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臂苍猿朱鼎此时也不再客气,把外面长衫脱去,里面是一蓝川绸的短衫。这个短衫可不甚短,已经齐到磕膝盖,下面是蓝川绸的中衣、白布高腰袜子、挖云福字履;在左肋下配着一个软皮囊,脚底下已经能够早作闪避之式,这就得在后面追赶时,眼中注定他的左右两肩。他那眉头那一边往前只要稍闪,就知道他是想从左边或是右边翻身发暗器。这就是人身体上四肢的联系。所以肩头一动,必然是转身。不过这种情形在两下全飞纵着、前后追逐之间,很不容易辨别清楚了。
铁臂苍猿朱鼎是成名的侠义道,这种地方绝不会忽略。可是棋逢对手,这夜鹰子杜明是绿林中狡诈之尤,他准知道铁臂苍猿朱鼎能够早作提防,所以他才故意地迟延着,找到了适宜落脚之地,竟用这种身法,把梅花透骨针用出来。这种暗器,只要弹簧拨动得一作声,立刻这五支梅花针也就算到了。任凭你蹿高纵矮,如何快法,也不会比梅花透骨针再快。可是朱二侠见夜鹰子杜明这一筒梅花针打到,无法闪避之下,竟自把右脚猛往所站的这横树杈子下一探,脚面一蹦,脚尖往上一挂,左脚是仍然脚心踩着树杈子的上面;随着他五支银针打到,铁臂苍猿朱鼎的身躯竟自倒翻下去。这种功夫施展得惊险万分!身躯翻下去,脚底下是一上一下,夹着树杈子;赶到全身向下一垂时,反往南边甩出来,整个身躯完全离开树杈子,“鲤鱼倒穿波”,身躯反往前甩出丈余来,竟往第二棵大树上落下去;轻轻点在一根树枝上,身形是随着树枝颤动,忽起忽落。这种“金蜂戏蕊”的身法,把轻功运用得到了最妙的境地。
夜鹰子杜明这一筒梅花针,完全钉在树帽子上。一击不中,他可得提防着朱二侠的还手,飞身纵起,又由南面这排大树上连翻过来。铁臂苍猿朱鼎也是跟踪而起,掌中已经扣定了一掌铁莲子,紧紧地蹑着夜鹰子杜明后踪。才转到这西边一排大树的一半来,铁臂苍猿朱鼎猛然身形用足了力量,往起一拔,“燕子穿云式”,飞纵起三丈左右,斜往下落去。夜鹰子杜明也正在脚尖一点树顶子,腾身纵起,一起一落,两下相隔不过两丈左右。铁臂苍猿朱鼎口中却招呼道:“杜老师,我这里也要奉献一招,打!”打字出口,手掌一扬,掌中一共扣着七粒铁莲子,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把铁莲子完全散开,向夜鹰子杜明身上,上中下和左右头顶上,完全给他把铁莲子封住。
夜鹰子杜明也久仰铁臂苍猿朱鼎的手法厉害,背后暗器的风声到——这种暗器出手却不容你回头查看——夜鹰子杜明也不敢回头耽搁,他竟自身躯猛往前一栽,分明是向树顶子上俯身倒去。可是他脚底下“野鸟登枝”,两只脚尖完全用足了力,向后一踹;这身躯就这么倒着,脸朝下擦着树顶子,“蜉蝣戏水”式,往前穿出去。直出去一丈五六,他两掌猛往树顶上一扑,身躯下半身反往上翻起,竟用了一个“云鹤倒翻身”,翻转着落在树顶子前;半部身躯随着树枝下坠之势,往下一沉,他竟趁势用“猛虎伏桩”,身形微一转,掌中的那针筒子已然倒转来,拇指一拨机簧,这第二筒梅花针又打出来。这次,他手底下可微往下按了按,就是你再施展那种老猿坠枝等小巧的功夫,也不容易再逃开梅花针之下。可是针筒一动,五点银星一打出来,铁臂苍猿朱鼎二次把铁莲子早又扣在掌中,猛然喝了个“好”字;双臂一振,这次铁莲子是双掌发出,右掌中是五粒,奔他这五支梅花针,微斜着一些,横截过去;可是左手的三粒铁莲子竟用阴手反把,往上一翻腕子,直向夜鹰子杜明打去。
杜明的梅花针离开针筒出来丈余,已被铁莲子截住,竟自叮叮的一片响,梅花针全被截落。可是铁臂苍猿朱鼎的那三粒铁莲子打出手来,尤其是劲疾异常。那夜鹰子杜明也是一时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认为定是奔自己上中下三盘,这倒易于躲闪;他遂往左脚尖用力,点住树枝子,一翻身。这样右腿这一步只要迈出去,身躯就撤出三尺去,足可以避开了他这一掌暗器。哪知这次朱鼎早已安心要这样算计他,这三粒铁莲子完全是一字横排,只有当中这一粒是奔他身上打,右左两粒,完全是打空。可是夜鹰子杜明往左这一转身,正正地被左边这粒铁莲子打个正着,打中在他的右肋后。朱二侠这种暗器形体虽微,力量可足,这一铁莲子打得夜鹰子杜明身形一晃,脚下在树枝子上已经站不稳,身躯一歪,栽下树去。他竟自在受伤之下,依然是一提气,把身形往起微拔,双足着地,落在场子中。却向还没退下树来的朱二侠一抱拳道:“铁莲子手法高明,我杜明从此算江湖道上除名了!咱们将来是商山再会。”这夜鹰子杜明,话出口,已经耸身飞纵,扑向石城寨外。
这全因为江湖上这种成名的绿林,只要一栽了跟头,再不肯在这里待下去。可是铁臂苍猿朱鼎准知道和此人这种嫌怨,绝没有再解开之日,将来是哪里遇上哪里算了。朱鼎也飘身落在下面。这一来,石城岛方面实觉着脸上有些难堪。这神拳叶天龙暗中自己作打算:“这么一阵一阵地败下来,自己身为岛主,还等待什么?求人不如求己,还是以我一身所学,和他们一拼,倒显得直接痛快。”他方才站起,草上飞蓝昆却站起来,向神拳叶天龙道:“叶岛主,你想做什么?我们正愿意会这种武林名手!杜老师虽败犹荣,我要下去见识见识商山派这种超群绝众的手法。”
神拳叶天龙见草上飞蓝昆既然一心下场子,和铁臂苍猿朱鼎会一阵,自己不好过分阻拦,只得抱拳拱手道:“蓝老师既然要下场子施展几招,很好,无论胜负,我接你们这一阵。”这时,草上飞蓝昆已然飞纵到场子当中。铁臂苍猿朱鼎见有人出头和自己较量,索性就在那里等待着。草上飞蓝昆纵身过来,向铁臂苍猿朱鼎一拱手道:“朱老师,你这商山派武功绝技,实在是武林中难得的人物;你这种手法,实在是叫我们长了极大的见识。铁莲子绝技惊人,我蓝昆在江湖中跟朱老师你比起来,实在是望尘莫及!不过既遇上你这个名家,我宁可丢人现眼,也不愿意轻轻放过,愿意在朱老师这种轻功、暗器下,亲自领教一番。”铁臂苍猿朱鼎微笑着道:“蓝老师,你别这么客气,你以轻身术和暗器成名江湖,绝不是徒负虚名之辈。咱们两下里可以印证一下,也好知道知道自己的功夫如何。”
这时草上飞蓝昆却把外面长衣脱去,他惯使的丧门剑可没背在身上。他背上却多着一张紧背低头弩,更配着皮囊。铁臂苍猿朱鼎略一张望之下,已然知道此人暗器上绝不弱于夜鹰子杜明的梅花透骨针。今日在石城岛能够侥幸战胜了群贼,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一身所学,在这种地方要尽量施展出来,也就算行道江湖以来,最后成败的关头了。当时,不止于铁臂苍猿朱鼎对于此人暗器存戒心,就连座上两边的人,也认为这两人难得的会在一处。草上飞蓝昆身形短小精悍,长得形同猴子一般;他的轻功提纵术,在关外一带,实在是够得上绿林的能手,能和他比得上的,没有多少人;更兼他那紧背低头弩和双掌打的鸳鸯镖,打法是十分厉害。真要是和他对上手,容他暗器施展出来,本领稍差,只怕难逃在他的暗器之下。
这时,草上飞蓝昆业已收拾利落,向铁臂苍猿朱鼎一拱手道:“朱老师请。”这个“请”字出口,他一斜身,已经飞纵出去,直扑这石城寨大寨的边墙。铁臂苍猿朱鼎心说:“你也调不出新花样来,也不过是夜鹰子杜明那几手功夫。”朱二侠也跟着将身纵起,飞奔西墙边,纵身而上。目光一瞬之下,见草上飞蓝昆竟自奔那北面转过来。铁臂苍猿这时却和他取一个方向,也往北转过来。两下那身形之快全是一样,轻蹬巧纵,捷如飞鸟一般。往北这一会合,两下全是在墙头上。可是只要到了正北面,就是他这大寨集英堂,两下里不差先后,往屋面上一落时,相隔很近。那草上飞蓝昆却斜身一纵,到了这大厅的房檐口。铁臂苍猿朱鼎却没往旁边闪避,已经腾身往东蹿出去。草上飞蓝昆却招呼了声:“朱老师,蓝昆无礼了。”他身躯一拧,竟自跟踪往东面返回来,向朱鼎的背后追来。他身形一起一落,相隔铁臂苍猿朱鼎不及两丈,猛喊了一声:“接镖!”他一抖手,打出一支三棱镖来。铁臂苍猿朱鼎耳中听得暗器的风声,这时身形已离开大厅的屋顶,纵到大墙的东头。左脚才往墙头上一点,镖已到了;单足轻转墙头,一转身,身躯右半身就同空悬在墙头上一般;只凭右脚尖之力,点住墙头,这支三棱镖竟贴着左肋打过去。可是他一镖打出,朱二侠这一旋身转过来,那草上飞蓝昆口中却招呼着道:“朱老师,我背后发镖,实在是失礼,你得原谅我!”他说着话猛一低头,右手已经探到背后。
铁臂苍猿朱鼎听着他这话说得没有道理,定有恶意。果然草上飞蓝昆在一低头之间,右手暗拉低头弩的千斤绳,吧的一声,一支弩箭直向铁臂苍猿朱鼎的胸前打来。这种暗器可十分厉害,力量最大,箭出槽带的风发出啸声。箭到,铁臂苍猿朱鼎身躯并没还过来,猛然右脚往墙头边沿上一伸,用脚尖往起挑,抵住了这石墙的一块石缝子。草上飞蓝昆的弩箭打出,身形往起一长时,左手他已经发出两支三棱镖来。双掌一合,一振腕子,这两支三棱镖向朱鼎的左右肋打到,仅比那紧背低头弩略慢着一些。这种暗器出手,铁臂苍猿朱鼎身躯猛往墙上边一闪,竟自全身往下倒来。可是全凭脚上之力,竟把身躯斜探出来,“倒扯顺风旗”式。那草上飞蓝昆一支紧背低头弩、两支三棱镖竟自完全打空。可是铁臂苍猿朱鼎施展这种小巧之技,不过刹那之间,就得把身形还回来。在身躯往回下一带,重新翻起时,口中也说了声:“好暗器,打!”这一个打字出口,也不知什么时候,铁臂苍猿朱鼎竟把铁莲子支在双掌中,右掌往起一扬,三粒铁莲子向草上飞蓝昆打去。这蓝昆身形往下一矮,脚跟用力,猛往起一耸身,轻如飞燕,纵身而起,却是往后倒蹿出去。他身形拔起一丈五六,可是倒背着身子,脸冲着东,背向着西。他身形纵跃得快,这三粒铁莲子打得虽是疾,可是全从他脚下过去。这时他身躯拔到一丈五六时,头往后一沉,竟施展“鹞子倒翻云”,身躯在往下落时,一个倒翻身。这种小巧之技,就为是在墙头倒纵。若是一直退,一直落,眼望不到背后墙头的尺寸,最容易失脚,何况提防着铁臂苍猿朱鼎,还有暗器追到。
蓝昆这一个鹞子倒翻云式,身形往下落,前后左右全能照顾到了。铁臂苍猿朱鼎何尝肯叫他这么逃出手去?右手铁莲子一打出,再向后一拧身,口中发着失望叹气之声,那情形是撤身退走。可是手底下已经暗自预备好,左手往外一振腕子,这掌中又扣着五粒铁莲子,竟向草上飞蓝昆往下落的全身上打去。这种暗器发出,在这种情形下,草上飞蓝昆是不易逃开。可是在朱二侠左掌铁莲子打出,草上飞蓝昆身形已经翻转来,离着下面尚有六七尺高,这五粒铁莲子完全到了。好个蓝昆竟在身躯悬空的一刹那,猛然把丹田气一提,双足竟照准了下面的两粒铁莲子上迎去;双掌也是横截着,猛然一分,身躯已经飞坠墙头,奔他头上一粒铁莲子掠空而过。不过他用尽了一身的本领,把铁莲子避开,可是脚底下再找墙头力量,算是用不准了。往下一落,脚尖也就是将将点着墙头的里口。他只好趁势用脚尖猛一踹,身形飞纵出来,落在了墙下。
那铁臂苍猿朱鼎已经转过西墙去,也趁势一纵身,蹿了下来,在这种情形下,铁臂苍猿朱鼎已认定了草上飞蓝昆这种身手实是不凡,绿林中实在是少见的人物。那草上飞蓝昆却一抱拳道:“朱老师,承你掌下留情,叫我蓝昆甘拜下风了。”铁臂苍猿朱鼎道:“朋友你这身绝技,我朱鼎已然佩服!你有这身本领,江湖道上哪会不成名?朋友今日较量之下,只要你好自为之,或者我们离开石城岛,有再会之时。”那草上飞蓝昆道:“朱二侠,这种地方只有武功分高下,手底下见输赢,谁见谁不见谁,咱们离开石城岛再说了。”说罢,转身奔敞棚前,向神拳叶天龙一拱手道:“小弟我未能给叶岛主保全威名,太觉惭愧了。”说罢,不等叶天龙答话,转身归座。
神拳叶天龙对于草上飞的情形,分明是彼此未能尽量施展。按蓝昆的轻功造就,在江湖道中实在是称得起超群绝俗。虽则铁臂苍猿朱鼎是个劲敌,这两人对上手,应该是总得有受伤在暗器下的,他们两下这样散场,颇像早就认识,在石城岛中互存退让之意。“真要是那么一来,我叶天龙可算瞎了眼,拿着活冤家愣当好朋友,我非得毁在他们手中不可了。”叶天龙虽则起了疑心,可是他口头上绝不敢带出一字来,在这时得罪了道上同源,于自己万分不利,只好是忍耐下来。
此时铁臂苍猿朱鼎却也转身退回来,那穿云鹤苗勇看到神拳叶天龙脸上的神色,自己心中也十分不快。草上飞蓝昆是他的盟兄,这苗勇对于自己的弟兄,是素所深知。漫说和朱鼎没有交往,就是和其余的人在江湖道中也绝无来往,叶天龙分明带不满意的神色。他愤然站起,向盟兄草上飞蓝昆道:“二哥,我们今日来石城岛,跟叶岛主若不是有交情,决不能伸手和叶岛主的对头人较量武功。咱们弟兄在关东三省无论何时,走在什么地方,敢说是好朋友。现在二哥你下场子不能给叶岛主保全石城岛的威名,知道的认为我们弟兄功夫不到,学艺不精;不知道的,就许疑心我们对于叶岛主的事有不尽力之虑,这种黑锅我们弟兄可背不起!可是凭武功本领,任凭多么成名的人物也不敢准保所向无敌,这里面实在是难说。咱们对朋友一片血心,拿着性命来顾全江湖道义。若是再落了朋友怀疑,我们弟兄在关东三省可就不能立足了。我本当下场子替叶岛主再见一阵,现在我可不敢了。我有自知之明,这种武功本领所限,任凭你有多大雄心,恐怕也由不得你。倘若我二次再栽在人家的手内,那样一来,我弟兄两人算毁一对。我只好向叶岛主谢罪,只有在这里看看别位给叶岛主保全石城岛的威名了。”
神拳叶天龙一听这番话,叫他更加难堪。“这苗勇真就敢不顾一切,把这番话讲出口来,这分明对于我有十二分不满的情形,并且有诚心破坏我今日这场之意。”叶天龙遂冷笑着向苗勇说道:“苗老师你这番话,我可实在不敢承认!你这么讲出来,叫我叶天龙置身无地。一班同道们看得起,来到石城岛替姓叶的壮壮门面,如今更肯下场子帮忙,和关内下来的一班侠义道作以武会友之举,我对于好朋友们焉敢怀疑?胜败输赢,谁也不敢保定怎样,苗老师你那样话说出来,这七阵赌输赢,只怕别位就不好再下场子了。不替姓叶的卖命的,就得看成有吃里爬外之心,那么好朋友还不如袖手旁观,反倒可以少落些嫌疑!苗老师,咱们全是有交情的人,岂能这样讲话?我叶天龙从十九岁入江湖道,在江湖上已经三十年了。遇到什么大风大浪,我叶天龙就没皱过眉头!我们在江湖道中闯的朋友,哪有怕死贪生之辈?石城岛今日既有一班好朋友在场,我叶天龙哪好不借重朋友之力?真要是一班同道们对我叶天龙稍有怀疑之心,我倒丝毫不敢请朋友帮忙了。任凭天大祸事,我还敢一身承当,何必叫好朋友们跟蹚浑水?我叶天龙倒要凭我这一身所学,结束今天这场事。”说着话,他愤然站起,要亲自下场子会斗敌人。
这边武当大侠萧寅、孤松老人李天民,全微微含着笑,认为叶天龙这是遭天报应,他们先自行窝里反,自己也先造成离心离德的局面,这倒是石城岛赴会难得的机会。至少他这里一班同党们,先有几个不肯再为他卖命的了。果然在苗勇这番话说出之后,和叶天龙交情稍浅的,就不愿强出头了。这时孤山二友铁笛双环彭英方、月下无踪蒋英奇,全认为他们这种情形,可是要自存灭亡之道。自己弟兄两人在这石城岛中,要为他们这种不顾江湖道义的情形所累。月下无踪蒋英奇立刻向神拳叶天龙一拱手道:“叶岛主,我们全是在江湖道中多年,以义气为重,凡事应当往大处着眼,不能够因为一些小节,彼此间就存芥蒂。叶岛主你先请坐,我和这般大侠们也有个约会,定规好了,在石城岛要聚会一下,容我弟兄下场子之后,叶岛主再请你尽量施展你那一身武功绝技吧!”
蒋英奇更不等叶天龙再答话,已是向场子中走来。一转身,眼望着孤松老人李天民和武当大侠萧寅,拱手说道:“老侠客们,庄河厅在下也曾拜访过,现在石城岛以武会友之下,我蒋英奇要斗胆领教。大侠们若不嫌辱身份,可以下来赐教我几招,叫我也瞻仰瞻仰武林正宗的绝技。”孤松老人李天民含笑点头站起,一边走着,一边答道:“蒋老师,这是我李天民求之不得的事,我们此次下辽东能够和蒋老师弟兄二人在石城岛一会,这是我们最难得的遇合了。但不知蒋老师要怎样较量?我李天民很愿意蒋老师你把那不传之秘的功夫,在这里露两手出来,也叫我开开眼界。”蒋英奇道:“老侠客,咱们可不用说什么刻薄话,商山二老在武林中是多么大的名头!我弟兄既然和老师父遇上,就不能不在你们面前讨教几手。我想拳术、剑术、轻功、暗器旁人已经全施展过,我们只好另换一种比较着有些限制的功夫,互相印证一下兵刃。老侠客,你掌中那口天罡剑,威震武林,更是一口宝剑,我要在你这天罡剑下讨教几招。”李天民忙含笑道:“我已经有言在先,无不从命,但不知蒋老师这划地较兵刃,要用多大的地势施展?”月下无踪蒋英奇道:“很好,咱们就这样互相印证一下。”
那蒋英奇已经吩咐伺候场子的弟兄们,在这场子当中用花枪在地上翻了两丈直径的圆周。这种地方若是较量拳术,还不足为奇;这种对手轻兵刃,在这两丈的圆周内,那得全凭一身小巧的功夫。李天民遂走进了这圆周中。蒋英奇把长衫脱去,依然没看见他有兵刃。孤松老人李天民就知道它定是武林中一种奇形兵刃。那蒋英奇也转到了这圆周内,彼此是各据一方。孤松老人李天民站在东面,蒋英奇说了声:“老侠客,请你亮剑赐招。”李天民答了声:“遵命。”因为这种地方,不用再向他作什么无谓的客气。“两下既已全说明是较量兵刃,可是他虽则没早早亮出来,凭他孤山二友对付我李天民,他就不敢那么狂妄欺人,讲明白了的事,故意地轻视我,以空手对剑。”李天民这样想着,一抬手,挽剑柄,拇指压哑巴簧,左肩一撤,剑出鞘。可是那月下无踪蒋英奇却在他短衫下一伸手,随着右臂往外一抖,亮出一软刃。
李天民暗暗惊异,果然这孤山二友不是徒负虚声之辈!原来他用的是一条十二连珠索。按:作者此处叙述有误。李天民此前已领教过蒋英奇的十二连环索。可是他这条兵刃,打造的竟看不出是金是铁,通体乌黑。这种兵刃是十二个环子连环锁住,两边各有两个棱子镖形的索头。它在抖出来时,丝毫不带一点连环震动的声音。自己更加十分注意。因为这种江湖能手,他对于南北派武林中所有成名的人物,知道的全是十分清楚。商山二老在江湖中已经成名多年,弟兄二人掌中这两口剑,是久已名闻江湖。虽不是古代传流的宝刃,可全能够剁铜断铁。平常的兵刃,要是和这两口剑对上招,只要手底下稍弱,兵刃就先得受伤。可是月下无踪蒋英奇竟自明着要求以天罡剑和他较量,他这条十二连环索,定是能克制天罡剑,自己和他对上手时,倒要试试他这条连环索是用什么打造,叫人这么难以辨认。
两下的兵刃这一亮出来,互相一立门户,孤松老人李天民左手剑诀一起,右脚一提,宝剑在自己胸前一立,左手剑诀从左侧圈过来,横着往剑身上一搭,口中说了个“请”字;双臂一分,右肩头往右一斜,左手剑诀往左边向下斜指,右手剑却往右斜着,往外一穿,“大鹏展翅”,身体虽则倾斜过来,可仍然是左脚站地,右脚奉着。赶到剑式亮开,左右足往右一落时,天罡剑往下一沉,剑尖向下从右往左倒翻回来,往自己的左腿下一压,剑诀也往后指着,侧身疾走,顺着圆周边上向右盘旋。这种一开门立式,就与众不同。你看他虽然是自己亮式,处处是不用力,可是处处全带着无穷的威力。
那月下无踪蒋英奇把掌中那十二连环索双手一扬,也是斜身侧步,把这条十二连环索斜压在左肋下。也是往右踩着圆周的边线,脚尖点地,往右盘旋过来。这两下里各自把式子亮开。月下无踪蒋英奇走出七步去,把左脚提到前面,猛然向左一探,身躯斜转过来,把右手握着的十二连环索往右胯下一压,左手往前一领,向孤松老人李天民招呼了声:“请进招。”他话声出口,人已经纵出来,往前蹿出丈余。孤松老人李天民也把身形旋转,掌中天罡剑往前一探,左手的剑诀压在剑身上,轻轻一旋,两下里相隔不过三尺左右。孤松老人李天民身躯往下一矮,一抖右腕,天罡剑递出,向月下无踪蒋英奇胸前便点。蒋英奇把左手连环索头往起一带,往剑身上一挂。孤松老人李天民往左一撤步,身躯随着右手剑诀往后一转,只凭右臂之力,竟把全身提起,拔起三尺多高来;如旋转般带着这口剑,竟自一个“鹞子翻云”式,掌中剑向蒋英奇左肩头斜劈下来。这种剑招变化得真是超群脱俗,在一般武师们,无论哪一派剑术没有这么施展的。这月下无踪蒋英奇十二连环索向外挂空,李天民旋身递剑,剑身如同电火石光一般快,已到了他左肩头。他竟自身躯往左斜着一扑,这口剑正擦着他头顶劈过去。可是他这种身手也自不凡,身躯向左斜扑下去,步眼可未动,猛然一个“卧看巧云”,“犀牛望月”,上半身往后一转,可是他掌中的十二连环索,却已从左肋下甩起来,反着向李天民腰肋上打去。
这种招数递得真是迅捷异常!十二连环索到,孤松老人李天民在宝剑劈空之下,右脚往自己的左边一踹,却已脚下换步,右脚尖一点地时,左半身猛往后一翻,又是一个转身;掌中天罡剑却从下往上一撩,剑尖儿找十二连环索的索头,两下里堪堪已经到一处。蒋英奇猛往回一振腕子,十二连环索已经撤回去,“翻云覆雨”式往回一撤,跟着已经又翻回来,十二连环索从上往下猛砸下来。孤松老人往左一横身,索头从右肩侧落下去;可是李天民掌中的剑又已递出,“白蛇吐信”,剑尖儿奔月下无踪蒋英奇的咽喉点来。蒋英奇身躯往下一杀,右脚往前探出,只用右脚尖点着地,右臂往前一带,身躯矮着,在地上一个盘旋,这条十二连环索横卷过来,“玉带围腰”,向李天民的左肋上便缠。这十二连环索还没递到,李天民往起一纵身,“一鹤冲天”,已然向高处拔起,纵起足有一丈余高,斜往后落出七八尺远去。在李天民身躯纵起时,蒋英奇他不往前追着赶打,左脚反倒往后一撤步,这条十二连环索在自己的头顶上一个盘旋。他这种力量可用足了,把连环索上的力量撒开,身躯随着连环索一转时,连环索在前人在后,人随索起,竟自飞扑过来。可是这条十二连环索那么软的兵器,竟自抖得如同枪身一样,笔直地向孤松老人李天民的胸前点去。
李天民本是倒退出去,脸仍向着这边,这时身躯也就是才落下来,脚尖才一着地,还没落稳,蒋英奇十二连环索已到。这位老侠客果然有不同凡响的身手,他竟自猛将右脚往起一踢,身躯往后一仰,眼看着已经倒向后面;可是竟凭右脚尖支持全身,在上半身一仰过去,蒋英奇的连环索已经点空。李天民身躯竟自猛然往右一翻,仍然是右脚尖着力地点着地,身躯还是如平躺着一样;可是脸已经是向下了。在他这么一翻身之时,右手的剑往外一展,这身躯如同一个“丁”字,竟向后转过来,天罡剑已然向月下无踪蒋英奇的右胯削去。这种功夫在拳术、剑术上全不容易施展,“蜉蝣戏水”,“平沙落雁”,这种绝技没有精纯的火候,不敢在这种强敌下施展。这种剑招递过来,真是出人意料,任何人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递招。蒋英奇的身形已然收紧,斜身往外一纵,这种不自然之力,可拿不准尺寸了。转身纵出去,脚底下已经到了所画的界线上。他因为身形是猛力往后撤,力量是用足了,赶到发觉脚尖已点到界线上,可是右脚就得往前再上一步,才可以把身形拿稳了。
蒋英奇在一惊之下,竟自以悬崖勒马之力,把已闪出去的身躯猛力地往回一带,算是没出了界线。可是孤松老人李天民那里,在解救过危急之势后,更用这种绝招把月下无踪蒋英奇逼迫得蹿出去,自己可把身形一长,也已经倒翻出来;却故意地脚下点到界线上,身躯摇晃了几晃,把剑交左手,倒提着向这边一拱手道:“蒋老师,果然你武功出众,这条十二连环索有神出鬼没之能,叫我李天民算是见识了高招。胜负未分,我李天民将来还要在蒋老师十二连环索下多讨几招。”那月下无踪蒋英奇虽则把身形收住,不曾当众栽了跟头;此时孤松老人一说出这种话来,光棍一点就识,自己分明是已经栽在人家手内。可是李天民成心地给自己留余地,凭孤山二友也是成名关东的江湖朋友,不能这么不知进退。遂把十二连环索往腰中一围,往前上了一步,抱拳拱手道:“商山二老这种剑术,真是玄妙难测,我蒋英奇甘拜下风!我本当还要向李老侠客领教别样的功夫,不过我不能那么恬不知耻,我们将来再会吧!”说罢这句话,腾身一纵,已蹿出界线外,退回座位。
此次月下无踪蒋英奇这么败在孤松老人李天民之手,实在是叫他未尽所长。在他这种失败之下,也就可以看出任凭你有多大本领,若存着骄傲之心,对敌手起轻视之念,非失败不可了。这孤山二友弟兄二人全是一身极好的本领,蒋英奇掌中这条十二连环索,功夫实有独到之处。他若是一动手,对于孤松老人李天民存着强敌不可侵犯的戒心,以李天民的武功本领,还未必就胜了他;何况他们弟兄两人不只限掌中的兵刃与众不同,还是各有一身绝技。月下无踪蒋英奇完全没施展出来,十二连环索就败在天罡剑下,实在是冤枉。
孤松老人李天民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侠义道,和蒋英奇一动上手,早就知道此人绝不是平常的本领。遂把天罡剑尽量施展之下,侥幸地胜了他,可是自己对于蒋英奇绝没含着丝毫轻视。此时,蒋英奇的师兄铁笛双环彭英方,见师弟竟自败在孤松老人李天民手内,立刻站起,向神拳叶天龙抱拳拱手道:“我蒋英奇师弟败在李大侠的手下,我们太觉惭愧!我彭英方还要忝颜下场子,跟这位李大侠过几招。叶岛主,我们弟兄倘若全栽在李大侠的手下,还请叶岛主你担待。”神拳叶天龙急忙站起,也抱拳拱手答礼道:“彭老师不要这么客气,此次来到石城岛为我叶天龙仗义帮忙,我叶天龙就对于朋友们的热诚万分感激!至于胜败输赢,虽则关系着我叶天龙的石城岛存亡,不过叶天龙懂得江湖道义,朋友们来到这里肯替我叶天龙伸手的,也就真很够交情了。我不是那么无情无理,就是把我这石城岛断送在朋友们手中,我叶天龙若有一字怨言,就枉为关东道上的朋友了。彭老师请!”
铁笛双环彭英方遂答了声:“这是叶岛主看得起我们。”说完了这话,跟着又向座上一班江湖道一拱手道:“彭某在众位老师傅们面前献丑了。”他立刻走向场子中。孤松老人李天民却在那里等待着,见彭英方走过来,忙迎着含笑说道:“彭老师,你也肯这么赏脸赐教,我李天民这次来到石城岛,实在是幸运得很!可是贤昆仲武功造就全得有真传,方才承蒙蒋老师的容让,叫我李天民露了这个虚脸,在彭老师面前我是非栽不可了。”铁笛双环彭英方含笑点头道:“李大侠,我们无须再做客气,我二弟蒋英奇已经败在李大侠的手下,你掌中这口天罡剑实在剑术惊人,我们弟兄在关东道上还真没会过这样成名的人物,所以我们弟兄能和李大侠动手过招,虽败犹荣。我要在李大侠的剑下再领教几招,可肯赐教么?”李天民道:“我不敢当‘赐教’二字,咱们互相印证一下,请彭老师你赐教吧!”
彭英方一伸手,从背后把那支铁笛撤到掌中,向李天民道:“李大侠,我彭英方没练过什么真实的功夫,只得恩师传授这一支铁笛和一对双环。今日在商山派掌门人面前,把我一身所学这不成派别的铁笛上功夫献献丑,李大侠请你剑下留情。”孤松老人李天民道:“彭老师,你使用这种兵器,更可以看出,你所学所能不是江湖上庸俗之辈。以这种兵器成名江湖的,据我李天民所知,近四十年间,连彭老师只有两人。何况武林中擅长点穴术的能有几人?请彭老师赐教亮招。”
孤松老人李天民往后连退了两步,铁笛双环彭英方也往后撤了两步,两下里不言而喻,还是在这圆周界线内动手。李天民仍然是施展商山派独有的剑术,剑诀一领剑锋,“樵夫问路”式往前一指。那彭英方左手往铁笛上一搭,略一施礼,向孤松老人李天民说了声:“李大侠,剑下留情。”他这动手更没有什么迟疑,话声出口,身形猱进,已经纵身过来;往地上一落,左脚尖一点地,右手的铁笛向外一递,照着李天民的面门便点。孤松老人李天民身形微往右一闪,剑在自己的左肩斜向前探着,往回一撤;却用剑身找他铁笛,不是削砍,却用剑身往外一挂。彭英方右臂往回一撤,跟着一反腕子,铁笛又从下面递出来,照着孤松老人李天民丹田便点。李天民左脚往外一滑,左肩头往外一沉,掌中剑已经斜着向下一展,“孔雀剔翎”式向彭英方胯上削去。彭英方左手的掌式往外一带,身随掌走,把铁笛撤回来,一个转身,这支铁笛带一股子劲风,反向孤松老人李天民左肩井猛砸下来。李天民一剑削空,见彭英方的身形快若旋风,这一翻转,铁笛已砸到肩头。无论自己天罡剑如何锋利,可不敢向铁笛上硬接硬架。身躯往右一倾,左脚用力一点地,已经腾身向右蹿出七八尺来,往地上一落。那彭英方铁笛砸空,他却左掌往外一穿,右脚尖一点地,跟踪纵起,已到了李天民的背后。两人的起落,虽然是有先有后,可是所差的不过是丝毫而已。他追得这么疾,掌中那支铁笛已经向李天民头上砸来。这孤松老人李天民在这种强敌之下,丝毫不敢稍有疏忽。就在身躯往下一落时,已知道这彭英方定然是跟踪赶到。在左脚尖点地时,已然暗中用力,右脚往左一提,身躯已经向左边转过来,掌中剑“腕子翻云”猛撩上来。正是铁笛双环彭英方铁笛递出来的时候,李天民这一手应付得迅捷异常,剑锋已然堪堪撩着彭英方的右臂下。
那彭英方铁笛砸空,剑锋已到,这种招数,来得十分厉害,当时撤招却有些来不及了。可是他仗着一身武林精湛,剑锋已然沾到衣裳,他猛然用力一耸右肩头,这条右臂往上一带着,铁笛甩起来,把这一招躲过。可是他铁笛也翻转来,从下往上,二次向李天民的右肋上猛戳过来。这两下里一个是武林前辈,一个是绿林能手;各有一身绝技,各有一种超群绝俗的功夫;一口剑、一支铁笛,各把全身的本领施展出来,两下里一招比一招疾,一招比一招险。这次李大侠对付彭英方,可就比方才对付那月下无踪蒋英奇厉害多了,两下里倏进倏退,忽起忽落。彭英方这支铁笛,能打三十六处死穴,能当作判官笔点穴位使用,更能运用剑术。这种奇形兵刃不列入兵器谱中,凡是使用这种器械的人,必有过人的本领、超群的功夫。
孤松老人李天民在商山派为掌门人,仗剑走江湖,行道大江南北,绝不是虚名虚声,武功、剑术全有过人的造就。可是今日来到辽东石城岛,和这孤山二友这一递手过招,这位老侠客自己也承认,算是这些年未曾遇见过的劲敌。三十六路天罡剑,就没容敌人在这种剑术下能够搪过十几招去;和彭英方这支铁笛动手,已然连拆了二十余招,两下里只能说武功一样的火候,全是能攻能守,招招愈紧,各自施展最后的手段一决雄雌。两下里又连拆了四五招,依然分不出高下来。孤松老人李天民把掌中这口天罡剑招数一紧,认为不施展自己得意的功夫,恐怕非败在他这支铁笛下不可。这时,彭英方正是一个欺身赶打,身躯往前探着,单足点地,铁笛向孤松老人李天民中府穴点来。李天民微一闪身,把铁笛让过去,掌中剑却是“推窗望月”式,往彭英方头顶上削来。这彭英方猛然身躯往下一沉,李天民的剑锋从他头顶上递过去。可是彭英方在往下一矮身之间,铁笛又变换了招数,“渔夫搬网”,身躯往后一闪,右手中的铁笛却向李天民的右肋上打来。李天民一剑递空,见他招数迅捷异常,已经到了自己的右肋旁。李天民往左一拧身,右脚往后一撤,猛然地把掌中剑翻转着,用剑攒向铁笛上,猛然一点。当的一声,金铁相触,彭英方的铁笛被荡得往外一展;可是李天民一领剑柄,这剑身可横过来,正平着彭英方的肩头下横削过来。
这种剑招变化得神妙异常。彭英方在这种情势下,任何人看着非要伤在孤松老人李天民的剑下不可。可是他铁笛被荡得往外一振时,却早已料到李天民有这一招。他竟自把右腕往起一翻,往起一提一带,“倒挂金钩”式,这支铁笛直立在自己胸前,向左臂外一圈,呛啷一声,和李天民的剑锋迎了个正着。虽然是白昼,可是这溜火花遂带出一尺多远去。这两般兵器,是硬接硬架,李天民的剑横截在铁笛上;宝剑的里口,算是全身从铁笛上滑过去。以李天民这种成名的人物,也是惊得一身冷汗。因为接掌商山派门户,在师门传剑,这口剑定要比人看的重,必须以死保全它。倘然此剑一失,或是被人损伤,那就等于商山派的门户断送在这口剑上。所以,孤松老人此时再也不能镇定下去,随着一溜大火花起处,已然腾身蹿出来。那铁笛双环彭英方在不得意的情形下,用这种极险的手法,便往剑上接;倘若这支铁笛抵不住李天民这口剑的锋利,铁笛削断,自己也就算是当场送命了,所以也一纵身蹿出来。
彭英方察看之下,这支成名关东的铁笛,算是保全住了,仅仅的把铁笛上面削了一层皮;孤松老人李天民的天罡剑也算保全住。彭英方因为弟兄二人自从入江湖以来,守着师门的规诫,本着侠义道的行为,虽做些个劫富济贫的事,可是没有办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弟兄二人年岁虽然不大,在江湖中也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一来是行为谨慎,二来武功得有真传,在关东三省就没有他们弟兄这种一身绝技惊人的人物,所以威名已经树立起来。这次来到石城岛,只为神拳叶天龙过去数年间,对于他们弟兄二人以十二分敬重之意,竭力地结纳。这种寄身江湖道的人,最重的是结交同道,到处有朋友;神拳叶天龙武功本领也不是平常绿林中人物所常见,何况卑辞厚礼,故意地巴结孤山二友。蒋英奇、彭英方对于他出身派别,虽是怀疑,但是被他那么敬重着,也把他当作了江湖道义之交。这次也是十分恰巧,孤山二友并非是被他所请,只为弟兄二人到山东给一位老前辈祝寿回来,是从海路坐海船回来的,正到石城岛这里。两下里很好的交情,哪能够过门不入?随到这里拜望。
神拳叶天龙自从小灵狐李玉到了石城岛,向他报告当年浙南那个陆宏疆依然尚在,并且也投了终南派门户,学得一身剑术,下终南到处寻访他,要报复二十年前杀家之仇;自己险些落在他们手内,并且还不止于他一人,更有江湖道上一班成名的侠义道相助,恐怕早晚总会寻到辽东。神拳叶天龙听到这种信息,哪会不惊心?并且他自从逃到关外之后,从来就没有不在提防之中。他可不是完全防备着当年浙南散伙时留下的祸根。因为时隔多年,未必就有遇合,或者也许仇人已不在人间。他所最提防的是他隐瞒着出路来历,投在南海少林派门下,后来师门中因为自己行为不检,并且自己出身来历也泄露出去,收自己的南沙少林僧虽然已经不在人世、已经圆寂在伽蓝院;可是听得传言南海少林派中人,已经主张把自己除掉,清理门户。所以自到关外之后,就把名字改了,更竭力地结纳关东一带成名的人物,正是为自己将来遇到了难关时,也好呼援求救。
此时,听到小灵狐李玉这样一报告,他知道祸已临头。要说是立时远走高飞,躲避仇家,也不是难事;可是他想到,凭自己单人独骑来到关东,闯出这点“万儿”来,更得了石城岛这么个天险肥沃之地,足可以立起一片事业来,也不枉二十多年来所下的一番苦心。所以不到不得已时,不肯轻轻把石城岛抛掉。赶上孤山二友到来,神拳叶天龙认为是天赐良机,越发地待若上宾,竭力地挽留。这弟兄两人在石城岛住下来,他为的是借重这种成名人物,来应付那旧仇陆宏疆以及江南道上扎手的人物。
这孤山二友被叶天龙这样敬戴着,何况他虽则占据了石城岛,并没有什么过分不法行为,哪能拒绝他这番好意?赶到终南剑客陆达夫随同这般江南一带的名武师石城岛赴会,孤山二友就知道叶天龙这石城岛恐保不住了。就算是当时硬把这般人应付走了,后患依然可虑。这种成名人物既然对叶天龙已然动了手,不会再善罢甘休。弟兄二人既赶上这场事,说不定上场,明知道是一片浑水蹚上了。不过这种成名江湖的人,更不肯做那种不够朋友的事,就在这石城岛落个身败名裂,那也只好说是命该如此了。
赶到月下无踪蒋英奇动手失败之后,彭英方亲自下场子,铁笛斗剑。现在的情形难辨、胜负未分,两下里是一样的情形。可是按理说,既然不能以武功本领胜过商山派的掌门人,很可以就此罢手。可是再一出石城岛,孤山二友在辽东道上,从此就算休想称名道姓,彭英方焉肯甘心?遂把铁笛向背后一插,向孤松老人李天民道:“李老师果然剑术惊人!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彭英方已经失败在你天罡剑下;我还要忝颜和李老侠客较量两手掌上的功夫和轻身术,但不知老师父你还肯赐教?”
孤松老人李天民知道他不肯甘心,现在已经到了重要关头,也正是胜败荣辱分出来的一刹那了。遂点头说道:“很好!正合我意,我知道彭老师未尽所长,但不知彭老师还要怎样赐教?”彭英方道:“咱们就在这地上所画的界线内,彼此较量暗器和小巧的身手,各自随意发招,随意发暗器。因为这种界线内,地势过小,不是施展轻功、暗器的所在,我们能在这界线里边较量一下,也显着新鲜别致,老师父以为如何?”孤松老人李天民听出彭英方这是安心和自己拼命了,遂点头道:“很好,我也认为若是尽自较量些平常的兵刃、拳术,未能免俗,这么印证印证两家的所学,倒为石城岛一会留下一番新鲜的点缀。彭老师请。”
铁笛双环彭英方这时已把那支铁笛递与了伺候场子的人,终南剑客陆达夫也把孤松老人李天民的宝剑接过去。两下各自抱拳说了个“请”字,同时腾身而起,蹿进了划地对拳的界线内。孤松老人李天民身形落在北面,铁笛双环彭英方落在南面,两下里立时把门户亮开。孤松老人李天民一亮掌式,以商山派三十六路白猿掌开门立式。铁笛双环彭英方却也施展开秘宗来,立了门户。李天民知道这孤山二友终是江湖道中两个奇才,他对付自己这趟白猿掌,却用秘宗拳来应付,足可以见出他所学极博,因势利用。这种江湖能手,实在少见。孤松老人李天民越发不敢轻视他,两下里把门户这一亮开,所施展的拳术全是以身轻小巧取胜。商山二老以这趟白猿掌,掌着商山派的门户,威震武林。这种拳术实有独到的功夫、独得之秘。二三十年来凭这趟拳术,在大江南北行道时,就没叫对手讨得好去,功夫之深可想而知。今日,孤松老人李天民在石城岛对付这种强敌,更把三十六路白猿掌精纯的功夫,完全施展出来。身形快似飘风,捷如闪电,吞吐收放,攻守进退,处处见功夫,处处见火候。铁笛双环彭英方把秘宗拳施展起来,也另有一种精纯的造诣。招数变化得虚实莫测,身形随着掌式,进退反侧,或攻或守,忽起忽落;身形有时轻如飞燕,有时稳如泰山,起似惊鸿一瞥,形如闪电风驰。这两人在这所划的界线内,盘旋进退,如同走马灯相似。这两下全是功夫到了火候的江湖名手,一对上拳,看着两人好像是谁全不肯真个往外发招。两下里只要招数往外一递,只要彼此一认招,反击立时分开,才沾即走,乍击乍合。这两下里一搭上手,就是二十余招。座上所有的人,里面可没有一个弱者,武功本领全是有极好的造就。在这种行家眼中看来,这两人动手的情形,真叫人惊心动魄,全替动手的人担起心来。造就到这般地步,全是数十年苦练所得。这两人动上手,实在有胜有败,无论哪一方栽在这里,全觉可惜。
孤松老人李天民把三十六路白猿掌尽量施展出来,只能够和铁笛双环彭英方打个平手。彭英方何尝不暗暗着急,自己这趟秘宗拳在关东三省就没遇见过敌人,想不到这孤松老人李天民底下竟有这么厉害。这时,彭英方正用了手“乘龙引凤”,往孤松老人李天民的面门上一击之下,猛然往回一撤招;原是右肩头在前,下半身不转,脚底下步眼不动;只把上半身一拧,左掌反掌向后打出来,手背正向孤松老人李天民胸腹上撩来。这种招数,变化得真是灵活巧快,沉实有力。虽则是反掌向后击,可是这种拳力若是被击上,也能被打出数步去。彭英方这一招递出,孤松老人李天民凹腹吸胸,后背从后一起,肚腹满缩进去。彭英方这一拳,可是完全撒出来。李天民仗着一身内家的绝技,只差着半寸,彭英方这一掌就是够上。不过他这条左臂往外一递,孤松老人李天民右掌用虎口往彭英方的虎门旁一搭,手掌一横,往起一卷,金丝倒缠腕,已经把彭英方这条左臂撩起。孤松老人李天民的右掌可随着他左臂往起之势一反转,用掌缘顺着他左臂里面往外猛推出来,这一掌直奔彭英方灵台穴打来。
彭英方自己已经递了空招,更把招技用老,已经算犯了拳家的大忌。行拳过招,动上手时各不相让,这一掌递过去,就想把敌人立败在掌下。可是无论哪一招哪一式,不许假着力,往外撤招时才能够收放自如、取舍随意;虽不能制胜,也能保护到自己。无论多好的武功拳术,也不能一伸手就能把敌人战败。倘若是递了空招,双掌必须要能发能收。已打出去,能够用上了,掌上的力要用足了。只要你掌力弱,虽是这一招你用上,有时对手能按能担,比你的力量足,反为所制。招数只要往外一撒,只要看到敌人已经能拆了,这一招必须撒得疾,收得快,变得灵滑。空招不能往外打实了,就为的是你的招数用不上时,还能回奉救自己,这是练拳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以铁笛双环彭英方这种身手,武功已有火候,决不会遇这种地方忽略了。不过他这一式认为决不会再叫孤松老人逃开,招数已然用满,左臂抽不回来。
李天民的一掌劈到,彭英方在这种情势下安心落个两败俱伤,一块栽在石城岛。他的右掌却从下猛然翻起来,身躯是左肩头用力地往后一闪。可不完全是把上身往后撤,他右脚反往前踢,他的右掌随着这种式子猛然贴着李天民的右臂下,也向他天突穴上打来。这一手发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任凭是多好的武术家,不会有这么递招的!两下就算是双掌成了一个式子,只要掌力往外一撒,两人是谁也逃不开,全得立时伤在掌下。就在这危机一发的一刹那,在这场子的偏东南角一株大树顶上“扑哧”一响,一条灰影疾似骇电惊霆,飞坠到李天民、彭英方的面前,一边往下落着,听得这人竟喊了声:“这是何必!”可是,孤松老人李天民和彭英方两人的掌互相已经全递上,只要掌心向外一蹬,这两位成名江湖道的技击名手就要立时毁在石城岛内。可是此人往下一落时,他的双掌一分,竟按在两人的胸口上,微微地一震,就把这两人分开,各倒退出五六尺。这一手出其不意,座下的人全站起,知道来人是出于善意。孤松老人李天民和彭英方一打量来人,全是愕然惊顾,谁也不认识这人。这人完全是渔夫打扮,穿着一身短衫裤,袖管挽着,裤腿也挽起很高来;身量高有六七尺开外,年岁足有七旬左右;留着花白须鬓,黑紫的皮肤,显然他是终年在水面上随水漂流,眉目间含着一股子英风锐气。他把两人推开,竟自咯咯一笑道:“你们两家有什么深仇大怨?全这么甘心要毁在石城岛内,叫我看来未免太冤。”
老渔人一现身,终南剑客陆达夫、铁臂苍猿朱鼎、武当大侠萧寅、擒龙手厉南溪全惊诧万分,这正是那东海渔夫谷寿民。他自从在海边现身之后,在那日深夜里留柬示警,火焚茅庐,侠踪隐去,始终没肯再和这般人会面。今日竟在铁笛双环彭英方、孤松老人李天民势将同归于尽之下,突然现身解救,这真是乐得之举。此时铁笛双环彭英方却厉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竟自到这里参与我们这场事情?”这位老侠客往后退了一步,向彭英方道:“难怪尊驾不认识我,本来像我这漂流海上一渔家,竟敢大胆地来到石城岛,扰乱彭老师的清兴,冒昧得很!在下姓谷名寿民,我却认识老师父你。孤山二友在关东三省威名震乾坤,老人孺子没有不知孤山二友的大名。以这种武功本领,在关东道上,能有几人敢和孤山二友抗衡?我谷寿民冒昧地在这里现身,定要惹得彭老师的不快吧?”
彭英方听到这老渔人报出姓名,十分惊异,这次来到石城岛可真是十二分失计。想不到这东海渔夫谷寿民一个从来不管江湖道事的人,他竟也强出头参与这件事。当时听到这种话风,冷笑说道:“老侠客,咱们全是寄身江湖道上人,何必徒逞口舌之利!既然在这里突现侠踪,敢问来意?”李天民此时对于这位老侠客露出本来面目,自己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此时若不亏得这人解救,定然和铁笛双环彭英方落个同归于尽。遂趁这时向东海渔夫谷寿民抱拳拱手道:“老侠客在辽东一带名震武林,我李天民久仰威名,今日更蒙解救我和彭老师的危险局面,我李天民感激不尽!老侠客一番美意,我们稍有心者定然领情。不过现在请老侠客和这石城岛的主人相见,我和彭老师较量武功,绝不愿请任何人帮忙,还请老侠客多多担待。”东海渔夫谷寿民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冒昧而来,自知于理不合,此时彼此全为武林中朋友,我愿意两家能够本着以武会友的正义,不挟私见,不败意气之争,那才真是武林盛会呢。适才二位老师父竟有各走极端之意,岂不是把石城岛之会变作凶杀仇怨之场,那是何必?我谷寿民要向商山二老的李老侠请示,你们今日之会,要得到怎样的结果双方才肯罢手?”
孤松老人李天民没向老渔夫答言,神拳叶天龙却已站起,走了过来,向东海渔夫谷寿民招呼道:“我久仰多时的谷老侠客竟自亲临我石城岛,真叫我叶天龙欣幸万分!我叶天龙万想不到竟会把老侠客们惊动到来,这一来我和那位陆老师的事,看在一班老前辈们身上,更得早早把它解决了,不要把好朋友的盛意埋没了。我在石城岛寄迹以来。早知道辽东地面隐迹着这么一位当代大侠;所以我自从到这里之后,就竭力地访寻老侠客的踪迹,谁知老侠客正如神龙见头不见尾,我叶天龙与老侠客竟自无缘!今日竟蒙谷老侠客亲自驾临,我叶天龙愿意一切事听凭老侠客的主张。现在可以把较量武功的事收起来,我叶天龙算是认败服输。谷老侠客里请,我叶天龙要略备水酒,聊尽主人之礼,我想老侠客不至于推却我吧?”
孤松老人李天民等全认为神拳叶天龙这种办法十分离奇,猜不透他是何心意。东海渔夫谷寿民哈哈一笑道:“叶岛主,你能这么慷慨,赏我谷寿民的这点薄面,真叫我受宠若惊!你肯这么破除私见,顾虑到江湖道中冤家宜解不宜结之义,我谷寿民定然要叫你们解冤释怨,新仇旧怨要在今日一笔勾销。我谷寿民倒得扰你三杯。”
这一来,终南剑客陆达夫虽则认为事情变化得急,叶天龙这么答应得过于容易,反叫人有些不放心了。不过,在东海渔夫谷寿民的面前不敢露出神色来。老侠客也是一番美意,夜探石城岛时分明是他暗中相助,实有成全自己之意。如今虽然这么冒昧地来到,向他自己身上招揽这件事,个人哪肯当场拒绝?只有看着商山二老等的面色行事。叶天龙是一个怙恶不悛的积盗,东海渔夫这一现身,他自知不敌,逞才要用毒谋诡计把群侠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