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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民主革命的勃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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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和团运动失败后,旧式的农民革命运动退出了历史舞台,让位于中国资产阶级领导的民主革命,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毛泽东说:“中国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正规地说起来,是从孙中山先生开始的。” 在实际斗争中,一大批知识分子由爱国逐渐转向革命,使民主革命潮流奔腾起来,而孙中山先生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

孙中山与兴中会

孙中山和康有为一样,也是在甲午战争后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形势下,登上政治舞台的。他的开始革命,又以创设革命团体兴中会为标志。

孙中山(1866—1925),原名文,字逸仙。后来他从事革命活动,化名中山樵,人们就称他为孙中山。

1866年,孙中山生于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县)翠亨村的一个农民家庭。他有个哥哥叫孙眉,1871年赴檀香山(北太平洋中心,夏威夷群岛的中部)经营垦牧,后来成为一个华侨资本家。1878年,十三岁的孙中山到檀香山随哥哥生活,先后入英、美教会在当地办的学校读书。1883年7月,他归国后,又相继进入广州和香港的医学院学习,1892年毕业于香港西医书院。从1878到1892年,孙中山所受的教育,完全是西方资本主义的教育。在这段时间内,他学到不少自然科学知识,也接触到一些资本主义的社会政治学说,这对于他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形成,有很大关系。

中国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

早在檀香山读书期间,孙中山就产生了“改良祖国”的意愿。中法战争前后,他正在广州、香港学习,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和媚外卖国政策,给他以很大的刺激,使他对清政府十分不满。他后来回忆说:“予自乙酉中法战败之年,始决倾覆清廷、创造民国之志。”

1892年,孙中山从西医书院毕业后,在澳门和广州两地行医,日益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安危,酝酿反清的政治活动。尽管孙中山已有革命的要求,但他还没能从当时流行的改良主义思潮影响下解放出来。在孙中山的周围,有不少改良主义者常常给他以影响,其中最主要的有何启(西医书院的创办人、孙中山的老师)、郑观应(孙中山的同乡)。因此,孙中山一面倾向革命,一面还希望清政府实行自上而下的改革。

1893年冬,孙中山与陆皓东、郑士良、尤列等人在广州的广雅书局内聚会,酝酿组织一个取名为“兴中会”的团体,以“驱除鞑虏,恢复华夏”为宗旨,但还没有具体的组织形式和活动计划。不久,孙中山又突然回到家乡翠亨村,草拟了一篇长达八千余字的《上李鸿章书》。在这封信中,他向李鸿章提出一系列改革主张,概括为四句话:“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这就是要清政府仿行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开办学校,培养人才;设立农官,管理农业,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开矿山、筑铁路、设工厂,采用近代机器生产;实行保护工商业的政策,等等。很明显,孙中山是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希望通过李鸿章这样的大官僚,进行一系列有利于发展资本主义的社会改革。

《上李鸿章书》写好后,孙中山找郑观应设法介绍北上天津面见李鸿章。1894年春,孙中山和陆皓东到天津投书李鸿章。可是,李鸿章对孙中山的建议根本不感兴趣,拒绝接见。孙中山碰了个大钉子,那份《上李鸿章书》也就石沉大海。

上书失败后,孙中山又跑到北京去探听清政府的虚实。那时,甲午中日战争已经爆发,中国军队在牙山战役中遭到惨败,举国震动。清朝统治者却还在歌舞升平,大修颐和园,准备庆祝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孙中山经过这番阅历,已认识到自上而下地实行和平改革是办不到的,决心用强迫手段来推翻清政府,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894年10月,孙中山和陆皓东随即南下武汉,观察长江流域的形势后,再到上海。陆皓东留在上海,孙中山在郑观应的帮助下,绕道日本再赴檀香山。他积极向华侨宣传反清革命的主张。11月24日,孙中山联合二十多个经营小商店和小农场的华侨,在檀香山正埠火奴鲁鲁卑涉银行经理何宽的寓所开会,建立了中国资产阶级第一个革命团体“兴中会”。在孙中山亲自草拟的公开的兴中会章程中,着重指出民族面临的危机:“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同时,强烈抨击了清政府的反动统治,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号召爱国志士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维持国体”。并在会员入会秘密誓词中,明确规定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 为奋斗目标。

兴中会成立时,日军已攻占北洋海军的要塞旅顺和大连,京津震动,形势危迫。孙中山认为机不可失,即率会员数人,从檀香山赶回香港,策划武装起义。1895年1月,孙中山与“辅仁文社”(1892年成立)的杨衢云、谢赞泰等人协商,筹违香港兴中会。2月21日,香港兴中会正式成立,通过了修订的《兴中会章程》。这时,兴中会已联合香港、广州一带会党力量和反清人士,为了反映这种情况,孙中山把会章和入会誓词略作修改。会章中除重申严重的民族危机外,着重揭露清政府残暴腐败和国内尖锐的阶级矛盾。入会誓词的“恢复中国”,改为“恢复中华”。同时还健全了组织规定。这些,使兴中会和旧式的会党有了鲜明的不同。孙中山的革命纲领,表明了他推翻清朝封建专制政府、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的革命决心。

为了组织起义,兴中会设“乾亨行”于香港中环士丹顿街十三号,表面上是做买卖,实际上是指挥武装暴动的总机关。后来,孙中山又在广州设“农学会”,借行医和提倡农业的名义进行活动。经过半年联络,取得了部分会党、军队的支持,能够调动的人员已不下万人。于是,决定在10月26日(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发动起义,袭取广州为根据地。孙中山通令各路起义人员,利用广州人民重阳登高、扫墓的习俗,装扮成扫墓人,于重阳前一天到达指定地点集中;香港方面运送的枪械、弹药,以及三千多起义人员,则乘前一天夜船于重阳清晨登岸。可是,香港方面有部分人员,擅自改动战斗布置,没有及时到达,致使起义计划被打乱。这样,孙中山只好命令已经集中起来的人员立即解散,并发电制止香港队伍前来广州。两广总督谭钟麟已得到密告,第二天,派兵捕去陆皓东等人。杨衢云接到电报时,派来广州的二百人已下船,船一靠岸就被捕去四十多人。孙中山领导的这次广州起义,还没有来得及发动,就这样被扼杀了。但是,它作为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最初火花,是具有很重要意义的。它表明,孙中山等少数资产阶级革命分子,已经正式以武装起义同清政府决裂,迈开了民主革命最坚定的第一步。这件事腾传全国,外国报纸也开始宣传“中国革命党孙逸仙”。从此,孙中山和兴中会的活动,逐渐为人们注意。

广州起义失败后,清政府悬赏缉拿革命党人。领导起义的孙中山、陈少白等,被迫逃亡日本,设兴中会分会于日本横滨。后来,孙中山断发改装,又转赴檀香山、美国、英国,在华侨中宣传革命。1896年10月1日他到伦敦,11日,被清政府驻英国公使诱禁。使馆准备把他装在一只大箱子里秘密运回中国,加以杀害。幸经他在香港西医书院时的英国老师康德黎(james cantlie)等多方营救,才脱险出来。清政府的迫害,并没有使孙中山气馁。脱险以后,他继续宣传革命,并研究欧、美资本主义国家革命时期的代表著作,考察欧、美现实的社会政治状况;同时还与旅英的俄国爱国者和民粹派交往。1897年7月,孙中山又转回日本,就近策动中国革命。

孙中山在日本期间,经过日本进步党领袖犬养毅的介绍,曾与亡命海外组织保皇会的康有为、梁启超就联合反清问题进行过会谈。由于康有为坚持保皇立场,对会谈缺乏诚意,合作并未成功。孙中山又同时与唐才常的“自立会”取得联系。唐才常(1867—1900),是谭嗣同的同乡、挚友。他是资产阶级改良派中思想比较激进的一个。戊戌政变后,他异常悲愤,思想逐渐倾向“反满”,但仍主张保皇。1899年夏,他出游香港、南洋各地,与康有为会晤时,劝说康有为“牺牲小异”,同孙中山合作以“救国难”,遭到拒绝。同年秋,唐才常在日本见到孙中山,商讨湘、鄂和长江流域的起兵计划,得到孙中山的赞许,双方订立“殊途同归之约”。

1900年初,义和团运动在北方各地蓬勃兴起。唐才常利用这一时机,在上海组织正气会,旋又改名自立会,散发“富有票”,作为入会的凭据。7月26日,他邀集上海的维新人士,在张园召开“国会”。会上,推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他自己担任总干事。与此同时,他广泛联络长江流域的会党,组成自立军,分驻大通、安庆、常德、新堤、汉口等地,由各路统领率领,唐才常自任总指挥,约定8月9日同时起事。唐才常企图联合革命派和改良派,实现已经破产了的变法维新。他既想得到革命派的人力支持,又想得到康有为的输款援助,所以,一面声言反清,一面又称“勤王”——拥戴清帝光绪,使自己陷入不能自解的矛盾之中。准备参加自立军的革命党人,看到这种情况,纷纷远离而去。唐才常因等不到康有为的海外汇款,屡次推延举事日期,以致事机泄露,8月21日唐才常等人在汉口被清朝官兵捕获,次日遇害。各地的自立军机关均被捣毁,前后被杀害者达二百余人。自立军起事宣告失败,兴中会在长江流域联络的会党力量,也损失殆尽。

1900年6月,北方的义和团运动全面展开,西方资本主义的八国联军武装干涉也已开始。孙中山认为武装暴动的机会又来了,就亲自率领一批兴中会会员到香港部署起义。船到香港,由于英国香港当局对孙中山的阻止而无法登岸。他便在船上召开会议,决定以广东省新安县的绿林和嘉应州三合会为主力,借用菲律宾独立军在日本购置的军械,在惠州三洲田起义。然后沿海东进,直趋厦门。当时日本驻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出于控制福建的目的,曾经口头上表示愿给兴中会武器援助。所以,孙中山打算在起义军打到厦门时,自己从台湾内渡,亲自到军中指挥,用日本运来的军火武装起义军,回攻广州,得手马上组织临时政府。

10月,兴中会会员郑士良受孙中山的委托,率领三合会人员六百余人在惠州三洲田山寨起义,几次打败来犯的清军,十多天内发展到两万多人,声势颇壮。孙中山在台湾得到起义军的捷报,就电请日本人宫崎寅藏(又名宫崎滔天),将借自菲律宾独立军的军械运送惠州。不料,这批军械尽是废铜烂铁,全不能用。在这关键时刻,日本政府新任首相伊藤博文为了与沙俄争夺中国的东北,改变对华政策,禁止对中国革命党人供给武器,又不许革命党人在台湾活动。孙中山一筹莫展,只得派人将这情况告诉郑士良。起义军血战半个多月,虽然士气旺盛,但弹药已尽,正在盼望军火,接到这个通知,非常泄气,全军两万多人,很快就瓦解了。郑士良率领一部分亲随,分水陆两路逃避香港。

惠州起义前,孙中山曾派史坚如去广州策划响应,没有成功。史坚如决定炸死两广总督德寿,又因炸药效力不足,也没有成功,自己反被捕遇害。至此,孙中山所领导的第二次武装起义又失败了。孙中山希望得到外国的援助,却没有努力与群众斗争相结合,更不能深入发动群众,作为自己的后盾,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次起义在人民群众中引起了反响,与五年前的广州重阳节起义大不相同了。

留日学生的政治活动

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后,中国的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民主革命的潮流奔腾而来。形势变化的主要原因,是义和团运动后,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了。1901年的《辛丑条约》,使中国的独立徒具形式。二十世纪初年,西方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严重威胁,像一个可怕的阴影,笼罩着人们心头。

毛泽东指出:“在中国的民主革命运动中,知识分子是首先觉悟的成分。” 同旧式的封建士大夫不同,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已经懂得一些自然科学和资本主义的社会政治学说,对帝国主义的压迫有敏锐的感受,有比较强烈的爱国心。二十世纪初年,不仅国内学堂纷纷成立,知识分子人数急剧增加,而且,出国留学成为一种风气。日本是学习西方有成效的国家,离中国又近,留学费用少,去的人特别多。1901年,在日本东京的中国留学生,不过一百多人,1904年达到一千三百多人,1905年更达八千名以上。这些留学生,亲眼看到日本在明治维新后一跃而成为亚洲强国,深深感到自己祖国命运的危殆。他们如饥似渴地寻找救国真理,从各方面掀起火热的爱国运动,并在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革命情绪激励下,从爱国的立场出发,迅速走上民主革命的道路。

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起初都是分散求学,相互联系甚少。1900年春,秦力山、吴禄贞等在留学生中组织了第一个团体励志会,制定了五条会章,不外是以“联络情感,策励志节”为宗旨,别无政见。这年夏天,励志会中不少人回国参加自立军起事。自立军失败后,许多人从血的事实中看清了保皇派的真面目,思想逐渐转向革命。

1900年下半年,励志会会员杨廷栋、杨荫杭、雷奋等主持编辑《译书汇编》,译刊欧、美各国的政法名著,如卢梭《民约论》、孟德斯鸠《万法精理》、约翰·穆勒《自由原论》、斯宾塞尔《代议政体》等,逐期登载。通过这些著作,鼓吹资产阶级的平等和民主思想。他们歌颂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对欧洲的反动势力进行抨击,也间接对清政府进行鞭挞。

1901年5月,秦力山等同康有为、梁启超绝交以后,在东京创办《国民报》(月刊),宣传天赋人权、平等自由,主张推翻清朝封建统治,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开始明确地划清了革命与保皇的界限。《国民报》出版时,曾得到孙中山捐助印刷费一千元,但到第四期出版后,终于因资本告罄而停刊。

在留日学生运动发展史上,1902年是十分重要的一年,留学日本的人数急剧增加,留日学生的思想面貌发生很大变化。这一年4月,章太炎和秦力山,还有冯自由、马君武等人发起召集的“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就是中国留日学生掀起的反清革命的第一个激浪。

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字枚叔,浙江余杭人。甲午战争后曾投身维新运动。1900年,他参加了唐才常等在上海张园召开的“国会”,因对唐才常的“勤王”宗旨不满,当场毅然剪除发辫,表示与改良派决裂,从此进入反清革命的行列。1902年春,他在日本时与孙中山正式订交,就中国的土地、赋税以及革命成功后的政制、建都问题,作了较为广泛的交谈。这时,章太炎已是一位知名的、有学问的革命家。1902年4月26日(农历三月十九日),是明朝最末一个皇帝崇祯的忌日,章太炎等联络侨居日本的中国人和留学生举行纪念会,以表示纪念明朝的灭亡,反对清朝的反动统治。

章太炎用他典雅的文笔,为这次纪念会写了一篇九百余字的宣言书,大声疾呼:“愿吾滇人,无忘李定国。愿吾闽人,无忘郑成功。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愿吾桂人,无忘瞿式耜。愿吾楚人,无忘何腾蛟。愿吾辽人,无忘李成梁。” 他想以这些抗清英雄的事迹,激励人们投身反清革命。由于清政府驻日公使蔡钧勾结日本外务省,出动警察干涉,这个纪念会未能开成,但在留日学生中,鼓起了组织爱国团体和出版革命刊物的热潮。

“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事件不久,又发生了“成城入学”事件。这一年夏天,江苏省自费生顾乃珍等九人要求进入成城学校学习陆军,驻日公使蔡钧拒绝咨送。吴稚晖、孙揆均等二十六人到使馆交涉,蔡钧又嗾使日本警吏以扰乱治安为名,把吴、孙两人驱逐回国。秦毓鎏、张肇桐等不服,到使馆抗议,也被日本警方拘留,由此引起了中国留日学生对蔡钧的公愤。胡汉民等愤而回国,秦毓鎏等即与张继、叶澜等创立爱国团体青年会。青年会与励志会不同,主要是由留日学生中的激进分子组成,“其会章第一则,规定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 最早的会员有二十余人,曾编辑出版过《法国大革命史》《中国民族志》等数种书籍。这是留学界第一个比较稳固的、带有浓厚革命色彩的新团体。

从1902年底开始,各省留学生都纷纷成立同乡会,并准备发刊杂志。1903年初,先后出现《湖北学生界》(出四期后改名《汉声》)、《直说》(直隶留学生主办)、《浙江潮》、《江苏》等刊物。他们宣传中华民族所面临的危机,介绍西方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教育、法律以及历史等情况,探究中国贫穷落后的原因,讨论西方各国富强的途径,以寻求救亡图存的方法。这些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铺平了道路,也使留学生运动出现了生动活泼的新局面。

“建立中华共和国”

1903年是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蓬勃开展的一年,其显著特点,就是民主革命思想的不断高涨。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警世钟》《猛回头》和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的公开发表,“建立中华共和国”口号的提出,则是这种高涨的重要标志。

邹容(1885—1905),字蔚丹(又作威丹),出生在四川巴县一个富商家庭。1902年自费留学日本,进东京同文书院。1903年元旦,留日学生在留学生会馆举行新年团拜,与会者达一千余人。邹容、马君武先后登台演说,发表了“不推翻清政府就不能救中国”的革命言论。从此以后,留学界每次开会,邹容都参加,而且“争先演说,犀利悲壮,鲜与伦比” ,很快成了中国留日学生中主张反清革命颇有影响的人物。1903年4月,他回上海后,寄居在爱国学社,与章太炎同寓,因政治思想接近而建立了友谊。他积极参加爱国学社师生的活动,每次张园集会,常慷慨陈词,大呼救国。5月间,他又发起创立中国学生同盟会,作为学界的统一团体,以便进行革命斗争。与此同时,他在留日期间已开始写作的宣传革命的论著,也全部脱稿,由章太炎作序,柳亚子、蔡元培、黄宗仰等集资,大同书局正式出版,署名为“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这一著作,就是被誉为近代中国“人权宣言”的《革命军》。

《革命军》全书有两万余字,共分七章:一、绪论;二、革命之原因;三、革命之教育;四、革命必剖清人种;五、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六、革命之大义;七、结论。它以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理论为基础,用通俗浅近的文字,犀利酣畅的笔调,论述了中国专制制度的罪恶和进行革命的必要性,宣传了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思想。

邹容《革命军》封面和正文最末页

《革命军》肯定革命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必须进行的伟大事业,热情洋溢地赞颂革命是“天演之公例”“世界之公理”。认为中国想要摆脱专制统治,取得与列强争雄的地位,必须奋起进行革命斗争。

邹容在分析革命的原因时,还对清政府的内政外交进行了全面的、淋漓尽致的抨击。他坚决反对改良派的保皇立宪主张,认为要“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就只有革命,推翻清政府。怎样进行革命?邹容提出了“革命之教育”“革命必剖清人种”“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的主张。所谓“革命之教育”,就是要用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思想和政治法律观念,对人民进行思想教育,养成“上天下地,惟我自尊,独立不羁之精神”,“冒险进取,赴汤蹈火,乐死不辞之气概”,“相亲相爱,爱群敬己,尽瘁义务之公德”,“个人自治,团体自治,以进人格之人群”。所谓“革命必剖清人种”,就是必须分清敌我,“内有所结,外有所排”,启发民族觉醒,反对民族压迫。所谓“必先去奴隶之根性”,就是要人们站起来,反对“忠于君,孝于亲”等封建伦理。只有打破这些精神枷锁,争平等,争自由,做国民,不为奴隶,革命才有成功的希望。

邹容对革命的胜利充满信心。在《革命军》中他提出了革命建国纲领二十五条,作为奋斗目标。其主要内容是推翻清政府,建立资产阶级的新政权,实行议会制度,参照美国的宪法和法律制定适合中国国情的宪法和法律。他在这本书的最后,号召人们为祖国抛头颅,暴肝脑,与清朝封建统治者“相驰骋于枪林弹雨中,然后再扫荡干涉尔主权外来之恶魔”。并且高呼:“中华共和国万岁!中华共和国四万万同胞的自由万岁!”

《革命军》犹如暴风雨前的一道闪电,给人们以强烈的震撼。它摇撼了清朝的封建统治,划清了革命派与保皇派的界限,使革命派阵容更加整齐。它那烈火一样的文字,奔放的革命情感,激励着人们的心弦。因此一出版就不胫而走,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尤其为广大热血青年所喜爱,总发行量达一百多万册,成为清朝末年最畅销的书籍。

《革命军》问世不久,为了驳斥康有为在1902年春天发表的《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章太炎发表了《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这是对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起过很大作用的又一篇重要历史文献。顽固坚持保皇立场的康有为认为,中国只能实行立宪,不能进行革命。这是因为,“革命之惨,流血成河,死人如麻,而其事卒不可耽”。章太炎用历史事实对此进行论证,指出要改变专制政体,使人民取得政治上的权利,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不仅进行革命是如此,实行立宪也是这样。英、奥、德、意各国都是经过多次的暴动,人民才取得自由议政权利的。

“公理未明,旧俗俱在”,中国人还没有进行革命的资格,这是康有为反对革命的另一个理由。章太炎批驳说,人的智慧,是从斗争中产生的。现在人民的知识不必用别的事情来启发,只用革命就能启发了。章太炎的结论是:“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不仅是“天雄大黄之猛剂”,而且还是“补泻兼备之良药”。只有通过革命,才能对中国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

章太炎又针对康有为称光绪皇帝“圣明英武”,一旦复辟秉政,立宪肯定无疑的饰词,严予驳斥道:“载湉小丑,未辨菽麦”,是清朝之“亡君”,人民之“公敌”,根本不是什么“圣明”。他指出,光绪徒拥皇帝之虚名,根本没有实行立宪的权力和能力。不然的话,为什么在戊戌变法时,连他自己也被幽禁瀛台呢?章太炎还一针见血地揭露康有为散布这些谬论的用心,无非是为了向满族贵族表明自己忠贞不贰的心迹,等到慈禧太后一死,光绪皇帝上台执政时,不仅工部主事可以起复,内阁军机之位也可以觊觎,其目的是十分自私的。

章太炎是站在民族民主革命的立场上,对康有为主张君主立宪的种种言论,进行了无情的鞭挞,而对于革命斗争给予热情的讴歌。这篇文章说理透辟,战斗性强,所以流传相当广泛,在当时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但是,它同邹容的《革命军》一样,也有时代和阶级的烙印,带有浓厚的狭隘民族意识,特别是在满汉关系问题上,流露出不少大汉族主义的民族偏见,还没有把斗争的锋芒对准西方资本主义列强。他们对列强的侵略本质认识是很不足的,所以在这方面对康有为的批判就缺乏说服力。

《苏报》案

面对革命声势的日益扩大,清政府异常惶恐,为了“防微杜渐,杀一儆百”,1903年夏制造了震惊中外的《苏报》案。

《苏报》发刊于1896年6月26日,创办人胡璋(铁梅),由其妻日本人生驹悦出面,向日本驻沪总领事馆注册。馆址在上海公共租界汉口路二十号。1900年,因教案被清政府革了职的原江西铅山知县陈范,愤官场腐败而出资接办。从1902年起,《苏报》与中国教育会、爱国学社相互支持,鼓吹反清革命。

中国教育会是蔡元培、黄宗仰、叶瀚等于1902年4月在上海成立的社会团体。其宗旨“在于改良教育及编订完善之教科书,并仿通信教授法,刊行丛报”。 10月中旬,上海南洋公学在留日学生斗争的影响下发生学生退学风潮,兼任该校教习的蔡元培同情学生,亦愤而辞职,带领一百多名退学学生,向中国教育会求助。中国教育会决定筹款建校,12月创办了爱国学社,推蔡元培为总理,章太炎、汪文溥和吴稚晖等均任义务教员。不久,南京陆师学堂学生章士钊等因不满学堂当局干涉言论自由,也退学来到上海,给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增添了新的力量。爱国学社与《苏报》馆约定,《苏报》每天的论说由学社教员轮流撰写,《苏报》馆则每月赠给学社一百元,以补学社经费之不足。此后,《苏报》的言论越发激烈。

随后,《苏报》又聘请爱国学社的章士钊担任主笔,使之面目一新,并陆续刊出不少“放言革命”的文章。《苏报》以大量的篇幅,最先向全国人民推荐邹容的《革命军》。6月9日刊载的“爱读《革命军》者”所写的《读〈革命军〉》一文,热情盛赞这是全国人民必读的教科书,读者从中受到极大的鼓舞和教育。次日,又刊出章太炎的《序〈革命〉》,赞扬这本书是“义师先声”。《苏报》还在6月29日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为题,摘要刊出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并登广告进行推荐。因此,《苏报》的革命言论,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

摘要刊载于《苏报》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

清政府对于《苏报》刊出邹容、章太炎的著作,发表大量鼓吹革命的文章,深为恼怒,力图压制。上海道袁树勋奉朝廷之命张贴告示,悬赏捕捉写作者。但因《苏报》和爱国学社都在公共租界里,未能捉成。清政府加派候补道俞明震与领事团交涉,要求租界当局逮捕“引渡”陈范、章太炎、邹容等人。双方约定:“所拘之人,须在会审公堂由中外官会审。如果有罪,亦在租界之内办理。” 按照这一约定,领事团在拘票上签了字,由会审公廨交给巡捕房去执行。捕人的风声传出后,章士钊、汪文溥、黄宗仰等人先后离沪躲避,有人劝章太炎立即出走,章太炎却毫不畏惧,决心坐以待捕,说:“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我被清政府查拿,现在已经第七次了。” 6月29日,中西探捕多人闯入《苏报》馆,出示捕人牌告,当场将司账程吉甫锁去。陈范连夜走避。30日清晨,当中西探捕来到爱国学社时,章太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余人俱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随即从容就逮。同一天,中西探捕进入陈范的女儿陈撷芬主持的《女报》馆中,逮捕了钱允生和陈范的儿子陈仲彝。章太炎写信给邹容和龙积之,要他们自动投案。龙积之当晚到巡捕房自首,邹容也在7月1日自投捕房。

章太炎等人被捕后,《苏报》照常出版,继续宣传革命,先后发表了《哀心死》《新无锡会之缘起》等文。直到7月6日,还登出了章太炎的《狱中答新闻报》,对清政府进行猛烈抨击。7月7日,租界当局把《苏报》查封。

7月15日,西捕戒备森严地用马车把章太炎和邹容送到租界会审公廨,由会审委员孙建臣和英国领事署翻译进行第一次审讯。律师古柏(corbett)等代表清朝政府出庭,章太炎和邹容所请的律师博易(boye)和琼司(jones)也到庭辩护。古柏首先指控《苏报》,“欲使国民仇视今上,痛恨政府,心怀叵测,谋为不轨” ,并从《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和介绍《革命军》的文章中摘引了一些激烈词句,作为“罪证”。面对这种审讯,章太炎和邹容心胸坦然,直言不讳地分别承认自己是《序〈革命军〉》和《革命军》的作者。

清政府见“引渡”阴谋不能得逞,即通知袁树勋,将《苏报》案在上海英美租界会审公廨审结。同时,商得英国公使的同意,组织“额外公堂”,由上海县知县汪懋坤担任主审,由公廨会审委员及陪审官充当会审。从12月3日至7日,审讯又连续进行了四次。在法庭上,章太炎、邹容分别对清政府代表古柏的指控一一进行了驳斥。以后,对章太炎、邹容的审讯时断时续,一直拖到1904年5月21日,才由租界当局最后判决,邹容监禁两年,章太炎监禁三年,从1903年6月30日起算,期满开释,驱逐出境。

清政府镇压爱国学社和《苏报》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因为它以中国政府在中国的土地上向外国人控告自己的百姓,进一步丧失民心,并促使更多的爱国知识分子阅读《革命军》等革命书籍,走上反抗斗争的道路。

1905年4月3日,邹容因不堪监狱的折磨,病死狱中,遗体由义士刘三(季平)营葬于上海县华泾乡黄叶楼旁。1906年6月29日,章太炎刑满出狱,被孙中山派人接到日本东京,投入了新的战斗。

打倒“洋人的朝廷”

《苏报》被封不久,《国民日日报》与《警钟日报》相继行世,其宗旨都和《苏报》相同。清政府对《革命军》等革命书籍的大量印售,已经感到无所措手足,而陈天华的《猛回头》与《警世钟》又公开出版。

陈天华(1875—1905)原名显宿,字星台,湖南新化县人。他出生在一个穷塾师家庭,由于家境贫寒,童年时以提篮叫卖维持生活。他每天在奔波之余,还跟父亲课读,九岁能通读《左传》。他酷好文艺,对民间流行的说唱弹词,爱不释手,并经常模仿撰写一些情节生动的小说或山歌小调,这对他后来从事革命宣传工作打下了基础。

1896年,陈天华随父亲到新化县城,依靠做小贩糊口。后来得族人资助,进入资江书院读书。戊戌变法期间,他又考进新化求实学堂,深受维新思想影响。1903年初,他得求实学堂资遣,东渡日本留学,进入东京弘文学院学习师范。他看到祖国主权丧失,权利被掠,心里非常难过,亟思有所振奋,便毅然放弃了正常的学习,积极投入留日学生的爱国运动,因而他到东京半年,仍不能说一句日本话。

拒俄运动掀起后,陈天华怀着满腔热情参加了中国留学生所召集的大会,报名加入义勇队。与此同时,他还每天坚持写作,进行爱国宣传活动。他咬破手指,写了《敬告湖南人》的血书,分缮数十封寄给国内各学校,陈述民族灾难的空前深重,呼吁人们团结一致,为挽救祖国的危亡而斗争。血书激动着人们,连湖南巡抚赵尔巽看了,也亲自跑到各个学堂,将陈天华的血书宣布,并刊登在官报上。5月,陈天华回国去湖南运动武装起义。在回国之前,他抓紧时间,埋头书案,以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艺说唱形式,浅显易懂的白话文,写成了两本宣传革命的小册子,这就是著名的《猛回头》和《警世钟》。

在这两本书中,陈天华揭露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强盗行径,指出中国面临着被灭亡的危险。“俄罗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汁中藏;法兰西,占广州,窥伺黔桂;德意志,胶州领,虎视东方;新日本,取台湾,再图福建;美利坚,也想要,割土分疆。这中国,那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帝国主义各国企图瓜分中国的领土,肆意掠夺中国的各种利权,给中国人民造成了深重的灾难。陈天华又以沉痛的心情写道:“痛只痛,因通商,民穷财尽;痛只痛,失矿权,莫保糟糠;痛只痛,办教案,人命如草;痛只痛,修铁路,人扼我吭;痛只痛,在租界,时遭凌践;痛只痛,出外洋,日苦深汤。”

怎样挽救中国的危局呢?陈天华主张“改条约,复政权,”实现中国“完全独立”。他坚信西方列强并不可怕,只要善于学习,“去掉自己的短处”,是完全可以把它打败的。“只要我全国皆兵,他就四面受敌,即有枪炮,也是寡不敌众。”所以他认为“只要我人心不死,这中国万无可亡之理”。他号召人们迅速行动起来,“读书的放了笔,耕田的放了犁耙,做生意的放了职事,做手艺的放了器具,齐把刀子磨快,子药上足,同饮一杯血酒,呼的呼,喊的喊,万众直前,杀那洋鬼子,杀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

要反抗外国的侵略,实现祖国的独立,就一定要推翻清朝政府。这是陈天华在两本书中反复阐述的另一个主要内容。尽管他还不能科学地分析清朝政府的阶级实质,但他凭借着赤诚的爱国心与敏锐的观察力,已经清楚地看到清朝政府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陈天华写道:“你道今日中国还是满洲政府的吗?早已是各国的了!那财政权,铁路权,用人权,一概拱手送与洋人。”清政府已经成了“洋人的朝廷”,是西方列强在中国的“守土官长”。它虽然也表示要进行“革新”,“其实何尝行过?不过借此掩饰国民的耳目,讨讨洋人的欢喜罢了,不但没有放了一线光明日子,那黑暗的倒加了几倍。”由此得出结论:“故我们要想拒洋人,只能讲革命独立,不能讲勤王。”“要学那,法兰西,改革弊政;要学那,美利坚,离英独立。”这样才能改变中国的面貌。

《猛回头》和《警世钟》这两本书,是陈天华呕心沥血之作,既反映了时代的要求,又喊出了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心声。由于文字生动,感情真挚,所以深得人们的喜爱。军队士兵,“即奉为至宝,秘藏不露,思想言论,渐渐改良,有时退伍,散至民间,则用为歌本,遍行歌唱,其效力之大,不可言喻”。 外国侵略者为之心悸,到处明访暗搜,企图压制。清政府则一再下令严行禁止。结果都适得其反,更加增强了人们购读的兴趣。因此,这两本书重印达十余次之多,在长江流域各省更是广泛流传,为辛亥革命的思想动员起了巨大作用。

二十世纪初年革命报刊的纷纷建立,邹容、章太炎、陈天华等革命宣传家的涌现,各种革命读物的广泛流传,都使民主革命潮流汹涌澎湃地前进,为资产阶级革命政党的建立,准备了思想上和舆论上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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