑过来噬人。猎户们只拣那凶猛的下手,不大工夫,穿云峰下已是腥血遍地,一只只的野兽有已死的,有尚在辗转哀号挣扎着做噬人之状。猎户们把受伤没死的野兽完全地扎死,只有一头小猴跑得慢未得走脱,腿上中了一箭,两臂抱头吱吱地哀啼。赵元龙伸手提了起来,看了看伤得不甚重,遂不叫猎户们杀它,因为凡是捕猴没有要死的,别的兽可以要皮肉,猴若死了就一点用处也没有。赵元龙就叫猎户们集合起来查点人数,还是二十人为一组,哪知南面的那一队却只剩了十九人。

赵元龙大惊,细问他们这十九人,全说是沿路上还看见他并没离开,怕是在这左近受伤摔在荒草里。赵元龙道:“不论他是受伤是死,总得找着他,不然咱不能出山。”于是大家散开就在这片广场周围细细地搜寻,荆棘蔓草的地方全要用枪拈拨开看看,搜寻了半天毫无踪影。赵元龙异常懊恼,大家纷纷议论正在无计可施,有一个年轻的猎户向赵元龙说道:“首领,失踪的这个许是吴老疙瘩吧?”赵元龙一听,遂背着手向猎户们环视了一周,点点头道:“不错,这里就短他。”那年轻的猎户又说道:“方才在捕杀撞回来的野兽时,谁也不能顾谁,恍惚见是吴老疙瘩追着一只大马猴向东南角山弯赶去,其时我正在打着一只豹子,也没理会他是得手了是受伤了,首领何不绕穿云峰找一找他。”赵元龙抬头又测了测穿云峰的形势,见东南角上的山弯倒是可以往上走,遂抄起大枪带着十几名猎户直奔那东南角山坳,虽然这里可以往上走,可也不是什么通行的道路。赵元龙领着众猎户刚一转上这个山坡,见地上荒草一片片的全凌乱偃卧,草上有几处带着一点点的血迹,赵元龙回头向众猎户们说:“吴老疙瘩一定追逐野兽从这里过去,咱们还是往上走。”走了不到一箭地,右边是二十多丈高的一座峭壁,左边是很长的一道深涧,迎面是一个小山头。走上了这个山头,赵元龙一看再往前走又没有道路了,十几丈外又是一段高峰,遂往山头上寻找吴老疙瘩的踪迹。

走出没有十几步去,赵元龙说了声糟了,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众猎户也跟着赶过来,见一丛荒草上躺着一个血人,正是那失踪的吴老疙瘩。赵元龙忙把大枪扔在地上,伸手一摸那吴老疙瘩的胸口,还腾腾地跳着,这才放了心,向众猎户道:“不料他竟在这里受了伤,好在还不至于死。”遂用力把吴老疙瘩扶了起来,又过来两个猎户把腿给盘上,一边给推胸口活气血,不大的工夫,吴老疙瘩微微转醒,哎哟了一声把眼强自睁开。赵元龙道:“老疙瘩,你怎么竟走单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吴老疙瘩摇了摇头说了声:“有水吗?”赵元龙一想他这是连受伤带受惊吓,心里定似火烧,还不宜喝冷水,仓促间哪里找沸水去。这时有一个猎户把一个水袋解下来递给赵元龙道:“首领,这是热水,虽是凉了一点也不要紧,稍微给他喝一点吧!”赵元龙想着既是熟水倒不妨事,遂接了过来,把塞子拔下给吴老疙瘩喝了几口,赶忙把水袋拿开不叫他多喝,怕是激住了火。

吴老疙瘩喝下水略沉了沉,长吁一口气,这才又睁开眼慢慢说道:“首领,我太不济事了,险些丧命在马猴手内。”赵元龙道:“你要觉着力气顶不住,先不要说话,叫他们背着你咱先回去。”吴老疙瘩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没受多重的伤。我在穿云峰下追着一只鹿,一箭射去没把鹿射上,倒射到了一只小猴,哪知一只大马猴竟扑了过来,已到了我面前,再放箭已来不及了,拿弓背打它竟被它躲过,把我面前抓伤。这马猴奔山弯逃走,我又射了它两箭全未射中,那时我心中一怒把弓也扔了,抄了一杆枪奔这山弯赶来,哪知刚转过了穿云峰,那猴子见我追近又反扑过来,花枪被它夺去。绝不料这马猴有这么大的力气,我的头脸被它抓伤了好几处,力尽筋疲被它把我两膀抓住一口向我咽喉咬来,我拼命地一闪,肩头上被它咬了一口痛彻肺腑,疼得我将要晕过去,那马猴还咬我咽喉。我自量绝无生望,耳中忽听得半空中一声长啸,似乎喊了声‘好凶恶的牲畜’,那马猴把张开的血盆口立刻缩回去,我也觉精神一振抬头一看,见由右边峭壁上飞下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轻飘飘落在地上。那马猴见背后有人一声怪叫把我往旁一摔,我从那时就死了过去,以后的事我就丝毫不知了。”赵元龙同众猎户们听着,不由得全异常惊异,这深山绝顶上竟出了这么个白发老人,真是怪事。吴老疙瘩说完了就要挣扎着起来,赵元龙用手按住道:“你先坐一坐吧,我们再搜寻搜寻。”说罢遂向四下里一搜寻,见左边的山涧斜坡上躺着一头血淋淋的死猴,已被劈为两半,猴的脏腑全流在山坡上,鲜红的血已向涧下流出多远去,一杆花枪也抛在山涧内的蔓草上。赵元龙看了看这只死猴,倒吸一口凉气,向众人说道:“莫怪吴老疙瘩险些丧命,净看这只死猴身量这么庞大凶猛可知。若非这个怪老人相救,吴老疙瘩焉能活到这时。”猎户们全疑惑白发老人定是山神显圣,要不然这里哪会有这么大本领的人。赵元龙心中可不疑惑是什么神仙,因为他曾经练过十几年的武功,知道真有绝顶功夫的人,这种山峰也一样的能上下。昨日虎子看见的两个老人定与今日是一起的,不过这种高人隐迹在这人迹不到的荒山,莫非是要在这里参禅修道或者是有什么秘密的行为,所以绝少显露形迹。但无论如何我总要访个水落石出。

赵元龙自己打定主意也不对猎户们说,来到吴老疙瘩前面说道:“你真是命不该绝,五行有救,那只大马猴大约是被那位老人劈为两片,你能脱这步大难将来定有发迹的时候,天已不早了,叫他们背着你,我们回去吧。”吴老疙瘩答道:“首领,我的伤就是两臂重,可以走的。”赵元龙道:“山路非比平坦之地,你何必挣扎着呢。”遂叫两个猎户背着慢慢地奔穿云峰山弯,赵元龙把大枪拾起在后面跟随出了穿云峰。那六十多名猎户把打得的野兽已堆放到一处,等候着首领回来了一同走,这时见吴老疙瘩被人架着转出山涧来,这些猎户们惊喜若狂,全迎上来七言八语地问吴老疙瘩怎么受的伤。赵元龙向众猎户一摆手示意不要吵嚷,众猎户本是想问明白,这时见首领皱着眉头,一个个不禁不由得肃静起来。赵元龙这才约略把吴老疙瘩受伤遇救向大家说了一遍,众猎户听得没不惊讶。赵元龙吩咐齐队回喀兰寨,众猎户把猎获的野兽挑的挑扛的扛,顺着原路往回下走。赵元龙把捉住的一只小猴抱在怀中,在后面督着队走。这只小猴一半因为受伤一半因为惊惧,蜷伏在赵元龙的怀中丝毫不敢挣扎。顶到了山口时已是酉末戍初了,远远地一望喀兰寨内,一缕缕的炊烟散布在空中,正是那猎户的家人们预备晚饭,待那猎罢归来的骨肉亲丁一块儿吃呢。

猎户们出了山口刚上山坡,从寨前跑过来十四五个孩子,全不约而同地跑到人丛中各自找着爹爹,拉襟拉袖问给捉了松鼠来没有,小孩们的心性就是喜欢玩,他们哪知道这个勾当是拿性命换来的胜利品呢!赶到进了喀兰寨天已经黑了,所有没进山的几十名猎户点着火把迎接,老费领着虎子也赶来迎接主人。虎子一眼看见爹爹抱着一只小猴子,乐得拍着巴掌招呼,爹爹你给我捉了来玩的,说着伸手就要去接,赵元龙道:“傻孩子,先不要摸它,看它抓了你的脸。”虎子真就不敢接了,赵元龙把大枪跟这只小猴子全递给老费,叫虎子跟着先回家去,自己遂指挥着猎户们把打来的野兽堆放在一个场院里,全放好了明日再收拾。有十几只鹿全是受伤了,把它放在鹿圈里堆些青草饮料,为是养好了伤好卖活的,赵元龙全吩咐完了留人看守着,众人猎户纷纷散去。赵元龙回到家中见老费早给预备好茶水酒饭,虎子守着那只小猴子寸步不离。赵元龙先不顾净面吃茶,忙去找出一瓶药来命老费给吴老疙瘩送去,告诉他把伤处的血污洗净了,把药面撒上一些再用水冲服一份,静卧一夜明天准能好了。你不用忙,看着他把药用过剩下的拿回来,这药名“九转回生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药,不过配制太费事。老费答应着把药瓶揣在怀中,把酒饭全给摆好了,竟去给吴老疙瘩送药。

赵元龙把儿子招呼过来一块儿吃饭,虎子拿了一个馍儿摆在面前看着发怔。赵元龙喝着酒问道:“你大概不饿吧?”虎子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看着爹爹嗫嚅着说:“我饿,那猴子也饿了,不拿馍儿喂喂它吗?”赵元龙倒笑了,遂豁然地说道:“傻孩子,猴子不吃馍馍,只给它些果子吃就行了。”虎子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父子才把饭吃完,老费也回来了,把“九转回生散”仍然交给了主人。赵元龙问道:“他的伤势不妨事吧?”老费道:“不要紧,这会子精神很好,不过伤处一阵阵的作痛,已然全给上了药,吴老疙瘩说谢主人的惦念。”赵元龙点点头道:“你吃饭去吧。”老费把碗盏收拾下去,见虎子另弄了好些果子喂猴子。老费知道这只猴子老实的缘故是因为受了伤,要不然虎子非叫它抓哭了不可,遂把虎子哄到柴灶旁,一边吃着饭一边给讲说喂猴子的法子,并教虎子玩把戏的趣味,虎子听得津津有味。老费吃完了饭收拾利落了,赵元龙一天劳累早早地安歇。

这一宵过去,第二天一早起来,遂先去看望了吴老疙瘩,吴老疙瘩已然好了一多半,精神也恢复过来,赵元龙才算放心。随即来到那场院中,许多猎户正在收拾打死的野兽,剥皮、刷、晒晾。喀兰寨猎户的规矩是卖下钱来由赵元龙分配,由卖得的价款提出一成作为修葺房屋之用,提二成买马匹、器械、帐篷等旅行的用具,余下七成按名均分,没有丝毫自私自利的行为,所以这一百多名猎户绝无怨言。赵元龙对置备马匹旅行器具等是另有深意,因为看喀兰山的野兽日见减少,一年半载中还可够这百十户嚼用,再长了就将所得无几,难养这些人了。所以未雨绸缪免得大家星散,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猎户们把皮毛骨角全整制好了,赶到了临江县城去卖,这次还算很好,竟卖了四百多两银子回来。由赵元龙分配完了,每人虽只分个三二两银子,然而在清初时代生活程度极低,有赚二百钱的能力就能养家。现在二百钱连喝茶全不够,还说什么养家呢!把钱给大家分配完了,闲暇无事的时候想起山上的怪老人,赵元龙决意一探究竟。只是想这穿云峰壁立千仞,自己虽有武功,然而也很危险,不过不见个水落石出心中总觉疑团莫释,非常懊闷。遂想不告知众人私自进山,免得他们跟着累赘。遂在猎后第五日夜间悄悄地预备了一袋干粮、一个软水袋,把十二支甩手箭装好向老费说:“我明天一早去到城里访个朋友,当天要回不来后天一定回来,你管着虎子别叫他满处跑去。”老费道:“虎哥儿这两天净摆弄那只猴子,整天的也不出去啦。”这时天已二更时候,赵元龙随即安歇。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元龙就起来,老费是有年岁的人了睡觉很轻,听见赵元龙咳嗽随即也起来给忙着烧水。老费心中纳闷,看望朋友去何必起这么早,心中虽是疑惑也不敢问。虎子还睡得正酣,赵元龙收拾好了,把一柄青剑摘下来挂在腰间。老费越发看着可疑,心想主人善用大枪,这柄剑向未用过,今日忽然带这柄剑,这真是个别的事。赵元龙又从炕里把一个小黄包裹拿起来,向老费道:“我走了。”老费答道:“挺热的,我给你备一匹牲口去。”赵元龙摇头道:“不用,我图走着凉快。”一边说着已出了家门。这时天也刚亮,天空残星未没,远望去雾气迷蒙,这喀兰寨的猎户们尚在梦乡。赵元龙出了北边栅栏门,往东一望喀兰山,隐在雾气之中。西北是广漠无垠的原野,这种地方莫说是黎明的时候没有行路的,往往三五日见不着一个生人,赵元龙慢慢地走向山口,沿路上看着这清幽的景色不觉心旷神怡。

赶到进了山口天已大亮,捡了一块干净的山石把小包裹放在上面,把青钢剑也摘下来放在一处,又把长衫脱将下来打开包裹放在里边,将水袋挂在腰间,取出一根绒绳把青钢剑斜背在背后,把小包裹也紧在背上胸前斜打麻花扣,收拾停当这才直奔穿云峰。来到这穿云峰下循着那日吴老疙瘩受伤的所在过去。东边是一条大岭阻路,相度形势,非从这岭上走别无道路可通。赵元龙回手把剑稳了稳,又把鞋提了提,用一条绢帕把发辫盘好勒上,这才振奋起精神走上了这崎岖险阻羊肠的山道。攀荆棘、捋藤萝、踏悬崖、登峭壁、蹿高纵矮,赵元龙若非有十几年的武功,哪能走得了这种山道,就这么上了十几丈也得歇息歇息。这座穿云峰足有六十余丈,从旁边这道山岭往上走,又多了二三十丈的道路,因为有时无路可通,只好从旁处绕着找寻往上去的道路,从卯时到了午时才上去一多半。赵元龙实在力尽筋疲,在一个小山头上歇息,吃了些干粮把水又喝了些,抬头看了看峰头,离着还有三十多丈,上面的景色非常清晰,时有猿猴野鹤跳跃飞翔,又一看上去的道路,不由有些自悔孟浪。原来再往上走更难走了,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危崖,一算计这时间就是到了峰头,倘若把上边的老人找着,还算没白担惊履险地奔上来。倘或是山精野怪、狐鬼幻形,夜间再遇上毒蛇猛兽,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好生懊丧,不期然地一抬头,见穿云峰上起了一缕炊烟,赵元龙由失望中转起了十分欣慰,这一来决定了峰头的老人定是生人无疑,绝不是山魈野魅了。精神由萎靡中又复兴奋起来,立时站起把衣服整理了整理,默祝苍天护佑叫我能够上了穿云峰,寻着那白发的异人,把我的沉冤得雪重返故园,情愿广行善事多积阴功,绝不再做这杀生害命的生涯了。自己虔诚默祷了一番,又看了看山势,立刻爬山跃涧往上走。

这赵元龙倒是有什么沉冤呢,读者不要忙,因为要翻他的旧事非片言所能补叙得明白,后文自有表明他身世的地方。

且说赵元龙往上又走了二十余丈,跃到一个略为平坦的峰头缓缓气,刚站了不大的工夫,猛然鼻中嗅到一股腥风。赵元龙是久惯打猎的人,就知是定有什么野兽毒虫。站的这地方有十几丈的宽广,虽不是危崖峭壁,可也是乱石夹杂蔓草荆棘。往东南那道山坡上一望,见顺着山坡二三尺深的荒草忽地往左右分开,随分随闭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穿过。赵元龙猛然醒悟,蔓草中一定有大蛇经过,一刹那间已离着自己所站的地方只有五六丈远。赵元龙就知不妙,回手一轧剑把,嘎巴一按崩簧,把青钢剑抽出剑鞘。只听得唰唰草叶子一响,从里面蹿出一条大蛇,如飞地奔向自己而来。见这条毒蛇长有三丈,蛇身足有碗口粗,带着一股腥风。赵元龙急往旁一撤身把剑往下一挥,往这毒蛇头上劈来,哪知这蛇身形更快,只把头一摆,剑劈在乱石上火星四迸,这蛇半段身子倏地竟奔赵元龙扫来。赵元龙一剑劈空就知不好,这时急忙一纵,蹿出五尺远去,脚未站稳蛇头一摆已到了身旁,赵元龙早把青钢剑交与左手,右手一捻甩手箭的箭尾(甩手箭长七寸,以钢铁造箭头,后接藤杆,打时以食中二指捻箭尾甩出,分阴阳把,甩箭远近固在腕力,然亦须分箭头轻重)嗖儿连着甩出三支箭,因为毒蛇迫得太紧脚下未能站牢竟打空两支,只有最末一支打在毒蛇的眼内,这一来更糟了!

这条毒蛇疼得一个劲地盘旋,把碎石子扫得全飞了起来。箭是打入毒蛇左眼,赵元龙为生死在目前用了十分的力量,箭杆已没入一多半去,血流得过多把右眼也给蒙住了。赵元龙望了望,见靠一个山坡旁有株枯树,纵身一跃上了树干,左臂捋住了树干把剑插入剑鞘爬上了树巅,暂避毒蛇的凶焰,然而已是一身冷汗。

再低头看那蛇时,它还在旋转着寻人。一会儿盘在石上用口去噬,顶到蛇口触是石头暴怒了猛力一甩,把那百余斤重的石块甩出多远,看得赵元龙心惊胆战,这时就盼它滚到山坡里,自己算脱险了。哪知正在思索着,这条毒蛇也不知是已望见赵元龙在这枯树上,也不知是无意中奔了这个枯树来,只见它如疾风似的从这树干上一擦的工夫,唰地半截蛇身已卷到树干上,前身往前一蹿,只听得一阵咔嚓、咔嚓声,这棵枯树已经渐渐歪了。只因是一棵枯树,树根被虫蚀兽啃、风雨剥削,哪能有多大的支持力,这条毒蛇是被伤后不论碰到什么就尽力地缠噬,为的是解它的疼痛。赵元龙见树已要倒,倘若倒下去正正地掉在山涧里,就得落个粉身碎骨,若是这时往下跳也得死在毒蛇的口内。只这一刹那间,这树已歪下去。赵元龙一想还是死在山涧里落个干净,免得被这毒蛇吸精吮血,索性我跳下去就完了。想到这里一咬牙关叫了声:“虎儿,爹爹再不能疼你了!”原先是伏在树杈子上不敢动,这时一长身站起刚要往前迈一树杈子,忽头上有人喝喊:“嘿!猎户不要轻生,老夫救你。”声若铜钟震得山鸣谷应。语声未落忽觉一股凉风,树杈子一颤,在面前站定一位白发银髯的老人。赵元龙脚下不稳身体往前一栽,那老人右掌往赵元龙的左腋下一叉,喝了声:“走!”赵元龙不自主地身体竟似婴儿似的随着这老人蹿高纵矮左右回旋着,转眼间站住,那老人也撒了手。赵元龙被带着走得如腾云驾雾,这时虽站住了还觉得有点发晕,遂坐在地上定了定神方才觉得头目清爽,往旁一看那老人还在旁边站着,急忙站了起来要谢人家救命之恩。还没容自己开口,只听那老人自言自语道:“畜生,你的威风何在,你的凶焰何在?”那老人又一拍自己的肩头道:“猎户你看,毒蛇一死昂古喀兰山去一大害。”

赵元龙顺着老人手指的地方一看,去脚下十六七丈的地方,正是方才自己遭险的所在,那株枯树带着那条毒蛇翻滚到山涧里,毒蛇被那嶙峋的涧石将它的身躯刮得一段一段的。赵元龙看得心惊胆战,自己若非有老人相救早做涧底游魂,一思索着真是不寒而栗。惊魂稍定,一转身向老人纳头便拜道:“猎户蒙神人相救,得护不死于毒蛇之口,恩同再造,请示仙人尊号以便终身叩拜。”那老人用手相搀哈哈大笑说:“尊驾请起,凡夫俗子哪配做神仙,这真是笑话了。”赵元龙叩头起来,这才仔细打量这位老人。

这位老人身高六尺,面上皱纹堆垒,两道白眉,眉梢下垂,两眼闪烁发光,肤色红润,一部银髯飘洒。头上的白发用一根木簪绾起,身穿一件灰色长衫白袜云履,站在那里真像画上画的老仙翁似的。赵元龙又屈背躬身说道:“老人家虽不是神仙,也定是侠隐一流,请赐上姓高名。”老者手捻银髯说道:“尊驾过于推重了,老朽不过幼学拳棒游荡江湖,既不能救人之危、济人之急,又不能光宗耀祖、显达门庭,只落得漂流四海到处为家。来到关东无亲无友才栖身这荒山绝顶,与木石野兽为伍,哪还敢当侠隐二字,老朽的姓名亦无须奉告,尊驾不必追问了。”赵元龙见那老人不肯说出姓名,自己死里逃生的到了这里,哪肯就罢手不问。于是双膝点地跪在老人的面前,诚诚恳恳地说道:“老人家是施恩不望报,不肯示弟子姓名,不过弟子舍死忘生奔上穿云峰来,原为一瞻老人家的风采,弟子虽不敢必定能报大恩,也应当知道老人家的姓名,使弟子于心稍安。”那老人伸手相搀道:“尊驾不必多礼,老朽并非不欲以姓名见告,实以立志埋名与恶浊社会、险诈江湖永久隔离,免得多添气恼,尊驾情意惇惇叫老朽倒不便过于见却。天已到这时,尊驾不必再下穿云峰了,前边老朽搭盖了一间木屋,不过聊避风雨,尊驾不嫌荒野在此留宿一宵,我们再细谈吧。”

赵元龙一听大喜。遂赶忙答道:“弟子正愁着无处栖身,蒙老人家相留感激不尽。”老人道:“看尊驾也是豪爽人,不要这么拘礼才好。”正说到这,忽然从北边一段乱石堆上跑过一个女孩子,看情形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光景,面似晚霞,两只漆黑的眸子如一泓秋水,漆黑的头发挽了两个发髻,前边剪的刘海儿发齐眉,后边是披肩盖颈。穿一身蓝布短衣裳,束着白绸巾,走着凸凹不平的山路如履平地,一派的天真烂漫,笑嘻嘻地到了老人的面前叫一声:“爹爹,回去吃饭吧。”说罢又看着赵元龙面现惊疑之色。

赵元龙一听这种称呼颇有些不伦不类。因为这老人已有七十多岁,他这女儿才十三四岁,六十多岁的人还能生子未免有些少见。这时老人手挽女孩子的手向赵元龙道:“老朽为尊驾引路。”那女孩子低声向老人问道:“爹爹,这是谁?”老人答道:“我也太疏忽了,佳客光临还不知道人家姓氏呢。”遂向赵元龙道:“尊驾贵姓高名还没领教。”赵元龙听老人一问心中暗忖,只许他不示人以姓名却来问别人的姓氏,这真是不近人情,心中虽是这么想,可不敢不赶紧回答,遂答道:“在下姓赵名元龙,原籍是直隶古北道桃花堡人,半生漂流在关外,现时就住在这昂古喀兰山下喀兰寨中,做这游荡生涯。”老人点点头道:“这一说,我们倒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老朽要讨大说,赵老弟你身体这么矫健定有很好的武功,未领教派宗哪一门。”赵元龙道:“老人家不要谬赞,在下哪会什么武功,不过是花拳绣腿练过几年庄稼的把式。”那个女孩子扑哧地笑了,看了看赵元龙又笑着向那老人道:“爹爹,他这说的就是那把式把式全凭架势,没有架势不算把式吧?”老人从鼻孔哼了声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不许胡说。”那女孩还是咯咯笑个不住。赵元龙一听这明明是笑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脸一红,心中未免有些生气,拿自己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被这么个小女子轻笑未免难堪,只是也不便发作。

这时走过一道乱石岗,见前面挨着一带的层峦,用荆棘杆盖了一间小屋,在屋前站着一个老者,长的相貌非常古怪。中等身材枯瘦得如一束干柴,一部花白的胡须,穿着一件茧绸的短衫,大铜纽子,下面是米色的中衣白布高靿袜子,一双镶福字履一寸厚粉底,一脸皱纹可是两眼烁烁令人不敢逼视,赵元龙知道这就是虎子看见穿短衣的老人了。赶到来了近前,忽听那瘦老人向白发银髯的老人道:“师兄从哪里来,这是何人?”白发老人答道:“这位是喀兰寨猎人的首领赵元龙,倒也是闯荡江湖的朋友。”赵元龙见说到自己,遂恭恭敬敬向这老人施礼道:“弟子赵元龙拜见老前辈。”那瘦老人也还礼道:“尊驾不要这么称呼,爽直些还是以兄弟相称吧。”赵元龙道:“二位老前辈年高德重,在下哪敢那么狂妄。”那瘦老人道:“老弟你若是这么拘礼不能脱俗,那就不是我们跑江湖的本色了。”赵元龙遂答道:“既承抬爱,在下倒要遵命了。”那瘦老人又说道:“蜗居简陋只可避风雨,这时不便请老弟里边坐,就在这席地而谈吧。”赵元龙道:“穿云峰人迹不到,这上边的风景奇绝,在下很愿饱览这苍茫的景色。”说话间各拣了一块较大的石头坐下。瘦老人向那女孩子道:“兰儿你烧些茶来。”赵元龙这才知道那女孩子叫兰儿。兰儿自去烧茶,白发老人问赵元龙道:“老弟怎么知道我弟兄在此潜踪?只身上这穿云峰定非踩猎而来,敢问老弟究为何事?”赵元龙道:“说起这事也算是一段夙缘,二位在这最高的峰头怎么也不易被人知晓,因为这峰头在下面望着直入云霄,绝非目力所能及。那日雨后小儿在寨前玩耍,他竟看见峰头上有两位老人跟一个小孩在这上面走,他回到寨中对我等一说,因为小孩子的话有什么可靠,正在疑惑之间。第二日进山行猎,在穿云峰下竟有一个猎户失踪,赶到寻到了峰后,却见他已受伤晕去,及至缓醒过来才知道他被一位白发老人相救。在下就知穿云峰定隐奇人,这才决心要到此峰上访寻究竟。在下自幼爱习拳棒,说一句有罪过的话,实在是未遇名师。我不敢说欺天灭理的话,所遇的几位恩师实在掏心吐肝地教授,无奈这位老师也是拳棒平庸,纵然尽其所学地传授我,也不能稍窥堂奥,我只恨自己无福,三十年来每至一处必要访问名家虚心请益。可是虽也遇到几位肩着拳术名家武林国手的招牌,赶到费尽了心机投奔了去,原来也是徒负虚声,哪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看起来真才难得,眼下到了这般年岁也不想再学什么本领,不过总想着访到有真实功夫的人,把拳术的精华奥义指给我,夙愿得偿虽死也瞑目了。天赐机缘竟得与二位相会,尚求念在下一点愚赋指示弟子一二。”

两位老人听赵元龙说着不住点头,等赵元龙说完,那白发老人说道:“你所说的倒是不差,穿云峰头所见正是我等,可是老弟令郎天生来这么好的目力实在难得,天赋过人的资质真觉可爱,他几岁了?”赵元龙道:“今年十二岁了,只为襁褓中母亲去世,教养失甚,顽皮过当。”那瘦老人看着白发老人道:“他这孩子我们倒要看看他。”白发老人点点头,这时那叫兰儿的女孩已把茶烧来,也没有茶杯,却用槟榔瓢替代。煎的又是松子茶,饮着颇富清香之气。赵元龙遂指着兰儿向白发老人问道:“这位小姑娘大约是令爱吧?”老人颔首道:“正是小女,不过并不是我亲生,老朽是孤独一身,只为酷嗜武功却把香烟断绝。”赵元龙道:“这荒山绝顶饮食一切也颇费周章,何必定住在这里呢?”白发老人经赵元龙这一问,遂长叹了一声沉吟不语。那瘦老人向赵元龙双手一摆道:“休提身世,莫惹伤心。老弟你既到穿云峰正好赏龙江落日的奇景,随老朽来。”赵元龙知道二位老人全是怀才不遇潦倒风尘的奇士,满腹牢骚怕谈身世。这时见那白发老人站起来背着手,低头来回踱着,那瘦老人也站了起来,用手一指道:“从这屋后绕过去尚有一个小峰头,才算是昂古喀兰山的极巅了,你们那里去吧。”赵元龙遂转奔了屋后走,刚走出没三步,忽听那白发老人长吁一声朗吟道:“绝顶竟成埋骨地,孤魂常在白云乡。”赵元龙不觉愕然,那瘦老人也站住了,脸上神色惨然却向木屋中招呼了声兰儿,那女孩子答应一声遂向这边走来,只是眼圈儿红着,似乎刚哭过了的神情。赵元龙见这老少三位异人各怀着一腔冤抑,满腹冤屈潜踪荒山,自己得会异人实是毕生之幸,哪又知道喀兰寨化作劫灰全基于此日的遇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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