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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巴黎藏本王宗载《四夷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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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涯琐志之二

《四夷馆考》上下二卷,明王宗载撰。宗载字时厚,号又池,湖广京山人。嘉靖壬戌进士,授海盐令,有政声。行取广西道监察御史;其《兴都事宜疏》抗陈五事,不畏权贵,为世所称。继按闽中,已而视京营。万历六年,以大理寺少卿提督四夷馆事,未几以佥都御史巡抚江西,转左佥都御史罢归,年八十二卒。宗载《明史》无传,仅《食货志》著其隆庆中请停免上供加派银两一事。兹据光绪八年续修《京山县志》卷十一《宦迹列传·宗载传》,节述其生平如上。提督四夷馆事,《志》亦失载,则依《四夷馆考》宗载《自序》补之。光绪《京山志》卷十九收有宗载《兴都事宜疏》,卷廿一有宗载《游观音岩二首次座师尧山吴公韵》,宗载杂著见于志籍者,如此而已。

《四夷馆考》二卷,则宗载提督四夷馆时之所编辑者也。其书不见于诸家簿录。《千顷堂书目》卷八史部舆地类下有《四夷馆考》九册,卷九史部职官类汪俊《四夷馆则例》二十卷后有《四夷馆考》二卷。顾俱不著撰人,是否即宗载书,不得而知。民国十三年,上虞罗叔言氏始据旧本付之铅印。宗载书湮沉三百余年,至是复显于世,罗氏之功不可没也。然罗本中多残阙,宗载《自序》亦佚去,致罗氏《跋》臆测为汪俊书,令人不无遗憾。二十六年终在巴黎,因王有三先生之介,得见东方语言学校所藏旧抄本《四夷馆考》,首尾完善,宗载《自序》不阙,于是此书作者可以灼然无疑。因亟过录一本,藏之行笈,时无罗本,莫由勘对。去秋避地昆明,又得见黄陂陈士可氏所藏钞本《四夷馆考》,取勘罗本,无一不合。始知罗氏所据以付印者,即陈士可氏所藏钞本也。于是取罗、陈二本与巴黎本互较,行笈有江蘩《四译馆考》,盖挦扯宗载书而成,偶亦取以勘正。辜较之余,凡得异同四百余事,具见余所写定《四夷馆考》中,兹惟略述其荦荦大端如次,好事者或有取焉。

案黄陂陈氏本副叶有陈氏题记云:

此明叶向高著《四夷馆考》。癸卯秋在京师借曹中书君直藏本,托冒鹤汀弟倩工抄得。曹藏亦抄本,得自王文敏家。士可记。

叶向高著有《四夷考》,通行有《宝颜堂秘笈》本,陈氏偶而失记,谓叶氏所著有《四夷馆考》,又误谓宗载书即叶氏所著,皆属逞臆之谈。陈本末罗叔言题云:

《明史·艺文志》史部职官类有汪俊《四夷馆则例》二十卷,《四夷馆考》二卷。此或即汪氏书。丁未十二月寒中借观并题记。

民十三罗氏印本《四夷馆考跋》略有增损,而大致不殊,其文云:

此明人钞本。下卷之首已缺损,无目录序跋,亦无撰人姓氏。卷中凡诏敕朝廷我明等字皆抬行。传录颇多讹脱。校以《明史·外国传》,每有异同,不能据以勘定。考《述古堂书目》有《四夷馆考》十卷,不著撰人名;《明史·艺文志》史部职官类有汪俊《四夷馆则例》二十卷,《四夷馆考》二卷。此本与《明·志》卷数相同,或即汪氏所草。爰遣写官录副存之。光绪戊申正月。 此文亦见松翁近稿。

今案罗氏此跋,其失有二。《明史·艺文志》即出于《千顷堂书目》。《千顷堂书目》卷九史部职官类于《四夷馆则例》后出《四夷馆考》二卷一部,顾于《四夷馆考》上并未著撰人姓名,罗氏以其在汪俊《四夷馆则例》之后,遂妄指为汪俊所著,羌无依据,此一失也。罗氏所据本无目录序跋,亦无撰人姓氏,固矣。然卷下《暹罗馆》中尚有“时宗载承乏提督”之语,核以康熙补刊吕维祺《增定四译馆则》,此书著者不难考知。罗氏以此为即《明史·艺文志》所著录,又以为即汪俊所著;指鹿为马,此二失也。至于汪俊则《明史》卷一百九十一有传,举弘治六年会试第一,授庶吉士,进编修,正德中与修《孝宗实录》,以不附刘瑾、焦芳,调南京工部员外郎。瑾、芳败,召复原官,累迁侍读学士,擢礼部右侍郎。嘉靖时为礼部尚书。以议大礼,持论不阿,为世所称,初未尝提督四夷馆。吕维祺《增定四译馆则》卷十八有汪俊撰翰林院《四彝馆题名记》一文。黄虞稷《千顷堂书目》或即因有汪氏题记,而以《四夷馆则例》之著者归之于汪氏。《明史·艺文志》因袭于前,罗氏沿误于后,斯又不足深责也已。

巴黎本《四夷馆考》宗载一《序》,首尾完整,以其可以见成书之经过,因移录全文如次,以资博闻。

《四夷馆考》序

国朝自高皇帝以神武肇基,奄有万国。列圣继作,文命覃敷。舟车所至,罔不稽首称藩,献琛恐后。王会之盛,盖自昔罕佣矣。顾遐陬裔壤,声教隔阂,语言文字,各成一家。典象胥者不有专业,何以宣圣德而达夷情。此四夷馆之设,猷虑甚宏远也。当是时为馆傅者多征自外国,简吾子弟之幼颖者,而受学焉。是以能习彼中之故实,虽数十年后,籍记无征,而为之徒者,犹能忆其师说,不烦考镜。迄今二百余年,曩之遗老尽矣。官师之所肄习者,即语言文字,尚不必该贯,况其他乎!上嗣历之六年,余承乏提督。会暹罗使者来庭,始辟馆授译。课业少间,辄进夷使而询之,具述彼国之山川道里食货谣俗,如在掌股间。因以询于鞑靼诸馆,则其详不可得闻矣。夫宇内冠带之国,守官者驭临其方,犹必藉乘史以征一方之文献,故措注不谬,而与民攸宜。矧魋结丑类,疆殊风异。辞命往复,脱有抵牾,斯情实眩而彼我携矣。我不彼知,彼乘而匿端,彼不我知,我安能令其怀且詟哉?余因是搜辑往牒,参稽国朝故实。于是本馆所译诸夷,建置沿革,山川岩易,食货便滞,谣俗庞漓,与夫叛服之始末,战守之得失,略诠次成编,并于各馆译语之首。俾初学之士,时有所考,以知夫彼国之委悉,庶于译学不无小补耳。或谓创籍纪事,似也,战守诸计,毋尸祝而庖乎!盖陆敬舆有言,中夏之盛衰异势,夷狄之强弱异时,事机之利害异情,措置之安危异便。形变不同,胡可专一。则夫辨方计事,随事考文,以备卒然之应者,亦安得而不详也。方今明良交泰,四夷咸宾。象胥之所译者非请求职事,则表献方物也。盖亦为我能是,是亦足矣。然事变不同,容有出于职贡之外者。如近者俺酋请经于西竺,暹罗失篆乎东牛,其文移奏请皆曩所未有者,非多识其何以应之乎!乃遗书解聊城之围,传檄定邛筰之乱,古昔之士,盖有以尺牍而当三军者。苟用之中机,虽蛮貊之邦行之矣。然则文事武备,可以不并讲哉。顾余不敏,无能为役,过不自量,创为此编。未及脱稿,辄已得代。其中采摭叙述,多所讹缺。言且无文,奚有于武乎!所赖增辑润削,以足本馆之文献者,盖有待于博雅君子云。万历八年岁次庚辰孟冬月吉日,赐同进士出身中宪大夫奉敕巡抚江西地方兼理军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前提督四夷馆太常寺少卿京山王宗载书。

陈、罗诸本俱缺此序,故于撰人,横生猜测之辞。两本西番馆宣德“九年阐化王贡使癿藏等还以赐易茶”至以下全缺,另杂入自“者多征”至“如在掌”凡一百三十五字。今案即王氏《序》文,唯陈、罗二氏不之知耳。

宗载《四夷馆考》分上下两卷。据巴黎本,上卷收鞑靼馆,附兀良哈;回回馆,附土鲁番、天方、撒马儿罕、占城、日本、真腊、爪哇、满剌加;西番馆,共凡三馆。下卷收高昌馆,附哈密、安定阿端、曲先、罕东、鲁陈、亦力把力、黑娄;女直馆;百夷馆,附孟养、孟定、南甸、干崖、陇川、威远、湾甸、镇廉、大候、芒市、景东、鹤庆、者乐甸;缅甸馆;西天馆;八百馆,附老挝、车里、孟艮;暹罗馆,共凡七馆。今以巴黎本对勘:则陈、罗两本除王宗载《序》及目录脱去以外,女直一馆,全文凡一千二百七十三字,两本全缺。两本上卷卷末西番馆自宣德“九年阐化王贡使癿藏等还以赐易茶”以下至卷末,凡缺一千一百四十六字,另错入《序》文一百三十五字;下卷卷首高昌馆自“昌王”以上,凡缺一百二十七字。凡此俱赖有巴黎本,而后可以补其残阙,正其脱误也。

又如百夷馆开端“命西平侯沐英遣使往谕之,始从化来王”以下,陈、罗两本俱作“其所部猛象之孕小象也。……”文意不通,罗本于猛字下附以小注,致其疑惑,谓有脱误。今案原本猛字下象字上实尚有二百三十四字,全文作:

其所部猛密自宝井,为木邦利府,陶猛司歪领之。陶猛者,犹华言头目也。木邦宣慰使罕楪以其女曩罕弄妻司歪。罕楪死,其孙罕空立,嗜酒好杀。曩罕弄遂以猛密叛木邦。成化初南宁伯毛胜守云南,墨猛密宝石,许得自贡,不关木邦。太监钱能尤利其珍赂。曩罕弄遂怙势无忌,略地自广。十六年太监王举索猛密宝石不得,因疏猛密叛木邦罪,请征之,曩罕弄大惧。会有江西人周资五者,逋猛密,因为曩罕弄计,遣人赍金宝,赂政府,求释罪,且请授官。政府许之。遂授意都御史程宗往抚之。宗至猛密,曩罕弄恃有内援,益倨傲不出迓宗。且要宗过南牙山就见坐讲。宗不得已从之。曩罕弄乃曰,我猛密之于木邦,犹大象之字小象也。

江蘩《四译馆考》卷五百译馆此段文同,罗氏献疑是也。他如八百馆原本之末文作:

境内有南格剌山。山上有河,南属八百,北属车里。土产犀象、金宝、白檀香、安息香,附老挝、车里、孟艮于后。

陈本则南属八百以下作“北属车里、孟艮于后”,罗本迳改作“北属车里、孟艮”。凡此如无巴黎本,乌足以知陈、罗诸本之谬误也乎。

罗氏所印《四夷馆考》,即出于黄陂陈士可所藏抄本,上已言之矣。然以陈、罗二本互勘,则罗本时有增删之处,不尽依据原本。前举八百馆条末数语,陈本作“北属车里、孟艮于后”语意不明,读者尚可知其必有脱误。罗本作“北属车里、孟艮”,迳删“于后”二字,使读者误会以为南格剌山上河北之地,并属车里、孟艮,贻误后人,是诚不可以为训也。江蘩 《四译馆考》八百馆一条尚不误 。罗本之增删原书,尚不止此也,今试更举一例以明之。下卷高昌馆哈密条,纪嘉靖七年哈密满速儿速坛令牙木兰据沙州,索羁留贡使,牙木兰不肯,率众奔肃州,乞住白城山金塔寺,守臣议留城州。是春用辅臣张璁、桂萼、方献夫、霍韬议,起王琼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代王宪提督军务。此段原文,巴黎本、陈本、江蘩《四译馆考》并作“是春,用辅臣张、桂、方、霍议,起琼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代宪。”而罗本则作“是春,用辅臣张璁、桂萼、方献夫、霍韬议,起王琼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代宪。”虽于史实无所违失,揆之校雠通例,毋乃不可乎。

巴黎本胜处甚多,固矣。然以陈、罗诸本校之,亦时有可相补正者,盖不可以尽非也。如下卷高昌馆哈密条永乐三年下,巴黎本作“三年,忠顺王卒,兄子脱脱嗣王,赐印诰”,下即接以“十二年行在验封员外郎陈诚使西域还,言哈密城在平川可三四里”云云。其间似尚脱去数字,今以陈、罗两本校之,则巴黎本赐印诰上固脱去七十八字,全文应作:

三年,忠顺王卒,兄子脱脱嗣王,赐金印诰命玉带文绮。四年,赐王及其祖母速哥失里母妃从母绮币有差。六年,脱脱暨祖母各遣使朝贡。九年,脱脱卒,封免力帖木儿为忠义王,赐印诰玉带,守哈密。卒,从父子字罗帖木儿嗣,封忠顺王,赐印诰。

陈、罗两本全同,唯陈本免力帖木儿作力帖木儿,当是写官失误耳。

以上所举,乃诸本互校,其异同最为显著者。至于单文只字,可以校定者毋虑四百余事,则已备识于余所写定本中,此不更赘。

巴黎本《四夷馆考》,红格抄本,今藏东方语言学校,原属g.deveria藏书,编号d-68—17。《序》前有“翠竹山房”椭圆形朱文印,目录后有“子桂氏”白文印一,“李梦虞印”白文印一,“时雍”朱文印一,卷首复有朱文“李攀之印”白文“子桂氏”印各一,皆用朱笔摹成,并非原本。目录后有“八百馆李攀子桂氏录于有”二行。不知何人从李攀抄本过录此本,连印章亦为摹绘。今按李攀为清四译馆八百馆序班。日本京都印本《四译馆则》卷二十叶八,八百馆教师序班冯志达、李攀二人。此李攀当即字子桂而录《四夷馆考》者。《四译馆则》之原本,约刊于康熙二十七年左右,李攀之为八百馆教师,当亦在康熙时,盖约略可以推知也。

(见《北平图书馆图书季刊》新第二卷第二期

页一八一—一八六,一九四〇年六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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