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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夏毅宗与他的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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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夏毅宗到夏崇宗在位期间,大体是西夏继元昊立国以后,与宋、辽三国鼎峙时期,可视为西夏历史的前期。

夏毅宗谅祚即位于襁褓之中,朝政一切听命于国相没藏讹庞与没藏太后兄妹。毅宗初立时,诺移赏都等三大将各拥强兵驻守在外,讹庞还有点顾忌。当三大将逐一凋丧,他更为所欲为。讹庞连年侵扰宋朝沿边堡砦,福圣承道三年(1055年),又派兵侵占了宋朝麟州西北屈野河(今陕西境内窟野河)以西的肥沃耕地,令民种植,收入归己。宋方一再交涉,讹庞采取“迫之则格斗,缓之则就耕”的对策。

没藏太后在元昊死后,先与前夫野利遇乞的财务官李守贵私通,后与元昊的侍卫官宝保吃多已偷情。李守贵忿妒之下,密派蕃骑数十,在没藏太后与吃多已出猎贺兰山夜归途中,将两人击杀。讹庞族灭了李守贵,让毅宗纳自己的女儿为皇后,以便在没藏太后死后继续控制毅宗。毅宗只得从六宅使高怀正、毛惟昌那里了解民间利弊和朝野舆情,因高、毛之妻曾哺乳过毅宗,故而深受其信任。讹庞听说,便在奲都三年(1059年)借故杀害了高、毛全家。

毅宗深知这是杀给他看的,对讹庞专断朝政深怀不满,就对讹庞的政敌大将漫咩屈尊礼敬,结为心腹。讹庞的儿媳梁氏是汉人,与毅宗私通,白天入宫,晚上归家,其夫也久怀忿怼。奲都五年,讹庞父子密谋刺杀毅宗,恰被梁氏侦知,密告毅宗。毅宗抢先一步,诈召讹庞入宫议政,命漫咩捕杀其父子,诛灭讹庞全家。这年,毅宗仅十五岁。

毅宗亲政以后,立即废黜没藏氏,旋即赐死;同时改立梁氏为皇后,并任命梁后之弟梁乙埋为家相。毅宗随即做了几件大事。

其一,亲政当年,即把屈野河以西二十里耕地退还给宋朝,派出使臣与宋朝划定边界。

其二,亲政伊始就宣布不用蕃礼,改行汉礼;次年,向宋朝求取《九经》、《册府元龟》和朝贺仪制;两年以后,又恢复唐朝赐姓李氏。

其三,亲政次年,增设汉蕃官职,新增的汉官有各部尚书、侍郎、南北宣徽使和中书学士,蕃官则增昂聂、昂里等职。

其四,拱化元年(1063年),请求宋朝恢复榷场贸易。宋夏之间,早在李德明时期,就在保安军(今陕西志丹)与镇戎军(今宁夏固原)设立榷场。因没藏讹庞专政时期不断侵扰宋境,宋方关闭榷场,这对西夏经济影响颇大,故而恢复互市最为迫切。

这些措施明显向慕汉文化,表现出对宋朝友好的意向。但夏宋之间和平相处的基础似乎比辽宋远为脆弱,这或许因为宋辽之间原先就有对等之国的前结构,而宋夏之间则由宗主与附庸升格为对等之国,因而原先的尊卑情结反而引起国家关系间的过分敏感。

拱化二年,夏使吴宗赴宋贺正月,与宋朝引伴使发生争执,宋使声称“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听了夏使的回报,毅宗认定宋朝侮辱夏国,决定以武力维护自尊。这年七月,毅宗率兵数万攻掠宋朝秦凤、泾原诸州。其后二三年间,西夏的进攻持续不断。但这些似乎只是警告宋朝必须尊重夏国,交战期间,西夏派赴宋朝的使节依旧不绝。

毅宗力图在三国关系间为夏国寻找一个支撑点:既不与宋朝闹翻,以免宋朝彻底断绝岁赐和贸易,让辽朝有机可乘;又必须向宋朝显示夏国的实力和尊严。拱化四年八月,毅宗又率步骑围攻庆州大顺城(今甘肃华池东北),身披银甲,头戴毡帽,亲临阵前督战,宋军箭下如雨,他被流矢射穿铠甲,死里逃生。时隔一月,他就遣使向宋请求时服和岁赐。在宋朝颁诏谴责时,他不失时机地保证履行前朝和约,于是两国关系恢复正常。

毅宗在拱化五年岁末病死,年仅二十一岁。作为一个君主,他遵用汉礼以改蕃俗,求赐儒经以慕华化,确为元昊建国经营时从未有过的新趋向,这是民族融合过程中汉族影响加强的表现。

继位的是毅宗之子秉常,这年才八岁,是为夏惠宗。其母梁太后临朝听政,由太后之弟梁乙埋任国相,梁氏子弟都位居要津,诸梁完全把持了朝政。乾道二年(1069年),梁太后身为汉人,却以惠宗名义宣布废除汉礼,恢复蕃仪。以致有论著说梁太后乃蕃化的汉人,是党项贵族的忠实代表。这点似乎令人费解,而在民族关系错综复杂的历史时期倒并不少见,北齐皇族高氏就是胡化的汉人。依附梁氏集团的有大将都罗马尾和贵族罔萌讹,夏景宗元昊之弟嵬名浪遇在毅宗朝曾参朝政,因不附梁氏,天赐礼盛三年(1072年)被免去都统军,合家徙贬,两年后死在贬所,后族势力战胜了皇族势力。

大安二年(1076年),惠宗开始亲政,但大权旁落。他向慕中国制度,大安六年,在皇族支持下,宣布取消蕃仪再行汉礼。次年三月,他准备归还侵占的宋朝领土,双方约和(宋方记载说是“以河南地归宋,秉常从之”,所谓河南地即指黄河河套以南包括西平府和党项发迹的平夏五州在内,这片广袤的土地是西夏立国根本,全部归宋,似乎不足为信;应是河、洮等州黄河以南原属宋秦凤路的领土)。梁乙埋得知消息,就把惠宗软禁在离皇宫五里之遥的木砦。

支持皇族的将领各自拥兵自重,西夏保泰军统军禹藏花麻要求宋朝出兵讨伐梁氏。宋军五路进攻,双方战火再起,但宋朝不仅未得手,反而在大安八年永乐城之役中损失兵民近二十万之多。连年战争,宋朝岁赐和互市两绝,梁氏集团在政治和经济上更加内外交困,不得不在大安九年闰六月让惠宗复位,同时立梁乙埋之女为皇后。大安十一年二月,梁乙埋死,其子梁乙逋世袭国相,与大族仁多氏分掌东西厢兵柄。这年十月,梁太后去世,临死竟叮嘱惠宗向宋朝进献她的遗物,“示不忘恭顺之义”,真不知是临死前的悔意还是做作。惠宗复位,依旧政在梁氏,他作为傀儡孱弱无能,无力左右政局,次年在忧愤中去世,年仅二十六岁。

惠宗长子乾顺继位,他只有三岁,是为夏崇宗,尊生母梁氏为皇太后,临朝听政,梁太后与梁乙逋兄妹重演母党专政的旧戏。他们凭借一门二后二国相的积威,扩张梁氏势力,在与分掌兵权的皇族嵬名阿吴和大族仁多保忠的权力角逐中,占据了上风。

对外战争往往是转移国内矛盾的惯用手法。在梁太后听政的十三年间,他们对宋朝发起了五十余次大小战事,梁乙逋以此来傲视皇族:“你们嵬名家人有如此战功吗?”梁乙逋企图“独专国政”,对梁太后也时有掣肘。梁太后也不是好惹的,她在天祐民安三年(1092年)亲自率兵进攻宋朝环州(今甘肃环县),不再让其染指兵权。梁乙逋心知肚明,“叛状益露”。天祐民安五年十月,梁太后拉拢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先向其兄下手,讨杀其人,诛灭其家。

其后三年间,梁太后依旧对宋朝穷兵黩武,发动战事达二十余次,还经常挟持崇宗作御驾亲征。永安元年(1098年),她亲率大军三十万,大举进攻宋朝平夏城(今宁夏固原北)。西夏军队连营百里,建造了一种名为“对垒”的高大战车,能载兵数百,填濠直进。但连攻十三昼夜,飞石激火,平夏城依旧固若金汤。这夜狂风大作,战车折毁,西夏兵惊恐夺路。梁太后的脸面也被划破,大哭退兵。

梁太后的御驾亲征,令人想起辽朝承天太后萧绰,如果说萧太后给人以女强人的印象,那么梁太后则更像女无赖,两人在各自国家历史上的作用也是截然相反的。次年正月,崇宗已十六岁,梁太后仍不按西夏惯例让他亲政,而上表辽朝又言辞怨怼傲慢。辽道宗遣使赴夏,用药酒鸩杀了梁太后,以支持崇宗亲政。

崇宗亲政以后,对外执行依附于辽以结和于宋的政策。他一再向辽朝请婚,谋求政治联姻;而辽朝则遣使宋朝,调停宋夏和解;崇宗自己也向宋朝上誓表,以取得宋朝谅解。

对内,崇宗则采取措施以巩固皇权。其一,削弱领兵贵族。亲政当年,他就以党附梁太后的罪名诛杀大将嵬保没、陵结讹遇;贞观四年(1104年),他又解除了仁多保忠的统军之职。其二,皇族加封王爵。他借用汉人封王制度,先后封庶弟察哥为晋王,委以兵柄;封宗室仁忠为濮王、仁礼为舒王,授以要职。

建立国学是崇宗亲政中最值得称道的大事。西夏立国以来,蕃礼和汉礼之争,蕃学和国学之争,反复较量,未有定局。礼仪之争,前已述及,这里且说蕃学与国学。

蕃学是在立国次年由元昊亲自创立的,命野利仁荣主持其事。选择蕃汉官僚的优秀子弟入学,用西夏文字翻译《孝经》、《尔雅》和《四言杂字》以供学习。学成以后,出题考试,对答精通,书写端正,酌授官职。州县也各置蕃学,配备人员教授。虽然元昊的根本目的是“以胡礼蕃书抗衡中国”,但实际上是仿照宋朝科举取士制度,培养具有西夏特色的急需人才,对西夏民族文化的发展应该说是功不可没的。元昊重视蕃学,朝中因蕃学而进用的多至数百人,可谓成效卓著;但他把蕃学与汉学(即国学)对立起来,未免缺少汉唐拿来主义的恢宏气度。

不过,先进文化,不论是异族的,还是外国的,都是抵挡不住的,崇宗立国学正反映了这种需要。贞观元年(1101年),他下令在蕃学之外,特立国学,设置教授,收学生三百人授以儒学;另建养贤务,专供廪食。大体自崇宗以后,蕃学与汉学并重,而蕃汉礼仪之争也基本消歇,崇宗这一措施是顺应历史的。

夏崇宗贞观年间(1101—1113年),宋朝正是徽宗前期,蔡京开边邀功,对西夏也频频用兵。在这一轮宋夏战争中,西夏的战斗力大不如前,便一再请求辽朝在政治和外交上向宋朝施加压力。元德元年(1119年),西夏军队终于在统安城重创宋军,连其熙河经略使刘法也被斩杀。崇宗再次请辽调停,在这轮战争中于理有亏的宋朝才被迫议和。

而其时辽朝已受到金朝的强势攻击,作为联姻之国,夏国军队也多次出兵援辽,但都无济于事。元德五年夏天,辽天祚帝西逃云内州(治今内蒙古土默特左旗东南),夏崇宗还遣使到两国边境,请天祚帝前来西夏避难。

但金朝使者随即出使西夏,以三款照会崇宗:第一,如果天祚帝前来,务须执送金朝;第二,如果夏以事辽之礼事金,金朝将归还辽朝从西夏侵夺的阴山以南地区;第三款最具威胁性,“倘有疑贰,恐生后悔”。辽朝的必亡,领土的诱惑,本国的安全,稍作权衡以后,夏崇宗没有多犹豫,就在次年正月向金朝上表称藩,把结有秦晋之好的辽朝彻底抛弃了。

其后,西夏与南宋、金朝依旧维持着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它与金朝因直接接壤,难免偶有摩擦和战事,而与南宋因隔着金朝,已没有北宋时期那些恩恩怨怨了,只有金朝欺人太甚时,才会想起遣使通好川陕的宋军,指望他们能从背后掣肘金军。

大德五年(1139年),夏崇宗去世。他在辽金之间的取舍,清人吴广成在《西夏书事》中慨叹其“顿忘旧好”。在国家关系上,利益第一,实力至上,没有永恒的盟国,自然没有必要与不能自救的“旧好”同赴没顶之灾,夏崇宗在这点上不值得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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