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完这字柬,萧寅一旁说道:“东海渔夫明示出,石城岛尚有极扎手的两人,叫我们谨慎提防,莫要轻视。只是双英又是何如人,我倒猜不出来了。”朱二侠也是惊诧十分地向萧寅说道:“这东海渔夫谷寿民,他已经隐迹多年,江湖道上再没有见着他踪迹的。哪知他竟隐居在此地!我们同下辽东入石城岛,以及动手时连伤匪党的党羽,全是这位老侠客所为了。这双英定是这关外一带绿林中人物,慢慢不难访查。只是他现在既然留下字柬,隐身退去,定是要在暗中动手,助我们一臂之力,此时先不愿与我们相见了。”
萧寅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先回转庄河厅,店中计议一番,再定下手之策。此时或者他入石城岛尚没退出来,我们明日再来相访如何?”朱鼎摇摇头道:“不对吧?我认为他是不愿意和我们相见。这字帖写的时间不会久。我们入石城岛,已耽搁半夜的功夫;你看那砚台上的字墨未干,他分明离开这茅屋未久。”萧寅点点头。
陆达夫随问道:“这位谷大侠隐迹这里,听老前辈们所说的情形,他已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我师父指示我南北各派中成名人物时,并没有提到这位老前辈。他在哪里行道?老前辈们定知详细。”武当大侠萧寅答道:“此人近十年来,匿迹销声,并且传闻他已然不在人间;或者有人说是他已经当了道士,入山修行,不在尘世上和人争名逐利了。所以多年来,全把他早已忘掉了。一鸥子哪会再想到他?等到闲暇时,我把这位老侠客一身经历,再讲与你们听。”
说话间,走出这间茅屋中,顺着海岸,奔庄河厅的镇口而来。走出没有多远,忽然听得背后有一片噼啪爆响之声。众人一回头时,只见东海渔夫谷寿民所住的那座茅屋,突然着起火来。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连屋顶上的茅草全燃烧着,火势熊熊。萧寅和朱鼎彼此点头叹息道:“这位谷大侠,他定是因为踪迹已露,来把这座茅草屋放火焚烧;他的渔船又被我们断送,此后他的踪迹越发地不易找寻了。”遂互相叹息着,转进庄河厅镇口。
这时,天已经到了五更左右。四人相率飞身蹿上商民住户的屋顶,赶奔福升店。这时好在天还没亮,略微地查看屋门,见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才悄悄走进屋中。
外面已经鸡声报晓。各自把兵刃解下来,略为歇息一刻,天已大亮。店家已经起来打扫院子。陆达夫先把门推开,招呼店家给打水净面。只是在一推风门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只见在门扇上横窗口上面,钉着一支雪亮的钢镖,更有一个很大的信封,被这镖牢牢地钉住。陆达夫失声招呼:“老前辈们快看,我们这屋中竟进来人了!”
铁臂苍猿朱鼎从东里间出来,看到陆达夫所指处,不禁怒火燃烧,口中说道:“贼子们欺我太甚!”一纵身蹿到门头上面,左手轻轻一抓门上的横过木,右手已经把那支钢镖和信封抓下来,落到地上。这时店伙已经进来,朱鼎转身走进里间。店家却向陆达夫道:“客人起得真早!你老稍候一刻,厨房里才把火点着。”陆达夫点点头,伙计们收拾屋子,打扫干净退出去。
朱鼎才把那支钢镖和信封取出来。只见这支镖是三棱瓦面,分量还是比平常的加重。在标尾上刻着一个叶字,那信封却写着“陆宏疆仁兄亲启”。铁臂苍猿朱鼎把里面信笺抽出来,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是:
“宏疆仁兄,浙南一别,屈指廿年。弟无时不以我兄为念,流浪天南,已在江湖上不能立足,均为我兄之赐。幸得另投名师,重学武技,远走辽东,十余年来始得在辽东石城岛立足。幸赖一班江湖同道之助,暂时栖身。不意我兄竟驾临辽东,弟欢幸无似,足见我兄不忘旧日之情。仅具草函,恭候驾临,敬请道安。弟叶云载拜。”
朱鼎看完这封信,急忙令大家传看一遍。陆达夫更是怒眦欲裂,愤然说道:“叶云这狂徒!他竟敢对我们有这样行为,分明是到了辽东。我们正好明张旗鼓,正式会一下子,我倒和他算算这笔账,分个生死存亡,倒也痛快。”铁臂苍猿朱鼎也恨声说道:“陆师父,正该这样办。我们此次夜探石城岛,分明是他先得着小灵狐李玉的报告,早已提防。我们在庄河厅落店,也被他觉察;这一来,我们不必隐蔽行藏,很可以明入石城岛,找这狂徒清算旧账了。我们若再自迟疑,这里反倒要被他先下手来动我们了。不过叶云他也过分的狂妄,难道朱鼎已然来到辽东,想照顾他,他居然敢置之不理,没放到眼中?我倒要叫他尝尝朱二侠的手段。”
武当大侠萧寅说道:“朱老师,倒不必把这些小过节儿放在心上。他既然已经暗遣他的手下的党羽,把我们形迹全探查的清楚,依然敢这么狂妄无人,似乎他实有所恃,我们也不可过于冒昧。此次只要再去石城岛时,也就是我们和他分存亡的时候。我们弟兄倒还不至于怕他的人多势众。不过我想只要一动上手,不把石城岛弄到瓦解冰消,我们也就不必想生出石城岛了。现在我们的人力量还显单薄一些,再有两个得力的助手,才可以应付这一班人物。虽则我们已然把石城岛内大致的情形查看过了,只是究竟他的岛内还隐藏着什么厉害人物,依然不得详细;必须得到深知他底细之人,我们方才好下手。”铁臂苍猿朱鼎微摇了摇头道:“现在颇有些势如骑虎,只好即时下手;若是再等待约请我们同道,只怕远水不解近渴,叶天龙他也未必再容我们等下去。”武当大侠萧寅摇了摇头,说道:“朱老师,你容我把这件事思索一下,我自有办法。”
这时,店家已经送进茶水来,大家梳洗净面,暂时全把这事放开不谈。到了中午之后,这店中最为清静的时候,萧大侠向朱鼎、陆达夫说道:“神拳叶天龙既然已经和我们挑明了,我们也不必要再带出来丝毫退避之意。我想,索性我们商量一个日期,事先下帖与他,和他约定一个期限,到时候我们到石城岛一会,和他正式地一分强弱,倒显得直截痛快。只是对于他这石城岛中所隐藏的最扎手人物,我们还茫然不知他出身来历,这是我们最不利的地方。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还须设法把东海渔夫谷寿民所指示的这两个人查明了,以便到时应付。”
铁臂苍猿朱鼎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极应该办的事。现在我们虽然人的力量显着不足,可是我们行踪已露,也不能尽自在这里耽搁下去。我们一班同道,全在江南一带,这辽东哪里去找我们的朋友?”武当大侠萧寅道:“现在我们先修书一封,送到石城岛,我们和他约定在七月初一日。我们到石城岛拜望他,那么这还有十天的功夫。我想要到关里走一遭,一来是约请两个武林同道相助,二来在榆林县我还有一个旧友,是久居关东的武林前辈。他离开关外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对于这一带所有的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没有不知道的。东海渔夫所留字柬上面,写明是石城岛中有‘双英’最为扎手。我想到大江南北一带,就没有以英字为名的绿林中厉害人物;那么一定是盘踞关东三省一带的绿林道中人了。向我这老朋友探问一番,定可查出个水落石出,那时我们量力对付,定可操必胜之券。”
铁臂苍猿朱鼎对于武当大侠萧寅这种办法,也不以为然,可是不好当面驳制,只好点头答应。终南剑客陆达夫也是不愿意再等待约请能人;只为萧寅是武林前辈,又是恩师一鸥子所托付之人,自己更不好不听从他的分派。遂赶紧写了一封信,由陆达夫具名。只是这封信应该差派什么人送去,倒是颇费商量。擒龙手厉南溪却自告奋勇,愿意到石城岛走一遭,暂做下书人。
武当大侠萧寅倒是十分高兴地向厉南溪道:“厉师父,你能辛苦一趟,是最好了!这一来,也可以明着看看石城岛对付我们的行为举动,叶天龙他究竟够怎样个人物。”擒龙手厉南溪立时把这封书信带起,兵刃、暗器完全放下,换了一件蓝绸子长衫、白袜青鞋,提着一顶马莲坡挂绸子里草帽,更拿着一把湘妃竹的折扇。厉南溪这种打扮,文雅异常。
陆达夫忙站起来说道:“师兄这就走么?”厉南溪道:“店中闷坐,更感无聊,趁这时到石城走一遭,大约不到日落时即可赶回。”陆达夫道:“师兄身边,丝毫防备没有,人心难测。这叶天龙并不是什么江湖道中的好朋友,阴险异常,师兄还是提防些为是。”擒龙手厉南溪微微一笑道:“陆师弟不必多虑,难道他还敢把我厉南溪留在那里不成?”陆达夫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还是把暗器藏在身边,以防不测。”厉南溪摇摇头道:“那倒显得我们小家气了。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师弟不必担心,咱们回头见了。”
陆达夫把厉南溪直送到店门外:“师兄要到日没时不回,那就是事情有了变化,我们只好不再等待,赶到石城岛和他翻脸动手了。”厉南溪道:“事情还不至于那样吧?”厉南溪和陆达夫拱手作别,竟自直向庄河厅镇外走去。
厉南溪仍然循着那日探查的道路,顺着那道堤面走来。这里依然和往日情形一样。赶到相隔石城岛半里左右,已有人阻拦。厉南溪向他们说明,要进石城岛拜见叶岛主,这里所有路旁边的农人和堤岸边停泊的小船,完全是石城岛所立的暗桩子。立时有一名农人打扮的,他却走进一片树木丛中,稍沉了一刻,立刻嗖的一声,一支响箭掠空而起。这支箭落下去,跟着往石城岛那边传递下去,刹那间,听得这响箭已到了石城岛内。
厉南溪站在这里,把守着路口的农人,他们绝不肯和厉南溪多说一句话,依然是在田地中低头操作着。等了一刻,忽然从那石城岛内飞出一头鸽子,一直地扑奔到道旁的树林中。厉南溪知道这是里面的信息,已经传递出来。果然从那树林里走出一人,年纪在三十左右,体格相貌非常的英武。虽是也穿着一身短衣,却不是农夫、水手的打扮了,向厉南溪拱手道:“朋友,你要拜见我们叶岛主,随我来。”厉南溪点点头,这人头前引路,带领着厉南溪直奔石城岛的山坡走来。
这半里多地的一条荒凉道路,丝毫没有阻拦。上了山坡,直到石城下,这里却有人把守着,全是二十多岁年轻力勇的弟兄。虽全是平常短衣打扮,每人提着一口雪亮的鬼头刀,散布在石城门外。
厉南溪随着引领的人,走进了这座石城。里面寂静异常,地方非常的广大。房屋不多,疏疏落落的,有几十处住宅一样的房子,也看不见多少出入的人。这人领着厉南溪,直奔石城寨。来到石城寨门口,这里却只有四名弟兄把守着寨门。进寨门后,从里面走出一人来,说道:“来人既是从庄河厅过来的,副岛主先传见他,要问问他的来意,才准进去见叶岛主。”擒龙手厉南溪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很好,我倒久仰这位李副岛主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我若是能见着他,这一趟也算没白来。”这传话的人并不答厉南溪的话,转身头前引路,外面跟进这人,却转身退去。
厉南溪随着这人,转奔石城寨的东面。走进一道短栅门,却是一条极长的道路。走出足有一箭地来,只见路东有一所高大的房屋,在门口站着两个少年的匪徒,各背着一口朴刀。刀钻上系着二尺多长的红绸子。这两个少年匪徒,却带着十分穷凶极恶之气,横眉怒眼地看着厉南溪,那种情形足可以瞪眼杀人!厉南溪却不去睬他,随着来人走进门来。只见这院中是三间北上房、两间东房,南面是一段墙。走到门前,那引领人说了声:“朋友稍候。”他拉门进去,跟着一推风门道:“朋友里请。”
厉南溪走进屋中,只见那小灵狐李玉,也是衣服齐整地坐在那里。直到厉南溪走进来,他才站起来。厉南溪心说:“小灵狐李玉,你不过是剑底游魂,来到石城岛竟敢作威作福!我厉南溪要是把百花河下水逃命的事当面揭出,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石城岛立足?”
这时,小灵狐李玉看到擒龙手厉南溪这种神情、态度,他才一拱手道:“朋友,请你先报出‘万儿’来,是奉何人差派,到石城岛来有什么事赐教?”厉南溪道:“在副岛主面前,我这奉命下书的无名小卒,何必再报什么‘万儿’?我对于李副岛主却是久仰得很,大约副岛主你来到关东,为时不久吧?”小灵狐李玉不由一惊,遂问道,“朋友,你难道过去和李某认识么?”厉南溪道,“李副岛主,你也是大江南北绿林中闯过‘万儿’的朋友,我哪会不知道?不过,这里竟能和李副岛主你相遇,真是难得。”小灵狐李玉道:“你分明是武林中朋友,既入石城岛,何必这么吞吞吐吐,不肯以真姓名相示?那也未免藐视人过甚!朋友,你恕我李玉眼拙,我实不记得什么地方见过尊驾。”擒龙手厉南溪微微冷笑道:“副岛主,你焉能把我这无名之辈放在眼中,我在济宁道百花河畔,万福驿中,于尚书花园内,瞻仰过副岛主的手段。”
小灵狐李玉立刻羞得面红耳赤,羞恼成怒之下,愤然说道:“原来你是和那浙南陆宏疆一党!不错,姓李的倒是在百花河栽在了姓陆的手中;可是现在来到石城岛,投在叶岛主的麾下,颇蒙他重用。这石城岛倒还有些威力,足以对付一班不知自爱的朋友们。只要敢对我石城岛妄生恶念,只怕他身败名裂,是我李玉所敢断定的。”擒龙手厉南溪道:“副岛主,你这个话也太以的狂妄了!这石城岛不过是弹丸之地,就是它铁壁铜墙,也挡不住好朋友们出入。副岛主,你看我在下这种值不得你重视的小卒,不也一样出入么?”小灵狐李玉道:“你来是由得你来;若想走时,还得再作商量。你把你来意说出,有什么事要见叶岛主?”
厉南溪道:“这件事不是你副岛主能够代管的。我是奉姓陆的差派而来,必须面见他,才能告诉他我真实来意。”小灵狐冷笑说道:“不用你讲,我全明白!那陆宏疆当年在叶岛主手下,逃得活命,竟叫他活到今日。他自己竟忘了他当年所作所为,如今还敢找到叶岛主面前,他是自寻死路!你有什么事,姓李的自能替你回复。叶岛主现在还没有工夫和你们这般无名小卒厮缠;叶岛主已经派人送信,叫陆宏疆自管前来。据我看,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地方,叫他早早前来领死。若不然这辽东一带,却不能再容他立足了。”
说到这儿,他却把眉峰一皱,那情形就要转身落座。擒龙手厉南溪道:“李玉,你不要和姓厉的这么猖狂。像你这种人物,我见过多了。实不相瞒,姓厉的所会的全是江湖道上的好朋友,像你这种绿林败类,我还不屑于和你多说。那叶天龙,难道我自己就不能见他么!”李玉忽然把面色缓和下来,向厉南溪道:“朋友,你真是善于取笑了。江南道中,有一位擒龙手厉南溪,莫非是尊驾?”厉南溪道:“李玉,你耳中也听得有这么个人?不错,正是我在下。”李玉道:“好,你要见叶岛主,随我来。”他头一个往外走来。厉南溪对于他这种神情态度,知道他定有恶念,可是决不把他放心上,只有暗中戒备,随他走出来。
这小灵狐李玉却丝毫没有别的举动,引领着厉南溪出了这道院落,往北走出一道空旷的场子,往西转,绕进一个大院落。厉南溪看出,这正是夜探石城岛,石城寨中聚义的那座集英堂了。在这大厅门两旁,站着两名匪徒把守。小灵狐李玉引领厉南溪到了厅房前,回身说道:“尊驾稍候,我去给你回禀一声。”擒龙手厉南溪亦把头微点了点。小灵狐李玉走入集英堂,工夫不大,出来向厉南溪道:“里请。”
擒龙手厉南溪跟随他进了厅房,只见里面只有四个人,神拳叶天龙正和一个身量矮小的江湖客,坐在靠西墙下金漆椅子上。靠里边北墙下和南面窗前,还有两人,一个是那夜已经见过使锁子枪的匪徒;靠窗前那个面目生疏,夜探石城岛时并没有见过此人。神拳叶天龙和匪党们相率起立。擒龙手厉南溪旁若无人,走向里面,一抱拳向匪党们略施半礼。神拳叶天龙往前抢来两步,抱拳拱手道:“这位是厉老师么?叶天龙久仰厉老师以先天无极派的掌法,成名江南。想不到竟来到辽东地面,赏脸到我石城岛,我叶天龙荣幸万分!”擒龙手厉南溪微微含笑道:“叶岛主,你威震辽东,关内的武林同道,因为不知叶岛主的出身来历,全惊疑着关东三省出了这么位威震江湖的人物,竟全没有拜会过。所以全惦着一瞻叶岛主的丰采!这才相率赶到辽东,拜望叶岛主。到这里后,才知道岛主你也是江南道上的好朋友;更有你在浙南的旧友,现在是终南剑客的门下陆达夫,也要来和叶岛主一会;想不到叶岛主竟自到庄河厅店中,投柬相邀。不过你所请的只是你的旧友,我们这班人也未蒙叶岛主你赏脸,今日我厉南溪特意讨了这个差事,冒昧登门,竟蒙这位副岛主容许我入石城岛,瞻仰岛内的威容。总算是我厉南溪没白在辽东道上走这一遭了。”
神拳叶天龙哈哈一笑道:“厉老师请坐,我们既全是江湖上朋友,还是一切免俗,不要客气才好。”这时,厉南溪看了看在座的二人,遂向叶天龙道:“叶岛主,久闻你这石城岛中有许多成名人物。这几位可否给我厉南溪引见引见?”神拳叶天龙忙向厉南溪道:“这全是我在辽东道上才结识的一班朋友。在这石城岛中,既没有野心,又没有图谋,不过弟兄们凑在一处,彼此情投意合,暂在这里安身。”说着话,用手一指他左首这身量矮小的说道:“这位姓杜单名一个明字。”又指着靠山墙坐着的那个道:“这位是姓蓝名昆,江湖中全称他叫草上飞。对于轻功提纵法,颇有所得。”一指窗前那个道:“这位姓于单名一个志字,是龙江一带江湖道上的朋友。”
厉南溪一一和他们拱手致礼。听得神拳叶天龙身旁那人的姓名,知道他是言不由衷,这杜明正是那年横行关内的一个飞贼夜鹰子杜明了。他有一手独门暗器,名叫三棱梅花透骨针。这种暗器险毒异常,使用时只要一出手,对手的人不易逃得活命;所以激怒了武林中一班侠义道,这才群力对付他。他关内不敢立足,逃亡关外,匿迹销声,全认为他已经痛改前非,洗手江湖了。哪知道贼性难改,他依然作恶江湖,竟归到叶天龙的手下。此人的暗器十分厉害,入石城岛还要紧自提防他。
厉南溪落座之后,神拳叶天龙令党羽们献过茶,随问道:“厉老师此来,有什么事赐教?”擒龙手厉南溪从怀中把终南剑客陆达夫那封信取出来,交给了他。叶天龙把信拆开,看了一遍,微微一笑,把信放在桌上,抬头向厉南溪说道,“有劳厉老师,亲自迂尊,大驾降临石城岛,这位陆师父既然肯到石城岛来,我只有竭诚恭候。不过不知道一班侠义道也随着陆老师降临辽东,所以未曾投帖恭请。这很是叶某失礼之处了。”厉南溪忙答道,“叶岛主,你太客气了!陆老师既已定约,我们既然已到辽东,到时候还许随他一同前来,拜访叶岛主。”叶天龙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这时小灵狐李玉,坐在靠窗前发话道:“厉老师,我李玉从来是最爱办爽直的事。那位陆老师当年和叶岛主在浙南颇有牵缠。至于他两家的事,我很愿我们局外人不必跟着蹚这种浑水。这件事若是真个细说起来,全与脸面上有关。何况陆老师当年更是叶岛主麾下的一名小卒,他也曾在绿林道中干过一场。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局外人何必多管?依我看来,他们两人的事,叫他们自己去解决,反倒容易。是非曲直,一句话就能解决;若是我们这般朋友伸手一管,恐怕非要激起无限风波。厉老师,君子成人之美,若是为两家掀起极大的风波,反觉得对不住他两家了。厉老师,你说是不是?何况江湖道上的事,伸手是祸,缩手是福,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厉老师,他们的事,我们双方的朋友不必和他们参与。至于陆老师订约到石城岛一会,我想只叫他们弟兄单独见面,我们一班局外人概不参加。这一来,无形中反倒消灭了一场极大的是非。厉老师可能依我这个主张么?”
擒龙手厉南溪看了看李玉道:“李副岛主,你这种息事宁人之心,实在是难得!不过我的见解不同,我认为陆老师此番访查辽东,他已经费尽千辛万苦。他已经发下誓愿,今生今世不能见着叶岛主,他死不瞑目。朋友是患难相抚,急难相助。他和叶岛主既有一番恩怨,我们和他全是江湖上道义之交。李副岛主虽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息事宁人’四个字,是指着朋友们明白这场事的曲直,知道人的处世是否合理,以朋友之情来替他解决是非。这正是为得防备他到时见解固执,一意孤行,弄个身败名裂,未免可惜!我们冒昧地要来参与这场事,何尝不是一番好意?生在江湖道上,大丈夫做事就要磊落光明,事无不可对人言;并且我们江湖道的朋友,只论行为,不论出身。好汉不怕出身低,那陆达夫就算他也是绿林道中人,有什么见不得人?若是任凭他两家单独见面,倘若各自固执意见,弄成僵局时,又该如何?还是有我们这一班朋友从旁为他两家秉公处理,反倒可以保全一切。所以,我认为李副岛主那种办法,不大高明吧?”
小灵狐李玉含怒说道:“光棍一点就识,厉老师你不要误会。这石城岛是惧怕这一班关里来的武林中朋友?我完全是一片好心。厉老师若是能够出头管他两家事,无论弄成如何的局面,也要担当到底。可知道江湖上的事,不是平常朋友间的应酬;惹火烧身,可就自寻烦恼了。这石城岛在外人看着,我们是开山立寨,做些个不劳而获的事;其实这石城岛完全过着安善良民的日子,指天吃饭,赖地穿衣,绝不做那没本钱的生涯。一班弟兄们安分守己,为是有这么个立足之处。所以一班好朋友也肯归附石城岛内。我们从来不愿意多惹是非,结无谓的仇怨。厉老师既愿担当这件事,任凭演成任何的局面来,也不要后悔才好。”
厉南溪冷笑一声道:“李副岛主,你这个话若是跟别人讲,他就许自己先忖量一下,这石城岛隐藏着一班江湖上扎手的人物,不度德不量力,就许为这点一时的意气,造出极大的惨剧来,那倒是实情。可是厉南溪在江湖道上,虽是无名小卒,不过自出师门,我早把这条性命完全交付在江湖路上!行止无亏,问心无愧,本侠义道门规,按着武林正义去做,从来没有在伸手之后,又行退缩!陆达夫他的事,我们已经问得清清楚楚。实不相瞒,我们认为和叶岛主实应该清算一下。当年的旧账,可以挺身自认;要为他一力担当,就是身败名裂,把这条命留在辽东,倒也甘心了。”
这时,那旁坐的夜鹰子杜明,把拇指一伸道:“好!这才不愧侠义门中人物。厉老师,你能替姓陆的担当一切,那倒难得。我们最敬的是老朋友,并且厉老师以一身所学,也值得这么替别人担承大事。我们倒要恭候驾临,到时候请教。”
厉南溪立时站起来道:“叶岛主,我向你告辞。”神拳叶天龙却也站起来说道:“厉老师,我有一点无礼的要求,你不要见怪。我久仰厉老师以先天无极掌为拳术,自创一派。你这种拳术实在是武林中独得之功。我叶天龙从离开浙南之后,另遇名师,又学了些旁门别派的功夫。厉老师难得地来到这里,我想请厉老师在我这儿露两招,叫我叶天龙也早早见识见识先天无极掌的神妙。”厉南溪愤怒说道:“这没有什么。一班练武的,走到那里,也愿意和同道们一同谈谈手法。叶岛主既这么看得重我,我何妨在岛主面前献丑呢?”
这厉南溪毫不推辞,慨然地答应和叶天龙当时动手较量。那草上飞蓝昆却把面色一沉,向神拳叶天龙道:“叶岛主,你这么一来可有些失礼了!我们江湖上朋友,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步,也应该顾全江湖道中的信义。厉老师今日是单人独骑来到石城岛,何况他并不是以他自己的身份来拜访岛主,这是替朋友口信定约。来人若是一名小卒,也要好好地打发回去;厉老师是江湖道上成名的人物,我们正该这样待若上宾地款待。厉老师已经答应随陆达夫重访石城岛,那时有什么武功本领不好领教?这时,就是岛主你完全是一种敬仰厉老师先天无极掌的绝技,绝无恶意,恐怕江湖道朋友也要笑话不懂规矩了。无论如何,今日不能有这种举动。我蓝昆和你是好朋友,这件事我要不拦阻你,咱们可就没交情了。”
神拳叶天龙被草上飞蓝昆说得脸一红,忙向厉南溪拱手说道:“厉老师,不是我这蓝二弟从旁这么指教,我险些做出错事来。厉老师,你可要知道,叶天龙是绝无恶念。我这一生最敬重有本领的人,只为你的先天无极掌我景仰了多年,今日好容易会着你,情不自禁的,竟自有这种无礼的举动!厉老师定能担待。”厉南溪哈哈一笑道:“叶岛主,这种小事无须介怀,既然是这位蓝老师父不叫我们较量手法,这只好留待我们再来了。”叶天龙道:“我只有等陆老师父践约时,再向厉老师请教吧。”
厉南溪这才二次告辞,叶天龙和夜鹰子杜明、草上飞蓝昆、锁子枪于志、小灵狐李玉,一同随着送了出来。厉南溪回身拦阻,叶天龙等仍然随着直送到寨门外。这才由两名党羽引领着厉南溪,再奔石城。出石城岛之后,跟随的人向厉南溪客气了一声,他们自行退去。厉南溪顺着这条道路,往下走回来。所有这一带的伏桩暗卡,绝不拦阻盘问。
走到中途,计算着前面尚有一道暗卡,这时四外里绝无人迹。突然,在身左侧一片小树林中,有人低着声音招呼道:“厉老师,把这个拿去。”厉南溪听得发话的声音,似乎怕人听见,脚下微一停,由林中打出一个小石块,落在脚下。擒龙手厉南溪看了看左右无人,把它捡起,扣在手中,暂时不敢张开看,提防着这里有石城岛潜伏的匪党。紧走到码头一带,直到入了庄河厅的街心,这才把手中这个石块拿出来。上面裹着一张纸,把纸合在手心中略一看,赶紧又藏入囊中,匆匆赶回了福升店。
武当大侠萧寅、铁臂苍猿朱鼎、终南剑客陆达夫全在店中等候。对于厉南溪此去并没有什么不放心,因为他武功、本领全足以应付敌人、保护自身;并且在江湖上的经验,也非常的多,石城岛谅还不敢把他留难住。果然这时他安全回来。终南剑客陆达夫起身让座道:“厉师兄,多辛苦了!”擒龙手厉南溪微笑点头道:“稍效微劳,师弟何必客气。”
厉南溪落座之后,铁臂苍猿朱鼎道:“此去如何,可见着那叶天龙?”厉南溪把入石城岛的情形向大家说了一遍。武当大侠萧寅道:“叶天龙他和陆达夫的事,那自有一番公道主持。只是这小灵狐李玉,这种小人得志,有他在石城岛,足以引起极大的是非。我看他狡诈奸猾,实在是江湖道上一个大害。我们要早早把他除掉,免得在这里边兴风作浪。”厉南溪道:“我倒没把这贼子放在眼中,在这时遽然地下手对待他,反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能容人。只是东海渔夫谷寿民,上次给我们留的字柬,我记得他当时指定,石城岛中尚隐匿着两个极厉害的人物。老前辈们可推测出究竟是何人么?”武当大侠萧寅摇头道:“这江湖道上到处有这种非常人物,他们并不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过每一做出事来,全是惊天动地,办那人所不敢办的事;何况关外一带,更是个民风强悍的地方,这种人物一定少不了。我们哪能一一全知道?只好慢慢访查吧。”
擒龙手厉南溪道:“弟子这次石城岛下书、定约,倒还不虚此行。我已探查明白这两个厉害人物的姓名了。”铁臂苍猿朱鼎跟萧寅全愕然惊问道:“那么石城岛究竟隐匿着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人物,你怎样探查出来?”厉南溪一笑,从怀中把包石块那张字帖拿出来,向两位大侠面前一放道:“二位老师父,看了这个,就知道他们是何如人了。”朱鼎、萧寅一同看这张褶皱的纸帖,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地写着:
“双头蛇叶云占据石城岛以来,根深蒂固。践约赴会,必要量力而为,万不可操切从事,免贻噬脐之悔。江南道上一般不能立足之绿林道,已相率归附石城岛。铁虬龙关震羽、千里追风卞寿山、夜鹰子杜明,已非弱者;何况双头蛇叶云更得南海少林派真传,武功造诣已非一般平常身手所能抵御;更兼关东十余年前武林中怪杰,也就是江湖上所传的孤山二友,铁笛双环彭英方,月下无踪蒋英奇,全甘心为叶云之助。似此江湖怪杰,除非一鸥子亲下辽东,或可使此两怪杰知难而退也。”
铁臂苍猿朱鼎和萧寅看过之后,默然无语,更把这字帖推给陆达夫去看。厉南溪道:“二位老师,这投递字柬之人,定是那终南一鸥老人的师兄,铁笔镇东边周三畏所赐了。他既到辽东,对于这场事必然肯伸手相助。就是一鸥老人不能亲自到来,我看也不致就不是他们的敌手吧?”
武当大侠萧寅点了点头道:“字柬正是他所赐。他不论对何人,从来不肯写出姓名,只是这一个篆形的铁字,就可以作他的暗记。厉师父,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位周老师的性情么?他自从离开终南,将近三十年,把接掌终南派门户的大事,完全付与一鸥子,不再过问。这些年来,他的侠踪走遍海内,所会的能人太多了!只这关东三省,他就先后行道十余年,所以名震辽东。可是他始终不以终南的门户来标榜。他这一生,既没有十分钦佩敬服的人,更没有惧怕的人。”
“双头蛇叶云盘踞石城岛,焉能放在周大侠的眼内?可是这次他既然已到了辽东,看这情形,他早把石城岛虚实情形全探明了。可是如今竟投来这个字柬,指明非要终南派掌门人一鸥老人亲自到来,才能制服这孤山二友,足见他本身也不是人家对手了。我们虽是对于这两个江湖怪杰略有耳闻,不过我们从来在江南行道,关东这种地方实在生疏,对于孤山二友也知之不详了。”
“一鸥老人他若还在终南,那倒易于寻找;倘若不在,我们这里既已定约,实难反复。若是这一鸥老人找不来,我们又该如何?厉师父,我萧寅过去在江湖道的情形,谅你尽知。我本着侠义道的天职,无论遇上什么难办的事、难惹的人物,从来也是不怕事、不怕死;这石城岛难道就能叫我起怕死贪生、畏刀避剑之念么?只为这次陆达夫怀仇二十年,受尽千辛万苦,才把双头蛇叶云访寻着;更兼一鸥老人,以道义之交,托付我们援手助他报仇雪恨,我们自觉着对付双头蛇叶云,尚还不至于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焉想到他的羽毛已丰,根基已固?”
“此人更处心积虑,早已知道他终有一场祸事;即或还没想到,他的对头人真能够找寻到了,他南海少林派一班长辈们也未必就能容得他。虽则事隔多年,可是他先前是销声匿迹,全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如今人家俨然做了辽东绿林盟主。虽则他把旧名隐去,可是终归掩饰不了过去的一切。南海少林派只要访寻到辽东,在他也是一场杀身大祸。所以他极力地结纳一班江湖能手,也就是为得一旦祸患临头,好为他解救。这一来,石城岛叶天龙本身既有南海少林派的真传,更有这一班江湖能手相助,现在想动他,不把力量用足了,恐怕要不是他们的敌手,反落个徒自取辱。”
“这次周大侠投柬示警,我们绝不可再存轻视之意。期限已定,至时必须践约。一鸥子倘若不在终南,我们这场事结局如何,实不敢逆料了。所以我想,只有我们在这十日之内,派人赶奔终南,请一鸥子前来;若是他不在终南,我们难道就甘认失败么?所以我为这件事,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我打算亲自到终南走一遭;倘若一鸥老人不在,我要把一个多年老友亲自请出来,助我们了结眼前这件事。我想那孤山二友,任凭有多厉害的手段,也不足惧了。”
铁臂苍猿朱鼎对于石城岛的情形,并不看得那么十分可畏;对于萧寅这种办法,也不以为然。不过对于他是一种武林道义之交,不肯当面表示出不满意来,只得问道:“萧老师还要请哪一位武林老前辈出头帮忙?”萧寅道:“我此去终南,倘若寻访不着一鸥老人,我只好赶奔大山关五丈岭。在五丈岭隐居着一位武林中怪杰,此人提起来,朱老师或许记得。不过他退隐的年代很久了,江湖上一班同道大约已把他全忘掉。就是二十年前专走南七省镖,后来为绿林一个强敌给挑了。他变姓易名已十年,终于把他仇家找到,在江苏鹰遂山单人独骑,把占据鹰游山的总舵主,以及他一班极厉害的羽党,亲手歼除。这个人朱老师可还记得么?”
铁臂苍猿朱鼎愕然说道:“敢是那弃镖行复仇之后,以炊饼叟游侠江湖的那容老前辈么?”武当大侠萧寅道:“正是他!此人自从在江南复仇之后,他的事业家产,算完全断送得干干净净;以小贩在江湖道中,又是十几年的功夫,曾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业。后来才离开江南。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再没有一个人知晓。我与他在江西地面无意中三次遇合,算是结为性命之交。他在大山关五丈岭隐居起来,知道他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位老前辈他那一身所学,在大江南北,能做他对手的,我还没有听见有什么人。倘若找不到一鸥老人,我只好拉他出来,再蹚这一次浑水了。”
铁臂苍猿朱鼎知道,若果然能把此人请出来,这石城岛的事,定能伸手解决。遂点头道:“萧老师能把这位武林前辈请出来,我看他若真能够到石城岛,还未必容他动手;就凭辽东道上这一班绿林中后起人物,他们全得闻名而退,谁敢和他作对?”萧寅道:“我不过是这样打算,事情能够如愿与否,尚不敢定,只有尽力而为吧!”彼此商量一定,预备第二日一早,萧寅赶奔关内。
到了晚间,对于石城岛可不能不稍加提防了。这种人心难测,他那里窝藏着一班绿林能手,难免有人前来先行搅扰一番。遂商量定了,前后夜总要有两人常川地在店房四周巡查。
赶到三更之后,正是陆达夫担当后半夜。他在店房四周查看了一番,静悄悄的,整个店中没有一些声息。只有两名更夫,他们夜间要出来巡查各地。但是店中这种守夜的却不用梆锣,因为怕惊动客人,不能安睡。
陆达夫赶到二次从屋中出来,已经是四更左右。从店房前面转回来,才到了西墙一带,这里正是临近前面街道。街上此时静悄悄、黑沉沉。他从西墙转向店后面,自己刚翻上西跨院客房的屋顶,耳中听得墙头那边似有一些声息。陆达夫赶紧把身形往房坡上塌下去,斜着身子,“卧看巧云”式,向墙头那里查看。果然在这时,有人从墙外翻进来。他可并没有就蹿上墙头,而是双臂先抓住了墙头,慢慢地往上探身,正为得防备里面有人防守。这时,陆达夫整个的身躯斜躺在房门上,在这黑暗中,来人若是不仔细注意,绝不会看出。
那人略一查看,已经翻上墙来,向里面略一张望,一纵身,已然蹿到偏北一座客房的后门。这与陆达夫伏身的所在,相隔不到两丈。幸而来人只注意着东面,他落在房上时,也把身形矮下去,先往房下张望一番,跟着腾身纵起。陆达夫这才轻轻翻起来,赶紧纵身到一屋角背脊后面,避住身形,细看来人的举动。只见他似乎十分小心,十分留神。陆达夫不敢贴近了,只有远远地跟缀着他。
陆达夫见他身形矮捷,起落无声,这种夜行术轻身本领,实非一般平常的绿林道。看他那情形,似乎没到过这里,可是他却扑奔自己所住的东跨院而来。显然是虽没到过这里,可是已经经过别人的指示。眨眼间,他已经翻到东面东三道跨院中。在房坡上竟停住身形,四下张望。终南剑客陆达夫隐身在偏西南的一个房脊后,暗中看着。那人在略一张望之下,已经越过房脊,向院中查看;可是不作迟疑,飘身落到院中。
陆达夫一长身,也要找一个地方,看他的下面有什么动作。这一手好险!陆达夫身形才爬起,那个绿林人竟自用“燕子穿云”式翻上房来,跃到后房门,身形往下一矮,一手按着房脊,一手插入他肋旁所挂的皮囊中。陆达夫赶紧把身形矮下去,幸喜他并没注意到房上。这么疾迫地翻上房来,分明是他发觉了下面有人,恐怕露形迹,更预备要以暗器应付。陆达夫身形掩蔽住,听了听,毫无别的声息,下面院中也不见什么动作,好生诧异。
那绿林人这时从皮囊中把手撤出来,二次长身。这时他却不往房下翻了,顺着房后坡,往北转过去;纵到北房上,仍然用房脊掩蔽着身形,向下面察看。陆达夫心想:“看此人的行动,分明是石城岛的一班匪党来此探查。今夜焉能叫你好好地回去?不给你尝些厉害,你也太藐视我等无能了!”
这时,见他仍然是想着翻下房去,不过是十分仔细;他往北房的前坡一纵,身形塌下去,在檐口把整个的院中全查看到。一长身,分明是他身形作势往房下蹿。可是他竟猛然地一个“鹞子翻身”,已经到了房后坡。这种突如其来变方向,身形是真轻真快!可是他到了房后坡,竟不往下矮身,隐藏直立在那里,向他所站的那一带四周查看。终南剑客陆达夫也觉奇怪:他是来探店的,暗中有人跟缀上他,正如自己一样;从西大墙直追到这里,竟自没被他发觉。可是来到这跨院,分明是有人暗中两次对付自己,在暗中竟也一些形迹没看出来,这可太怪了!难道真个这人身上背的命案太多,冤魂缠腿,不肯饶他了?
终南剑客陆达夫虽是这么想着,终觉情理不合。一个江湖道中人,轻易不肯信那邪魔外道。自己更把身形紧自隐藏着,并且把撤身之处也预备好,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神出鬼没之能。这时,那绿林人在北房后边转了一周,跃上东房。他竟不在房脊后潜伏查看,毫不迟疑地飘身而下。陆达夫知道,这次他是有十足的预备。
他身形才往下落,随着他身躯离开屋顶的一刹那,竟从那东房后边飞过一条灰影。不过这人太快了,往墙上一落,似乎向下一抖手,已然翻身一纵,退向房脊后。那绿林人脚后没站稳地,已经觉察,脚尖向地上一点,却连抢出两步去;一翻身,右臂一扬,从他掌中打出了暗器,带着一丝轻微的风声。除非在平心静气下,不易听出。可是这绿林人好快的身形,掌中暗器发出,他却施展开“燕子三抄水”的绝技,往南一纵身,往下一落,脚下只略一沾地,已经又腾身而起,蹿上了南面前院的后房边。这种身形巧快,捷如飞鸟,陆达夫看着,越发的惊心。虽然在暗地里看了他这半晌,略辨出形状,夜探石城岛,绝没会过此人。
那绿林人翻上南房的后边,身形没停,已经跟着腾身而起,反往东北方扑去。可是他此时手中却多了一条兵器:竟是一条软兵刃,在他手中盘着,看不出是什么形式。这时他脚下尤其快,如飞的纵跃,已经到了东房后边一带,跟着他的踪迹也失。这么屡次的动作,脚下竟没带出一点声音来。尤其可怪的是,他打出的暗器,也没听见落到什么地方。
陆达夫长身查看,这人似已搜索敌人,离开附近。在这种情形下,自己也不肯再惊动萧寅、朱鼎两人,遂一纵身蹿到了东北角,往前面看。再隔开一道小院,就是这店房的厨灶和堆积柴草的地方,也接近了东面的大墙。陆达夫一面隐蔽着身形,一面搜寻那绿林人的下落,只是不见他的踪迹。遂由南往北转过来,绕过了自己所住的这跨院的北房后。后面是极大的敞院,院中黑暗暗、静悄悄,不见一点形迹。陆达夫可是依然谨慎着,认定了那绿林人不会就这么退出店房,遂也往后面搜寻过来。
这道大院落过去,后面就是店房的北大墙了。陆达夫直翻到后墙上,向北张望着查看。店房后面接连着一片民房,屋面上也是静悄悄的,绝没有那绿林人的踪迹。陆达夫心想:难道他真个走了么?
自己遂从北房翻回来,才越过一座北面的敞棚,身形还没纵起,突然听得西边数丈外,竟发出轻叱之声,听得是在喝问:“什么人?敢这么戏弄我!”陆达夫赶紧伏身往西看时,只见从西边一片客房上,飞纵起一条黑影,往这敞院的西房前边一落,那身形矮小得各别,他竟蜷伏檐上,在檐上往下一滚,竟自隐入房檐下。这种身形和这种小巧之技,实在是到了火候纯青的地步。果然,后面那绿林人是跟踪追到,但是他落到房檐上,分明他所追赶的人,就在他停身的房檐底下,他竟丝毫没有察觉;略一张望,腾身而起,仍然扑向东跨院一带。可是,在他往东纵身蹿出去时,房檐底下那人倏然在房檐下,身躯往上一翻,下半身已经探到房檐子上面。他这身躯软绵,动作不带一些声息,上半身也跟着翻上去,挺身站起;跟着微一矮身,施展一鹤冲天的轻身术,拔起两三丈高来,落到东面的一排矮房上。这时,他反倒跟踪那绿林人,向东跨院一带扑去。
终南剑客陆达夫仔细辨认之下,似乎这来人颇像那商山二老、大侠孤松老人李天民。只是他这种身形起落迅速,不容易看清了面貌。陆达夫仍然紧自隐藏着身形,暗中跟踪。离着自己所住的那个跨院,还隔着一排厢房,远远地见那黑影往一片房边上才一停身,倏然地往左一晃身,更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身形已然出去两丈多远。在他那停身的屋面上,“啪啪”的两声暴响,竟是两支暗器打在房坡上。那绿林人竟自也向南扑过去。
这次,两下里全接近了。那绿林人二次往起一纵身,手中的一条兵刃已经抖起,连人带兵器往下一落。这时,已看出他手中使用的是一条十二连环索。不过他这兵器各别,全身乌黑铮亮。人到,十二连环索已经向那老人砸去;那老人竟自把两只肥大的袖管往起一抖,身躯向后倒翻出去,施展的竟是“燕子倒翻云”。那种身形,起得那份巧妙,实在是武林中所少见的。
绿林人十二连环索砸空,眼看着已到了房坡上,那种用力往下砸,十二连环索倘若是往房坡上一落,虽然房顶子不被砸塌,也得屋瓦纷飞。可是他十二连环索落下去,敌人竟自用轻功绝技,身形撤去;那绿林人猛然把自己的下半身往后一仰,右臂猛往回一带,把十二连环索下砸的力量,愣给横撤回来;右臂向身后,左手把十二连环索头接住。终南剑客陆达夫见此人,竟用这种收放自如之力,能够把撒出的式子任意地撤回来。这种功夫看着虽没有什么,真个使用起来,武功上没有十分的造诣,就不容易这样把兵刃随心的施展;足见此人的功夫,实在是有独得之秘。
这时,绿林人把十二连环索往回一收,身躯复往前一晃,双手压十二连环索,腾身纵了过去。那老人倒翻出去三丈多远,落在一个房角上,从容不迫。微一停身,那绿林人二次跟踪又扑到了。这次他竟自在脚下一落实,手中的十二连环索并没跟着往外撒招,而是低声喝问:“朋友,你敢是武当大侠萧寅么?在下亲来拜访,怎竟这么无礼的相戏?我要领教你武当派的剑术。”那人不闪不避,笑了一声道:“朋友,你这可不对,咱们才见面,你就给我改姓!你找萧寅来的,为什么和我老头子厮缠?朋友你也太狂了,江湖上有你这样登门访友的么?你不用来这种假惺惺!庄河厅这里虽是你们势力之地,现在老夫既到这里,只许你们规规矩矩地尽那主人之礼。你这么暗入店房,我岂能不打发打发你?朋友,你把那连环索的绝招尽量施为,我老头子还没把它放在眼内。”
那绿林人怒叱了一声道:“狂夫无礼!你藐视蒋二太爷?接招!”往前一抢步,左手一带索头,右手甩索尾,向那老者的左肋上便点。那老者却用左臂的肥大袖管往外一拂,身躯已然撤出数丈来。那绿林人连环索点空,他往回一带,左手的连环索已然撤开,向自己身后甩出去;猛然往前一提,连环索擦着屋面向前翻起,向老者的胸前点去。连环索上这一手,用得更见功夫,杆棒送出去,竟抖得笔直。那老者往左一斜身,伸右掌抓他的连环索。这绿林人腕子上一坐力,猛撤回去,二次翻起,这条连环索竟自横向老者扫去。可是那老者竟自往房坡上猛一扑身躯,好似斜躺在屋面上;那连环索从他头顶上扫过来,这老者已经向左蹿出去。他这身形往外蹿的式子各别,没往起长身,依然是上半身斜塌着屋面,竟自纵出去丈余远,落在一个房脊上,身形已然直立起来。
那绿林人连递了三回,满递了空招。他把连环索收住,才往这边要纵身追赶,从东面三四丈外猛翻起一条黑影,竟自落在了他身后三四尺远。这绿林人似已惊觉,背后又有人扑到;他把往外纵的式子猛然收住,一斜身,脚下一换步;可是他身形并没有全转过来,依然防备着和他动手的老人的暗算;可是他把连环索已然往起一扬,要向才扑到的这人动手。这个人身形一落,已然发话道:“尊驾先不要这么赐教,萧寅要领教尊姓大名?”这时蹿出去的那老人,已然也反扑过来,离开他数尺远,在屋面上一停,低声也说道:“朋友,你想谁,谁到,这就是你要照顾的那萧老头子。本主儿已到,没有我的事了,有话你们讲。”
这时,跟着从西面又翻起一条黑影,也飞落到近前,却向萧寅打招呼道:“萧老师,你的人缘真不错!这种贵客半夜三更要到此地,我们却没有这种福气了。”那绿林人竟自把连环索围在腰间,向萧寅一拱手道:“尊驾就是武当大侠萧寅老师父么?在下礼貌不周,久仰大名!才听得信息,不愿意等待到明天,冒昧地来拜访,这倒显着有些失礼了。”武当大侠萧寅含笑说道:“朋友你过奖了,我萧寅不过是江湖上碌碌之辈,来到辽东地面正为得是拜访一班塞外英雄!江湖上的朋友,还没请教尊驾贵姓大名?”这绿林人却说道:“我不过是关东道上江湖中一名小卒,姓蒋名英奇。萧大侠,你和一班武林成名的人都全到了辽东,这是太难得的事了!”
武当大侠萧寅忙答道:“原来是我久仰多时、名震关东省、扬威塞外的朋友到了,这真是失敬得很!方才多有冒犯,也不知尊驾今夜到临庄河厅,有什么赐教?”这月下无踪蒋英奇却淡然答道:“石城岛承蒙先天无极掌厉老师投帖之后,与岛主叶天龙定约一会。我们就知道定有一班武林中成名的侠义道到了辽东。在下和我师兄彭英方正巧来到辽东地面。我们与叶岛主并无多深的交情,不过是江湖朋友。叶岛主和终南派陆老师的事,我们不敢妄行参与一字。只是大江南北的侠义道,来到关东,这是难得的机会;所以我们要借着石城岛和大侠们一会。不过事前既没有约定,冒犯地在石城岛相见,定要误会我们寄身在关东三省的朋友们结成一群,对付远道的朋友。所以今夜,在下亲自赶到庄河厅,特来当面约请石城岛相会时,我们绝不愿牵连叶岛主本身的事。只是时间太晚,险些个被大侠们把我蒋英奇看作包藏祸心的绿林人,这倒是我自取其辱了。”
萧寅忙含笑答道:“蒋老师,你也太客气了!此处不好过分停留,惊动了下面客人,反多不便。好在我们全是客居,蒋老师不会怪我们失礼,请到屋中一谈如何?”月下无踪蒋英奇却说道:“我不愿再叨扰了,好在石城岛之会,就在目前;我没有领教二位老侠客是掌哪一门的老师?我这孤陋寡闻的边荒江湖道,恕我眼拙。”武当大侠萧寅遂指着商山二老说道:“这就是商山派的两位掌门人,孤松老人李天民、铁臂苍猿朱鼎。”这蒋英奇拱手说道:“我今夜真是不虚此行,原来这二位老前辈全到了。我实在是不度德不量力,冒昧登门,竟蒙商山二侠手下留情!石城岛如蒙赏脸光临,我蒋英奇再当面谢罪吧!”
孤松老人李天民冷笑一声道:“蒋师父别这样客气,咱们全是江湖上朋友,不过这么称呼。神拳叶天龙威震辽东,不止关东三省的江湖道尊他为盟主,就是关内的朋友们也全望风归附。我们细查他的门派,他出身虽然微贱,可是他另投门户之下,竟得着南海少林武术正宗的真传。不过南海少林派几位成名前辈,尚不能领袖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叶天龙怎会这样妄自尊大?原来有蒋老师这一班人也归附石城岛,助他在江湖中成霸业;这才叫我们明白了石城岛具这种威名,不是他一人之力。我们弟兄是慕名而来,终南派陆达夫和叶岛主的事,我们也不好过分代他主持。正如蒋老师的话,咱们在石城岛何妨作个武林朋友的聚会?”
蒋英奇对于孤松老人的话却不再回答,说了声:“在下暂时告辞,咱们石城岛再会了。”他一拱手,往左一斜身,双掌往后一晃,身形微动,已经腾身而起,遂即蹿出了三四丈。这时候武当大侠萧寅、孤松老人李天民、铁臂苍猿朱鼎全已经腾身而起,紧随着他身后。那月下无踪蒋英奇,他竟施展开“蜻蜓三排水”、“燕子飞云纵”,一连三个腾身,已经到了店房的墙上。这后面是三老,全跟踪蹿到,不差先后。他却在墙头上“金鸡独立”式,一拧身,一抱拳道:“不劳远送,石城岛敬候赐教了。”他说罢,一翻身,立刻落到街道上面。这三侠全翻到墙头上,萧寅依然说了声:“蒋老师,我们不远送了。”那蒋英奇此时已经如飞地向庄河口去,眨眼间,身形已然隐入暗影中。
陆达夫在暗中看得惊心动魄。绿林中实有能人,叶天龙有这种能人相助,自己复仇的事真不知落何结局了。欲知践期石城岛,群侠大会各显绝技,火困五侠,七剑齐会,叶天龙受惩,一切热闹节目,均在下文中一一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