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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讲义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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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三 公孙丑上凡九章。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复,扶又反。○公孙丑,孟子弟子,齐人也。当路,居要地也。管仲,齐大夫,名夷吾,相桓公,霸诸侯。许,犹期也。孟子未尝得政,丑盖设辞以问也。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齐人但知其国有二子而已,不复知有圣贤之事。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蹵,子六反。艴,音拂,又音勃。曾,并音增。○孟子引曾西与或人问答如此。曾西,曾子之孙。蹵,不安貌。先子,曾子也。艴,怒色也。曾之言则也。烈,犹光也。桓公独任管仲四十馀年,是专且久也。管仲不知王道而行霸术,故言功烈之卑也。杨氏曰:“孔子言子路之才,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使其见于施为,如是而已。其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则曾西推尊子路如此,而羞比管仲者何哉?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耳。曾西,仲尼之徒也,故不道管仲之事。”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子为之为,去声。○曰,孟子言也。愿,望也。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与,平声。○显,显名也。曰:“以齐王,由反手也。”王,去声。由犹通。○反手,言易也。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易,去声,下同。与,平声。滋,益也。文王九十七而崩,言百年,举成数也。文王三分天下,才有其二;武王克商,乃有天下。周公相成王,制礼作乐,然后教化大行。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朝,音潮。鬲,音隔,又音历。辅相之相,去声。犹方之犹,与由通。○当,犹敌也。商自成汤至于武丁,中间大甲、大戊、祖乙、盘庚皆贤圣之君。作,起也。自武丁至纣凡九世。故家,旧臣之家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镃音兹。○镃基,田器也。时,谓耕种之时。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辟,与闢同。○此言其势之易也。三代盛时,王畿不过千里。今齐已有之,异于文王之百里。又鸡犬之声相闻,自国都以至于四境,言民居稠密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此言其时之易也。自文武至此七百馀年,异于商之贤圣继作;民苦虐政之甚,异于纣之犹有善政。易为饮食,言饥渴之甚,不待甘美也。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邮,音尤。○置,驿也。邮,驲也。所以传命也。孟子引孔子之言如此。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乘,去声。○倒悬,喻困苦也。所施之事,半于古人,而功倍于古人,由时势易而德行速也。<

功利之恶,浸淫人心,孟子以后,千载犹惑,学士大夫于此不曾分明,安得有学术事功乎?陈同父以汉文帝唐太宗接统三代,而朱子力辨之,正为此也。

“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孔子此言,自不关时势说,单说德之行速如此;孟子前既言时势之易,此引孔子之言,又见德行本易,故下文总结,谓“事半功倍”,方兼时势说,见不必有文王之德,而王可反手也。

上文言时势之易王,此言德本易王,两两平列;到下文“当今之时”,时也,“万乘之国”,势也,“行仁政”,德也,此三句,方合德与时势言。

正讲时势,忽入此节,此正辨文王百年后兴,与齐王反手异同处。“德”字即从“文王之德”“德”字生来,此孟子文章线脉也。文王无时无势,然以百里起,正见德之速处,若齐之时势,即德不必如文而王尤易矣。下文“事半功倍”对文王言也,故此节只引证得一个“速”字。

此正对“文王之德”讲,“速”字正对“百年”“继之”,文无时势故难,齐有时势故易,然易固是速,难亦是速,缘德本极速也。

公孙原问“夫子当路于齐”,孟子答云“以齐王由反手”[1],孰以之?孟子以之也。因公孙疑文王之难,故论及时势之易,时势就齐言,德字却就孟子言。孔孟之德,得百里而君,皆能朝诸侯,有天下,如文王然,不论时势也;齐宣何德,但犹足用为善,能任孟子,亦可以王,然终不能尽孟子之量,故须乘时势为之,此孟子所以恋恋于齐也。要之圣贤以行吾道救济天下为事,或为君,或为辅相,其德则一,而所以行此德,毕竟不同,故孟子言时言势,也只为当路于齐立说耳。此一节却是孟子全身自任处,引孔子之言,煞有微意。

“事半功倍”只是一个“易”字,正对针“是以难也”“难”字,古人正指文王,是通章总结,王齐之易,与辨文王之难,两件事理合一处。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相,去声。○此承上章,又设问孟子,若得位而行道,则虽由此而成霸王之业,亦不足怪。任大责重如此,亦有所恐惧疑惑而动其心乎?四十强仕,君子道明德立之时。孔子四十而不惑,亦不动心之谓。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贲,音奔。○孟贲,勇士。告子,名不害。孟贲血气之勇,丑盖借之以赞孟子不动心之难。孟子言告子未为知道,乃能先我不动心,则此亦未足为难也。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程子曰:“心有主,则能不动矣。”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黝,伊纠反。挠,奴效反。朝,音潮。乘,去声。○北宫姓,黝名。肤挠,肌肤被刺而挠屈也。目逃,目被刺而转睛逃避也。挫,犹辱也。褐,毛布。宽博,宽大之衣,贱者之服也。不受者,不受其挫也。刺,杀也。严,畏惮也。言无可畏惮之诸侯也。黝盖刺客之流,以必胜为主,而不动心者也。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舍,去声,下同。○孟,姓。施,发语声。舍,名也。会,合战也。舍自言其战虽不胜,亦无所惧。若量敌虑胜而后进战,则是无勇而畏三军矣。舍盖力战之士,以无惧为主,而不动心者也。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夫,音扶。○黝务敌人,舍专守己。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故二子之与曾子、子夏,虽非等伦,然论其气象,则各有所似。贤,犹胜也。约,要也。言论二子之勇,则未知谁胜;论其所守,则舍比于黝,为得其要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好,去声。惴,之瑞反。○此言曾子之勇也。子襄,曾子弟子也。夫子,孔子也。缩,直也。檀弓曰:“古者冠缩缝,今也衡缝。”又曰:“棺束缩二衡三。”惴,恐惧之也。往,往而敌之也。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言孟施舍虽似曾子,然其所守乃一身之气,又不如曾子之反身循理,所守尤得其要也。孟子之不动心,其原盖出于此,下文详之。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闻与之与,平声。夫志之夫,音扶。○此一节,公孙丑之问。孟子诵告子之言,又断以己意而告之也。告子谓于言有所不达,则当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于心有所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气,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动之速也。孟子既诵其言而断之曰,彼谓不得于心而勿求诸气者,急于本而缓其末,犹之可也;谓不得于言而不求诸心,则既失于外,而遂遗其内,其不可也必矣。然凡曰可者,亦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耳。若论其极,则志固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然气亦人之所以充满于身,而为志之卒徒者也。故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人固当敬守其志,然亦不可不致养其气。盖其内外本末,交相培养。此则孟子之心所以未尝必其不动而自然不动之大略也。“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夫,音扶。○公孙丑见孟子言志至而气次,故问如此则专持其志可矣,又言无暴其气何也?壹,专一也。蹶,颠踬也。趋,走也。孟子言志之所向专一,则气固从之;然气之所在专一,则志亦反为之动。如人颠踬趋走,则气专在是而反动其心焉。所以既持其志,而又必无暴其气也。程子曰:“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恶,平声。○公孙丑复问孟子之不动心所以异于告子如此者,有何所长而能然,而孟子又详告之以其故也。知言者,尽心知性,于凡天下之言,无不有以究极其理,而识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也。浩然,盛大流行之貌。气,即所谓体之充者。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惟孟子为善养之以复其初也。盖惟知言,则有以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养气,则有以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此其所以当大任而不动心也。告子之学,与此正相反。其不动心,殆亦冥然无觉,悍然不顾而已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孟子先言知言而丑先问气者,承上文方论志气而言也。难言者,盖其心所独得,而无形声之验,有未易以言语形容者。故程子曰:“观此一言,则孟子之实有是气可知矣。”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至大初无限量,至刚不可屈挠。盖天地之正气,而人得以生者,其体段本如是也。惟其自反而缩,则得其所养;而又无所作为以害之,则其本体不亏而充塞无间矣。○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浩然之气,乃吾气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一为私意所蔽,则欿然而馁,却甚小也。”谢氏曰:“浩然之气,须于心得其正时识取。”又曰:“浩然是无亏欠时。”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馁,奴罪反。○配者,合而有助之意。义者,人心之裁制。道者,天理之自然。馁,饥乏而气不充体也。言人能养成此气,则其气合乎道义而为之助,使其行之勇决,无所疑惮;若无此气,则其一时所为虽未必不出于道义,然其体有所不充,则亦不免于疑惧,而不足以有为矣。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慊,口簟反,又口劫反。○集义,犹言积善,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袭,掩取也,如齐侯袭莒之袭。言气虽可以配乎道义,而其养之之始,乃由事皆合义,自反常直,是以无所愧怍,而此气自然发生于中。非由只行一事偶合于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也。慊,快也,足也。言所行一有不合于义,而自反不直,则不足于心而其体有所不充矣。然则义岂在外哉?告子不知此理,乃曰仁内义外,而不复以义为事,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浩然之气矣。上文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即外义之意,详见告子上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长,上声。揠,乌八反。舍,上声。○必有事焉而勿正,赵氏、程子以七字为句。近世或并下文心字读之者亦通。必有事焉,有所事也,如有事于颛臾之有事。正,预期也。春秋传曰“战不正胜”,是也。如作正心义亦同。此与大学之所谓正心者,语意自不同也。此言养气者,必以集义为事,而勿预期其效。其或未充,则但当勿忘其所有事,而不可作为以助其长,乃集义养气之节度也。闵,忧也。揠,拔也。芒芒,无知之貌。其人,家人也。病,疲倦也。舍之不耘者,忘其所有事。揠而助之长者,正之不得,而妄有作为者也。然不耘则失养而已,揠则反以害之。无是二者,则气得其养而无所害矣。如告子不能集义,而欲强制其心,则必不能免于正助之病。其于所谓浩然者,盖不惟不善养,而又反害之矣。“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诐,彼寄反。复,扶又反。○此公孙丑复问而孟子答之也。诐,偏陂也。淫,放荡也。邪,邪僻也。遁,逃避也。四者相因,言之病也。蔽,遮隔也。陷,沉溺也。离,叛去也。穷,困屈也。四者亦相因,则心之失也。人之有言,皆本于心。其心明乎正理而无蔽,然后其言平正通达而无病;苟为不然,则必有是四者之病矣。即其言之病,而知其心之失,又知其害于政事之决然而不可易者如此。非心通于道,而无疑于天下之理,其孰能之?彼告子者,不得于言而不肯求之于心,至为义外之说,则自不免于四者之病,其何以知天下之言而无所疑哉?○程子曰:“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如持权衡以较轻重,孟子所谓知言是也。”又曰:“孟子知言,正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若犹未免杂于堂下众人之中,则不能辨决矣。”“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行,去声。○此一节,林氏以为皆公孙丑之问是也。说辞,言语也。德行,得于心而见于行事者也。三子善言德行者,身有之,故言之亲切而有味也。公孙丑言数子各有所长,而孔子兼之,然犹自谓不能于辞命。今孟子乃自谓我能知言,又善养气,则是兼言语德行而有之,然则岂不既圣矣乎?此夫子,指孟子也。○程子曰:“孔子自谓不能于辞命者,欲使学者务本而已。”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恶,平声。夫圣之夫,音扶。○恶,惊叹辞也。昔者以下,孟子不敢当丑之言,而引孔子、子贡问答之辞以告之也。此夫子,指孔子也。学不厌者,智之所以自明;教不倦者,仁之所以及物。再言“是何言也”,以深拒之。“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此一节,林氏亦以为皆公孙丑之问,是也。一体,犹一肢也。具体而微,谓有其全体,但未广大耳。安,处也。公孙丑复问孟子既不敢比孔子,则于此数子欲何所处也。曰:“姑舍是。”舍,上声。○孟子言且置是者,不欲以数子所至者自处也。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治,去声。○伯夷,孤竹君之长子。兄弟逊国,避纣隐居,闻文王之德而归之。及武王伐纣,去而饿死。伊尹,有莘之处士。汤聘而用之,使之就桀。桀不能用,复归于汤。如是者五,乃相汤而伐桀也。三圣人事,详见此篇之末及万章下篇。“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班,齐等之貌。公孙丑问,而孟子答之以不同也。曰:“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与,平声。朝,音潮。○有,言有同也。以百里而王天下,德之盛也。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心之正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其本根节目之大者,惟在于此。于此不同,则亦不足以为圣人矣。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汙,音蛙。好,去声。○汙,下也。三子智足以知夫子之道。假使汙下,必不阿私所好而空誉之,明其言之可信也。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程子曰:“语圣则不异,事功则有异。夫子贤于尧舜,语事功也。盖尧舜治天下,夫子又推其道以垂教万世。尧舜之道,非得孔子,则后世亦何所据哉?”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言大凡见人之礼,则可以知其政;闻人之乐,则可以知其德。是以我从百世之后,差等百世之王,无有能遁其情者,而见其皆莫若夫子之盛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垤,大结反。潦,音老。○麒麟,毛虫之长。凤凰,羽虫之长。垤,蚁封也。行潦,道上无源之水也。出,高出也。拔,特起也。萃,聚也。言自古圣人,固皆异于众人,然未有如孔子之尤盛者也。○程子曰:“孟子此章,扩前圣所未发,学者所宜潜心而玩索也。”

动心不动心,便是王霸之分。

失声破釜,见色豆羹,固动也;许由之玩世,子方之骄人,亦动也。古人谓被酒而狂,与醉而益矜慎者,均为酒所动耳。

“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论语句似应立舍黝为主,而援卜曾拟之,然孟子原为论己之不动心,因公孙丑借孟贲为言,故孟子亦借黝舍之养勇以引入养气之说,一步步打到自身上。养勇亦以守约为上,故二子中已是北宫陪舍,借黝舍陪出曾子子夏,却又是子夏陪曾子,孟子之学,源本曾子,故说曾子正陪出自己,一路脱卸到曾子一住。此二句虽是评品黝舍,却正为过渡出曾子子夏,空中形影瞥扬,是孟子文章神化处。

“昔者曾子谓子襄”节是知言养气源流公案,后半章推尊孔子作结,乃一瓣香从上法乳也。

两个“守约”,迥不相同,只换一个“气”字,而曾子之约自见。

“不得于言”,不知言也,言在外而知言却在心。“勿求于心”,谓不复求知耳,今人看不可之意,却与孟子不合,孟子意正欲求明其言之理于心。今人说求心,止是明心见性之意,与言更不相涉,不知离言而求心,正是告子宗旨,与孟子背驰处,如何反倒入他拳窠去?此不但不知孟子,并不知告子之言也。看告子“勿求”下两个“于”字,原紧帖上句言,“勿求心”之助于气,“勿求言”之理于心,故曰“于”,非谓不得于心勿求气,不得于言勿求心也。学者须明辨之。

“勿求于心”,不辨理也。孟子知言,正辨理也,非重言语也。

“不得”,正从向来“勿求”来。

有谓:异端一无所求于天地万物,而惟我心之知,故可独存其本;若我儒将有事于天下,而岂可徒守其至虚之心?故不得不治其末,是以论心者必兼论气也。又谓:佛老之流,不可以用世者,治心而不治气也。先生曰:“如其言,将谓异端专能治心而不可应世,圣学专为应世而治气,其治心则与彼同妙。推高异学之治心犹可言也,说坏圣人之治心治气,不可言也!夫惟圣人为专能治心耳,圣人之治心,以格致诚正修为治,使心合乎一,而齐治平之道自出其中,此所谓知其心而存其本,而末无不该,合内外之道也。异端之不可用世,正谓不知心,不能存其本,故末不可通。如其本是,岂有绝末之理?若但谓其不能应世,彼且谓神通普度,以帝王身,宰官身,将军、女子身,皆可说法,非顽空无作用矣。谢显道历举佛说与儒同处,伊川子曰:‘本领不是,一齐差却。’秀才自不晓得圣人本领,妄谓吾儒之胜异端,只在能治家国天下,故势不能冲淡寂寞,以求最上之高妙,是以本让异端,而自踞于末以求胜,其不为魔鬼所侮者几何?夫治心应世,体用一原,如其言,则已判而为二,判而为二,则所谓应世者,已不关本体,已自流于功利,则儒者之道,已远出二氏下矣,安得不皈依乞命哉!”

陆稼书云:时说谓告子守其空虚无用之心,不管外面之差失,因目为禅定之学,其实非也。告子乃是欲守其心,以为应事之本,盖近日姚江之学尔。然既不能知言养气,则其所守之心,亦何能以应事?故犹自觉有不得处;虽有不得,彼终固守其心,绝不从言与气上照管,殆其久也,则亦不自觉有不得,而冥然悍然而已;以冥然悍然之心而应事,则又为王介甫之执拗矣。故告子者,始乎阳明,终乎介甫者也。大抵阳明天资高,故但守其心,亦能应事,告子天资不如阳明,则遂为介甫之执拗矣。介甫不知治其心而执拗者也,告子徒治其心而至于执拗者也,然则学阳明者,其弊必至于执拗乎?是又不然。如告子天资刚强,故成执拗,若天资柔弱者,则又为委靡矣。故为阳明之学,强者必至于拗,弱者必至于靡。然阳明之徒亦认告子为老庄禅定之学,谓告子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如种树者专守其本根,不求其枝叶,若孟子言志至气次,是谓志之所至,气必从焉,则如养其本根而枝叶自茂,与告子之“勿求”者异矣。噫!孰知阳明之所以言孟子者,乃正告子之所以为告子也与?先生曰:“百馀年以来,邪说横流,生心害政,酿成生民之祸,真范宁所谓‘波荡后生,使搢绅翻然改辙,至今为患,其罪深于桀纣’者,虽前辈讲学先生,亦尝心疑之,然皆包罗和会,而不敢直指其为非,是以其障益深,而其祸益烈。读此论,为之惊叹,深幸此理之在天下,终不得而磨灭,亦世运阳生之一机也。至谓阳明天资高,但守其心,亦能应事,即朱子谓‘禅家行得好,自是其资质为人好,非禅之力’意。然如朱子所称,必富郑公吕正献陈忠肃赵清献诸公,乃可谓之行得好耳。按阳明所为,皆苟且侥幸,不诚无物,吾未见其能应事也。观其通近侍,结中朝,攘夺下功,纵兵肆掠,家门乖舛尤甚,皆载在实录,可考而知也。实录称其‘性警敏,善机械,能以学术自文’,深中其隐矣。或曰:子何言之激也?曰:是则是,非则非,无浑融,无矫激。阳明答罗整庵书直指朱子为洪水猛兽,比之为杨墨。杨墨之于孟子,不可以包罗和会者也,使其果是,则朱子尽非,亦不可两立也。凡论佛者,曰‘我不佞佛,亦不辟佛’,此必深于佞佛者也。曰‘我不入君子党,亦不入小人党’,此必深于媚小人者也。故凡谓朱陆无异同,及阳明之于朱子有合一处者,皆异端之徒,阴阳惑乱之术,不可不辨。”

“夫志”以下六句,每上一句是承上“不可”,是宾;每下一句是驳上“可”字,是主。

“持志”中,便摄入“知言”一节工夫。

“夫志”以下六句平列无疑,疑关在“至”“次”二字,孟子轻下原平,公孙重读觉仄耳。孟子平中之仄在气,而公孙所疑之仄却在志,其错绺处在此。

到不得而后求,已是补救末着,况勿求乎?知言养气,是不得前一步工夫,与告子之所谓“求”,本自不同。告子只强制于临时,孟子惟培养于平日,此自然不至于不得,而心之所由不动也。

知言则知之明,养气则行之勇,知明处当,心自然不动。圣贤工夫,总不外知行,知先行后,序必如此,若谓知行合一,不分先后,则孟子此二句,难免支离。且“良知”二字发自孟子,而孟子自言其知,却贴“言”字,言者,人言也,即读书穷理之说也,孟子既知有良知,乃反舍其内而求之外何耶?及言“养气”,则又云“集义”,集者,事事积聚之谓,若统乎良知,则良知即义,又何用集?若以良知集义,则义又在外耶?

养气本于知言,即大学知止而定、静、安、虑、得,自到集大成之力因巧异是也。孟子渊源曾子,以学孔子嫡脉在此。

“至大至刚”,亦是虚空拟议,即“塞乎天地”,亦是虚空气象,须工夫到得此地,才得此个消息;即未能身造其境,也须相去一二级,见得圣人体段,便知此语不虚,不然,便活画出一个浩然模样,毕竟影响难信,故孟子曰“难言”也。此节止说本来体段,何须说到直养工夫,岂不直养人原无此气乎?非也。人人有此气,因不能善养,则日就销缩,自不得见,故信不及,必借直养无害者身上,才信得此事真实,正孟子“善言”“难言”之法。

此节只说个浩然体段,不及工夫,只消云“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之间”足矣,只为人人有此气,却不能直养无害,此个体段不曾见,便说与他也信不及,故特下“以直养而无害”句,见曾做工夫了,才见得这个体段。“直养无害”四字,也是现成话,不是说工夫。

“塞天地间”,也不是空壳子话,天地间无非此气,流行弥满,更无空阙处。天人一也,更不分别,只是人不能直养,自家不能完全此气,与天地不相亲切,只自家一个身子动多格碍,何处见此个气象来?果能以直养无害,则天地间气即我之气,位天地、育万物,亦复流行弥满,更无空阙处,所谓塞也。朱子云:“富贵贫贱威武不能淫移屈之类,皆低,不可以语此。”此是何等体段!

气之本来与究竟,一天地耳,而其所塞处却在天地之间,若离却“之间”泛说气盈天地,直是宽皮大话!乐记云:“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看世间许多事物道理,皆圣贤之气为之贞干充周,上蟠下际,故能参赞而立为三也。

配义与道,此是说养成之气,义道有此气,才能行着出来,若义道生气之功,又在下文,故“配”字倒互不得。

今人也晓得是义道,而不能行,或得半而中间消沮,或虽行而意象衰飒,皆不能养成此气故也。故朱子于此节“气”字指功用,而上节“气”字指体段。

或云:有谓气须合于义道者,无义道则气馁,若云无气则义道馁,便说不去。然如此,则下节又为赘,大全蒙引诸说已辨之。义道固不可云馁,当是气馁,盖无是浩然之气,则血气已尽,所以不能配义道而馁,然说约又有以为非气馁乃体馁者,说正可参。要之皆非配义集义混一之说耳。先生曰:“‘馁’字即指义道馁,有甚说不去!此说肆于袁黄,黄宗禅而叛注,真义外之学,故云云耳。若集注之意,则以气与义道同为吾身心以内所固有,但气不浩然,则吾之义道亦不能行,即行亦不能尽,乃所谓馁也,故‘配’字朱子以李延平‘一滚出来’解之。黄为禅学,看得义道便是外边事,空空然在天地间,如何会馁?故云说不去耳。今既知气配义道之为是,又曲为两骑之说,得非所知仍有未知者耶?”

义是吾心之裁制,道乃天下之共理,义之尽头统体处,便是道。义与气最亲切,舍却义,气亦无从配道,舍却义,道亦不能生气,故下文但言集义。“与”字最宜玩。

“义袭”,不必定是虚伪,只一二事偶合真义,而不能积久,则他行必多不慊于心,浩然之气无从生而馁矣。看下行有“不慊”句,注云“所行一有不合于义”,则不慊乃指他事,非即指合义之事也。如此看,乃见下文必有“事焉”三句,工夫正在积久处。

金正希云:告子外义,却不是袭义人,告子之外义,与袭义者之外义,正是相反之病,只是同一外耳。艾千子云:外义是释氏有“悍然不顾,一切皆因缘根尘,于性无与”之意,袭义是桓文假仁假义之意。正希深于佛学,故于告子外义不能不一回护也。先生曰:“袭义即是外义,惟以为外故可袭耳。外义者必袭义,如异学既以读书穷理为骛外,及其立说,又必袭力行,立大者,主静、体天理、知止、致良知、慎独,诸经传之言以行之,故未有不先外而后袭者也。但其中有浅深高卑之不同,其高且深者,笑外而袭者之伪饰,索性以不袭为外,然究竟不能不袭。如大善知识,视一切皆幻妄,而上堂受戒,拈香吃菜时,又极精于世法,他极怪者外,到底离外不得,盖外边义理,原无一不是里边的。肯外求者正非外义,外义者必不外求,姚江以事物上求至善为义外,正坐此病。正希为彼学,故应作是解,千子亦从而两视之,恐亦不免鹘突也。”

“必有事焉”四字,是三句总纲。“勿正”即根紧有事说,“而”字一转,是找足语,非平举也,故“而”字中虽有层次而无转折。“心勿忘”二句,又从首句中说如此而犹未也,则又但当如此,看注中“其或未充”四字,则二句上确有一转折。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勿”字作三平看不得,看下文注云“舍之不耘,忘其所有事,揠而助长,正之不得,而妄有作为”,则“勿忘”即对“有事”,“勿助”即对“勿正”,仍就上句申入一步耳。或又作三者相因反覆之说,朱子云:“不可萌一期待之心,待之不得,则必出于私意,有所作为。”又云:“‘有事勿忘’,是论集义工夫,‘勿正’‘勿助’,是论气之本体,上添一件物事不得。”由是观之,即有相因意,亦是“有事”与“忘”相因,“正”与“助长”相因,若“正”与“忘”,“忘”与“助”,未尝有相因之说也。

三“勿”字作三平讲者固属谬解,即分上下两截,而两截看来仍是一样者,亦非也。上句“有事”是正,“勿正”是转,味“必”字“而”字可见。下两句“勿忘”句是张,“勿助长”句是翕,味注“但当”“不可”字可见。

孟子为告子强制其心,不能免正助之病,故下文直言“助长”。“有事勿忘”是前之“直养”,“勿正”“勿助”是前之“无害”,故节末“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害”字前后相关。

异端无心得,无力行,亦不足以成异端,不足以惑君卿士大夫,但其所得所行,非圣人本天之道,未有不害政事、毒生民者也。看其门下堂堂,是何人物!惜味圣道,为其本心之说所惑溺耳。

有谓:申商韩李之说,不幸而见用,故害于政事之祸,如此其亟也。杨墨幸而不得志,故害于言而已,不及政事也。其幸而不得志,害不及政事者,孟子辟之辨之之力也,故夫知言之功不浅小也。先生曰:“老庄未尝得志而害晋,佛氏未尝用世而害汉唐以后世界,异端之害政事,不必其人见用也。嘉隆以后,学士大夫无不惑于邪说,至以其说入文字,观者喜其新奇耳,然不觉已生于其心矣!涂炭陆沉,非其明验耶?故谓幸不得志,害于言而已,不及政事,此犹未明孟子之言者也。”又曰:“杨墨佛老陆王皆未尝得志,其祸最烈!申商韩李得志,其祸尚小耳。”

不厌智之事,不倦仁之事,非即以不厌不倦尽仁智也。以其不厌知其智,以其不倦知其仁,“也”字语气当如此看。

不厌不倦是一事,智仁是全体。

人于世故井井,语及学问,便头痛,便是下愚。

“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四“可以”即天道之本然,见权度之精,智之事也;四“则”字乃时中之大用,见神明变化之妙,圣之事也。此四句须一气并读乃得。

“得百里之地而君之”至“皆不为也”,两段合来才看得圣人身分尽,然自俗眼观之,难在上半段,不信也在上半段;自智者观之,却难在下半段,并信得上半段过也在下半段。后人疑程朱做不来,先打孔孟疑心起,直看得下半段是腐儒家当耳。

“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四个“其”字,明明虚指百王,与孔子分宾主,俗解反说包有孔子在内,孔子安得有礼乐与政?且子贡与孔子,又何消礼乐而知耶?

此“政”字是全体,犹云功业也,非政令之谓也。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二句,俗解颇多有谓上句是说群圣人,下句是说孔子者,其荒谬固不足辨。又有谓两句俱就孔子讲者,则是群圣人与凡人,如霄壤之隔者,反比而同之而群圣人之于孔子,未达一间者,反谓不可同日语也,何不均之甚耶!盖此两句皆就凡为圣人者而言,言圣人之生,固有异于凡人耳。

三节总答所以异于夷尹之问,而引三子之言以证之,都对古今圣人比较,与凡民无与,有若要说得品级分明,故将众人与群圣先簟起一层耳。“出类”二句,总说古今圣人,末句才说孔子更盛如古今圣人。“出类”二句,人看来一样无别,于是造为一句指群圣、一句指孔子之说,尤为杜撰。不知虽一样指群圣,而义原不同,“类”指庸众,“萃”指大贤以下。

孔子盛于群圣,其道德体段原自不同,看“集大成”章可见,人必欲从事功衡量,于是单推高其立言垂训以当之,却看小了孔子也。总是于圣人真实分量信不及,疑孔孟,疑程朱,都只自己眼孔低小耳。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力,谓土地甲兵之力。假仁者,本无是心,而借其事以为功者也。霸,若齐桓、晋文是也。以德行仁,则自吾之得于心者推之,无适而非仁也。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赡,足也。诗大雅文王有声之篇。王霸之心,诚伪不同。故人所以应之者,其不同亦如此。○邹氏曰:“以力服人者,有意于服人,而人不敢不服;以德服人者,无意于服人,而人不能不服。从古以来,论王霸者多矣,未有若此章之深切而著明也。”

“以德行仁”,是一滚出来,有不忍之心,斯有不忍之政,“火然”“泉达”,原非两层,两层看便着假矣。

“以德行仁”,即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直自里面做出,凡念虑之微,及事为之著,才有几微不停当处,则虽有作为,亦如无有。此朱子“告君必以诚正”,而论汉高祖唐太宗“不无暗合三代之时,然全体只在利欲上”,谓陈龙川“追点功利之铁,以成道义之金,不惟费却闲心力,无补于既往,正恐碍却正知见,有害于方来”,此天德王道之正宗,亦古今圣贤扶救人极之同心也。

“王”字是辨别语,不是张大功效语。

大亦何害,只是“待”字不好耳,“待”字只是力量不济。

王易而霸难,五霸七国,枉费许多气力,毕竟成何事业?“事半功倍”,“王齐反手”,此是孟子独辟之论,此章本旨也。

但说心服犹觉笼统,加一“悦”字,又加“而”字一转,方见王者服人,有不知其然而然之妙,“服”字气象便不同。

说王说霸,忽然插入孔子作比方,甚是不伦,此正是孟子文章妙处,只要发明“王不待大”之理。行仁之德,至孔子而极,力之不大,亦至孔子而极,百里、七十里尚有力可待,孔子则并无待矣。以此看王者悦服之理,更亲切分明可信。

“此之谓也”,缴“以德服人”,不指“服孔子”句,并不粘汤文,至武王更闲客矣。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恶,去声,下同。○好荣恶辱,人之常情。然徒恶之而不去其得之之道,不能免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閒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閒,音閒。○此因其恶辱之情,而进之以强仁之事也。贵德,犹尚德也。士,则指其人而言之。贤,有德者,使之在位,则足以正君而善俗。能,有才者,使之在职,则足以修政而立事。国家闲暇,可以有为之时也。详味及字,则惟日不足之意可见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彻,直列反。土,音杜。绸,音稠。缪,武彪反。○诗豳风鸱之篇,周公之所作也。迨,及也。彻,取也。桑土,桑根之皮也。绸缪,缠绵补葺也。牖户,巢之通气出入处也。予,鸟自谓也。言我之备患详密如此,今此在下之人,或敢有侮予者乎?周公以鸟之为巢如此,比君之为国,亦当思患而预防之。孔子读而赞之,以为知道也。今国家閒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般,音盘。乐,音洛。敖,音傲。○言其纵欲偷安,亦惟日不足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结上文之意。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孽,鱼列反。○诗大雅文王之篇。永,长也。言,犹念也。配,合也。命,天命也。此言福之自己求者。太甲,商书篇名。孽,祸也。违,避也。活,生也,书作逭。逭,犹缓也。此言祸之自己求者。

大旨为恶辱者转计,故下文曰“未雨”,曰“侮予”,曰“自求祸”,刻刻在危亡立脚。从此看“及是时”三字,是何意象。若泛作真闲暇说,筋弛神懈矣。

从“天”字“民”字讲出“道”字,握古今治乱之要,此儒者论道本领处。及时,畏天也;修明政刑,敬民也。

上“閒暇”,是明盛之闲暇,其闲暇可幸;下“閒暇”,是丛脞之闲暇,其闲暇可危。字样虽同,景象自别。[2]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朝,音潮。○俊杰,才德之异于众者。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廛,市宅也。张子曰:“或赋其市地之廛,而不征其货;或治之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廛。盖逐末者多则廛以抑之,少则不必廛也。”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解见前篇。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但使出力以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也。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氓,音盲。○周礼:“宅不毛者有里布,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郑氏谓:“宅不种桑麻者,罚之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民无常业者,罚之使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也。”今战国时,一切取之。市宅之民,已赋其廛,又令出此夫里之布,非先王之法也。氓,民也。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吕氏曰:“奉行天命,谓之天吏。废兴存亡,惟天所命,不敢不从,若汤武是也。”○此章言能行王政,则寇戎为父子;不行王政,则赤子为仇雠。

战国时诸政弊坏已极,孟子就其最大者斟酌以行仁政耳,仁政固不只此也,然王者规模大段已具。

五节只说感应之情理如此,“愿”者未即实事也,至“无敌”而“王”方是实效。

所谓“贤能”,固非当时凭轼结靷之流也。所谓“尊使”,固非当时黄金百镒、锦绣千纯之谓也。孟子此言,亦正指当日厚币招贤者而言耳。

三代教养造就,法备而化久,故人材迥异。战国时,此道已坏,猝不能待,故孟子但言用人之法,盖人材无时蔑有,但用之得宜,亦足以济,后世求贤图治,不过向此中补苴布摆耳,孟子却便讲井田学校,正为后来教养地也。

有谓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不征而商已沐休,况井去其廛,则仁商者至矣,如是而商与农其惠均,此先王平民之道。先生曰:“先王毕竟贵农而恶逐末,待之不得均平也,均平则不均平矣。故但市有廛,而民居六区,初无所征也。市商多,则行廛;若市商少,则其地多空,势难用廛,故但法而不廛。此是两样活变为用之例,非一并同行者,故张子下两个‘或’字可见。若竟与惠农均平看,太过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言众人虽有不忍人之心,然物欲害之,存焉者寡,故不能察识而推之政事之间。惟圣人全体此心,随感而应,故其所行无非不忍人之政也。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怵,音黜。内,读为纳。要,平声。恶,去声,下同。○乍,犹忽也。怵惕,惊动貌。恻,伤之切也。隐,痛之深也。此即所谓不忍人之心也。内,结。要,求。声,名也。言乍见之时,便有此心,随见而发,非由此三者而然也。程子曰:“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谢氏曰:“人须是识其真心。方乍见孺子入井之时,其心怵惕,乃真心也。非思而得,非勉而中,天理之自然也。内交、要誉、恶其声而然,即人欲之私矣。”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恶,去声,下同。○羞,耻己之不善也。恶,憎人之不善也。辞,解使去己也。让,推以与人也。是,知其善而以为是也。非,知其恶而以为非也。人之所以为心,不外乎是四者,故因论恻隐而悉数之。言人若无此,则不得谓之人,所以明其必有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性情者也。端,绪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犹有物在中而绪见于外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四体,四支,人之所必有者也。自谓不能者,物欲蔽之耳。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扩,音廓。○扩,推广之意。充,满也。四端在我,随处发见。知皆即此推广,而充满其本然之量,则其日新又新,将有不能自已者矣。能由此而遂充之,则四海虽远,亦吾度内,无难保者;不能充之,则虽事之至近而不能矣。○此章所论人之性情、心之体用,本然全具,而各有条理如此。学者于此,反求默识而扩充之,则天之所以与我者,可以无不尽矣。○程子曰:“人皆有是心,惟君子为能扩而充之。不能然者,皆自弃也。然其充与不充,亦在我而已矣。”又曰:“四端不言信者,既有诚心为四端,则信在其中矣。”愚按:四端之信,犹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无专气。而水、火、金、木,无不待是以生者。故土于四行无不在,于四时则寄王焉,其理亦犹是也。

全章指示性情体用勉人扩充,次节不是铺排事功,正借圣人做个极头样子,以为扩充之的,是上一节注脚,下五节总冒。

因先王之政,见凡人之心之尽,不是因凡人之心,推出先王之政之异。

“以行”二句,即是“斯有”中事,此急叠语,非层次语也。但“斯”字指圣人过化存神不可知之妙,而“以行”二句即就其中见圣人实地施设处,却正是下面扩充用力之方。

“以行”二句,正好与“离娄”章参看。心与政本一物也,未有政时先有心在,既有政后心即寓焉,“以”字如火之附薪,“行”字如舟之载物,只体贴二字之义,便已得其不可偏废之理。在此章又偏注政一边,盖下文专讲扩充也。

虽心政互举,章意原重论心,然此二句所重却在行政一边,盖此“行政”字,即后文“扩充”“保四海”者是也。人因下文不复言政,遂谓宜重在心,不知下文四节,只申解得首节“人皆有”之意,而末节乃应此节,正指点人去扩充,则此二句重行政,是孟子立言本旨。

“以行”二字即包下扩充义。先王不待扩充,自然行之;众人必待扩充,方能行得。此三句是圣人与众人交接处。

先王有心斯有政,便是现成扩充尽处,后人扩充亦须到此方得。

问:此二句根上文说先王乎?另推开说凡人乎?曰:看语势自然根先王说,然已兼得凡人在内,盖申言其理也。问:先王亦须扩充乎?曰: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竭与继便是扩充,只是出来较自然耳。总是扩充,圣人以下,其分数不同,却尽多。

“以行”是着力字,看后“扩而充之”“火然”“泉达”,是甚气象,岂是泛然便能行?须着乾旋坤转,雷厉风行始得。或曰:此二句指先王说,是安而行,后扩充是勉而行,此处不宜说得着力。吾谓二句也不曾粘煞在先王身上,只论现成道理如此耳,原兼安勉在内。用功有难易,分量有尽未尽,其为行则一也。但此二句指现成说,下扩充则就此中指引人下手,究竟扩充只是行也。

自秦并天下以后,以自私自利之心,行自私自利之政,历代因之。后儒商商量量,只从他私利心上,要装折出不忍人之政来,如何装折得好?不得已,反说井田封建学校选举之必不可复,此正叔孙通希世度务之学,杂就礼仪,皆逢迎汉高之所欲,岂三代王朝之礼哉?王者之兴,制度文为,必取之儒者,儒者先自将不忍人之心,连根铲绝,又复何望乎?

汲长孺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三代之治乎?”此言切中三代以下病根。故欲行三代之政,须先正三代之心,正三代之心,先须去私欲,私欲非刚烈不能去,故仁政亦非刚烈不能行也。

第五节与“公都子”章语同而意别。彼是从用而指其体,以证固有;此却欲人识其体用而充广之,故加一“端”字便有一“充”字对待,内之所有,须推而出之,使尽其量,正见重在行不忍人之政意。

庄子曰:“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然毕竟有一定之是非在。盖庄子只知是非之生于心,而不知所以是非者之由于智,是即本天本心之分。今人憎人说道理,也只怕“是非”二字,然究竟磨灭不得。是非之心,是天命中智之端,但说是端,须扩充始得,若不扩充,则如石火电光,其不牿亡于旦昼者几?

是非从天出者一定,从心出者万变而未有已也。如陈王以程朱为非,亦是从心断来,然程朱之道,久而不为所厮灭,此天之一定者也。

近人恶说“是非”二字,凡有论是非者,必以“假道学”三字诋之。呜呼!自宋以来,以此三字加人者,君子乎?小人乎?何勿思也!

“知皆扩而充之矣”“知”字,即贴在扩充然达上讲,不是知一件,扩充又是一件也。

“知”字极重,朱子谓:“不能扩充者,正为不知,都只是冷过了。”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函,音含。○函,甲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是矢人之心,本非不如函人之仁也。巫者为人祈祝,利人之生。匠者作为棺椁,利人之死。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焉,于虔反。夫,音扶。○里有仁厚之俗者,犹以为美。人择所以自处而不于仁,安得为智乎?此孔子之言也。仁、义、礼、智,皆天所与之良贵。而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统四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故曰尊爵。在人则为本心全体之德,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陷溺之危。人当常在其中,而不可须臾离者也,故曰安宅。此又孟子释孔子之意,以为仁道之大如此,而自不为之,岂非不智之甚乎?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由,与犹通。○以不仁故不智,不智故不知礼义之所在。如耻之,莫如为仁。此亦因人愧耻之心,而引之使志于仁也。不言智、礼、义者,仁该全体。能为仁,则三者在其中矣。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中,去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有云,本是不仁,却曰焉得智,圣贤之言,尽可三思。先生曰:“能择矣,然后问其仁不仁。彼尚未知仁,何暇遽论仁耶?”[3]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喜其得闻而改之,其勇于自修如此。周子曰:“仲由喜闻过,令名无穷焉。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讳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噫!”程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亦可谓百世之师矣。”禹闻善言则拜。书曰:“禹拜昌言。”盖不待有过,而能屈己以受天下之善也。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舍,上声。乐,音洛。○言舜之所为,又有大于禹与子路者。善与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为私也。己未善,则无所系吝而舍以从人;人有善,则不待勉强而取之于己,此善与人同之目也。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舜之侧微,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与,犹许也,助也。取彼之善而为之于我,则彼益劝于为善矣,是我助其为善也。能使天下之人皆劝于为善,君子之善,孰大于此。○此章言圣贤乐善之诚,初无彼此之间。故其在人者有以裕于己,在己者有以及于人。

此章只是形容善量无穷,不是较量三人品第也。

“与人同,舍己从人”,正言其取善,非谓其忘也。即忘亦忘人己之见,岂忘善哉?浑忘意乃二氏之说,非孟子道理也。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与人同”自是舜与人同;“舍从”“乐取”,自是舜舍从乐取;“与人为善”,自是舜与人为善。善之量固自大,然非舜何以见其大?有谓非舜能公之,是即不增不減,不垢不净,不生不灭,诸佛众生,同在大圆觉智,非圣贤所谓善与人同也。

黄陶庵云:后世多欲如汉武而曰“吾欲云云”,杂霸如唐太宗而曰“行仁义既效”,斯皆歧人己二之矣。陈亮乃欲使金银铜铁并归一冶[4],何哉?或举此以问,曰:公每谓陶庵为永康之学,今观此论,得毋有未然耶?曰:请看其上句云“斯皆歧人己而二之”,便见其真同甫矣。汉武帝唐太宗之仁义,非仁义也,今但云“歧人己而二之”,则其看汉唐之善,即唐虞三代之善,第用处不同,此便是同甫金银铜铁一冶之义。陶庵特不自知耳,而反诃同甫,亦犹王伯安之诋禅也。

“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下句只在上句中推论一步,作两层看不得,两层则体用分夹,入机权作用矣。

舜只是自为善耳,因为而有取,取之愈广,所及益远。即取为与,是极意形容取善之妙,非较量功效为大小也。

此节就道理推论,不是事实。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朝,音潮。恶恶,上去声,下如字。浼,莫罪反。○涂,泥也。乡人,乡里之常人也。望望,去而不顾之貌。浼,污也。屑,赵氏曰:“洁也。”说文曰:“动作切切也。”不屑就,言不以就之为洁,而切切于是也。已,语助辞。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佚,音逸。袒,音但。裼,音锡。裸,鲁果反。裎,音程。焉能之焉,于虔反。○柳下惠,鲁大夫展禽,居柳下而谥惠也。不隐贤,不枉道也。遗佚,放弃也。厄,困也。悯,忧也。尔为尔至焉能浼我哉,惠之言也。袒裼,露臂也。裸裎,露身也。由由,自得之貌。偕,并处也。不自失,不失其正也。援而止之而止者,言欲去而可留也。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隘,狭窄也。不恭,简慢也。夷、惠之行,固皆造乎至极之地,然既有所偏,则不能无弊,故不可由也。

清、和、隘、不恭,并行不掩。

以夷惠为牌面者,后人之隘不恭也;以隘不恭为牌面者,夷惠之自为夷惠也,然则其源仍出之夷与惠耳。然孔子又曰:“伯夷不念旧恶。”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学者为参案以观之可也。

须识得隘不恭之外自有夷惠在,夷隘惠不恭外,更自有不隘之夷、不不恭之惠在,自不消为夷惠斡旋,而当时学术,后世流弊,自能不爽铢黍矣。

金正希云:惠非真有玩弄一世之心也。依依之情,宛与无知之婴孩,共出入而无心,旷荡之怀,如共无情之鹿豕,入其群而不乱,此惠之以不恭成其圣也。非此不恭,则俛俯以就人,栗栗然以逢世,是即乡愿之同流合污矣。又云:一肚皮轻薄,如何说得圣人?如此才说得有些身分。若今世所说不恭,何待君子始不由耶?先生曰:“正希自以为得圣人身分矣,不知止到得庄列境界,与圣人仍无涉也。渠所谓一肚皮轻薄,更放下与低人比较,所指又是诡时乡愿一流,故宜其以庄列为圣人也。大凡禅门欺压,止求胜卑污诈伪一层,不知遮上面不是者正多。孟子所指不恭,乃圣之和之偏处,其辨甚微,正希却将来做柳下本领看,故越深求,越差去耳。”

* * *

[1]由 原作“犹”,据孟子改。

[2]以上三则据吕子评语卷二十六补。

[3]此则据吕子评语卷二十六补。

[4]冶 原作“治”,据吕子评语卷二十六改,下一“冶”字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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