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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川 ——清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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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秋林回转宜川,

自然还要涉水爬山。

这回,瘦骡一匹,配着木鞍,

走到水里恰似乘船!

秋雨将停,泥滑水泛,

过了一二溪沟,幸无危险;

第三道溪上,虽然水野溪宽,

凭着刚得的经验,

却处之泰然。

可是,骡已下水,不及回旋,

山洪猛下,浪滚石翻,

只一眨眼,象惊风急闪,

水已涌到马夫的胸前!

马夫急逃,牲口惊颤,

瀑布横流,吼声一片!

水头,象风满的急帆,

象惊蛇狂窜,在溪上飞走急旋;

水上叠水,两岸生烟,

灰浪黄浪,层层的水山,

层层翻滚,浪花扑入沙田,

一层微落,一层紧连,

远近的水声响成一片;

眼看着骡身下陷,

眼看着浪花打湿了鞍鞯;

猛一回头,急流四面,

一起一落,天地浮悬!

牲口挤在一堆,耳竖肉颤,

骡腿象顺水急流,象随波旋转,

虽然都静立不前,

一动也不动的似等待沉陷!

早到一会儿的友人已安然上岸,

勒马回头,向我狂喊:

“扯紧,扯紧缰绳,骡子腿软!”

可是野浪雷鸣,人声尽掩,

我听天由命,鞍上悠然。

幸而骡马爱群,前行后赶,

随着“骥尾”,我居然渡过了恶滩!

上岸回头,反倒汗出色变,

假若骡腿那么一软呀……

啊,陕州的炸弹,

就落在身边;

黄龙山里桥断车翻,

连这次骡上溪中的经验,

几十天来已尝过三回大险!

啊,苦斗的战士,你们辛苦终年,

在没有食水的沙漠,或石寒雪厚的荒山,

危险,危险是你们的日常经验,

可是忘掉了危险,你们战胜了艰难!

这伟大的艰苦压在你们的双肩,

战士啊,你们并没有迟疑的眨一眨眼;

枪风弹雨,你们向前,

恶水荒山,你们向前,

一年二年,你们向前,

向前,向前,

用血肉的牺牲赎取国土河山!

生命的伟大,当遭逢患难,

象你们,战士,是忘了自己的安全!

噢,我们这一点点辛劳和危险,

哪值得陈说,哪值得计算,

假若情不自己的来含笑开言,

也不过呀,作为慰看你们的一些纪念!

回到了宜川,

秋雨绵绵,

刚一晴天,

便再走入险恶的黄龙山。

渡过浑黄的洛水,已是鄜县,

唐时的重镇,全非旧观,

城荒街寂,铺小人闲,

唐代的古钟报着更点,

伤心的月色,千载同怜,

老杜的悲思,古今同感;

清辉玉臂,香雾云鬟,

秋月无情,又照着一番离乱!

辞别了鄜县,赶到甘泉。

甘泉,这名字,何等的清鲜!

可是,城内牧牛,骡马入“店”,

日午秋晴,仍自荒凉惨淡;

小小的城垣,门洞儿低浅,

把车身箱住,进退为难;

塞住了城门,交通立断,

牛阵马群鸣声一片!

请来了壮丁,奇计争献:

好不好把城垛拆宽?

好不好把车棚截断?

议论纷纷,拆城毁车都多有不便;

后想起的计策往往安全,

好不好掘深车的下面?

人手如蜂齐动了锹铲,

掘土移石使车身下陷。

一两点钟的时间,

几十身的热汗,

车顶离开了城砖,

车轮才大胆的旋转;

呜呜长鸣,牛奔马窜,

连声致谢,我们渡过难关!

离开了甘泉,车行缓缓,

虽没有黄龙山上的恶岭急弯,

可是路碎沙拥,还容易遭险。

太阳西落,我们望见了延安:

山光塔影,溪水回旋,

清凉嘉岭,夹卫着雄关;

我们期待着人稠影乱,

万家灯火,气暖声喧。

但是,暮色里疏星点点,

城里城外一片断瓦颓垣,

寂寂的水,默默的山,

山腰水畔微绕着流烟!

欧战,欧战,加重了炮火的威严,

能代“正义”发言的只有炸弹,

这武力的疯狂,凭着刀枪判断,

尸山血海,

把死亡唤作凯旋;

疯狂的日寇,望着欧西的火焰,

吸血的毒口滴洒着馋涎,

恨不能啊,象轻鸥上岸,

抖一抖毛羽,磨一磨爪尖,

再疾展双翅,向血海无边,

向尸骨如山,去掠取血的财产!

可是伟大中华的伟大抗战,

在长城内外,在江北江南,

教二载的侵伐,伤亡百万。

在乎阔的中原,在山林海岸,

每一寸山河都用敌血估算,

染红了黄河,烧焦了武汉,

骨灰呀,千罐万罐,十船百船,

三岛的哭声教樱花失去灿烂!

欧战,欧战,战神在高呼狂喊,

侵略之血沸腾,侵略之手急颤,

嗅,欧战,欧战,太阳之旗应当血光四溅!

用马用船,向北向南,

去烧,去抢,去征服,去杀砍,

教世界知道矮脚武士的威严!

噢,这中华的铁链,紧紧相缠,

节节入骨,挣不开,扯不断,

使耀武扬威的人马啊,步步深陷!

用炸弹,用炸弹,炸断,

炸断这无情的缠绊,

好飞往地北天南,去应付欧战;

兰州,西安,西北的名城,抗战的据点,

去炸,去炸,把抗战的中华炸飞炸烂;

连那荒城小县,象甘泉与宜川,

也须领略侵略者的兽行毒焰,

就因这疯狂的一念,

炸弹呼嘘,毁灭了延安!

看,那是什么?在山下,在山间,

灯光闪闪,火炬团团?

那是人民,那是商店,

那是呀劫后新创的:

山沟为市,窑洞满山,

山前山后,新开的菜圃梯田;

噢,侵略者的炸弹,

有多少力量,几许威严?

听,抗战的歌声依然未断,

在新开的窑洞,在山田溪水之间,

壮烈的歌声,声声是抗战,

一直,一直延到大河两岸!

在这里,长发的文人赤脚终年,

他们写作,他们表演,

他们把抗战的热情传播在民间,

冷笑着,他们看着敌人的炸弹!

焦急的海盗,多么可怜,

轰炸的成风啊,只引起歌声一片:

唱着,我们开山,

唱着,我们开田,

唱着,我们耕田,

唱着,我们抗战,抗战,抗战!

匆匆的,我们辞别了延安,

在荒凉的永平用了午饭。

饭后动身,一路都是煤炭:

小小的山坡,静静的溪岸,

到处是宝贵的黑石黑面,

扒搂一筐,或撮够一担,

就给一家几天的温暖。

小小的油井,也在路边,

三五个工人,眉乌脸暗。

油分重轻,依法提炼,

好象弄着好玩,

每日出油不过滴滴点点!

穿过了油井炭田,

一步比一步危险:

擦着岩石,跨过沟涧,

一步一颠,一步一陷,

一步一步出着冷汗!

秋日落山,

我们还在山里旋转,

村中的父老善意的阻拦:

不好再走,前边的坡高桥断。

看一看星光满天,

我们决定赶到清涧,

暮色里,南北不分,高低不辨,

随高就低,黑影里头昏心乱,

忘了安全,也就忘了危险,

一场恶梦似的来到清涧,

犬吠如豹,城门已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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