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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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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者,自唐虞以至成周论道经邦之书也。六经固无不足以经世者,亦无不为载道之书,而要惟《尚书》为最备。司马氏光曰:“《尚书》者,二帝三王之嘉言要道,尽在其中;为政之成规,稽古之先务也。”而董氏鼎(字季亨,元鄱阳人)亦谓帝王修齐治平之规模事业,尽在此书中。《书》之宏纲实用,盖可知矣。

《尚书》与《春秋》皆为古史。惟《春秋》编年通纪,以见事之先后。《书》则每事别记,以具事之首尾。意者当时史官,既以编年纪事,至于事之大者,则又采合而别记之。惟当时编年之史,今已不复见,而惟此《尚书》,犹得于煨烬坏烂之馀,考见古先圣王之事业耳。(此段多参朱子之说。)《尚书》今存者凡五十八篇,其为体凡十(从孔颖达之说):一曰典(如《尧典》、《舜典》);二曰谟(如《大禹谟》、《皋陶谟》);三曰贡(如《禹贡》);四曰歌(如《五子之歌》);五曰誓(如《甘誓》、《汤誓》、《牧誓》等);六曰诰(如《仲虺之诰》、《汤诰》等);七曰训(如《伊训》);八曰命(如《说命》、《微子之命》等);九曰征(如《胤征》);十曰范(如《洪范》)。其他不以典、谟、训、诰名篇者,亦无不可归入此数类中。(大抵属于诰、训、命三种中者尤多。)起《尧典》终《文侯之命》,皆天子之事也。附以《费誓》、《秦誓》二篇,属于诸侯之国者,特例也。论《尚书》之文字者,以扬子云数语为最传诵。扬氏之言曰:“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而韩昌黎亦云:“周诰殷盘,诘屈聱牙。”盖大抵言《尚书》之不易治也。然书中亦不少浅显易明之文,固当先其易明者读之耳。昔王荆公不解《洛诰》,但云:“其间煞有不可强通处,今姑择其可晓者释之。”朱子亦谓《尚书》中盘庚五诰之类,实是难晓。又云:“《尚书》先将文义分晓者读之。”此读书之法也。

后世学《尚书》体者,如韩昌黎《平淮西碑》,李商隐以为点窜《尧典》字是也。然余以为诸葛武侯《出师表》,敷陈君德,老臣惓惓忠爱之意,溢于言表,其文亦与《伊训》、《太甲》、《咸有一德》数篇相仿佛。武侯虽断不肯摹仿古人之作,然其设心同,处境同,故其文亦自无不同也。《出师表》人人能诵之,兹选《伊训》、《咸有一德》二篇,以见《书》之一斑,读者可与《出师表》一比较之焉。

商书《伊训篇》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侯服、甸服)群后咸在,百官总已以听冡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此史臣叙事之始词也),曰:“呜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夏所宅也),朕哉(始也)自亳(亳,汤所宅也。言造可攻之衅者,由桀积恶于鸣条;而汤德之修,则始于亳都也。○此援夏事为鉴,即以引起商之伐夏也)。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此言汤之得天下,以引起下文嗣德正文。)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此入太甲之嗣德。)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此复言汤之积德之勤,即以见得天下之不易。)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此又引入太甲身上,先言求贤一层。)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此言先王既求贤以辅后,又恐臣下辅君之心或怠,故制为官刑以儆之,盖其为后嗣计之深者如此。)鸣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此总结上文,而以天命人事申戒太甲。)

商书《咸有一德篇》

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此史氏本序),曰:“呜呼!天难谌(信也),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即九州)以亡。(以天之难信,命之靡常,引出德字来。以见其他皆不可恃,可恃者惟德耳。)夏王弗克庸德(紧跟上德字),慢神虐民,皇天弗保(应上天难谌),监于万方,启迪有命(应上命靡常),誊求一德(归重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爰革夏正。(承上文意,引桀之所以亡,汤之所以兴证之。)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紧承上文反复言之,意尤透刻。)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差也)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再以吉凶灾祥反复言之,总见德之不可不一。)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前文就汤之一德申言之,至此始拍入太甲身上。)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此就用人说,盖既有一德之君,又当有一德之臣也。)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上文言用人,因推言取人为善之要),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绥先王之禄,用底烝民之生。(此推言一德之效验。)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言德政既修,其见于后世,著乎当时,有不可掩者如此。)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无自广以狭人,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此推主善为师之量而极言之,因反言以为警。其责难于君者,深矣。)

此篇亦训体也。前篇当太甲即位之初,伊尹恐其不能祗厥身,故历陈三风十愆以为戒。此则当太甲改过归亳之后,伊尹将致政告归,仍恐其不能始终如一,故复作此篇,归重一德,以申其反复丁宁之意。因篇中有“咸有一德”四字,遂以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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