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玉振集撰述
岁乙已，允明居忧，弗能肆力读书，于事物之理，偶有所得，随笔笺记，同就有道而正焉。学贵有常，又贵日新，日新若异于有常，然有常，日新之本也。
虎狼存父子之仁，蠭蚁有君臣之义，虫盖有时而人也。今人仁不如虎狼，而虐如之，义不如蠭蚁，而毒如之，是人亦有时而虫矣。然虫之人也，进也，人之虫也退也，人之不如虫也，哀夫！
造化无全功，人类无全才。雨露以生之，雪霜以固之，曰月以照临之，雷霆风气以鼓舞而调畅之，彼固各有功焉耳。使求生于雪霜，求固于雨露，求鼓舞于日月，照临于雷霆风气，得乎？虽谓之废物可也。人之才有巨者，有细者，有高明者，有沉潜者，宽然而廓以纾，揫然而敛以密者，必欲其令而不颇，天下之人皆废矣。圣人者知其然，故因其才而成就之，斯天地之功也巳。于乎！甚哉！圣人之似天地也！
见子而欲其孝，不思吾父之欲吾孝乎？临下而猛，不思吾上之不欲其猛乎？触类而为是，思其过也必寡矣。
鸡司晨，犬儆夜，彼固全其信义之性也，若犹未足贵也。使鸡处无人之地，犬遭箠朴之苦，若可攺矣，而不改焉，斯尤持性之坚贞可贵也。为人而失其性，不失而或攺焉者，视鸡、犬为何如？
学进则识进，识进则量进，量进则道进。量也者，道之舆也；识也者，量之鉴也。量弘石则容石，量弘钟则容钟。如石而纳钟，其必溢诸。则量非道之舆乎？见钟之弘于石，则思所以容钟也，则识非量之鉴乎？鉴而不明，则有容钟之量，亦将石。诸学者，明矣，夫鉴者也。故君子务学。
昧者以古为古，以今为今；达者以古为今，以今为古。昧者以巳为巳，以人为人；达者以巳为人，以人为巳。
贪夫欲人之廉，虐夫欲人之柔，暴夫欲人之仁，敖夫欲人之逊，彼亦知夫廉柔仁逊之为美也，然而不能焉，而更要之人以为巳得，则以昧是非之分耳。苟知夫廉柔仁逊之是而贪虐暴、敖之非乎，则其迁而廉柔仁逊也亦易诸。
量可小不可大，学可以大；心可私不可公，学可以公；志可近不可远，学可以远；气可微不可充，学可以充。
鸡鸣而旦，鸡不鸣则天不旦乎？天不以鸡不鸣而不旦，鸡不以天自能旦而不鸣，皆自然而巳矣。旦者，天也，鸣者，人也。人委数于天而不修其人，非矣哉！
吾息而容，不知荜庐之异乎广宫，以病吾躬；吾食而甘，不知豆羹之异乎熊蹯，以败吾餐；吾衣而美，不知布襦之异乎文绮，以伤吾体。
理无陆溺，无坐蹶，无善眚。然洚水横流，则陆可沉；地震辨挠，则坐亦蹶；沴气干正，则善或眚。君子知不溷不趋、不恶耳。溺、蹶青不能鼓，亦不必计。
事有经，君子能守经；事有机，君子能执机；事有权，君子能达权。君子高之不可得泰，卑之不可得辱，丰之不可得奢，削之不可得戚，誉之不可得说，毁之不可得怒，斯亦不能守经乎。君子察吉凶之微，蓍蔡不能先；辩爱憎之萌，眉睫弗能隐；审取舍之分，锱铢弗能问。决成败之数，俞儿弗能参；阐是非之原，毫毛弗能紊，究安危之基，尧桀弗能易，斯不亦能执机乎。君子之于天下，方可圆，圆可方，彰可微，微可彰，常可变，变可常，远可近，近可远，高可下，下可高，今可古，古可今，而巨而细，而精而粗，无弗知也，无弗能也，斯不亦能达权乎？
陋儒之见，曰：诗三百篇，篇篇美剌，春秋二万言，言言褒贬，其尔存一诗，修一言，可巳。何圣人之烦也？
初不可无法，既而莫非法，久之不容著。法至至处，自莫能识，尚何法之有？诈人信，敖人逊，非其性然也，丑其称而矫焉尔。然苟欲诈敖，亦何称之足丑闲官清，丑女贞，非其情然也，势有违而安焉尔。然苟欲污淫，又何势之能违？故君子之于人，取其信，取其孙，取其清，取其贞，他无计焉耳。
人之言也，其犹钟乎？大叩则大应，微叩则微应，如不叩而应，叩而不应也者，人必怪之。
视听持行，耳目四肢，自然之功也；聪明运动，耳目四肢，自然之效也。人惟任其自然也，是以功不乱而效自著。至于心乃不任其自然而扰之，欲其虚灵而功效之得也，难矣。
君子之治心也，犹权之称物也，过则损之，不及则充之，斯平矣。然权之取平以人，而心之取平，即以心耳。不外之重，不内之轻，斯吾心之权乎。食物各有性，热者不炙身，而寒者不堕指也。至于人食之，则温寒附于中而证于外，不少爽焉。是知果行不必为会誓，而至信无假于言说。
齐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庄光见光武，卧不起，及共卧也，以足加光武之腹。二子者，高则高矣，然君臣之礼可废乎？就使在朋友，且不诈人信，敖人逊，非其性然也，丑其称而矫焉尔。然苟欲诈敖，亦何称之足丑？闲官清，丑女贞，非其情然也，势有违而安焉尔。然苟欲污淫，又何势之能违？故君子之于人，取其信，取其孙，取其斗功。不乱而效自著，至于心乃不任其自然而扰。之欲其虚灵而功效之得也，难矣。
君子之治心也，犹权之称物也，过则损之，不及则充之，斯平矣。然权之取平以人，而心之取平，即以心耳。不外之重，不内之轻，斯吾心之权乎。食物各有性，热者不炙身，而寒者不堕指也。至于人食之，则温寒附于中，而证于外，不少爽焉。是知果行不必为会誓，而至信无假于言说。齐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庄光见光武，卧不起，及共卧也，以足加光武之腹。二子者，高则高矣，然君臣之礼可废乎？就使在朋友，且不可若是也，盖高而无礼者欤！以是为训，吾恐无礼于君者有以借口也。
魏子击遇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曰：贫贱者骄人耳。夫其不礼亦可矣，而必曰骄，骄果可有者乎？此战国之所谓贤者也。
原思贫，而子贡病之，病之者非也，而思何必谆谆然辨之乎？孔子谓其克伐之难，有以夫。
郭巨杀子，不孝也；邓攸绝类，不弟也。陈仲子之廉，非廉也，逆也；宗鲁之义，非义也，党也；叶公之党之直，非直也，悖也。尾生信矣，而信非其所信也；仓梧丙让矣，而让非其所让也。
善观人者观巳，善观巳者观心。
彩色所以养目，亦所以病目；声音所以养耳，亦所以病耳。耳目之视听，所以养心，亦所以病心。中则养，过则病。
攫金于市，见金而不见人；逐兽者趋，知兽而不知险，况重于金兽者乎？
犬见人衣貌之不扬，则吠之，稍整，则亦稍戢。盖彼惟知外美之不可贵也。人之知宜辨于犬矣，乃亦惟富贵之敬，贫贱之忽，而不计其贤否何如，是真犬耳。
人之履忧患者，大校有三：上焉者，夷险一致，略无乖异；次焉者，激厉固守，坚逾平曰，下则陨𮒗而巳。观人者，尤于是乎易见焉。
为文作字，初无意于必佳乃佳，凡事皆然，不但文字也。
心者，体之君也，得丧安危之主也。闻以一人冶四海，未闻以四海而役一心也。人之以四体而役一心，盖惑于大小繁寡之形耳。然不惑于君民之大小繁寡，而独惑于心体，则习之罪也故
智者皆习。奉亲孝，事君忠，处长孙，出言信，临财廉，兹非所谓仁知贤人矣乎？人之闻仁知贤人之名，则惕然敬慕，而不知亲也、君也、长也、言也、财也，随其敬慕而在耳，不能孝焉、忠焉，孙焉，信焉、廉焉，而徒慕仁知贤人之名，是束其足而羡趋者之前也，不亦戾乎？
大道之世，无忠臣，无孝子，无君子善人，其无忠臣也，非无忠也；夫人而莫非忠臣也，其无孝子也，非无孝也。夫人而莫非孝子也，其无君子善人也，非无善也。夫人而莫非君子善人也。
高不虚也，卑不汗也，明而无耀也，暗而无昧也，张乎其博而非空也，敛乎其约而非隘也，不偏焉，不倚焉，其中也，而莫过莫不及也。心之本体盖如此。
弦被木而音声发，丝附织而文章显。学焉未用，而责其功能之蔑者，不可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