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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山佛教石刻小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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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山,俗呼栖霞山,位于南京东北四十里。梵刹之盛,著于南朝。而长松曲涧,怪石危崖,风物之美,尤足留连。山多南唐及宋人题名,自大小徐以下,无虑数十。年来好事者访寺寻碑,缒幽凿险,为之椎拓,遂先后复见于世。 然就中国佛教美术史上言之,则摄山之千佛岩及隋舍利塔,其可珍异,固超前贤题名而上之,而前人著述于此率语焉不详,惜哉!十四年十二月,余等自京口便道至此,穷一日之力于千佛岩、舍利塔皆有所度考。因记其崖略如次,庶足以为他日观省之资云耳。

一 千佛岩

南朝摄山梵刹有栖霞、止观、庆云诸寺; 惟栖霞一寺,代有修葺,至今犹存。 今以此寺为中心,以说千佛岩。(千佛岩一称千佛崖,亦称万佛崖,别称千佛岭。今以千佛岩为无量殿以及千佛岭之全称,而千佛岭则特指纱帽峰一带。)

栖霞寺大雄宝殿门向西方。殿稍偏东南隅,则隋舍利塔在焉。舍利塔之东是为千佛岩之起点。舍利塔附近石窟之稍巨者有罗汉弥勒诸洞。稍折而南一小窟,窟外石上有大徐题名;不知是何俗子,将徐字加以钩勒,虽一见了然,而真意浸失矣。自此更折而东,经大小石窟佛龛数十,遂至无量殿。殿依山以石筑成,中镌无量寿佛,及观音、势至二菩萨,宏伟庄严,盖千佛岩中之冠冕也。由无量殿迤逦东上,则为纱帽峰,为千佛岭,至是凿山为石窟及佛龛;大小错落,点缀崖石间,若蜂房,若鸽舍,依山势为高下。石质属红色砂岩;梵像绀紫,蔓以绿萝。岭下有石磴积累而上,至最后明万历时御马监右少监暨禄所修一窟而止。磴下两山中合,用成一谷,有小涧,有石磴。遥对千佛岭之麓,稍平衍,亦有一精舍。夕阳西下,斜晖映岭上,似庄严世界即在人间矣。

南朝佛教大盛,樊川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盖可以见之矣。其名不可尽考,据陈作霖《南朝佛寺志》所述,尚得二百二十有六寺也。教理方面据日人松本文三郎所云,则净土思想特盛民间,而尤以弥勒净土为最。顾弥勒净土虽盛行于世,而弥陀净土却亦为民间所崇信。故自晋至隋,为无量寿佛造像者仍代有所闻;隋以后弥陀净土遂夺弥勒净土之席而有之矣。 今就艺风堂所收六朝诸造像拓本目录考之,则是说固匪无据。 夷考摄山之千佛岩诸造像,盖亦此弥陀净土海中之一滴也。今略考其沿革如次。

萧齐建元间明僧绍自青州归,住江乘摄山;抗迹人外,高尚不仕。挹沙门法度之清真,待以师友之敬;因舍宅为栖霞精舍以居之。度常愿生安养,故遍讲《无量寿经》,积有遍数。于是西岩石壁中夜放光,现无量寿佛及殿宇煜煌之状;僧绍等遂谋凿石为像。既而僧绍卒,不果。僧绍于永明元年征为国子博士,不就,卒,法度游京师在宋末,而僧绍次子仲璋之造无量寿佛在永明二年;则僧绍之舍宅,栖霞寺之创立,皆在建元末及永明元年之间矣。僧绍既卒,次子仲璋为临沂令克荷先业;于永明二年庄严龛像。首于西峰之石壁与法度镌造无量寿佛,坐身高三丈一尺五寸,通座四丈;并菩萨倚高三丈三尺。外又造尊像十有余处。是为今日无量殿之起原也。至梁大同二年,齐文惠太子,豫章文献王,竟陵文宣王,始安王,及宋太宰,江夏王霍姬,雍州刺史田复等,俱深晓正见,妙识来果,各舍泉贝,并于岩阿,琢磨巨石,影拟法身。梁太尉临川靖慧王道契真如,心宏檀蜜。见此山制置疏阔,功用稀少,以天监十年八月爰撤帑藏,复加莹饰,缋以丹青,缕之铣 。是则千佛岩之起原也。 综计自永明二年始镌无量寿佛以至天监十年,历时凡二十八载。大同石窟始于北魏文成帝兴安二年,至孝文帝太和十七年迁雒为止,历时近四十载,先于摄山之千佛岩者凡三十一载;龙门石窟则自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至孝明帝正光四年,历时二十四载,为时后于摄山之千佛岩者凡十七载。 然摄山千佛岩之宏伟瑰奇,则逊大同、龙门者远矣。唐宋以还,摄山千佛岩曾否有好事者为之庄严佛事,漫无可考。惟按明盛时泰《栖霞小志》所纪赵伯晟诗一条,知自宋之宝元至淳熙,其间柱饰庄严之具,已有更易者矣。至明嘉靖中海盐郑晓重装无量寿佛及左右二菩萨。 隆庆以后,补造佛龛佛像者纷起。今日所存几皆明代之遗,此按之造像之形态而可知也。(参看补注)南朝诸造像无一造像记遗存至今,唯明代渚造像多完好,又补镌诸人以太监为多,是为可异耳。今将明代诸造像记移录如左,或足为谈摄山文献者之一助焉。(所录以时代为先后)

金陵摄山栖霞寺补塑佛像记

栖霞寺自齐梁来号称名刹;沿岩凿佛,庄严殊丽,天下希有。经年既久,内有风雨苔藓侵蚀,致摧剥者有之。善士张玉国玺者参话诸方,归心祖道。以隆庆三年春入山礼谒云谷素庵诸老。游历□间,见岭岩洞壑,种种清静,而一龛独失圣容。欲为凿补,艰于相类,乃以佳材塑而代之。至秋日迎置旧龛。……隆庆三年春上浣天界吉沙门宗春漫书。

其他造像记

北京司礼监文书房太监潘朝用重修佛龛。万历二十七年佛成道日立。

信官董保、李朝共发心修佛一龛。万历庚子夏月立石。

信士客养心同男客廷秀修佛二龛。万历庚子夏月立石。

重修石佛记

栖霞寺丛林兴于六朝,石凿佛至千数;以世相迁流,而不无陵夷。万历庚子春司礼监太监刘海不惮凝寒之劳,独有向上之念,故誓庄严是龛。……万历庚子仲春之吉燕沙门仁宽书。

摄山栖霞寺重修石佛记

栖霞寺六朝崇尚,累代名刹;明徵君始凿石像,隋文帝又建浮图。国中四绝此其一也。然以岁月弥深,不无残断。钦差直隶、仪征等处地方抽税御马监右少监暨禄,不惜金宝,贵植净因。庄严既讫,而纪事入石,又讵得为靡耶!夫佛者觉也,盖不离凡夫日用二六时中,觉知之性。而凡夫果于日用之间,动静之际,悟此觉性,本来是佛,则凡圣兴衰,悉皆如梦。是为记。万历庚子仲春之吉太白比丘然定漫书。

万历庚子秋日祝得一记造像因缘碑

碑文未录。

修佛记三则

南京内官监左监丞信官李臣发心重修佛一龛。祈如意福,有所归者。万历三十年吉旦立石。

南京内官监太监御马监掌印修佛一龛。弟子刘宇□□□万历辛丑年造。

南京内官监太监进吴□惠妃马氏共修佛一龛。万历三十一年孟春之吉立石。

千佛岩之沿革约略如上。盖自齐梁以来,固已屡经修缮。然以山中石质属于红色砂岩一类,不耐剥蚀,故明隆、万以来所补修者,至是又成子章之骷髅,模糊不可辨析矣。于是现住持僧乃异想天开,将旧日造像概用水泥涂缮一过;为事省而程工易。余等之往为十二月二十一日,时无量殿左右各窟已悉用水泥涂缮一新;璎珞光背,以及庄严之具,俱灿然可观。千佛岭诸大窟亦有已经修缮者。此虽可以取悦世俗,而艺术上则无足道矣。虽然,水泥补塑者固无可言,其未补造诸像,以石质柔脆之故,亦已模糊依稀;面貌衣褶,俱不可辨,全身轮廓,率漫漶剥落,无殊顽石。齐梁旧物,明代补作,至是俱成一丘之貉;惟明代诸造像记以石质较坚,嵌入壁间,用克幸存至今。故摄山千佛岩在今日观之,除无量殿之雄伟,及千佛岩一带石窟佛龛,大小错落,足以生庄严之想,与在佛教美术史上为南朝惟一之石刻而外,艺术上之价值,殆无足道矣。

复次,千佛岩造像,世俗率云干数,或夸为万佛(见汪锡祺《栖霞山揽胜记》)。而渔洋漫游摄山,且以为“岩间凿石为像,华鬘俨然,如百千万亿化身”(《游摄山记》)。他如《栖霞小志》《摄山志》《江宁府志》诸书率囫囵其辞。余等穷半日之力为之遍加计度,则自舍利塔附近以迄千佛岭暨禄所修一窟止,共计石窟佛龛大小才二百九十有四,造像大小五百十五尊而已。即有错误当亦不甚相远也。造像之首毁折及失去者甚夥。

二 隋舍利塔

隋舍利石塔在大雄宝殿之东南隅。塔石似有多种:第一层石质坚黝细致;第二层以上为质稍粗,似俱属于花岗岩一类。塔连顶共为七级,而说者多误为五级;又塔七级,级凡八面,寺僧谓只五面。《栖霞小志》谓:“先即地甃石为基;基四围有石楯阑环绕。”今阑檐俱不可见,惟承阑楯之石址则犹存于塔南一面;俱以白色花岗岩为之,植阑槛之榫眼尚有可见者。又址上刻有飞马之属,姿态生动。阑檐石址高距塔基约一呎许,下为塔基。其与阑楯石址相接处铺以白石,上镌龙凤,花纹绝精细。惟此亦只西南二面有之,东北二面,瓦砾四塞,白石俱不知何往矣。塔基亦有五级,始至第一层;五级累叠而上,渐上渐狭。余等以卷尺将每级粗加度量,所得长阔高之数字约略如次。

案:各级约成弧形,迤逦而上。此所谓长指每级每面之长;阔系各级自底至顶之度;高则各级自底至顶之垂直距也。又四五两级势若连鸡,当时匆匆,仅度其长高而止。又所用长度,全系英呎。

由此可知基高约为四呎二时六分。塔连顶共七级。第一层及第二层间承以莲花露盘,石质微黄,莲花瓣凡三层。塔自第二层以上则檐牙四张,上覆筒瓦。《栖霞小志》舍利塔条谓檐角“上悬以铁索,垂以铃,今已断绝”云云。第二层飞檐承尘之下,别有横楣,琢为天女飞游空际之像;八面,面为天女像二,夭矫飞动,无有同者,盖亦名作也。余等当时除卷尺、罗针外,别无他物,欲测塔之全高,颇属不易。惟第一层第二层之间为莲花露盘,广呎余,堪受足,又距基匪峻,可梯而上。第三层以往,檐牙高啄,不可即矣。然飞檐俱有破阙处,似可以竿测也。因向寺僧假长竹竿及短梯各一,以短梯攀登露盘上。初以卷叹量露盘至塔基第五级,凡高八呎四吋六分。继以竹竿缚卷叹上抵第二层飞檐承尘,至露盘上,凡高十呎二吋;自第三层飞檐承尘至露盘上,高为十六呎六吋六分;故可知自第三层飞檐承尘至第二层飞檐承尘之高约为六呎四吋六分也。复次,自第四层之飞檐承尘至露盘上,其高为二十三呎;减去第三层飞檐承尘至露盘之高,则第四层飞檐承尘至第三层飞檐承尘之高,当得六呎五吋七分。故第三层飞檐承尘至第二层飞檐承尘之高,与第四层飞檐承尘至第三层飞檐承尘之高试相平均,则此二层之高,俱约在六呎五吋左右也。惜竿长仅能达第四层飞檐承尘而止。然凭目测及所附舍利塔全形图中塔之各级之比例观之,五六两层连顶之高似各与三四两层之高相等。今假定自第三层至第六层(此所谓层,系指自甲层飞檐承尘至乙层飞檐承尘间之一段而言)及顶之高各约为六呎五吋,益以第二层,飞檐承尘至露盘上之十呎二吋,及露盘上至塔基第五级之八呎四吋六分,更加塔基之高四呎二吋六分,则全塔之高当得五十四呎十吋矣。惟此种测度,至为粗陋,五层以上,且凭臆计,其不准确,自无待言;是惟有俟他日能以测高仪重为计度,庶几可信耳。塔之第一层八面镌佛本行至涅槃诸变;第二层八面则镌四天王像,外有佛像一尊,门二扉及毁去之像一;三层以至六层,则八面各镌佛龛二,龛藏结跏趺坐之佛像一尊;塔顶微毁,有小树生其上,临风摇曳,飘飘欲仙。各层飞檐多毁阙者。至《栖霞小志》舍利塔条谓“又上一级则稍高,为四金刚,间以四门”云云者,误也。塔前旧设接引二佛,各高丈许,亦以白石为之。说者谓其像貌衣缕,有顾恺之笔法。 今接引二佛尚存,在塔之西侧,惟为寺僧重加修缮,傅以金彩;所谓以白石为之,有顾恺之笔法云云者,今皆不可见矣。

舍利塔外形,略如上述。今就《广弘明集》及《摄山志》诸书考其建置沿革大略;而以第一层及第二层余等曾为之一一量度考察,用亦述其概要如次焉。

佛教初入中国仅有画像,晋以后造像之风始盛;于是大同、龙门之石窟,遂成天下之奇观焉。至隋造塔之风蔚兴,入唐石经经幢又代造塔而起;说者以为是与当时译经有关,理或有然也。 按隋王劭所作《舍利感应记》,谓隋文帝潜龙之际,有婆罗门沙门送舍利一裹与之。后以感于神尼智仙重兴佛法之言,故隋兴后,因于仁寿元年诏天下于三十州起舍利塔,塔内各作神尼之像焉。而按文帝《立舍利塔诏》谓:

请沙门三十人谙解法相,兼堪宣导者,各将侍者二人,并省文官各一人,薰陆香一百二十斤,马五匹,分道送舍利往前件诸州起塔。其未注寺者就有山水寺所起塔,依前山。旧无山者于当州内清静寺处建立。其塔,所司造样送往。当州僧多者三百六十人,其次二百四十人,其次一百二十人,若僧少者尽见僧,为朕、皇后、太子广、诸王子孙等,及内外官人,一切民庶,幽显生灵,各七日行道,并忏悔。起行道日打刹,莫问同州异州,任人布施;钱限止十文已下,不得过十文。所施之钱以供营塔。若少不充,役正丁及用库物。率土诸州僧尼普为舍利设斋,限十月十五日午时同下入石函。总管刺史以下,县尉已上,自非军机,停常务七日,专检校行道及打刹等事。务尽诚敬,副朕意焉。主者施行。仁寿元年六月十三日内史令豫章王臣昧宣。

《舍利感应记》并记舍利入州境之情形云:

诸沙门各以精舍奉舍利而行。初入州境先令家家洒扫,覆诸秽恶。道俗士女,倾城远迎。总管刺史诸官人夹路步引,四部大众,容仪齐肃。共以宝盖幡幢华台像辇佛帐佛舆香山香钵,种种音乐,尽来供养,各执香华,或烧或散,围绕赞呗,梵音和雅;依《阿含经》舍利入拘尸那城法。远近翕然,云蒸雾会;虽盲躄老病,莫不匍匐而至焉。

其盛盖可见矣。 至于起塔之三十州,及塔所在之寺,《广弘明集》卷十九皆一一为之著其名称。今为表列如次,以资览观。

征之《摄山志》所载《立舍利塔诏》,今日栖霞寺舍利塔之建于隋仁寿元年,益可信焉。 仁寿元年为公元六〇一年,故栖霞寺之舍利塔至是盖已历时一千三百二十五年矣。至仁寿二年,以舍利真形犹有五十余,遂于正月二十三日“复分布五十一州,建立灵塔。令总管刺史已下,县尉已上,废常务七日,请僧行道打刹,施钱十文,一如前式。期用四月八日午时,合国化内,同下舍利,封入石函”。《广弘明集》卷十九曾举四十三州之名,益以《艺风堂金石文字目》所收,合得四十四州。 今表列如次。

至今隋时所造诸舍利塔除蒋州之栖霞寺外,尚有同州之兴国寺,青州之胜福寺,及岐州之凤泉寺,其舍利塔之雕刻及铬额尚有残存于世者;房山智泉寺之塔亦为隋代遗物;而梓州亦有舍利塔,造于仁寿四年,其铭犹存于三台学宫云。

栖霞寺舍利塔雕刻俱为一种浮雕。以第一层所镌释迦本行以至涅槃诸变八面为最佳;第二层则天女飞游空际之像亦精,四天王及佛像则雄伟有余,而精妙远逊。第三层以上诸龛佛像,以莫由攀登,无从谛察,惟遥观诸像身首俱完,是则受地位之赐,否则亦归残破矣。今就所观第一、第二两层述其概要如次。

第一层八面,每面相间有半圆形柱。余等观察,以释迦苦行为第一面,左数为第二第三等面。各面相间之半圆形柱上刻有龙及天王像。今以第一面之右一柱为第一柱,左数为第二第三诸柱;到表如左,以纪其所刻之物及完整之状。

柱上所刻龙及天王像线条工致,形态飞动。至于刻释迦本行以至涅槃诸变之八面,每面之长高如次表。

今将第一层八面各面所刻释迦本行以至涅槃诸变中人物之数,完毁之状,及其他诸项,述其梗概如次。至于各面之定名则系根据日人所刊之《江南史迹写真帖》(常盘大定等所编之《支那佛教史迹》第三册亦有摄影)及常盘大定之《佛传集成》诸书而来者也。

第一面释迦苦行图

此面正对接引二佛。按之《写真帖》,盖释迦苦行之图也。释迦偏袒右肩;双手结法印;结跏趺坐于中央莲华座上。魔师之属,左右围合,似欲得释迦而甘心者。释迦坐像高七时;首毁。莲华座高一呎零六分而弱;广七吋六分。座之上部刻莲华瓣;瓣下约成工字形,分六级,一五同长,二四稍次,而三则工字中之一竖也。座上刻云雷纹。释迦左右。为魔十二:是中举剑以迫释迦者一,持挡者一,持锏者一,乘龙手持不知何物者一,手持一物而足踏云际者一,此为释迦座左所有诸魔;座右则踏火轮者一,立于火轮之后者一,举剑以向释迦者一,持枪欲刺者一,翱翔空际者三。魔为数十二,而首全毁者二,半毁者数亦如之云。魔外有师子一、龙二、蟒一;各作攫孥之状。别有鼓三,俱完好。

第二面释迦涅槃图

按帖此面盖释迦涅槃图也。释迦偏袒右肩,右胁而卧,以入无余涅架。释迦及所卧师子座,在图之右方;座长九吋而强,高六吋。座下中央别有一工字形座,上置一炉;炉座共高五吋,座广四吋,俱刻云雷纹。释迦卧像长八吋六分,首毁。师子座后长者围侍者十二:有扶释迦首者;有捧其足者;有掩泣者;有拊心者;有对语者;有侧首合掌者;十二人之姿态各各殊异,而首毁者凡十一人焉。图左有一火座;长十吋六分,高七吋六分而强。围火座像亦十有二:有合掌稽首者;有注目而视者;有合掌者;不一而足,而毁其大半者为数凡五,首毁者二,差完者五像而已。师子座后是为娑罗双树;叶干作法,双树无别。树后则刻山海,以为映照云。是面露盘下侧出石额上有莫友芝题记,其辞云,“同治七年七月独山 叟莫友芝访碑于此山”,凡十八字。(《写真帖》所摄此面,左方尚阙其半。)

第三面释迦自兜率天官下降母胎图

此面《写真帖》无有,盖释迦自兜率天宫下降母胎之图也。图右释迦跨六牙白象上。释迦像高四吋六分,连象高九吋,象足似托以云,合此共高十一吋;象长七吋。图左为一殿;殿脊长二呎三吋三分,檐长一呎十一吋六分,瓦面共阔一呎六吋六分;柱高九吋三分。盖俱用界画法为之。殿中巍坐一王者;后立四宫监,各持羽葆,以为荫蔽云。

第四面释迦受生图

此面按《帖》盖释迦受生之图也。图右有一菩提树。树右,摩耶夫人作以右手攀东枝,庄严端立之状。后有婇女五;二执羽葆,椭圆及方者各一,外若有所持者三。树左,形似婇女者二。树右诸像,首完者一,余俱破损;左则一像上身俱毁,一则首毁其半。图之左方一五级累叠而成三棱之座,座上复有一莲花座。莲花座上趺坐一像,似为释迦诞生后之像也;像高二吋,连师子座高八吋。座右二像,当为婇女,手执羽葆,俱毁,一去其半;座左有像三,亦为婇女;一执羽葆,首则俱半毁矣。图右角人物之后,有殿宇一角,筒瓦及瓦槽清晰可数。迄逦而左,似为一长垣,垣中一长段,俱刻花纹,绝细致,人物衣褶,细入毫芒,曲折劲挺。垣上云霞纷披;上有四龙,夭矫其问。

第五面释迦出游图

此面按《帖》为释迦出游之图;盖释迦为太子时,四门游观,见生老病死诸苦也。图右为城,城垣上花纹作 形;城高至地一呎六吋;城门高一呎三吋,广六吋,深二吋六分。释迦乘马已出城外,像连马共高九吋,马高五吋,长八吋。释迦首半毁。马首左右驭者各一,手执马缰;马后一人执曲柄伞,一人执扇,一人倚城门。门内则三甲士,手俱有所持,不识为何物。迎马首有二人,形似比丘,拱手叩马而立,若有所应者然。图左上半方为屋;长一呎七吋,高一呎六吋六分,柱高六吋。屋复厘为二;似一为堂,一则室也。室中为床一,上倚一病者;床后一人作掩泣状;床隅一人则似为病者扶持抑搔;室右一人,伛偻而进,手中似托有汤药者然。堂中亦为床一;床下一人手足卷曲,展转若将死者;床上一人则已就木;床后二人作倚视悲泣之状;室右一人,床外右隅一人,则趋跄若有所事者。堂下有阶;阶及屋宇,皆用界画法也。迎马而立之二人,其左地上一妇人盘膝而坐,若将分娩者,旁立一小女侍扶之。妇人左一老者,左手扶杖,伛偻而行;右手携一小儿;一壮者侍于后。更左大树三章,干叶与菩提树同,惟叶形积叠,上下俱锐,是其微殊耳。图上下别有边一道,作牡丹花图案,甚精致。

第六面释迦出城图

此面《写真帖》无有,盖释迦出家出城之图也。图之背境俱作波纹形。右方则为释迦乘马出逃之状。释迦连马共高九吋六分,马长七吋。驭者一,当即车匿。稍左二树,各高一呎三吋。树下一像趺坐,当为林中仙人郁陀迦罗摩子也;仙人像高六吋六分。仙人之前一像鞠躬若有所谒问者,高六吋。更左一仙人结跏趺坐于座上,连座高七吋六分;仙人趺坐高四吋六分,当是阿罗逻迦兰也。座下有侍像二,右高七吋,左高六吋六分。此面上方石额有近人陈万里题记二则,其一云:“北朝石刻如大同云冈,洛阳龙门,巩县北邙,太原天龙,余均见之;南朝石刻,惟此山耳。甲寅三年一月由京到此,流连竟日。吴县陈万里。”又云:“此舍利塔尤精美,足以代表隋朝一代作品。”

第七面释迦成道图

此面《写真帖》无有,盖释迦成道时之图也。图左释迦结跏趺坐,首毁;像高六吋,连师子座高十一吋,座广六吋。释迦光背径四吋;作尖圆宝珠形。座左右为树各一;左高一呎五吋,右高一呎三吋。座右一像,似即为牧牛女难陀波罗(一作善生),以乳糜奉献;像高七吋,首毁。难陀波罗右侧一树,树左下方牛二头;牛首俱毁。更右则为一大花钵,高九吋六分。钵左右女侍各一,作顶礼状,姿态极为婉娈。图右作大海之形;岸上有树。一男像袒上体,腾跃海涛之中;空际微云荡漾,一像翱翔云中作飞投而下之势,而海中男像伸臂若迎之者然。

第八面鹿苑说法图

此面《写真帖》无有,盖释迦成道后,始在鹿苑初转法轮之图也。图左,大树一章,高一呎六吋。斯图背境山海俱备。释迦结跏趺坐;像高六吋六分,连师子座高一呎一吋,座广八吋。后光二重,小者径四吋六分,大者径七吋;俱作尖圆宝珠形。一香炉高四吋六分。释迦之外,有造像十,当为懦陈如诸人也;十像首毁者五。一像跪释迦座右,若有所献者然。别有师子二。

以上为第一层八面所雕释迦本行至涅槃诸变之大概。第二层则当以梯攀登,察其所刻。第二层之八面亦各间以三面柱一,柱上刻有各种经赞;《栖霞小志》舍利塔条谓“各柱之上有诸佛及经咒等书,高不可辨”云云,未能详也。今以第二层中与第一层第一面释迦苦行图相当之一面为第一面,以次左数为第二第三等面。以第一面右方一柱为第一柱,以次左数为第二第三等柱;将八柱所刻经赞移录如次。原柱双行直下,方围系原刻漫漶者,围内之字,盖勉可辨识,因为补入者也。

第一柱

经云:凡造福塔,先书此偈,使瞻礼之人,获福无量。

法从缘生,诸法从缘因;□□□□□, 作如是观。

第二柱

《楞严经》赞佛□□

楞严王世 ,有消(?)我亿(?)勤;颠倒想不生,僧祗护法身。

第三柱

《提谓经》云:常行绕塔三匝者,表供养三尊,止三毒;净三业;

灭三恶道;得值三宝。时提谓长者白佛言供养。

第四柱

《金刚经》四句偈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五柱

佛赞迦叶佛塔偈云:

真金百千担,持 布施,不如一团泥,敬心诏佛塔。

第六柱

绕塔得何等福?佛言旋塔有五等福:

一复得端正好色;二得声音好;三得 ; □□□; □□□。

第七柱

喜见菩萨礼日月灯明佛偈云:

容颜甚奇妙,光明照十方,我适曾供养,今复还亲觐。

第八柱

佛翘一足赞底沙来偈云:

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界所有我尽见,一切□□□□□。

八柱所书经赞,字体约同率更,而间架无其紧严,盖为唐人导其先路也。又隋承六朝之遗,俗体,别字,时有所见;(参阅下纪之第七面)如第七柱之灯字,即其一例;而第二柱之“ ”字,且不之识云。至于第二层八面高阔之情形,则自飞檐承尘至莲花露盘。计高十呎二吋,去上下边高八呎九吋;阔三呎,去左右边阔二呎七吋。今述八面之梗概如次。

第一面

此面为天王像。像连胄缨共高六呎四时,缨高四时。天王首长一呎;面阔七吋;鼻长三吋;胸广二呎七吋;腹广一呎九吋;腰下共长四呎十一吋;中指至腕长七吋六分;披甲袖阔一呎五吋六分;足长十一吋。托足之座高六吋六分。天王右手执金刚杵,长二呎四吋。天王之目俱以凹下之圆孔显之。足下有明万历十七年蜀西邑贾春守题名。又按《栖霞小志》舍利塔条谓“今其下犹有工匠姓名可考”云云,细审此面,上方镌有“作石人王文载”六字,凡一行。

第二面

此面为释迦骑于六牙白象上之像,当为自兜率天官下降也。释迦结跏趺坐象背,连象高五眠。释迦首长十时,已毁;像自肩以下,高一呎六吋六分;趺坐双膝距一呎六吋六分。象右一象奴侍其侧,高二呎。释迦有头光二重,小光背径一呎八吋六分;大光背径二呎六吋;俱作尖圆宝珠形。此面有明隆庆时之题名。

第三面

此面为一赤足天王像。像高六呎二吋;首长一呎二吋;鼻长三吋六分;肩阔二呎二吋;胸阔二呎;腹阔一呎八吋;中指至腕长十吋;足长一呎二吋。手执法器,似为金刚杵,长一呎十一吋。

第四面

此面为门二扉。除去上方之横楣,门高八呎,去花檐及阈,高六呎一吋;广三呎,去两侧之阃,广二呎二吋。兽环二;环之两侧乳钉各二枚,环上下乳钉各十八枚,即每扉上下乳钉各九枚也。

第五面

此面亦为一天王像。像长六呎一吋六分;首长一呎四吋;鼻长四吋;肩阔一呎十吋;袒胸,阔一呎九吋;腹阔一呎八吋。手执三钻杵,长二呎八吋。足毁。

第六面

此面全毁,微见花纹隐显而已。案塔石尚坚致,而此面竟似铲去者然,不知以何法致此。说者谓太平天国之役,斯山曾罹浩劫,则此面之毁,其当斯时耶?

第七面

此面亦为天王像。像背有火焰。像高六呎;首长一呎一吋;鼻长四吋;面阔七吋;肩阔一呎十吋;胸阔一呎四吋;腹阔与胸同;二手俱毁;足长十吋。手执之法器尚存,似为金刚杵;尖毁,余长三呎一吋六分。此面上方镌有“ 人徐知谦”五字;“ ”即“匠”字,盖犹六朝别字之遗也。此与第一面之“作石人王文载”六字,风姿与八柱所刻经赞字体同近率更,而间架松懈,似不脱六朝之余风云。

第八面

此面亦为门二扉。体制与第四面同,不赘。

摄山千佛岩及隋舍利塔外形大概,约如上述。千佛岩残毁修缮,古意已亡;虽为南朝惟一石刻,然在艺术上论,方之北朝诸刻已无足道矣。综观全山佛教石刻,所可留连往复,令人不忍去者,惟一隋舍利塔而已。而舍利塔尤以第一层之八面为最足观赏。其人物之生动,衣褶线条之劲挺,各部分比例之匀称,允推艺苑上选;就其雕刻之精妙言,盖可与大同云冈之第十窟至第十二窟媲美。(参阅《支那佛教史迹》第二册)而其室宇制作,胥用界画法为之,为唐画导其先河,是又研究中国美术史者所当致意者也。不仅此也,就其第二层八柱所镌各种经赞字体观之,微近率更,而无其紧严,比之北朝诸碑又较工整,与道光时出土之宁越郡钦江县正义大夫《宁贙碑》比观,间架整饬,约略相同,是亦可见隋代文化上承六朝之余绪,而为唐代树之风声矣。 余等此行,匆匆过客,仅能穷一日之力以事观览,又所携惟卷尺、罗针各一具,不能详加测度。事后追纪,徒凭当时匆匆所记录,以致简陋笔误,不一而足。重以余等于佛教美术之赏鉴,缺乏素养,佛传亦无研究,是以所纪,偏于叙述外形;轻重既未能别白,所言亦颇多谬误。是则希大雅君子为一匡正耳。

然余等之为此文,于自纪当日之游踪而外,尚有微意,愿以陈诸国人。夫中国佛教史迹,言者率知推重大同云冈,洛阳龙门,且有提议以政府之力为之保护者, 意固善矣。然如摄山诸石刻,毁坏之度,与日俱增。隋时所造诸舍利塔惟岐州凤泉寺者尚存四石, 差完者栖霞一寺而已。而其有关于中国美术史者又如是其巨;不于今日速筹保护之方,一付之无识之寺僧,恐更数年,将与岐州诸塔同其命运矣。今者江苏已有筹设江苏美术馆之议,摄山诸佛教石刻如何保护,当在意计之中。余等愿更贡微意,以为智者千虑之助。(一)将摄山隋舍利塔拆下,运至南京,存之古物保存所内,复依原形重建,返其旧观。(二)若以前说为难行者,则于塔之四周树立栏栅,以资保护,庶几不致为游人顽童所毁。 [1] 诗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东南之贤士大夫,其亦有意于斯乎?

十五年三月十六日脱搞于上海

补注

前文既尽,尚有馀意,补陈于此。

1 南京古物保存所所拓摄山题名亦四十余通;中有梁中大通栖霞题名一段,为兹山最古之题名,而诸家所未著录者也。据所中马君博先生之言,此段题名在一佛龛之内,颇不易寻云云。惟所中碑录于此既未著题名者之姓名,又未指明其所在,(当时格于所章不能一察兹拓)后有求之者,能毋迷惘?鄙意以为摄山佛龛为数非夥,尤宜编列号次,著其造像制作之时完毁之状以及龛中题名诸项,庶几研究、游览者皆可按图以寻也。

2 古物保存所墨拓目录有隋栖霞妙因塔柱碣赞,隋栖霞妙因塔柱联语,隋栖霞妙因塔释迦转身图三种。此中标题微误;栖霞寺至南唐始改称妙因寺,今云隋妙因,误矣。

3 古物保存所藏有南朝各种造像数十尊。其中第一号为文惠太子石佛;第二十四号为竟陵太子石凿千尊佛像之一,系高文卿藏。第一号为石佛一尊系立像;惟标签仅云南齐栖霞,而未著来历。第二十四号标签渭为竟陵太子石凿干尊佛像之一,窥其形制,盖为一砖,长约一呎而强,高约六吋。一释迦像偏袒右肩,结跏趺坐中央;像左右各有一树,枝叶扶疏,左右围合;树下各有一兽,作仰视状。释迦像金彩哗然,当为后世装修者也。唯愚对于第一号及第二十四号佛像是否为文惠太子石佛及竟陵太子石凿千尊佛像之一,颇有所疑,今揭之如下:(一)江总《碑》谓文惠太子等“并于岩阿,琢磨巨石,影拟法身”云云,于是乃有无量殿及千佛岩。然一则丈六金身,一则千龛历落,与第一号之立像及第二十四号之结跏趺坐者皆有不合。(二)摄山千佛岩石质属于红色砂岩,不耐剥蚀,故至今日,即明代补造诸龛亦已模糊不可辨认。而第一号及第二十四号佛像以南朝遗物,独能完善如新,又其石质亦与摄山者有异;渭为文惠、竟陵之所作,盖不能无疑矣。(三)第一号无来处,第二十四号只云高文卿藏。是传流来源亦无可考。(四)古物保存所藏器第八号及第五十七号为明报恩寺砖佛四方,今以第二十四号与此对比,虽报恩寺砖物微形整饬,而第二十四号较为古朴,然意态相去不远,形制亦复略同。第一号亦然。故疑第一号及第二十四号皆为明代作品也。

十五年五月四日补记

(见《东方杂志》第二十三卷第八号页四九—六六,

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版。)

此文原来由我执笔,发表时用我和郑鹤声先生两人的名字,特此说明。

[1] 所言二者,他国行之甚夥,今略举数例:印度佛陀伽耶(buddha gaya)大寺四十年前,败塌不可名状,今则大加修复,几反旧观。而僧齐(sanchi)大窣堵波,十九世纪初正门亦相率倾圮。以有科尔少佐(major cole)及麻沙尔(john marshall)诸人为之收拾残余,复其原位;于是二千年前故物,又克重睹往日之威严矣。华尔刻之《印度古代佛教寺塔记》(f.deavrille walker's“ the early shrines of buddhism ” in wonders of the past,vol 2)述此綦详。此为已经颓圮而后修复者。他如移古刻于博物院,建栅栏以资保护诸端,印度诸佛教遗迹,多有行之者。(参看日人天沼俊一等编之《印度美术写真集》)仿而行之,以使佛物常存,观感有资,是在贤士大夫之能发菩提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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