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乔光烈薛文清公文集后序

公仕明英宗世，以直道亮节不容于时，为宦官王振所忌，几以身危，由是声重天下，然固未足以尽公也。盖公少好文章，善为诗，久之弃去，讲论道德，一以圣贤为归，故明世理学自公始。予为诸生时，见公所著读书录，服而诵焉，叹其于仁义之旨，性命之微，阐精抉奥，指示学者，尤在躬行实践，为八德之门。顾未常获𬙆公文集。及至河东，始购得之，以时览观，如与公对，肃衣冠，正颜色，不敢亵也。韩子言仁义之人，其言蔼如。紫阳朱氏序梅溪王公，以为君子得阳明之气，故其行事与其文章，皆光明磊落，表里洞达，使人望焉而知，诵焉而得，其公之谓耶？夫河津自文中子后，久不闻大儒者出，公起而继之，亦龙门大河之灵特钟萃者。

且河津故汉汾阴地，汾阴薛氏，自昔称盛，其以文章名者，隋之道衡，唐之牧，与元敬、若稷，并为世称道。特以公视彼，则所为草木之华，虫鸟之响耳，鸟足与斯文而为载道之器哉？公集旧有刻本，将编录更锓焉，以贻学者。凡我同志，其景行之。

国朝乔光烈游龙门记

龙门，天下之奇胜也。河自积石抱榆塞东行，折入中国，至保德天桥峡，高若䢖郱。又数百里，过宜川县，地渐下且平，势亦渐缓。又百余里，迳河津、韩城。两县间，有峰闯然杰起，夹岓东西对跱，劈立，若双阙洞𬮠状，是为龙门。水经注云：河水甫迳北屈县故城，西有孟门山，即龙门之上口。宋李复云：禹凿龙门，起于唐东受降城之东，自北而南，以至此山。又夏书言即载壶口，治梁及岐。诸儒释禹贡，遂以为凡龙门西属韩城者，即梁之南山，而其东在河津，亦即壶口之别峰。由数说论之，则所谓龙门者，当不止在是。然以河之入塞而南下也，其左右皆束以连峰，石壁峭立，如𬭲如峡，舆洪流相复合，河亦驯摄盘转其中，凡千百里。至此，山开岸涧，豁然分辟，若由堂奥忽出户外，因以奔放摆荡，喷风霆，浴日月，而又以其两山分在秦晋者，合为一门。

然则举形验名，龙门之称，宜独在此。山属河津者，东距县郭二十五里，傍有村曰神前。游者自村八约半里许，至山下，循麓而登，皆石级屈折，有亭。数楹颇华敞，少休，坐其中，以望河水浩浩下注，去不可穷，舟墙往来，轻若凫雁。已而跻其巅，上谒禹庙，庙传䢖从汉时，虽岁月不可考，特其殿宇榱栋，峥嵘巍壮，古色动阶础间。其地益高，骋眺尤畅。望龙门西山半在韩城者，有如浮屠聂立。滨河冈上为看河楼，楼西亦为禹祠，虽河流中限，而势近相接，其峰绀黛翠，与神宫丹碧，林木村墟，烟晖霏景，悉收乎举瞩之下。而禹庙正南一峰岧峣特起，如虬龙奋矫，其首视诸山尤峻出，上复有楼，或名之倚汉。升而纵目，远近数百里毕见。望河自壶口来，才若一线，渐澎湃大至，簸撼岓谷。而龙门西山之北，有石横出河中，若与其流相激截者。三河矶且怒，涛浪骤蹴，世称龙门为禹门，故争传禹门浪矣。下自禹庙，缘山西南行，有石崖耸峭，俯临孤出，横覆河上，或凿壁架木，为飞梁栈阁，搆楼其间，可从楼中缒汲河水，以供茗饮，盖昔时好奇者所为。

其西南偏距门稍远，有石如小丘，与山断不相属，凡河水盛至，则分绕以行，傅为禹所凿，则土人之说云。游既已，还憩亭中，顾客而笑曰：夫世言佳山。水，夸观游之奇。浙江潮，匡庐瀑，峨嵋雪，洞庭月，供赏悦而快登览者，至矣。予于龙门更有进也。思禹功而怀明德，睹表里以壮山河，分控秦晋之雄，险扼形势之要。彼匡庐、洞庭僻在西南者，易以有是耶？况乎登东山之岿然，俯万景之前陈，何雪与月而云勿宜，而特夫游者之未数数至也。予前守同州，今来河东，龙门并隶焉，人与地似，若有夙契者，因得毕游，以极其观，畅其趣，用书崖石，识岁月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