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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科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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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关心时政

自杜牧降生到他十六七岁,这十几年中,唐朝政治又有许多变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朝廷颇能裁抑藩镇,提高威权。

杜牧三岁那一年,就是贞元二十一年(805年),这年正月,德宗死去,太子李诵即位,是为顺宗。顺宗有病,听信其东宫旧僚王叔文,委以政权。王叔文出身于寒门庶族,是一位有政治抱负的人,他引用柳宗元、刘禹锡等少年新进而英发有为的士大夫,形成了一个有进步性的政治集团,很想把朝政整顿一番。他们首先废除德宗末年种种害民的弊政,又想制裁宦官,夺其兵权,因此深遭宦官们的忌恨。宦官俱文珍等利用顺宗久病不愈,强迫他传位于太子李纯,是为宪宗。是年八月,改元永贞。于是朝局大变,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户,不久,朝廷就命他自杀,他所引用的人如柳宗元、刘禹锡等都被贬为远州司马,他们这一次改革朝政的事业是失败了。次年改元元和。

宪宗倒是一个稍能振作的君主,他不满意多年来朝廷对藩镇的姑息政策,很想制裁一下。当他初即位时,西川节度使韦皋死了,副使刘辟抗拒朝命,自为留后。宪宗因为当时还不便遽然加以讨伐,于是任命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暂且敷衍。哪知道刘辟得寸进尺,第二年,即元和元年(806年),他又要求兼领东川。于是宪宗命高崇文率兵讨伐,擒刘辟,斩之。同一年,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入朝,命他的外甥杨惠琳为留后,朝廷任命李演为夏绥节度使,杨惠琳抗拒,宪宗也派兵讨平。元和二年,镇海节度使李锜举兵反,宪宗下诏讨伐,李锜部下兵变,执李锜送京师,被杀。经过这几次事件之后,朝廷的威严稍振。十年之后,又讨平了久据淮西的跋扈藩镇吴氏。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于元和九年死去,其子吴元济自领军务,派兵四出侵掠,及于洛阳附近。宪宗本来早想讨平淮西,于是下诏宣武等十六镇进军讨吴元济。吴元济尽力抵抗,而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又与吴元济勾结,多方捣乱,所以朝廷一直用兵三年,不能平定。这时朝臣中有些人思想动摇,请求罢兵,而宪宗坚持讨伐,宰相裴度亲自督师,到元和十二年(817年)十月,唐兵终于攻入蔡州,擒吴元济。于是王承宗、李师道全都恐惧,王承宗献德、棣二州,李师道献沂、海、密三州。不久,李师道悔献三州,元和十三年(818年)七月,宪宗命宣武等五镇兵讨李师道。元和十四年(819年)二月,李师道部将刘悟举兵斩李师道,淄、青等十二州皆平。“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通鉴·唐纪五十七》元和十四年)

当宪宗用兵讨伐吴元济与李师道之时,杜牧年十三岁到十六岁,正从事于读书,但是已经关心当时国家大事,透露出英俊之气。杜牧后来作《注孙子序》,说过这样一段话:

某幼读《礼》,至于“四郊多垒,卿大夫辱也”,谓其书真不虚说。年十六时,见盗起圜二三千里,系戮将相,族诛刺史及其官属,尸塞城郭,山东崩坏,殷殷焉声震朝廷。当其时,使将兵行诛者,则必壮健善击刺者。卿大夫行列进退,一如常时,笑歌嬉游,辄不为辱。非当辱不辱,以为山东乱事非我辈所宜当知。某自此谓幼所读《礼》,真妄人之言,不足取信,不足为教。及年二十,始读《尚书》《毛诗》《左传》《国语》、十三代史书,见其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则必树立其国也;壮健击刺不学之徒,则必败亡其国也。然后信知为国家者兵最为大,非贤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败灭,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虚也。

杜牧十六岁时,正是元和十三年,那时朝廷正派兵讨李师道。杜牧看到宪宗连年用兵讨伐藩镇,很感到用兵的重要,后来博读经史,更深信兵事关系国家兴亡,又根据《礼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认为士大夫应当知兵,而当时士大夫对于兵事漠不关心,完全仰赖壮健击刺之徒,杜牧对于这种情况很不满意。从此他就注意兵法,后来一直继续研究,曾注解《孙子》十三篇,并且对于当时军事问题提出意见。

宪宗改变代宗、德宗以来姑息藩镇的政策,削平抗命的藩镇,颇能振作一番。杜牧后来作《感怀诗一首》,曾称赞他为“元和圣天子”。但是这位所谓“元和圣天子”,晚年骄矜自满,大兴土木,好神仙,炼丹药,任用聚敛小人皇甫镈为相,政治败坏。元和十五年正月,宪宗被宦官陈弘志害死。当时宦官势力很大,所以事情遂秘密起来,无人敢追究。宦官梁守谦等立太子李恒为皇帝,是为穆宗,次年改元长庆。

穆宗初即位,就耽于逸乐,而所任宰相萧俛、段文昌又无远虑,以为藩镇已经削平,可以高枕无忧,应当消兵,于是建议命令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年在一百人中限八人或逃或死,除其兵籍,穆宗糊里糊涂地就听从了。落籍军士无所归,都藏在山泽中。长庆元年(821年)七月,幽州兵变,囚卢龙节度使张弘靖,推朱克融为留后,就在这一月,成德兵马使王廷凑又杀节度使田弘正。两镇同时发生事变,落籍逃亡山泽的兵士纷纷归附他们。朝廷下诏派诸道兵讨伐,诸道兵既少,又多半是临时召募的乌合之众,诸节度既有宦官监军,而领偏军者也有宦官监阵。宦官遇事掣肘,主将不得专号令,小胜则宦官奏报,自以为功,不胜则归罪于主将;强壮的兵士,宦官选以自卫,命怯弱者应战,每战多败,所以诸道兵合计虽然有十五万之多,而与朱克融、王廷凑作战数月之久,不能取胜。朝廷财竭力尽,无法支持,不得已,赦朱克融,任命他为卢龙节度使,而专讨王廷凑。长庆二年正月,魏博先锋兵马使史宪诚又逼杀节度使田布,自为留后,暗与朱克融、王廷凑勾结。河北三镇,连串一气,反抗朝廷,朝廷毫无办法,于是任命史宪诚为魏博节度使,赦王廷凑,任命他为成德节度使。“由是再失河朔,迄于唐亡,不能复取。”(《通鉴·唐纪五十八》穆宗长庆二年)这件事使杜牧非常痛心,所以他在《感怀诗一首》中对此事还深致慨叹。长庆二年这一年,杜牧正是二十岁。上文提到,他自己说在二十岁时读《尚书》《毛诗》《左传》《国语》、十三代史事,见其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尝不由兵,大概他一方面受到这些书中记载的历史事件启发,一方面也联系时事,更深刻地感到用兵的重要。他后来作《罪言》《战论》《守论》,屡次批评长庆中讨伐藩镇用兵的失策,一直到他晚年所作《上周相公书》中还提道:“长庆兵起,自始至终,庙堂之上,指踪非其人,不可一二悉数。”

穆宗荒于酒色,好服金丹,在位四年,于长庆四年(824年)正月死去。太子李湛即位,是为敬宗,次年改元宝历。敬宗即位时才十六岁,是一个好游戏的顽童。他善击球,喜手搏,又好深夜自捕狐狸,常与宦官及击球、手搏的军将们一同嬉戏,并且大修宫室,贪好声色。杜牧作《阿房宫赋》,假借秦事以讽刺敬宗。赋中先描写阿房宫的壮丽,然后说: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杜牧是地主阶级的士大夫,他当然要维持封建统治,不会主张农民起义。但是他认为统治者剥削人民应有相当的限度,不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假如统治者过于贪暴,民不聊生,像秦朝那样,那么,“戍卒叫,函谷举”,是当然的,而秦朝灭亡,也是咎由自取的。杜牧作这一篇赋是危言讽刺,希望唐朝统治者接受秦朝灭亡的教训,不要只图自己的奢侈享乐,而过于虐用民力。

就在这时候,杜牧又作了一篇《上昭义刘司徒书》,是给昭义节度使刘悟的,那时他的空官衔是“检校司徒”,所以称他为刘司徒。刘悟本来在淄青节度使李师道部下做都知兵马使,宪宗元和末讨李师道时,刘悟擒李师道,斩首以献。朝廷赏其功,任命他为义成节度使,后来又移镇昭义。穆宗长庆元年,幽州大将朱克融叛,朝廷调刘悟为幽州节度使,希望他带兵去平朱克融。但是刘悟这时候并不像以前斩李师道时那样归心朝廷,他说:“幽州方乱,未能进讨,请朝廷就任命朱克融为节度使,以后再慢慢想办法。”朝廷见他不肯去,只好仍然命他留在昭义节度使任上。刘悟看到长庆以来,朝廷力弱,也渐渐学河北三镇的跋扈抗命。杜牧这封书信,是劝刘悟发挥以前斩李师道时的忠于朝廷之心,讨伐河北三个叛镇,同时,也对于他的恃功骄恣作了深刻的规讽。

后来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启》中还提到他作这两篇文章的用意都是联系时事的,他说:“诸侯或恃功,不识古道,以至于反侧叛乱,故作《与刘司徒书》。……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

敬宗这位顽童皇帝在位不到三整年,于宝历二年(826年)十二月初八日夜间,被宦官刘克明、击球军将苏佐明所杀,年十八岁。刘克明要拥立宪宗的儿子绛王李悟,而其他宦官梁守谦、王守澄等却不赞成,以禁兵迎穆宗子江王李涵入宫,杀了绛王李悟与刘克明。李涵即位,改名昂,是为文宗,次年改元大和。

文宗初即位,又遇到藩镇的叛乱。先是敬宗宝历二年三月,横海节度使(治所在沧州,今河北沧县)李全略死,其子同捷擅领留后,朝廷经岁不问。文宗即位,李同捷希望新天子立,或能得到除命,于是在大和元年(827年)春,派掌书记崔从长奉表入见,请遵朝旨。五月,朝廷以天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以李同捷为兖海节度使,李同捷不受诏。八月,朝廷命乌重胤等诸道兵进讨。

杜牧自十五六岁时,看到宪宗讨伐淮西吴元济、淄青李师道,穆宗长庆初,朝廷讨伐河北三镇,现在又对横海用兵了。他看到藩镇叛乱,有增无已,实在是当时的大患,于是作了一首长篇五言古诗,名曰《感怀诗》,以发抒他对于藩镇问题的意见。这首诗从安史之乱说起,说到安史乱后藩镇跋扈之祸,影响到边防空虚,急征厚敛,民生憔悴,所言极为痛切:

急征赴军须,厚赋资凶器。

因隳画一法,且逐随时利。

流品极蒙尨,网罗渐离弛。

夷狄日开张,黎元愈憔悴。

邈矣远太平,萧然尽烦费。

接着叙述宪宗削平抗命的藩镇,天下人望治,“故老抚儿孙,尔生今有望”。哪知穆宗时君相昏庸,措置乖方,又失河北,真是“取之难梯天,失之易反掌”。于是“苍然太行路,翦翦还榛莽”。最后,杜牧发抒自己的感愤:

关西贱男子,誓肉虏杯羹。

请数系虏事,谁其为我听?

…………

往往念所至,得醉愁苏醒。

韬舌辱壮心,叫阍无助声。

聊书感怀韵,焚之遗贾生。

贾生就是西汉的贾谊,他对于政治有抱负,有远见,二十几岁时,上书于汉文帝,慷慨论天下事,很中肯綮,但是汉文帝并未采纳他的意见。杜牧这时才二十五岁,还未中进士,是一个“贱男子”,尽管他有忧国之心,对于削平藩镇有好的方策,但是谁肯听他的话呢?所以只好把这首《感怀诗》“焚之遗贾生”。杜牧是以贾生自比的。杜牧二十五岁时所作的这首《感怀诗》,是在《樊川文集》中有年月可考的最早的一首诗,这首诗不但发抒了政治上的抱负,同时也表现了诗歌创作的才华。这首长篇五古约五百字,夹叙夹议,用作古文的方法作诗,气势矫健,造句瘦劲,有时甚至于用散文的句法,都显然是受韩愈诗的影响。晚唐诗人,大都才力薄弱,喜作律诗、绝句,而不大作长篇古诗,杜牧二十五岁时就能作这种感愤国事、气骨遒劲的长篇五古,这是他诗才过人之处。

藩镇跋扈固然是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但是对人民的损害很大。一般地说来,统一总比割据好,因为封建割据的局面不利于经济与文化的发展,而就唐朝具体历史情况来看,藩镇割据更加深了人民的痛苦。由于藩镇割据,中央政府辖区缩小,譬如宪宗初年,宰相李吉甫所上《元和国计簿》,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县千四百五十三,其中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户口。在这不申户口的十五道中,即有魏博、成德、卢龙、沧景、淮西、淄青等抗命的藩镇。当时供赋税者,只有浙江东西、宣歙、淮南等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天宝税户四分减三。这样一来,中央辖区人民的负担自然加重。再加上朝廷讨伐藩镇,藩镇抵抗朝廷,藩镇与藩镇之间又有时互相攻击,兵连祸结,荼毒生灵。在藩镇辖区内,由于征兵重敛,以及种种防禁,人民尤其痛苦。譬如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重加税率,修缮兵甲”,数年之中,有兵十万(《旧唐书》卷一百四十一《田承嗣传》);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籍户丁男,三选其一”(《旧唐书》卷一百三十二《李抱真传》);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日具三百人膳,以饷牙兵”,而他的节度使私厨月费米六千石、羊千头、酒数十斛,“潞人困甚”(《新唐书》卷一四三《郗士美传》);更厉害的是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吴元济父子统治下的蔡州,“途无偶语,夜不燃烛,人或以酒食相过从者以军法论”(《旧唐书》卷一百七十《裴度传》)。所以唐代藩镇割据,加重了人民的痛苦,阻碍其辖区内经济与文化的发展,而杜牧反对姑息政策,主张削平藩镇,加强统一,是符合当时人民利益的。

杜牧在二十五岁以前,家住长安,也有时出游,他曾经到过渭水北的同州澄城县(陕西旧澄城县),遇到谭宪,谭宪向杜牧谈起他哥哥谭忠的事迹。宪宗元和年间,谭忠在卢龙节度使刘济部下为将,当宪宗讨伐成德王承宗时,谭忠能劝说魏博节度使田季安不出兵反抗朝廷,又能劝说刘济讨伐王承宗,后来又劝说刘济之子刘总以幽燕之地归于朝廷。杜牧很欣赏谭忠这种能说服藩镇归向朝廷加强统一的行为,所以作了一篇《燕将录》,叙述谭忠的行事。同时,杜牧在澄城也很注意观察地方风土与民生疾苦。澄城县境,西北环山,地多砂石,最怕干旱,所以收获不丰,县中民户高下,大都差不多。但是每年全能缴纳租赋,不至于拖欠。杜牧向县中父老询问原因,父老们说:“澄城这一带地方,西去四十里,就是京都近郊。那里距离京都很近,所以神策禁军以及禽坊龙厩之徒常去骚扰搜刮。他们仗恃特殊的势力,地方官不敢惹。人民辛勤劳动所得的东西,都不敢自己吃,全奉送给他们,父亲、儿子都为他们服役奔走,还不能使他们满意,常常挨打。至于澄城,因为县西山径崎岖,车马不便,这些扰民者绝迹不能到,人民才能安居输赋税;不然,早就成为一片荒墟了。”杜牧听了这一段话,很有感慨。他想,国家设立法禁,本来为的是防止官吏害民,现在法禁堕地,人民只好恃险而不恃法,那些据有一方土地的将帅,就更可以以山河为墙堑而自守了,燕赵藩镇的割据,又何足为怪呢?于是他将这些见闻与感慨写了一篇《同州澄城县户工仓尉厅壁记》,“书其西壁,俟得言者览焉”。在大和元年,杜牧又做了一次南游,到澧州(治所在今湖南澧县)去看他的堂兄杜悰,这时杜悰正做澧州刺史。

二“两枝仙桂一时芳”

杜牧自十五六岁以来,十年之中,博读经史,关心时政,有治国安民的抱负,能作很好的诗、赋与古文,发抒他忧时讽世的思想、情怀。他的作品流传,才名大噪,而杜牧是宰相家的子弟,又有政治上的抱负,当然也希望早些取得功名,所以他参加了进士的考试,在大和二年(828年)举进士及第,时年二十六岁。

唐代以科举取士,科目繁多,主要的是明经与进士两科,而进士科尤其为当时人之所重视。进士每年考一次,应考者有时多至千人或八九百人,只取录二三十人,最多四十多人。取中进士者非常荣耀,仕宦的前途希望很大,谓之“白衣公卿”。(《唐摭言》卷一“散序进士”条)不过,大官的子孙可以凭借门荫得官,并不一定由科举。杜牧的祖父杜佑,两位伯父杜师损、杜式方,父亲杜从郁以及堂兄杜诠、杜悰等,都是以门荫补官,但是杜牧与他弟弟杜却是参加进士考试的。唐代的风气,凡是应进士举的读书人,常常将自己的作品送给朝官中有文学声望的人去看,希望他们给自己宣扬名誉,甚至推荐于主考官。因为唐朝考试进士时,可以在事前公开推荐,谓之“通榜”(《唐摭言》卷八“通榜”条),往往发生效力,而这种奖励推荐者对于应进士举者的关系,谓之“知己”。杜牧系出名门,才华发越,所以当他应进士举时,朝廷中有政治地位、文学声望的人替他宣扬名誉、争为知己者,不下二十人,其中吴武陵尤其出力。吴武陵,信州人,元和初,举进士及第,长庆初,窦易直以户部侍郎判度支,任命吴武陵在北边主持盐务,后来又到长安做太学博士。杜牧在大和二年应考那一科的主试官是礼部侍郎崔郾。唐朝考进士经常是在京都长安,有时也在东都洛阳,而大和二年这一次考进士则是在洛阳举行。当崔郾由长安赴洛阳之时,许多朝官给他饯行,吴武陵也骑马而来。崔郾听说吴武陵来访,不知何事,起来迎接。吴武陵说:“侍郎以峻德伟望,为天子选才俊,我岂敢不尽些力量?不久以前,看到太学生们扬眉抵掌,读一卷文书,我凑近一看,原来是进士 杜牧所作的《阿房宫赋》。其人真是王佐才,侍郎官高事忙,恐怕你还未暇披览。”说到这里,就取出《阿房宫赋》朗诵一遍。崔郾接过一读,也很惊奇欣赏。吴武陵说:“请你在这次主考进士时取他为状元。”崔郾说:“状元已经有人了。”吴武陵说:“不得已,就是第五名吧。”崔郾还在迟疑。吴武陵说:“如果不行,请你还我这篇赋。”崔郾立刻应声说:“敬依所教。”于是转向在座诸位朝官说:“方才吴太学博士推荐一位第五名进士。”有人问:“是谁?”崔郾说:“杜牧。”座中有人提出,杜牧不拘细行,似乎不便录取。崔郾说:“我已经答应吴君,杜牧就是屠沽,我也不能改变了。”果然杜牧在洛阳应进士举,就中了第五名。

大和二年这次考进士,共取了三十三人,状元是韦筹,同举进士及第可考者尚有厉玄、锺辂、崔黯等(徐松《登科记考》卷二十),这些人后来都碌碌无所知名。

唐朝制度,进士及第后,还要到吏部去应关试,才能够得到官职。杜牧在洛阳中进士后,就准备到长安去,他的《及第后寄长安故人》诗曰:

东都放榜未花开,

三十三人走马回。

秦地少年多酿酒,

已将春色入关来。

唐代考进士照例在正月,二月放榜,所以说“放榜未花开”。至于“春色”与“入关”,都是双关之词。唐人诗往往谓过关试为春色,如韩仪有一位朋友过关试,韩仪送他一首诗,有“今日便称前进士,好留春色与明年”之句。(《唐摭言》卷一“述进士”下篇小注)

杜牧到长安后,又赶上参加制举的考试。制举是唐代一种特殊的科目,所以选拔非常之才不是经常举行的,考试时由皇帝亲自主持。制科有许多名目,杜牧应考的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大和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文宗到宣政殿亲试制策举人,考官是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库部郎中庞严。闰三月初九日,下诏取中了裴休、裴素、李郃等十九人,杜牧也被录取,同榜中试的李甘,后来成为杜牧志同道合的好友。

在这次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应考者之中,倒真有一位名副其实的直言极谏之士,就是刘。但是正因为他敢于直言极谏,反倒没有被录取,这件事也正是对于唐封建王朝制举选才制度的一个很大的讽刺。刘□虽然落第,但是他的对策弹劾时政,痛斥宦官,给这一次考试增加了生气。当时皇帝下诏录取的十九个人的对策文章全都不传了,而这位落第者刘□的对策倒是被保存于史书中,流传下来。刘□字去华,幽州昌平人,博学善属文,尤其精于《左传》,性耿介嫉恶,有澄清天下之志。这次他既然以直言得罪于宦官,因此就不能在朝廷仕宦,只好到节度使府中做幕僚。令狐楚镇兴元,牛僧孺镇襄阳,都辟刘□为从事,相待如师友。但是宦官还是饶不过他,终究诬以罪名,贬他为柳州司户参军,卒于贬所。

杜牧在二十六岁这一年中,进士及第,制策登科,正如他自己诗中所说的那样,是“两枝仙桂一时芳”(《赠终南兰若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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