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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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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初六: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註》:“幹父之事,能承先軌,堪其任者也,故曰‘有子’也。”按蕭穆《敬孚類稿》卷六《跋〈東塾讀書記〉》略謂朱熹《張敬父畫像贊》中“汲汲乎其幹父之勞”一句,陳澧稱爲“直筆”,非是,朱語自用“古訓”;《易·序卦》:“蠱者,事也”,虞翻、李鼎祚皆以能繼父之志事爲解,《顔氏家訓·治家》篇、《唐大詔令》載寶應二年《李光弼實封一子官制》亦用此義,宋以後始有訓“幹蠱”爲蓋父之愆,如舜之於瞽瞍、禹之於鯀者。王弼斯註,以“蠱”解爲“事”,正屬“古訓”。朱文中有可與此句互明者,蕭氏苟引以自佐,便更持之有故;陳氏究心朱學,亦未通觀明辨,據單文而鑿爲深文,誤用其心有焉。《張像贊》見《朱文公集》卷八五,上句爲“拳拳乎其致主之切”;卷四○《答劉平甫》之一云:“大抵家務冗幹既多,此不可已者。若於其餘時,又以不急雜務虚費光陰,則是終無時讀書也。愚意講學、幹蠱之外,挽弓、鳴琴、抄書、讎校之類,皆且可罷。此等不惟廢讀書,亦妨幹也”,“幹蠱”乃辦事、了事之意,尋常書札中語也。卷四一《答程允夫》之一三雖云:“魏公好佛,敬夫無如之何”,然卷九五下《魏國公張公行狀》衹言:“公之學一本天理,尤深於《易》、《春秋》、《論》、《孟》”,卷八九《修撰張公神道碑》亦隻字不及父子異趣,而曰:“孝承父志”,即《贊》之“汲汲乎幹父之勞”。碑、狀爲尊、賢者諱如此,豈贊中乃貶父以褒子乎?唐、宋正史、野記及詩文中用“幹蠱”之“古訓”者,俯拾都是,姑舉四例,均義旨皎然,無庸疑揣。《南史》卷三○《何尚之一門傳·論》:“昌㝢 雅仗名節,殆曰人望;敬容材實幹蠱,賄而敗業,惜乎!”昌㝢 既“名節”不虧,則無“愆”,須敬容爲之“蓋”,而敬容既以“賄敗”,則并未能“蓋”己之“愆”,故“幹蠱”即《傳》稱敬容勤於“理事”耳。包何《相里使君第七男生日》:“他時幹蠱聲名著,今日懸弧宴樂酣”;供官獻諛,斷不敢皮裏陽秋,諷刺阿翁以爲頌禱呱呱者之地也。蘇轍《欒城集》卷一三《次韻子瞻來高安相别》:“遲年最長二十六,已能幹父窮愁裏”;“遲”、轍長子名,“父”、轍自謂,豈譽兒有癖,乃竟不惜自誣愆尤耶?

【增訂四】唐封演《封氏聞見記》卷九:“熊曜爲臨清尉,以幹蠱聞。”即了公事之謂。宋劉克莊《後村大全集》卷一五一《少奇墓誌銘》:“幹家蠱,應世務,綽然餘裕也。”即了家事之謂。《山谷外集》卷九《代書》:“奉身甚和友,幹父辦咄嗟”,亦如原引蘇轍詩之言“幹父窮愁裏”,而日“辦咄嗟”,尤見“蠱”之解爲“事”也。《全唐文》卷三四四顔真卿《杜公[濟]神道碑銘》:“夫人京兆韋氏……移天有幹夫之蠱”;則此語不特用於父子,並可用於夫妻焉。

洪邁《夷堅志》卷五《武女異疾》:“鄂州富商武邦寧啓大肆,貨縑帛,……其次子康民讀書爲士人,使長子幹蠱”,又《三志辛》卷六《張士僴》:“延平張維左司前妻羅氏生二子,……繼室宗氏亦二子,……更代幹蠱”;皆謂代父辦事營業。然則朱《贊》雖本“古訓”乎,正亦隨循時俗用字耳;本“古訓”易知,亦正從時用則不易知而考論修詞者却不可不知也。宋以後雖多作“蓋父之愆”解,“理事”之義未湮,如張居正《太岳集》卷二一《答總督譚二華》:“當此幹蠱之時,不少行綜覈之政,惡能振之哉?”謂“任事籌邊”。居正初不刻意爲“古文”,函牘詞筆尤直白平易,其非希古矯時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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