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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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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斯·德·莱纳之所以想保住大蒂姆的性命,是有许多原因的。其一,他每年都在桃源酒店消费五十万到一百万;其二,他很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活得实在是有滋有味,总有一大堆让人哭笑不得的小花招。

蒂姆·斯内登,外号“偷牛贼”,拥有加利福尼亚北部的好几家购物中心。他还是一个拉斯维加斯的大赌棍,经常在桃源酒店流连。他尤其热衷于体育博彩,而且运气出奇的好。“偷牛贼”从来都下重注,五万块买美式足球,偶尔一万块买篮球。他觉得自己很聪明,小赌没赢过,大赌没输过。克罗斯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偷牛贼”人高马大,身高差不多有六英尺半,体重超过三百五十磅。他的胃口也配得上他这副身材,看到什么吃什么。他逢人便说,自己做过胃分流术,所以食物直接流下去,体重却永远不增加。这件事他感到洋洋得意,这是蒙骗了自然规律。

“偷牛贼”生下来就是个骗子,他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在桃源酒店,他用免费待遇招待朋友,把房间服务折腾得一塌糊涂。他还想把付给应召女郎的钱和花在礼品店的钱都混入免费待遇里。他输钱的时候,欠酒店一大笔债,一直拖到下次再来桃源酒店的时候才还钱。守规矩的赌客们都是在一个月内就把账还清的。

虽然体育博彩上他运气好得很,赌场里边的花样儿他就没那么走运了。他技术很娴熟,了解赔率,下注也准。但是他就是天生好赌,把他从体育博彩上赢的钱赔光了都不够。所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对他发生了兴趣,不是钱的关系,而是一种长期策略的原因。

家族的终极目标是让美国的体育博彩合法化,那么涉及体育的任何欺诈行为都会影响到这一目标。所以家族开始研究要不要取了“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的性命。研究的结果令人担忧,皮皮和克罗斯都被叫到东部,到科沃格去参加会议。自从皮皮从西西里回归以来,这还是他的第一个行动。

皮皮和克罗斯一起搭上了飞往东部的班机。克罗斯担心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已经知道了他买下了电影《梅莎琳娜》,他也怕爸爸生气,因为他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五十七岁的皮皮尽管已经退休,仍然在为担任代理人的儿子充当顾问。

所以,克罗斯在飞机上告诉皮皮电影的事,又向他保证他仍然尊重他的意见,只是不想让他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面前难做而已。对于这次被叫回东部,他的语气中还流露出了焦虑,因为唐已经知道了他在好莱坞的计划。

皮皮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然后嫌恶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了呀。”他说,“跟电影交易没关系。唐不会那么快下手的。他会等,看看接下来的形势。文森特、佩蒂耶和丹特都认为乔治在打理家族事务。但是他们错了。唐比我们谁都精明。不过别担心他,这类的事情他一向很公正。你要担心的是乔治和丹特。”他顿了顿,似乎不愿意谈论家族的这些事情,哪怕面对克罗斯也是一样。

“你注意到没有,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的孩子对家族的生意一无所知?唐和乔治已经计划好了,这些孩子绝不能犯法。唐打算让丹特也过这样的生活。但是丹特太聪明了,他弄清楚了所有的事,而且他想加入。唐也拦不住他。看看我们所有这些人——乔治、文森特、佩蒂耶、你、我,还有丹特——我们都是后卫,我们拼死拼活,为的就是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能跑到安全地带去。这就是唐的计划。他有这个力量,这是他伟大之处。所以你要是也打算金盆洗手,他甚至会很高兴。他希望丹特也能这样。不是吗?”

“我也觉得。”克罗斯说。可他这么做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女人——他不会坦承这种可怕的软弱,即使是对着自己的父亲。

“放长线,钓大鱼。学学格罗内韦尔特。”皮皮说,“时机合适的话,直接跟唐说。而且要让家族也从中获益。但是要小心乔治和丹特。文森特和佩蒂耶可不会在乎这个。”

“为什么是乔治和丹特呢?”克罗斯问道。

“因为乔治太贪心,”皮皮说,“丹特一直嫉妒你,而且你是我儿子。还有他是个疯子。”

克罗斯大感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爸爸批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任何一员。“为什么文森特和佩蒂耶不在乎?”他问道。

“因为文森特开着自己的餐馆,佩蒂耶有建筑公司,还领着布朗克斯的地盘。文森特想安度晚年,佩蒂耶喜欢动手。再说,他们两个都喜欢你,也尊重我。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完成过很多任务。”

克罗斯说:“爸爸,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你不生气吗?”

皮皮冷笑了一下。“少废话,”他说,“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唐也不会同意。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这个叫斯堪尼特的家伙?”

“还不知道,”克罗斯说,“这件事很棘手。我得弄个‘坚信礼’,才能让安提娜知道,她再也用不着担心他了。这样她才能回来接着拍摄。”

“我来帮你计划。”皮皮说,“可要是这个叫安提娜的女人还是不拍呢?那你的五千万可就打水漂了。”

“她会回来的。”克罗斯说,“她和克劳迪娅关系非常好,克劳迪亚说她会的。”

“我的宝贝女儿,”皮皮说,“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可能吧。”克罗斯说,“但是她在酒店住的时候,你可以直接过来。”

“不,”皮皮说,“如果等你把事儿办完,这个安提娜还是不回心转意,那我就给她安排个‘圣餐’,我管她是个多大的电影明星呢。”

“不,不,”克罗斯说,“你应该去看看克劳迪娅,她现在可漂亮多啦。”

“那不错啊,”皮皮说,“她小时候长得那么丑,像我一样。”

“为什么不跟她和好?”克罗斯说。

“她都不让我参加我前妻的葬礼,再说她也不喜欢我。那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实话,我死的时候,你也别让她来参加我的葬礼。去他妈的吧。”他顿了顿,“小孩子的时候她就那么厉害。”

“你现在就应该去看她。”克罗斯说。

“记住,”皮皮说,“什么事儿都别主动跟唐说。这次的会议是关于别的事的。”

“你怎么知道?”克罗斯说。

“因为他会先来找我,看我会不会把你供出去。”皮皮说。

事实证明,皮皮是对的。

在宅邸里,乔治、唐·多梅尼科、文森特、佩蒂耶,还有丹特已经在花园的无花果树下等着迎接他们了。按照惯例,他们先一起吃午餐,然后进入了正题。

乔治说“偷牛贼”斯内登在中西部地区操纵了一些大学的比赛。他可能在职业美式足球和职业篮球比赛中做了假。他贿赂了比赛官员和一部分球员,这种行径非常恶劣和危险。一旦事发,那就是一个会引起轰动的大丑闻,而且对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寻求体育博彩在美国合法化的努力不啻致命一击。而且这种事情早晚会败露出去的。

“盯着操控比赛的警察比调查连环谋杀案的还多,”乔治说,“为什么?我不知道。谁赢,谁输,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种犯罪对谁都造不成影响,顶多就是让那些卖地下彩票的家伙吃亏,反正警察一向瞧不上他们。要是‘偷牛贼’操纵了圣母大学的比赛,让他们一路赢下去,全国都高兴。”

皮皮不耐烦道:“这种事儿有什么可讨论的,找个人警告他就行了。”

文森特说:“我们试过。他很特别,他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我们警告过他了,他照样我行我素。”

佩蒂耶说:“他们叫他大蒂姆,也叫他‘偷牛贼’,这些称呼他都喜欢。他从来不付账单,甚至连美国国税局的钱都敢欠。他在购物中心有许多商铺,但他拒绝交营业税,还和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对着干。妈的,他连自己前妻和孩子们的抚养费都逃。他天生就是个贼,跟他根本讲不了道理。”

乔治说:“克罗斯,他在拉斯维加斯赌博,你认识他吧?你觉得呢?”

克罗斯想了想。“他总是拖着欠款,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能把钱还清的。他赌得很精明,没那么下三烂。他这种人很难招人喜欢,但是他太有钱了,所以能带一大把朋友到拉斯维加斯来。实际上,就算他出千、赢走我们点儿钱,他仍然算是我们的大主顾。就这么算了吧。”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了丹特在笑。丹特知道点什么,但他不知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乔治说,“这个大蒂姆,这个‘偷牛贼’,他是个疯子。他正琢磨操控超级碗的比赛。”

唐·多梅尼科第一次说了话。他直接对克罗斯说:“这种事儿可能吗?”

这个问题其实是对他的一种褒奖。这表示唐认可了克罗斯是这一行的专家。

“不可能,”克罗斯对唐说,“你不可能买通超级碗的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会是谁。你也没法收买球员,因为最重要的选手本来就能挣很多钱。再说,任何运动项目,你都永远不能百分之百地操纵结果。要想操控就得操控五十场或者一百场比赛。这样的话如果有三四场输掉了,你才不会受到影响。也就是说,除非你能控制许多场比赛,否则不值得冒这个险。”

“精彩。”唐说,“既然如此,这个人又有钱,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儿呢?”

“他想出风头,”克罗斯说,“要操纵超级碗,风险太大,他肯定会暴露。这件事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偷牛贼’觉得他很聪明。他相信他能摆脱任何麻烦。”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唐说。

乔治说:“这种人也只能出生在美国了。”

“这样的话,他会威胁到我们的事业。”唐说,“从你们给我讲的这些来看,他是个不听劝的人。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选择了。”

克罗斯说:“等等,可他每年至少给赌场带来五十万美元的利润。”

文森特说:“这是原则问题。赌场经纪人付给我们钱,就是要我们保护他们的。”

克罗斯说:“让我跟他谈谈。也许他会听我的话。整个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可能在超级碗兴起风浪来。我们不值得采取行动。”他看到父亲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争执的合适人选。

唐一锤定音。“这个人太危险。克罗斯,你别跟他谈了。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要给他一次机会?这个人危险是因为他愚蠢。他愚蠢得就跟动物一样,什么东西都想占便宜。而要是他被抓住了,就胡搅蛮缠、大搞破坏。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把大家都卷进去的。”他顿了顿,看着丹特,“外孙,”他说,“我觉得这次任务就交给你吧。但是计划让皮皮来做。他熟悉地盘。”

丹特点了点头。

皮皮知道他的立场很危险。无论丹特出了什么事,他都有责任。他还明白了一件事。唐和乔治已经决定了,有朝一日整个家族都会由丹特来掌管。但是眼下,他们还不相信丹特的判断力。

到了拉斯维加斯,丹特在桃源酒店要了一间套房。“偷牛贼”斯内登已经一个星期没来拉斯维加斯了。在此期间,克罗斯和皮皮一直在给丹特补充消息。

“‘偷牛贼’是个大赌棍,”克罗斯说,“但是还没到能开别墅的程度。跟那些阿拉伯人和亚洲人也不是一路。他的免费酒水账单高得惊人,凡是免费的东西他都要。他带朋友去餐馆,点最好的红酒,然后他这些朋友的账也要放在免费账单下边。他甚至还想把礼品店的钱也混到免费单据里。就连住在别墅的人也没有这种待遇。他很会虚张声势,所以荷官们都得看好他。他总是在骰子落下之前说他也要赌;玩百家乐的时候他要到第一张牌之后才下注;玩21点时他手上拿着3点也会说有18点。他总是拖着欠款,但是就算扣掉在体育赌博上赢的钱,每年还是能给我们带来五十万的收入。他很聪明。他甚至会以自己的名义签欠款单,然后把筹码给朋友,这样的话,我们会以为他赌得比实际上要大。他耍的全都是这类鸡毛蒜皮的小花招,就跟过去洗衣店那帮家伙搞的把戏差不多。但是手气要是不好,他就发疯了。去年他整整扔进去两百万,我们给他开了一场宴会,还送他一辆凯迪拉克。他一直在嘀咕说怎么不是辆奔驰呢。”

丹特愤愤道:“他从收银台提出来筹码和钱,却不拿去赌?”

“对,”克罗斯说,“很多人都这么干。我们并不介意。我们喜欢装得傻一点儿。这样他们在赌桌前面更有信心,让他们觉得自己比我们聪明。”

“为什么叫他‘偷牛贼’?”丹特问。

“因为他拿什么东西都不给钱,”克罗斯说,“就连他招妓,都像是恨不得从人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最后还不给钱。他这套江湖骗子的把戏都快出神入化了。”

丹特出神地说:“我真是等不及见他了。”

“格罗内韦尔特永远不会给他开别墅的,”克罗斯说,“我也不会。”

丹特犀利地盯着他:“我怎么没有别墅?”

“一间别墅一晚的开销就是十到一百万。”

丹特说:“但是乔治都拿到别墅了。”

“好吧,”克罗斯说,“我会找他结账的。”两个人都知道,丹特的这种要求一定会让乔治火冒三丈。

“他肯定会给你的。”丹特正话反说。

“你结婚的时候,”克罗斯说,“我给你开间别墅度蜜月。”

皮皮说:“我的行动计划是利用大蒂姆的弱点。克罗斯,你在拉斯维加斯配合我们让这个家伙上套。你得让丹特无限制地提钱,然后让欠款单消失。时间方面,洛杉矶安排好了。你得确保这家伙一定回去。所以你给他举办个宴会吧,送他一辆劳斯莱斯。他来了,你就把我和丹特介绍给他。然后你的部分就完成了。”

皮皮花了一个小时,把整个计划巨细靡遗地讲了一遍。丹特钦慕地说:“乔治一直说你是最棒的。唐让我跟着你,我本来不服气。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对的。”

皮皮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恭维。他对丹特说:“记住,这是‘圣餐’,不是‘坚信礼’。要把他弄得像是要逃跑,他有案底和官司,这是可行的。丹特,行动时可别再带你那些破帽子了。人们总是会记住这些有意思的细节。还有,记住,唐说他要这家伙交代作假的事。但其实没有必要。他是罪魁祸首,他死了作假也就消失了。所以,别办傻事。”

丹特冷冷地说:“没有帽子,我觉得就没有运气。”

皮皮耸耸肩:“还有一件事。别想在你的无限信用额度上动手脚。这是唐亲口说的。他不想酒店因为这次行动而蒙受什么损失。一辆劳斯莱斯肯定要赔进去了。”

“别担心,”丹特说,“工作就是我的快乐。”他顿了顿,然后狡猾地一笑,说,“但愿这次你对我的表现感到满意。”

克罗斯很惊讶。事情很明显,这两个人之间存在敌意。他还想不到的是,丹特竟然会试图挑衅爸爸。无论是不是唐的外孙,发生这种事的后果都是灾难性的。

但是皮皮不在意。“你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员,”他说,“我又能向谁汇报你呢?”他拍了拍丹特的肩膀,“我们要一起干活了,那就高兴点。”

“偷牛贼”斯内登来了。丹特观察他。他又高又胖,但是很结实,不是一片肥肉。他穿蓝色的牛仔衬衫,前胸各有一只大口袋,口袋正中是白色的纽扣。一只口袋里装的是黑色的一百美元筹码,而另一只口袋里则是青白镶金的五百美元。红色的五美元和绿色的二十美元筹码都塞在肥大的白帆布裤子口袋里。脚上穿着一双棕色凉鞋。

“偷牛贼”主要是玩花旗骰,这种游戏的赢面概率最大。克罗斯和丹特知道他已经在两场大学篮球赛上押了一万块,还给圣安妮塔的赛马下了五千块赌注。都是在地下票贩子那儿买的,“偷牛贼”才不会缴税。而且看起来,对押下去的钱他也毫不在乎。他每天都在这里掷骰子玩。

他是花旗骰桌上的赌侠,告诉别的赌客都跟着他下注。好心劝别人别缩手缩脚的。他押的全是黑筹码,每个数字他都码上几个筹码,一直都这样赌押上。轮到他扔的时候,他简直是要豁出命一样把骰子甩出去,这样才能让骰子从台尾后墙反弹回来时离他近一些。他老想把骰子抓在手里。但是执棒人警觉得很,直接用软棒把骰子钩回来,好让其他赌客下注。

丹特站在花旗骰的桌子旁边,跟着大蒂姆下注,赢了几把。然后他就开始孤注一掷,专门押那些偏门的点数。除非他运气好得挡都挡不住,否则他绝对输个血本无归。他押一对2或一对5;以1赔30的赔率押一对6,以1赔15押一个1和一个2,一个5和一个6。他借了两万块,换成黑筹码之后,全都撒上了赌桌。然后他继续借款。这个时候,他终于引起了大蒂姆的注意。

“哎,戴帽子那个,你留心学着点。”大蒂姆说。

丹特兴致勃勃地朝他挥挥手,然后继续玩命地往桌上扔钱。大蒂姆掷出了一把7点,这一局结束了。丹特抓过骰子,要了五万美元的借款。他把黑色筹码全都推上台面,暗想千万别交好运。好运道果然没来。这下,大蒂姆玩味他的眼神更不寻常了。

“偷牛贼”大蒂姆在咖啡厅吃饭,这里也是一家餐馆,供应简单的美国食物。大蒂姆很少在桃源酒店那些精美的法国餐馆、北意大利餐馆,或者真正的英国皇家俱乐部餐厅吃饭。跟他一起的还有五个朋友。“偷牛贼”大蒂姆掏出基诺彩票给每个人,这样他们可以边吃边看电视开奖的号码。克罗斯和丹特则坐在角落一个小隔间里。

“偷牛贼”有一头金色的短发,看起来就像布吕赫尔笔下快活的德国小市民。他点了一大堆菜,足够三顿饭吃的,但他不负众望——不但一个人差不多全吃光了,还从那几个朋友的盘子里抓东西吃。

“太可惜了,”丹特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谁能活得像他这么有滋有味的。”

“这样容易树敌,”克罗斯说,“尤其是你有滋有味了却让别人掏钱。”

他们看到大蒂姆签了单,他不必付款,但却让他的一个朋友用现金给了小费。他们走后,克罗斯和丹特喝起了咖啡。克罗斯很喜欢这间大屋子,玻璃墙映着粉红色的街灯和绿意盎然的草坪和树木,让水晶吊灯的灯光变得柔和起来。

“我记得,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克罗斯对丹特说,“‘偷牛贼’赢了花旗骰一大笔钱。我估计他赢了十万美元以上。那时候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主管把他的筹码送去收银台提现的时候,‘偷牛贼’跳到骰子桌上撒尿。”

“你怎么处理的?”丹特问道。

“我叫保安把他带到他的房间里,罚了他五千块。但是这笔钱他从来没交过。”

“换了是我,我非把他的心给挖出来不可。”丹特说。

“如果他一年给你五十万呢?”克罗斯说,“但后来我就一直特别注意。谁知道他会不会去别墅的赌坊撒尿?”

第二天,克罗斯跟大蒂姆一起吃午饭的时候,给他讲了宴会还有劳斯莱斯的事。皮皮也来了,克罗斯作了介绍。

大蒂姆一向是贪心不足。“劳斯莱斯的事儿我得谢谢你,不过我什么时候能住一回别墅呢?”

“没问题,这是你应得的。”克罗斯说,“下次你来拉斯维加斯,我一定给你开一间别墅。我答应你,哪怕我得先把房客撵出去都行。”

“偷牛贼”大蒂姆对皮皮说:“你儿子人真好,比格罗内韦尔特那个老家伙强多了。”

“他最后那几年变得有些奇怪。”皮皮说,“我应该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他也从来没给我间别墅。”

“肯定不给你,”克罗斯说,“你又不赌博。”众人大笑。

但这个时候,大蒂姆突然换了个话题。“有个小个子的怪人,戴一顶傻乎乎的帽子。我就没见过玩花旗骰比他玩得还烂的人。”他说,“不到一个小时,这个家伙签了差不多二十万的欠条。能告诉我他是什么人吗?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找给我投资的人。”

“这个我不能说,”克罗斯说,“要是我告诉别人你是什么人,你能答应吗?我只能告诉你,只要他想,他随时有资格要一间别墅,但是他从来没开过口。他不喜欢张扬。”

“介绍我们认识就行了,”大蒂姆说,“我要是跟他做成交易了,算你一份。”

“不行,”克罗斯说,“不过我爸爸也认识他。”

“有钱赚我不会拒绝。”皮皮说。

大蒂姆说:“好说。给我说几句好话。”

皮皮热情地说:“你们两个肯定会是好搭档。这家伙有的是钱,但是没有你做大生意的能耐。我知道你办事儿一向讲究。你觉得该给我多少,就给我多少好了。”

大蒂姆满脸笑容。因为他可以占皮皮的便宜。“太好了,”他说,“今晚我还去花旗骰,带他过来就行了。”

花旗骰桌旁,众人作了介绍。让丹特和皮皮都措手不及的是,大蒂姆一把抓下了丹特所戴的那顶文艺复兴帽子戴在自己脑袋上,又把自己戴的洛杉矶道奇队的棒球帽扣到了丹特头上。大蒂姆戴着文艺复兴大花帽子,看上去就像跟着白雪公主的小矮人。

“这样可以转转运。”大蒂姆说。众人大笑。但是皮皮不喜欢丹特眼里一闪即逝的凶光。而且,他很生气,因为丹特把他的指示当成了耳旁风,还是戴着那顶帽子。他把丹特介绍成了斯蒂夫·夏普,给大蒂姆编了一大段故事,说斯蒂夫是东海岸的大毒枭,需要“洗”好几百万美元。斯蒂夫还是个烂赌棍,在超级碗上押了一百万,血本无归,但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信用好比真金白银,欠款单从来都是即刻还清。

于是,大蒂姆用粗壮的手臂揽过丹特的肩膀说:“斯蒂夫,我们好好聊聊。到咖啡厅里吃东西吧。”

大蒂姆要了个隔间。丹特点了咖啡,而大蒂姆则点了一大堆的甜点:草莓冰淇淋、法式夹心千层酥、淡奶香蕉派,外加一碟各种各样的小饼干。

然后他就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推销演说。他有一间小型的购物中心,是个长期收入源,但是他想要出手。他可以安排用黑钱支付。另外他还有个肉类加工厂,整车整车的新鲜现货,都可以用来洗黑钱,还有利润可赚。他在电影圈里有关系,他可以帮忙投资或发行录像带,还有只在色情电影院放映的片子。“这绝对是美差,”大蒂姆说,“你能见到那些明星,不但能睡她们,还可以把钱洗干净了。”

丹特觉得这种演戏很有意思。大蒂姆把什么都说得天花乱坠,谁要是上当了,肯定做起发大财的梦了。他问了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暴露了他的强烈兴趣,又故意显得扭扭捏捏不愿意表态。

“给我你的名片,”他说,“我会打电话给你,或者让皮皮打你电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吃晚饭,顺便详细地研究一下,这样我也好作决定。”

大蒂姆掏给他名片。“尽快吧,”他说,“我还有一桩‘稳赚的’生意可以算你一份。但是动作一定要快。”他顿了顿,“体育方面的。”

这个时候,丹特才真正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兴趣。“老天爷啊,我做梦都想干这个。我爱死体育了。你能买下大联盟的棒球队吗?”

“没那么大,”大蒂姆躲躲闪闪道,“但也够大了。”

“我们什么时候见?”丹特问道。

大蒂姆傲然道:“明天,酒店会给我开个宴会,还送我一辆劳斯莱斯。庆祝我是他们最大的输家之一。后天回洛杉矶。就那天晚上怎么样?”

丹特假装思忖了一会儿。“好吧,”他说,“皮皮会跟我一起到洛杉矶,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安排一下。”

“太好了。”大蒂姆说。虽然他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小心翼翼的,但是他更清楚,不该问的不问,省得把交易搞砸。“那今晚上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该怎么玩花旗骰子。”

丹特故作局促道:“赔率我都清楚,我就是随便玩玩而已。找机会搞上几个跳舞的姑娘。”

“那你没希望了,”大蒂姆说,“不过,你我合作,一定赚钱。”

第二天,桃源酒店的大舞厅里举行了给“偷牛贼”大蒂姆的宴会。许多特殊活动,比如元旦前夜的宴会、圣诞的自助餐会、大赌客的婚礼、特殊奖项和礼物的颁发典礼、超级碗的宴会、世界大赛,甚至一些政治会议,都把地点设在这个大舞厅里。

房间高大宽阔,四处飘浮着气球。两张巨大的自助餐台将房间一分为二。餐台布置成了两座巨大的冰山,冰里镶嵌着水果,五颜六色,风情各异。切开的哈密瓜露出金黄的瓜瓤,紫色的葡萄饱满鼓胀,汁液就要四溢而出;还有菠萝、猕猴桃、金橘、油桃、荔枝,以及大片大片的西瓜。十二种不同的冰淇淋装在小桶里埋进雪堆,像潜水艇一样探出头来。此外,热菜在餐台上排成一列:一整块没切开的牛肉、一只巨大的火鸡,还有一条白嫩肥美的火腿。若干盘各式各样的意大利面,浇了绿色的蒜酱和红色的番茄酱。红色的汤盏大得像垃圾桶一样,装饰着银色的把手,里边炖的号称“野猪肉”,其实是猪肉和牛肉混在一起烹制而成的。各种不同的面点和甜点:奶油泡芙、奶油甜甜圈、装饰着桃源酒店标识图案的多种小点心。最漂亮的酒店服务员给来宾端来咖啡和酒水。

没等第一批客人到达,“偷牛贼”大蒂姆就已经开始风卷残云了。

劳斯莱斯就停放在房间的正中心,四面围上了隔离绳。流光溢彩、洁白无瑕、奢华尊贵,凝集了真正的优雅与天才的设计,与拉斯维加斯的虚荣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为便于这辆车的进出,房间的面墙已经换成了帘幕。此外,一边的角落里还停放着一辆紫色的凯迪拉克,这是来宾抽奖的奖品。来宾的数量是有限的,只有大赌客和各大酒店的赌场经理才会接到邀请。这是格罗内韦尔特的绝妙主意之一,这样的宴会让酒店的赌场赚个盆盈钵满。

大蒂姆是如此的光芒四射,宴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两个招待小姐的服侍下,他几乎一个人就把所有的自助餐扫荡一空。他端来装得满满的三个大盘子,当众表演自己的饕餮功夫,差点都省得丹特动手了。

克罗斯代表酒店做了开场演讲,然后大蒂姆发表了致谢感言。

“我要谢谢桃源酒店,能给我这样精美的礼物,”他说,“我一分不花,就得到了这辆价值二十万的车。这是我十年来一直为桃源酒店捧场的奖赏,这十年里,他们把我当成王子一样招待,当然,也掏空了我的钱包。我估计了一下,如果给我五十辆劳斯莱斯的话,我差不多才算是不赚不赔。不过管他呢,反正我一次只能开一辆车而已。”

他的话语淹没在掌声和欢呼声中。克罗斯的脸抽动了一下。这种冠冕堂皇的场合一向让他觉得万分困窘,因为酒店的虚情假意在这种情况下往往暴露无遗。

大蒂姆张开双臂揽住了两边的招待小姐,又亲昵地捏了捏她们的胸。他仿佛一个老练的喜剧演员一样,等着掌声平息下去。

“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感激不尽。”他说,“这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之一。跟我当年离婚一样快乐。还有一件小事,谁能帮我把开车回洛杉矶的油钱掏了?桃源酒店又把我赢个一干二净了。”

大蒂姆是知道见好就收的。掌声和欢呼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走上平台,钻进汽车。金色的大幕拉开,大蒂姆开车离开了。

凯迪拉克被一位大赌客赢走之后,宴会就很快结束了。整个庆典持续了四个小时,大家都急着回到赌桌上。

格罗内韦尔特的在天之灵应该感到欣慰了。那一夜的宴会让赌场的收入比平均数高了一倍。不知道多少对男女搞在了一起,精液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门厅。美艳的应召女郎们应邀来到大蒂姆的宴会,纷纷依偎到大赌客们的怀里,用他们给的黑色筹码去赌钱。

格罗内韦尔特时常对克罗斯说,男女赌客做爱的习惯是不同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作为赌场老板,必须了解。

首先,格罗内韦尔特高度评价了“bi的重要性”,这是他自己编的词。bi能战胜任何事情。甚至可以让一个嗜赌如命的人改过自新。酒店的住客里曾经有过各种世界级的大人物:获得了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亿万富翁、宗教信仰复兴运动的先驱者,还有文坛巨匠。曾经有个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也许算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在酒店住了六天,跟一大群舞女颠鸾倒凤。虽然他没怎么赌,但他的莅临就是赌场的荣耀。格罗内韦尔特亲自给每个姑娘都送去了一份礼物,这位诺贝尔奖得主都没想到要这样做。姑娘们反馈说,这个人的床上功夫世界第一,激情、生猛,技艺娴熟,不耍花样,她们几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jiba。最妙的是,他魅力无穷,从来不拿一本正经的话题烦她们。他跟这些姑娘一样,爱闲聊、爱八卦。出于某种原因,这个消息让格罗内韦尔特振奋不已。这种聪明人竟然也懂得取悦异性。不像大作家厄内斯特·维尔,人到中年了还像个孩子,只是硬着一根jiba,连调情都不会。还有维文参议员,说不定能当未来的美国总统,却把性爱看得跟打高尔夫球一样。更不用说耶鲁大学里学院的院长、芝加哥教区的红衣主教、美国民权委员会的领袖,还有共和党里那些乖戾的显贵们了。这些人见到了bi,马上变成了三岁小孩儿。只有同性恋和瘾君子不会拜倒在bi下,不过反正这些人也不会是什么赌客,无所谓了。

克罗内维尔特注意到,男赌客们一般都是先招妓,然后才去赌钱;而女人呢,则更喜欢先赌钱,后做爱。酒店必须满足每一个人的性需求,可是酒店里又没有男妓,只有吃软饭的小白脸,所以酒店就用起了酒吧招待、低级荷官来满足女人的需要。男女的这种差别就是他们反馈上来的。由此,格罗内韦尔特得出了一个结论:男人的性爱是踏上战场之前的热身;而女人的性爱则是失败后的慰藉,或是胜利后的奖赏。

的确如此。大蒂姆在宴会开始一小时前叫了一个妓女,又在第二天凌晨输了一大笔钱之后,带着那两个女招待上了床。两个姑娘很不情愿,她们不是女同性恋。但大蒂姆用他特有的手段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掏出一万美元的黑色筹码,扬言说如果她们陪他过夜,筹码就归她们;他还含糊其词地承诺,他要是玩得爽快,她们能得到更多的钱。他满心欢喜地看那两个姑娘盯着一大堆筹码左思右想。但有趣的是,两个姑娘用美食和美酒把他灌得不省人事,一番温存还没来得及结束,他就已经呼呼大睡了。他躺在两个姑娘中间,臃肿的身躯把两个人全都挤到了床边。两个姑娘只能艰难地攀住他,最后到底还是跌在地上睡着了。

那天的深夜,克罗斯接到了克劳迪娅打来的电话。“安提娜不见了,”她说,“全公司都急疯了,我也担心死了。不过自从我认识她开始,我就发现她每个月都要失踪至少一个礼拜。但是我觉得你也应该了解一下这个情况。你最好做点儿什么,别让她真远走高飞了。”

“没关系的。”克罗斯说。他已经派了人手盯着斯堪尼特,不过没告诉她。

不过这通电话让他满脑子都是安提娜。那张仿佛有魔力的脸庞,似乎诉说着她的每一种情绪;那修长、美丽的双腿,还有那双慧黠的眼睛,和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悸动。

他抓起电话,找到了一个叫蒂芙尼的舞女。他跟这个姑娘有过几次约会。

蒂芙尼是桃源酒店歌舞表演团的领队,负责维持纪律。歌舞团的姑娘们时常吵架拌嘴,或者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她得负责调停,所以能领到一份额外的补贴。她是个身材标致的美女;但她没通过电影试镜,因为在胶片上,她看起来块头太大。在舞台上,她的美可以倾倒众生,到了电影里,却显得魁梧健壮。

她来了,但是克罗斯做爱的简单粗暴却让她诧异不已。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撕开她的衣服,在她的身体上印满了吻。他进入得快,很快高潮。这跟他平时判若两人。姑娘怅然若失地说:“看来这次是真爱。”

“没错。”克罗斯说着,又跟她做了一次。

“可惜不是我,你这个负心汉。”蒂芙尼说,“是哪个姑娘这么走运?”

克罗斯很不快,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了。可面对身旁的肉体,他又无法自持。她丰满的双乳、如滑香舌,还有双腿之间天鹅绒一般的肌肤,这一切都在散发着无可抵挡的热量。几个钟头之后,激情退去,他又情不自禁想起安提娜。

蒂芙尼抓起电话,给两个人都要了客房服务。“你要是真把那可怜的姑娘追到手了,我会同情她的。”蒂芙尼说。

她走之后,克罗斯觉得轻松多了。虽然沉沦于爱情之中是一种软弱,但肉欲上的满足却给了他信心。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最后巡视了一遍赌场。

他在咖啡厅看到了丹特,还有三个漂亮热情的女人。其中一个是歌手洛蕾塔·兰,他曾经帮她毁约,但他没认出来。丹特朝他挥手要他过去,但他摇摇头拒绝了。上楼回到阁楼套房里,他服了两片安眠药才上床睡觉,却依然梦见了安提娜。

和丹特坐在一起的三个女人都是好莱坞名媛,她们都是一线红星的妻子,自己也在影坛小有名气。她们都出席了大蒂姆的宴会。并没有收到请柬,而是靠着魅力敲开了宴会厅的门。

年龄最大的是茱莉亚·德莱丽。她的丈夫是电影圈里最炙手可热的当红影星之一。她有两个孩子。他们一家经常出现在杂志上,从来都是美满婚姻的最佳典范。

第二位是琼·瓦尔德。虽然年届五十,她仍然十分有吸引力。如今她扮演第二女主角,银幕形象通常包括睿智的女性,因为孩子的不幸而痛苦万分的母亲,在第一段婚姻中惨遭抛弃、却在第二段婚姻里迎来幸福的女人,或者是女权主义的激进斗士。她的丈夫是一家电影公司的老板,无论她的信用卡开销多大,为她付账从无怨言。而他的唯一要求是,在他组织的众多社交宴会上,她要当好女主人。她没有孩子。

第三位明星是洛蕾塔。如今她已经成为各种滑稽喜剧的不二人选。她嫁得也很好,丈夫也是位卖座明星,专拍无脑动作片,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国家出外景。

因为拍摄同一部电影、一起到罗迪欧道购物、一起在比弗利山庄的波罗餐厅用餐,三个人成了朋友,时常交流自己的丈夫,她们对签账卡毫无怨言。这就好像提起铲子就能挖出金矿,她们的丈夫也从来没对账单提出过任何的质疑。

茱莉亚抱怨她丈夫在孩子身上花的时间太少了。琼的丈夫是个好星探,他总是抱怨她不生孩子。洛蕾塔则抱怨自己的丈夫应该寻求一些严肃电影的角色。不过有一天,洛蕾塔说了一段话,口气还是一贯的活泼开朗:“我们都别自欺欺人了。我们过得快活,婚姻也门当户对,都嫁给了大人物。其实我们真正痛恨的是男人们把我们打发到罗迪欧道去,于是搞别的女人时他们就没有什么负罪感了。”三人大笑。这话再真实不过了。

茱莉亚说:“我爱我丈夫,但是他在塔希提拍片子都一个月了。我清楚得很,他可不会坐在沙滩上靠自慰度日。可是我又不愿意到塔希提待一个月。所以,他要么是在干女主角,要么就是搞上当地的小演员了。”

“就算你在那儿,他也得这么干。”洛蕾塔说。

琼怅然道:“虽然我丈夫的精子连个蚂蚁都生不出来,可他的jiba就像个喷水管。我就不明白,怎么他发掘的明星全都是女的呢?他的试镜方法,就是看她们能把他的jiba含进去多长。”

她们都有点醉了。因为相信葡萄酒不含卡路里,所以她们只喝酒。

洛蕾塔坚定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都往他们身边凑。他们没有选择。但是我们干吗要活受罪呢?去他妈的签账卡,我们也要找点乐子。”

于是她们每月一次庄严神圣的女子之夜活动开始了。她们的丈夫们一出门——反正他们经常出门——她们就开始了彻夜不归的大冒险。

由于大部分美国人都认得她们,她们得伪装自己。事实证明,伪装再容易不过了。用假发换个发型和发色,用化妆品把嘴唇加厚或者修薄。她们挑些中产阶级女人的衣服来穿。虽然美貌会受到一些损害,不过没关系,因为就跟大多数女演员一样,她们拥有无比的魅力。而且,她们很喜欢这种角色扮演。她们喜欢看到男人们为了她们费尽心机(他们一般都会得偿所愿)。这部戏是真实的生活,角色神秘莫测,不受剧本限制,充满愉快的惊喜。有诚挚的求婚和真爱,有男人愿意分担她们的痛苦,因为他们觉得自此一别将无缘再见。她们所得到的爱慕不源于她们的真实身份,而源于她们内在的魅力。她们还愿意给自己创造各种不同的身份。有时候是来度假的电脑打字员,有时候是休班的护士、牙医、社会工作者。为了进入角色,她们还要刻苦钻研自己新职业的各种知识。有时候她们会扮成办公室里的法律秘书,说自己为洛杉矶娱乐界的一位大律师工作,还散布各种丑闻,有的是关于她们自己丈夫的,还有的是关于她们的男演员朋友们的。她们这样出行太多次了,但是从来都是到洛杉矶城外去。洛杉矶太危险了,搞不好会碰上朋友,就算有伪装也能轻易认出她们来。她们发现,旧金山也太冒风险。有些男同性恋看她们一眼就能戳破她们的真实身份。所以她们最喜欢的地方,还是拉斯维加斯。

丹特是在桃源俱乐部的休闲馆里碰到她们的。赌客们如果觉得累了,就可以到休闲馆里去休息一下,听听乐队表演、滑稽剧,或者女歌手的演唱。在职业生涯之初,洛蕾塔也曾经在这里表演过。这里没有舞蹈演出,因为酒店希望顾客们休息好就快回到赌场去。

她们的活力和天生的魅力吸引了丹特。而丹特赌钱时一掷千金而且没有信用上限,则吸引了她们。喝过酒,他带着三个人来到了轮盘区,一人分了一千块钱的筹码。她们被他吸引住了,他戴了顶奇怪的帽子,荷官和赌场主管对他极度恭敬,还因为他总是带着讥诮的狡黠气质。丹特的精明显得粗野,有时还显得冷酷。他赌钱时候的挥金如土让她们感到刺激。她们自己也有钱,她们都是挣大钱的人。但他手里的都是现钞,现钞总是有独特魔力的。她们每天都在罗迪欧道花出去好几万,但是相应的,她们买到了奢华的名品。丹特赊账十万美元让她们大吃一惊。尽管她们的丈夫买给她们的车价值更高,但是丹特这可是在拿钱打水漂啊。

她们并不总是跟挑中的男人睡觉。可是去洗手间的时候,她们却开始讨论今晚丹特归谁。茱莉亚恳求说,她很想往丹特的那顶滑稽帽子里撒尿。于是另外两个人成全了她。

琼一直想要赢钱。她并不是缺钱,但赢到手的可都是现钞,是真正的钱。洛蕾塔并没有像其他两个人一样为丹特着迷。这要归功于在拉斯维加斯的表演生涯,这样的男人她有所了解,他们的秘密太多,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几个女人在桃源酒店订了一间套房,有三个卧室。像这样出行的时候,她们从来都住在一起,既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是为了方便在一起说些冒险中遇到的八卦。她们约法三章,不要跟挑中的男人过一整夜。

茱莉亚跟丹特走了。丹特嘴上没说什么,其实最中意的还是洛蕾塔。不过他坚持要带茱莉亚回自己的套房。他的套房就在她楼下。“我会送你回房的,”他潇洒地说,“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明天早上我还得早起。”这时茱莉亚才意识到,他把她们当妓女了。

“到我房间来吧,”茱莉亚说,“我送你回来。”

丹特说:“你的两位饥渴少妇朋友还在那,万一你们全都扑到我身上强奸我怎么办?我这么弱小。”

茱莉亚被这话逗乐了,只好跟他回了房。她就喜欢他那种坏笑。回房间的路上,她开玩笑地说:“我想在你的帽子里撒尿。”

丹特冷着脸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有趣,我没意见。”

一进房两个人就顾不上说话了。茱莉亚把手包扔到沙发上,拽开了连衣裙的上半身。她的双峰露了出来,这是她最美的所在。可是丹特似乎是个异类,这是个对乳房不感兴趣的男人。

他把她领到卧室,扯去了她的裙子和内衣,把她剥得一丝不挂之后,他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她看见他的阴jing短而粗,没割包皮。“你得戴安全套。”她说。

丹特把她扔到了床上。茱莉亚是个很健美的女人,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抱起她把她扔了过去。然后,他骑上她的身体。

“你一定要用安全套,”她说,“我认真的。”

下一刻,她突然感到头昏目眩。她意识到,他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光,差点把她打昏过去。她想要挣开他,可这个如此矮小的男人体格竟然健壮得叫人难以置信。她又挨了两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牙也疼起来了。然后她感觉到,他进入了她的身体,抽插只持续了几秒钟,就猛地瘫在了她的身上。

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儿,他把她的身子扳了过去。她看见他的下体仍是勃起的。她意识到,他想要从肛门插进去。她喃喃地对他说:“我喜欢这样,但是我得抹点儿凡士林,就在我的手包里。”

他抬起身子,让她从身下钻了过去。她走到了起居室。丹特靠在卧室的门口。两个人的身子都光着,他还在勃起。

茱莉亚在手包里四处摸索,突然,她动作夸张地掏出一把银色的小手枪。这是她一部电影里的道具,她一直幻想着有一天在现实生活里能派上用场。她拿枪指着丹特,按照拍电影时学的,微微下蹲,说道:“我现在穿衣服,然后离开。如果你想阻止我,我就开枪。”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丝不挂的丹特竟然爆发出一阵无比开怀的大笑。不过茱莉亚满意地发现,他的勃起一下子消失了。

她很喜欢这种场面。她在心里想着,上楼之后把这件事情讲给琼和洛蕾塔,她们听了得笑成什么样。她还壮起胆子要他的帽子,她要朝里面撒尿。

但是丹特的反应让她大吃一惊。他慢慢朝她走过去。他微笑着,温柔地说:“这么小的口径,除非你运气好一枪打中我的头,否则根本拦不住我。永远不要用小枪。就算你打中我三枪,我照样能掐死你。还有,你持枪的姿势是不对的。你不需要采用蹲姿,这枪没有后坐力。再说了,有可能你根本打不中我,这种小破玩意儿准头太差。所以,你还是把枪扔了吧,我们好好谈谈,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他继续朝她走过去,她只好把枪扔在沙发上。丹特捡起手枪,看了看,摇摇头。“假枪?”他说,“你真是找死。”他几乎是享受地摇着头表示不赞成。“你要真是妓女,那这应该是把真枪才对。那么,你到底是谁?”

他把茱莉亚推倒在沙发上,用一条腿压住了她。他的脚趾抵在她的耻毛上。他打开她的手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咖啡桌上。他又在手包口袋里摸了摸,抽出了装有信用卡和驾照的小钱夹。他端详着这些东西,兴高采烈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对她说:“假发摘了。”然后顺手抽过来一块沙发巾,把她脸上的妆全都抹掉。

“上帝啊,你是茱莉亚·德莱丽。”丹特说,“我肏了一个电影明星。”他又是一阵大笑,“你可以随时在我的帽子里撒尿。”

他的脚趾蹭着她的下身。他把她拉起来。“别害怕。”他说。他亲了亲她,把她的身子翻过去,用手扶住她,让她趴在沙发背上,双乳乱晃,臀部对着他高高撅起。

茱莉亚哭哭啼啼地对他说:“你答应放我走的。”

丹特一边亲她的臀,手指一边探索着。突然,他粗暴地进入了她,痛得她一声大叫。结束之后,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臀。

“现在你可以穿衣服了。”他说,“对不起,我食言了。但是能跟朋友炫耀我把茱莉亚·德莱丽给肏了,还是从她美妙的屁股进去的,这种机会我不能错过。”

第二天早上,一个叫醒服务电话让克罗斯早早起了床。今天可忙得很。他要合计丹特的欠款,把必要的账务做好,然后让欠款单消失。他得把赌场主管手里的欠款簿收上来改掉,撤销那辆给大蒂姆的劳斯莱斯,还要做必要的文书工作。乔治已经准备好了法律文件,一个月之内这辆车的所有权都不会正式发生变动。乔治就善于干这个。

正忙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断了他。是洛蕾塔·兰打来的。她在酒店里,急不可耐地要见他。他以为是有什么关于克劳迪娅的事,就让警卫领她来到了阁楼。

洛蕾塔吻了他的两侧面颊,把茱莉亚和丹特的事情告诉了他。她说,那个男人自称斯蒂夫·夏普,花旗骰输了十万块,给她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茱莉亚要跟他睡觉。她们三个本来是来放松一下,赌一晚上钱就走的。但是现在她们很害怕,怕这个斯蒂夫会把这事当丑闻抖出来。

克罗斯同情地点点头。他陷入了沉思。丹特这干的是什么蠢事啊,竟然选在行动前这个节骨眼上。而且那些黑色筹码都是临时供他使用的,这个混蛋竟然转手就送人了。他冷静地对洛蕾塔说:“我当然认识这个人。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女人都是谁?”

洛蕾塔知道,最好还是别糊弄克罗斯。她把两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克罗斯笑了。“你们三个经常做这种事吗?”

“我们总得找一点点乐子吧。”洛蕾塔说。克罗斯同情地朝她笑了笑。

“好吧,”他说,“你的朋友去了他的房间,脱了衣服。现在她说她被强奸了,不会吧?”

洛蕾塔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想让他别声张。他要是说出去的话,我们的前程就完了。”

“他不会说的。”克罗斯说,“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很低调。但是,听我的话,千万别再跟他混在一起了。你们应该小心点。”

这最后一句话让洛蕾塔很不痛快。这三个女人已经决定把这种出行活动继续下去了。一点小事故是吓不着她们的。又没发生什么真正可怕的事。她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说呢?”

克罗斯郑重地看着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说的。”他说。

洛蕾塔走后,克罗斯调来了秘密摄像头的录像。在登记柜台出现过的所有宾客都有记录。他一一排查。既然他掌握了这么一条消息,要看穿洛蕾塔·兰身边两个女人的伪装就很容易了。连这种消息都不去搞,丹特这事办得真够蠢的。

皮皮来到阁楼办公室吃午餐。饭后他就要去洛杉矶,把大蒂姆这次行动需要运送的物资检查一遍。克罗斯把洛蕾塔讲的事情转述给了他。

皮皮大摇其头。“这个小兔崽子要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非把这次行动毁了不可。我告诉过他别戴那顶破帽子,他还非戴不可。”

克罗斯说:“这次行动千万小心。盯着点儿丹特。”

“我做的计划,他不可能搞砸的。”皮皮说,“今晚我在洛杉矶见到他,我会再把计划讲一遍。”

克罗斯告诉了他,乔治是怎么准备劳斯莱斯那些手续的。大蒂姆一个月之内都拿不到合法所有权。所以他死之后,酒店还能把车收回来。

“典型的乔治。”皮皮说,“换了是唐的话,肯定把这车当大蒂姆的遗产留给他孩子。”

两天以后,“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在桃源酒店留下六万块的欠款,离开了拉斯维加斯。他搭了近黄昏的飞机飞到洛杉矶,到办公室忙了几个小时,就开车去了圣莫尼卡跟前妻和两个孩子共进晚餐。他的口袋里有几卷五美元的钞票,准备跟纸盒子里装的一夸脱银币一起送给孩子们。给妻子的则是有效的赡养费支票,没有这个他就无权来探访。孩子们睡觉之后,他跟妻子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可她就是不同意跟他上床。虽然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之后,他并不是太想要跟妻子干这种事,但白占便宜的事他不介意试一下。

第二天,“偷牛贼”大蒂姆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国税局的人跑过来吓唬他,让他把几笔有争议的税目缴掉。他告诉他们法庭上见,就把他们撵出去了。然后,他巡视了储藏罐装食品和成药的仓库。这些货都是以最低价买下来的,因为保质期马上就到了。这些保质期都得改掉。中午他去见了一个连锁超市的副总裁,这个人会把这些货都收走的。吃午饭的时候,他给这位高管塞了一个信封,里边是一万美元。

午餐之后,他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两个联邦调查局探员询问他与一位众议员的关系,这个人目前被起诉了。大蒂姆让他们滚蛋。

“偷牛贼”大蒂姆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可能是因为他的大块头,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脑子缺根弦儿。因为他不仅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恐惧,也没有任何精神上的恐惧。他与人斗,与天斗。医生告诉他这么胡吃海喝非死不可,必须认真开始节食。他却选了另外一种方案——他做了胃分流手术,这危害可比节食大多了。可结果非常理想。他可以大吃特吃,不会再有什么显著的伤害了。

他建起自己的金融帝国也是同样方式。他签下合同,一旦没有利润他就毁约。他背叛朋友、背叛合伙人,每个人都起诉他,但拿到的钱终归比合约规定的少。作为一个从来不为未来打算的人,他这辈子实在是成功。他永远觉得自己会笑到最后。他永远都能搞垮各种法人团体、无视各种私人关系。对女人,他甚至更加冷酷无情了。他答应给投怀送抱的女人们整栋购物中心、公寓、精品时装店,结果她们只能在圣诞节的时候收到一小件珠宝,或者生日的时候收到一张小额支票。虽然总额也不少,但跟原来的承诺根本没办法比。大蒂姆并不想保持什么感情关系。他只是想确认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友好地把谁搞上床。

这些占便宜的手段大蒂姆都喜欢。这样的日子才有乐趣。曾经有一次,他因为赌橄榄球而欠了洛杉矶一个独立经营的彩票贩子七万块。彩票贩子拿枪抵住了他的脑袋,大蒂姆却说“去你妈的”,然后提出要用一万块解决这笔债。彩票贩子最终还是接受了。

他富有,身强力壮,厚颜无耻,做什么事都能成功。他相信人都是可以腐蚀的,这种纯真在勾引女人和上法庭的时候都能派上用场。而且,他对生活的热情也让他有了魅力。他是个亮出底牌的骗子。

因此,大蒂姆并没想过皮皮·德·莱纳那天晚上帮他做的安排有什么蹊跷。这个人也是个骗子,跟他一样。他有办法治他。承诺可以随便给,要钱只有一点点。

至于斯蒂夫·夏普,大蒂姆嗅到了机会。放长线,钓大鱼。他亲眼看见,这个小个子一天之内在赌桌上输掉了至少五十万。这就说明,他在赌场里的信用额度高得不可思议,所以这个人挣的肯定是相当一大笔黑钱。要操纵超级碗,他绝对是个完美人选。他不但能提供下注的钱,也会让赌注经纪人对他充满信心。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不会随便接受任何人的巨额赌注的。

大蒂姆梦想着下次去拉斯维加斯的事情。他总算可以住进别墅了。他思忖着应该带什么人一起去。是谈生意还是消遣?是带几个可以下手敲一笔钱的人呢,还是只带女人?终于到时间了,他得跟皮皮和斯蒂夫·夏普一起用晚餐。他给前妻和两个孩子打电话聊了几句,然后就出发了。

晚餐的地点定在洛杉矶港口区的一家海鲜餐馆。门口没有门童,所以大蒂姆自己把车停进了停车场。

进了餐馆,瘦小领班看了他一眼,就带他去见皮皮·德·莱纳。

大蒂姆很专业地来了个意大利式贴面礼,他抱住了皮皮,说:“斯蒂夫呢?他不会耍我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他扯淡。”

皮皮拿出了他全部的热情。他拍了拍大蒂姆的肩膀。“那我成什么了?说话不算数的小喽啰吗?”他说,“坐吧,这里的鱼绝对是你吃过最棒的。吃完饭我们就去见斯蒂夫。”

大堂经理走过来准备点菜时,皮皮对他说:“我们什么都要最好的,什么都要最多的。我这位朋友最热爱美食。要是他走的时候肚子还饿着,我就去找文森特说说。”

大堂经理自信满满地笑了,他相信餐馆的水平。这家餐馆是文森特·克莱里库齐奥餐饮帝国的一部分。警察来这里追查大蒂姆的线索只会碰一鼻子灰。

他们一道接着一道吃菜。蛤蜊、贻贝、虾,接着又上了龙虾。大蒂姆三只龙虾,皮皮一只。皮皮吃完半天之后,大蒂姆才吃完。皮皮对他说:“这家伙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他可是最大的毒贩子。如果你怕了,现在就告诉我。”

“我怕他就跟怕这只龙虾一样。”大蒂姆一边说,一边拎起吃了一半的龙虾大钳子朝皮皮比画着,“还有什么?”

“他需要一直洗黑钱,”皮皮说,“你的交易里必须把这项包括进去。”

大蒂姆正吃得不亦乐乎。各种海鲜的腥味直往他鼻孔里钻。“没问题,这些我都清楚。”他说,“他人在哪里?”

“他在自己的游艇上。”皮皮说,“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你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了你好。他办事非常谨慎。”

“我他妈才不在乎谁看见我们在一起。”大蒂姆说,“我得亲眼看见他。”

大蒂姆终于吃完了。他的甜点是水果加一杯浓缩咖啡。皮皮娴熟地帮他削了一个梨。蒂姆又点了一杯咖啡。“这样我才能清醒。”他说,“第三个龙虾快把我撑死了。”

并没有人把账单送来。皮皮在桌子上留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然后两个人离开了餐馆。大堂领班默默地对蒂姆的饕餮大加赞赏。

皮皮带着大蒂姆来到一辆租来的车旁。蒂姆艰难地把自己的身子挤了进去。“老天啊,你连大一点儿的车都租不起吗?”大蒂姆说。

“没多少路,”皮皮不动声色道。确实,路上只花了五分钟。这个时候夜色已经很暗了,只有拴在码头上的一艘游艇还在闪着灯光。

跳板已经放好了,放哨的人块头差不多跟蒂姆一样大。还有一个人在甲板的另一头。皮皮和大蒂姆走上跳板,来到游艇甲板上。丹特这时才出现在甲板上,走上前来跟他们握了手。他还是戴着那顶文艺复兴风格的帽子,善意地防范大蒂姆再把这顶帽子抓走。

丹特带着两个人走下甲板,来到船舱。这间屋子是当作餐厅来装饰的。他们围着桌子坐下来。椅子很舒服,四只脚用螺栓拧在了地板上。

桌子上有一排烈酒、一桶冰和放着玻璃杯的托盘。皮皮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白兰地。

这时引擎发动了。游艇动了起来。大蒂姆说:“我们到底要去哪?”

丹特自然地回答道:“出海透透气。只要我们一到公海,就可以上甲板舒服舒服了。”

大蒂姆并不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但是他充分信任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解决。所以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丹特说:“蒂姆,照我的理解,你是想要跟我合作做生意。”

“不对,我希望的是你跟我合作才对。”大蒂姆盛气凌人地说,“我来操作。你用不着多添钱就能把钱洗了。还能挣到一大笔差价。我要在弗雷斯诺的城外建一家购物中心,可以卖给你五百万或者一千万的股份。我还有很多别的生意。”

“听起来很不错嘛。”皮皮·德·莱纳说。

大蒂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那么你是谁?我一直想问问。”

“他是我的初级合伙人。”丹特说,“也是我的顾问。我出钱,他想办法。”他顿了顿,然后真诚地说,“他跟我讲了你的不少好话,蒂姆。所以我们才会有谈话的机会。”

这时,游艇已经开得很快了。托盘上的玻璃杯在颤动。大蒂姆心里在嘀咕,到底要不要让这家伙参与到超级碗的事情里来。突然他有了一种灵感。他的这种灵感从来没错过。他靠回椅子上,呷了一口白兰地,表情严肃而满是疑虑。他经常这么做,事实上,他练习过好多次了。这种表情看起来,仿佛一个人马上就要把信任给予他最好的朋友。“我准备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说,“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到底要不要合作?购物中心,你干不干?”

“我加入。”丹特说,“明天让我们的律师去谈。我会拿点诚意金出来。”

大蒂姆把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向前探出身子。“我能操纵超级碗的比赛结果。”他一边说,一边傲慢地示意皮皮给他斟酒。看到两个人脸上的震惊神色,他感到神清气爽。“你觉得我满嘴胡说八道,对吧?”

丹特摘下他那顶文艺复兴花帽,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我觉得你这是在往我帽子里撒尿,”他说,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多人都想过这种事儿。但是皮皮可是这方面的专家。皮皮?”

“不可能。”皮皮说,“超级碗还有八个月就开始了,可是你连哪些队伍会参加都不知道。”

“那就算了,”大蒂姆说,“万无一失的事你都不想加入,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现在就是告诉你,我能操纵它。你要是不想做,没关系,我们只谈谈购物中心。把游艇开回去,别他妈浪费我的时间。”

“先别急着发火,”皮皮说,“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能操纵。”

大蒂姆咽了一口白兰地,用一种惋惜的口吻说道:“这个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你赌一千万,赢的钱我们五五分账。无论出什么问题,我都会把这一千万还给你。公平吧?”

丹特和皮皮彼此对望了一眼,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丹特低下了头,文艺复兴风格的这顶花帽让他看起来像个古灵精怪的小松鼠。“你还给我现钞?”他问道。

“也不是,”大蒂姆说,“我从别的生意里补偿给你。比如优惠一千万。”

“你是操纵球员吗?”丹特问道。

“他操纵不了,”皮皮说,“他们挣的钱实在太多了。肯定是从官员身上下手。”

大蒂姆兴奋起来了。“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其实很简单。别想钱,想想成就感。这可是体育界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假球。”

“可不是嘛,哪怕到了牢里他们都得高看我们一眼。”丹特说。

“这就是我什么都不告诉你的好处。”大蒂姆说,“我去坐牢,你们用不着。但是我的律师和人脉能够确保我没事,我无所谓。”

丹特第一次篡改了皮皮的剧本。他说:“我们走得够远了吧?”

皮皮说:“是的。不过如果我们再谈谈的话,蒂姆会告诉我们的。”

“去他妈的蒂姆吧。”丹特愉悦地说,“听见没有,大蒂姆?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操纵假球的。不许胡说八道。”他的口气无比轻蔑,大蒂姆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蠢货,”他说,“你以为能威胁我?你以为你比联邦调查员、国税局,还有西海岸放高利贷的人还厉害?我非把屎屙在你那帽子里不可。”

丹特靠回椅背上,捶了一下舱壁。几秒钟后,两个高大狠戾的男人打开了门,为他们把风。作为回应,大蒂姆站起身,一只巨大的胳膊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抡飞了。酒瓶、冰桶,还有玻璃杯和托盘,全都砸在了地面上。

“等下,蒂姆,听我说。”皮皮大叫。他想让蒂姆少受点不必要的折磨。还有,他不想亲自动手,计划不是这样的。但是大蒂姆朝门口冲过去,已经做好搏斗的准备了。

丹特突然一个滑步钻到大蒂姆胳膊下面,抵住他巨大的身躯。两个人分开时,大蒂姆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这一幕让人触目惊心。他的衣服已经被切没了一半,原先体毛浓密的右胸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巨大伤口,鲜血狂涌而出,溅满了半张桌子。

丹特手里握着刚才他所用的刀。暗红的血液从宽阔的刀刃蔓延到了握柄。

“把他放到椅子上。”丹特对守卫说道,然后又扯下桌布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大蒂姆意识模糊,快要休克了。

皮皮说道:“你本来可以再多等等的。”

“不。”丹特说,“这是个狠角色,我倒要见识一下他有多狠。”

“我去甲板准备一下。”皮皮说。他不想看见这些。他从来没折磨过人。真的没有什么秘密重要到必须严刑拷打的地步。杀人,不过是把他跟这个世界隔绝,让他没法再伤害你。

甲板上,他看到手下的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了。铁笼子挂在钩子上,钢筋做成的笼门也关紧了。甲板上铺了一层塑料布。

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腥咸和芳香。夜里的海洋泛着紫色,一片宁静。游艇慢慢减速、停下来了。

皮皮盯着海面,足足十五分钟之后,下面把风的两个人才出现在甲板上,拖着大蒂姆惨不忍睹的尸体。皮皮不禁移开了视线。

四个人把大蒂姆的尸体装进笼子,然后把笼子浸入海中。其中一个人把钢筋做了些调整。这样一来,海底生物就完全可以从钢筋条之间钻来钻去,把尸体当成美食了。钩子一松,铁笼子一口气沉到了海底。

不等日出,大蒂姆的尸体就会只剩一副骨架了。和铁笼子一起永远待在海底。

丹特来到了甲板上。看得出他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文艺复兴风格的花帽底下,他的头发湿滑油亮,不过并没有血的痕迹。

“看来他已经吃完圣餐啦,”丹特说,“你应该等我一下的。”

皮皮说:“他说了吗?”

“噢,说了,”丹特说,“办法确实很简单。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在胡扯。”

第二天,皮皮飞到了东部。他给唐和乔治完整地作了汇报。“大蒂姆真是疯了,”他说,“他贿赂了给超级碗球队提供饮食的承办商。他们给他没下注的球队下药。就算球迷没发现,教练和队员们也会注意到的,连联邦调查局都得介入进来。舅舅,你说得对,这样的丑闻搞不好真会永远毁掉我们的计划。”

“他是白痴吗?”乔治问道。

“我觉得他只是想出名而已。”皮皮说,“有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其他人怎么处理?”唐问道。

“他们一旦发现‘偷牛贼’失踪了,肯定就吓跑了。”皮皮说。

乔治说:“我同意。”

“非常好。”唐说,“还有我的外孙,他的表现怎么样?”

唐好像只是随便一问而已。但是皮皮太了解唐了,他知道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所以他谨慎地回答,但显然话里有话。

“我跟他说过这次行动,无论洛杉矶还是拉斯维加斯,都别戴他那帽子。但他还是戴了。他也没按照行动的计划来。本来谈话就能问到的事情,他非得见血。他把这家伙给肢解了,把jiba、卵蛋,还有乳房都给切下来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他觉得有意思,但是对家族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必须有人跟他谈谈了。”

“你得跟他谈谈了。”乔治对唐说,“他不听我的。”

唐·多梅尼科思忖良久。“他还年轻,长大了就好了。”

皮皮明白,唐什么也不会做的。所以他又把行动前一天晚上,丹特跟那个电影明星的鲁莽事情讲给了唐。他看到唐转过了身体,乔治也厌恶地皱着眉头。三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皮皮想,他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终于,唐摇了摇头,说:“皮皮,你的计划一向都很出色。放心吧,以后你不必再跟丹特一起工作了。但是你必须理解,丹特是我女儿唯一的儿子。乔治和我必须尽全力培养他。他会慢慢聪明起来的。”

克罗斯·德·莱纳坐在桃源酒店行政套房的凉台上,反复考虑行动可能遇到的危险。他的房间位置很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整条拉斯维加斯大道、两侧的豪华赌场和酒店,还有街上来往的人群。他还可以看到桃源高尔夫球场上的赌客们。他们迷信只要打出个一杆进洞,就可以助他们在赌场里大展雄风。

第一个危险:这是他没有征询家族的意见而作出的重要决定。他确实是家族在西部的代理人,内华达州和加州南部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在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独立行动,不必事事请示,只要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上交一部分收入就可以了。但是也有严格的规定。“代理人”在没有得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许可的情况下,绝不允许开展如此重大的行动。原因很简单:一旦失手,检察官是不会放过他的,也不会有人干预司法。除此之外,在对付自己领土上的后起之秀时,他不会得到任何援助;没有渠道给他洗钱,也没有钱让他养老。克罗斯知道,他应该去见乔治和唐,征求他们的同意。

这次行动非常敏感。当时格罗内韦尔特把桃源酒店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留给了他,而他正是用这笔财产去投资电影。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钱,但是这笔钱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酒店里的幕后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且,这是靠家族得到的钱。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觉得,他们手下的财产就是他们的财产。这种念头很扭曲,但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他不征询他们的意见就拿这笔钱去投资,一定会招致怨恨。这种观念并没有法律基础,倒是跟中世纪的规矩很相似:没有皇家御准,封臣不得把城堡卖给他人。

这笔钱的巨大数额也是一个原因。克罗斯继承了格罗内韦尔特手中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而整个桃源酒店价值十亿美元。但是他已经赌进去五千万了,还要再投五千万,总共是一亿美元。经济上的风险非常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又是出了名地保守谨慎。要生活在他们那个世界里,也确实需要如此。

克罗斯又想起一件事。很久以前,那时候桑塔迪奥家族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还交好的时候,两个家族在电影圈有一席之地。但运作得不理想。桑塔迪奥家族没落之后,唐·克莱里库齐奥下了命令,中止所有跟电影有关的生意。“那些人太精明了,”唐说,“而且他们什么也不怕,因为回报太高。要进这一行,就得把他们全干掉,可我们自己又不懂行。这比毒品生意复杂多了。”

不行。克罗斯下了决心。只要提出这种要求,一定会被驳回。那就进行不下去了。如果事成之后他再来忏悔,他可以用钱收买整个家族,成功能够赦免最无耻的罪恶。如果他要是失败了,他也自身难保,无所谓赞成不赞成。这样的话,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又想到了格罗内韦尔特说的“小心不幸的女人”。他以前也见过身处不幸的女人,但尽管让她们自生自灭。拉斯维加斯满大街都是不幸的女人。

他知道他渴望安提娜·阿奎坦内的美。她的面容、双眼、头发、双腿,还有胸,但不止如此。他更加渴望的是从她的眼睛、面颊的轮廓和优美的唇形一起散发出来的智慧和温暖。他觉得,如果能认识她,和她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焕发别样的光彩,太阳都会释放别样的能量。他看见她身后的汪洋,那一泓装饰了白色浪花的碧波,仿佛光环笼罩在她的四周。他突然意识到:他妈妈一生的执念,就是成为安提娜这样的女人。

他十分惊讶,他很想去见她,和她依偎在一起,听她的声音,看她的举手投足。这思念汇成一口深井,蓬勃欲发。这时他又想到,噢,天哪,这就是我要做这件事的原因吗?

他释然了。他很高兴终于认清了真正的动机。这让他更加有决心,更加专注。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干。忘掉安提娜,忘掉克莱里库齐奥——最棘手的问题是博兹·斯堪尼特,必须速战速决。

另一个难题是克罗斯的立场太明显,他公然从斯堪尼特的意外里得到好处是很危险的。

克罗斯决定找三个人帮忙。第一个是安德鲁·波拉德。太平洋安保是他开的,整件事情他都参与其中。第二个是利亚·瓦齐。他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的猎场的看守人。利亚有一帮手下,平时充作守林人,随时待命完成特殊任务。第三个人是莱昂纳多·索萨,是个做假证的。他虽然退休了,还是听命于家族,做一些零碎的工作。克罗斯·德·莱纳作为西部的代理人,这三个人都是他的手下。

两天以后,安德鲁·波拉德接到了克罗斯·德·莱纳打来的电话。“我听说你工作很辛苦,”克罗斯说,“来拉斯维加斯度假怎么样?房间和酒水都免单。把你老婆也带上。如果玩累了,就顺便来我办公室聊聊。”

“多谢了,”波拉德说,“现在我很忙,下周怎么样?”

“可以,”克罗斯说,“但是下周我不在拉斯维加斯,我就见不着你了。”

“那我明天就去。”波拉德说。

“太好了。”克罗斯说完撂下了电话。

波拉德靠回椅子上,心想:这个邀请其实就是命令。他要掌握好分寸了。

只有从极刑底下死里逃生的人,才会像莱纳德·索萨那样热爱生命。他珍爱日出和日落,他珍爱破土而出的小草,还有食草的奶牛;他珍爱形形色色的美丽女人、自信青年,还有聪明小孩子;他珍爱一片面包、一杯酒、一块奶酪。

二十年前他替桑塔迪奥家族制造一百元面值的伪钞被联邦调查局抓走了。他的同伙认罪出卖了他。他一度相信自己最好的时光要在监狱里荒废了。印制伪钞比强奸、谋杀、纵火更加危险。这种行为是直接挑战国家机器。其他罪行充其量算是食腐动物吞食大型野兽的尸体——他们只是人类链条中的可消耗品。他不指望法庭开恩,这种事也确实没发生。莱纳德·索萨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但是索萨的牢只坐了一年。他对如何运用墨水、铅笔和钢笔有着惊人的天赋,一个狱友为他的技能所折服,于是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招揽了他。

突然,他有了一位新律师和一位从没见过的私人医师。一次突如其来的庭审中,由于他的智力退化到儿童水平,法庭认为他对社会不再具有危害性。莱纳德·索萨突然自由了,并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

家族需要一流的造假专家。不是做假币,他们知道政府对制造假币的打击决不手软。他们需要造假专家完成更重要的任务。乔治需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应付国内外的公司、以空壳公司的名义签署法律文件、存储和提取大量资金,这些都需要不同的签名和假冒的签名。莱纳德慢慢在别的领域也派上了用场。

桃源酒店最大程度地利用他的这种技能。要是有身家巨富的大赌客没等还清赌场债务就死了,酒店就找来索萨再多签出一百万美元的欠款单。虽然欠的账没法用遗产来偿还,但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欠账都可以列为酒店损失,用来抵税。这类事情频繁发生。寻欢作乐的人死亡率似乎特别的高。这种方法也适用于对付不还债和只还一小部分债的人。

作为回报,莱纳德·索萨每年能拿到十万美元。但其他类似的造假工作他都被严禁参与,尤其是造假钞。这是跟家族整体利益相符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一条道德准则,任何家族成员都不得参与印制假钞以及绑架。这是会引来联邦执法机构重点打击的两种罪行。得不偿失。

二十年来索萨一直像个艺术家一样在毗邻马里布的多盘加峡谷享受生活。他在住处的小花园里养了山羊、猫,还有狗。他白天画画,晚上喝酒。峡谷一带不乏年轻姑娘,她们也是自由奔放的画家。

除了去圣莫尼卡购物,索萨从没离开过峡谷,除非他被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叫去完成任务。一个月通常会找他两次,每次只有短短几天。他们安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多问。他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十分有价值。

所以,当一辆车过来接他,司机告诉他带上工具和衣物,准备离开几天时,索萨把山羊、狗和猫都赶到山谷里。动物能照顾自己,毕竟它们不是小孩子。不是说他不喜欢它们,但是动物都短命,在峡谷里更是如此。跟自己养的动物离别这么多次,他早都习惯了。监狱生涯把莱纳德·索萨变成了现实主义者,意外重见天日又让他成了个乐观主义者。

利亚·瓦齐一直在内华达山脉看守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猎场。刚到美国的时候他才三十岁,却已经成了意大利头号通缉犯。十年来,他说英语时的意大利口音已经很淡,读写能力也说得过去。他可是出身于西西里岛上最有威望、最有学问的家族。

十五年前,利亚·瓦齐已经是帕勒莫的黑手党领袖,也是“最合格的人”。但是他做得太过了。

罗马当局委任了一位地方预审法官,授予了他空前的权力去铲除西西里的黑手党。这位地方预审法官在军队和警察的护卫下,带着妻儿来到帕勒莫。他作了一次强硬的演讲,承诺对几个世纪以来统治美丽的西西里的罪犯们毫不留情。他说,法治的时代到了,主宰西西里命运的应当是意大利的民选代表,而不是秘密结社的无耻恶棍。瓦齐火冒三丈,认为这番言论是对他本人的侮辱。

由于这位地方预审法官需要听取证词、签发逮捕令,因此有重兵对他日夜保护。他的法庭设置得像个堡垒,他的住处也围了一圈军队。看起来,他的防卫牢不可破,他的行程也是机密,以防有人突袭。但是三个月之后,瓦齐还是搞到了法官的行程安排。

法官经常到西西里各大城镇去收集证据、签发逮捕状。而这一次,他要回到帕勒莫接受一枚奖章,表彰他为西西里铲除黑手党这个祸害。利亚·瓦齐带着手下在法官必经的一座小桥埋下地雷,把法官和卫队全都炸成了碎渣,以至于后来必须要用筛子才能从水里把尸身碎块捞起来。罗马当局雷霆震怒,对嫌犯展开了大清查。于是瓦齐不得不躲起来。虽然政府并没有证据,但是他知道,落到他们手里是生不如死。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每年都派皮皮·德·莱纳去西西里岛为布朗克斯的地盘招募。这是因为唐坚信,只有西西里人,数百年来恪守缄默规则,才信得过,不会成为叛徒。美国的年轻人软弱又虚荣,地方检察官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们变成警方的线人,然后把许多代理人关进监狱。

作为一种为人处世的方式,缄默规则非常简单。对警察讲出任何不利于黑手党的事情都是死罪。如果敌对黑手党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父亲,你也不许报警。如果你中了枪、奄奄一息,你也不许报警。如果他们偷了你的骡子、你的山羊、你的珠宝,你也不许报警。政府当局就是地狱大魔王,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永远不会去寻求他们的帮助。为你报仇雪恨的是家族和黑手党。

十年前,皮皮·德·莱纳带着克罗斯去西西里训练他。这样的任务更像是“筛选”而不是“招募”。希望被选上去美国的有好几百人。

他们来到帕勒莫五十英里外的一个小镇,进入镇郊。村落都是石头砌的,装点着西西里的鲜花。镇长亲自迎接他们。

镇长个子不高,挺个大肚腩。在西西里,黑手党的头领就被称为“大肚皮男人”。

房子带了一座漂亮的院落,里面种着无花果、橄榄和柠檬树。皮皮的面试地点就在这里。这座小院跟克莱里库齐奥家在科沃格的花园很像,只不过科沃格那里的花儿没有这么艳,也没种柠檬树。显然,镇长是个喜欢追求美的人,不光因为这处小院,还因为他美丽的妻子和三个娇艳的女儿。她们才十几岁,却已经含苞待放了。

克罗斯发现,皮皮一到西西里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平时殷勤温和的态度都不见了,对女人们完全是敬而远之,他的热情也收束起来了。那天深夜里,他在房间里告诫克罗斯说:“你得小心西西里人。他们不信勾搭女人的男人。你要是搞了他的女儿,我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之后的几天,皮皮筛选着面试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不能超过三十五岁,也不能小于二十岁。要是结婚了,只能有一个孩子。最后,镇长要为他们担保。他解释道,太年轻,就容易被美国文化过分影响;太老就适应不了美国。孩子多了,就会变得谨小慎微,担不起完成任务所需要的风险。

来的人里,有些是因为法律已经容不得他们在此存身,不得不离开西西里;有些则是不管多大代价,都要到美国过好日子;还有些则是不甘心屈从于命运,迫切地想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卖命——这最后一种人是最理想的。

一周过去,皮皮挑齐了二十个人,把名单给了镇长。镇长批准之后就会帮他们迁移。但镇长却从名单上勾掉了一个名字。

皮皮说:“我觉得这个人非常适合我们。是我判断有误吗?”

“不是,不是,”镇长说,“你一直很有眼光,这次也一样。”

皮皮糊涂了。这些人招来之后待遇都很好。给单身汉安排公寓,给已婚带孩子的安排一幢小房子。都给他们安排稳定的工作,都住在布朗克斯地区。他们中间有些人会成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手下,收入可观、前途光明。镇长勾掉的名字一向都是名声不好的人。那他怎么还能通过面试呢?皮皮感到有猫腻。

镇长狡黠地看着他,似乎在琢磨着他的心思,而且因为猜中了他的心思感到得意。

“你也是西西里人,我骗不了你。”镇长说,“我女儿想要嫁给这个人。我想再留他一年,让我女儿高兴高兴。然后你就可以把他带走了。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拒绝他来面试。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手头有个人选你应该留下,可以替掉他的位置。你愿意给我个面子见见他吗?”

“当然。”皮皮说。

镇长说:“我不想误导你,但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你也知道,我必须慎重考虑。”皮皮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很挑剔。”

“他肯定对你们的胃口,”镇长说,“不过有一点儿危险。”然后他把利亚·瓦齐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暗杀地方预审法官的新闻在全世界都登上了头条,所以皮皮和克罗斯对这件事也很熟悉。

“他们要是没有证据,瓦齐为什么着急走?”克罗斯说。

镇长说道:“年轻人,这里是西西里。警察也是西西里人。法官也是西西里人。谁都知道这是利亚干的。什么法律证据根本无所谓。要是他落到他们手里,他就死定了。”

皮皮说:“你能把他送到美国去吗?”

“能,”镇长说,“问题是怎么藏在美国。”

皮皮说:“听起来,他的麻烦比价值大多了啊。”

镇长耸了耸肩。“他是我的朋友,这点我承认。不过这点暂且不提,”他顿了顿,然后慈祥地一笑,意思是这点可不能真不提,“他还是个最出色的‘中选者’。他是爆破专家,这可永远都是一门厉害学问啊。他知道怎么用绳子,这是老手艺了,非常有用。刀枪就不用提了。最重要的是,他很聪明,是个全才。而且意志坚定,像岩石一样。他从来不乱说话。他既懂得听人说话,又懂得怎么套别人的话。你说,这样的人你能不用吗?”

“梦寐以求,”皮皮圆滑地说,“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逃跑?”

“因为他除了这些品质之外还有一条,”镇长说,“他很小心。他可不想挑战命运。要是在这儿待着,他就没几天活头了。”

“一个合格的人,”皮皮说,“甘心到美国给家族当打手吗?”

镇长带着遗憾和同情低下了头。“他是个真正的基督徒,”他说,“他十分谦逊,就像耶稣一直教导我们的那样。”

“这样的人我得见。”皮皮说,“就当开开眼界,不过我可什么也保证不了。”

镇长大大地伸开了手臂。“当然啦,他肯定得符合你们的要求嘛。”他说,“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一点他绝不让我瞒着你。”镇长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底气。“他有老婆和三个孩子,都得带走。”

当时皮皮就知道,答案肯定是“不行”。他说:“那可有点困难。我们什么时候见他?”

“天黑之后他就到院子里来。”镇长说,“没有危险,我会安排妥当。”

利亚·瓦齐个子不高,但是结实强壮,这是许多西西里人从他们的阿拉伯祖先那里继承的气质。他有张英俊、棱角分明的脸,深棕色的面庞意气风发。他的英语说得还算流利。

他们在镇长的院子里围着桌子坐下。桌子上有一瓶家酿的红酒、一碟从旁边的树上摘下的橄榄,还有新鲜松脆的圆面包。旁边是整条的意大利熏火腿,撒了些像黑宝石一样的小胡椒粒。利亚·瓦齐只是吃喝,一言不发。

“别人极力推荐你,”皮皮客气地说,“但是我担心。像你这种资历和教育的人,愿意到美国屈居人下吗?”

利亚看看克罗斯,然后对皮皮说:“你也有儿子。要是需要救他的命,你会怎么做?我想救我老婆孩子的命,所以我愿意效命。”

“那对我们来说会有危险,”皮皮说,“你得理解,我肯定得权衡一下利弊。”

利亚耸了耸肩:“反正我说了不算。”看起来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皮皮说:“如果你一个人来,事情就简单了。”

“不行。”瓦齐说,“我们必须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他顿了顿,“要是我把他们留在这儿,政府肯定不会给他们好日子过的。我宁可豁出自己去。”

皮皮说:“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把你和你的家人都藏起来。”

瓦齐耸了耸肩。“美国那么大。”说着,他把装橄榄的碟子朝克罗斯端了端,略带戏谑地说,“你爸爸会遗弃你吗?”

“不会,”克罗斯说,“他是个老派的人,就像你一样。”他的口气郑重其事,却隐隐带出了一丝笑意。他又说:“我听说,你还干农活儿。”

“橄榄。”瓦齐说,“我自己榨油。”

克罗斯对皮皮说:“塞拉山的猎场不是正缺人?他能在那照顾家人,还能挣点钱。那个地方与世隔绝。他的家人也能一起帮忙。”他对利亚说:“在林子里住的话,可以吗?”在西西里,一切不是城市的地方都可以叫林子。利亚耸了耸肩。

最后说服皮皮·德·莱纳的,是利亚·瓦齐的个人气质。瓦齐并不高大,但是浑身上下透着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死亡无法征服这个人,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他都无所畏惧。

皮皮说:“好主意。这是完美的伪装。如果有特殊的任务,我们会找你,让你挣额外的钱。这些工作就是你去美国要承担的风险。”

他们看见,当利亚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挑中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多谢你救了我的老婆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克罗斯·德·莱纳。

在此之后,利亚·瓦齐一再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他的贡献远远超出了对当年恩情的回报。他从一个打手被擢拔为克罗斯手下行动小组的头领。他带着六个人一起看管猎场,他自己的家也建在猎场里。他的生活欣欣向荣。他成为了美国公民,孩子上了大学。所有这些,都是凭了他的勇气、他过人的品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忠诚。当接到消息,要他去拉斯维加斯见克罗斯·德·莱纳时,他欣然收拾好了行装,开上他新买的别克轿车,一路开到了拉斯维加斯的桃源酒店。

第一个抵达拉斯维加斯的是安德鲁·波拉德。他搭了中午的班机从洛杉矶飞过来,在桃源酒店的大游泳池旁歇了歇,玩了几把骰子,就悄悄来到了克罗斯·德·莱纳的阁楼行政套房。

两人握了手,克罗斯说:“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今晚你就可以飞回去。我需要的是那个叫作斯堪尼特的家伙的全部资料。”

波拉德把所有事的原委都讲了一遍,包括斯堪尼特现在住在比弗利山庄酒店。他还讲了跟邦茨的那次谈话。

“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死活。他们只是想把片子拍完而已。”他对克罗斯说,“还有,对于那种角色,工作室从来不会认真对待。我公司里有个二十人的部门,就是用来应付这类骚扰的。对于他这种人,电影明星很是头疼。”

“警察呢?”克罗斯说,“他们就什么也不管?”

“管不了,”波拉德说,“不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就管不了。”

“你呢?”克罗斯说,“你的手下很厉害。”

“我得小心。”波拉德说,“要是硬来,我就做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法庭怎么做事。我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这个博兹·斯堪尼特,是个什么样的人?”克罗斯问道。

“他什么也不怕,”波拉德说,“说实话,我怕他。他是那种狠到骨子里的人,从来不考虑后果。他家里有钱,还有政治影响力,所以他心里有数,惹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有事的。而且他非常喜欢制造麻烦,你知道,有些家伙就是这样。你要是想插手的话,必须得慎重才行。”

“我从来都很慎重。”克罗斯说,“现在有人盯着斯堪尼特吗?”

“我保证有人盯着,”波拉德说,“他绝对有能力捅出大娄子来。”

克罗斯说:“撤掉你的人。谁都不许盯着他。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照你意思办。”波拉德说。他顿了片刻,说道:“小心点儿吉姆·洛西。他也盯着斯堪尼特呢。你认识洛西吧?”

“我见过他。”克罗斯说,“还有件事你得帮我办一下。把你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证借我一会儿。晚上你坐飞机回洛杉矶之前我就还给你。”

波拉德很担心。“你知道我肯定会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要小心。这件事很棘手。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不想毁了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给我的,我一直都是感激不尽,我也一直都在回报。但是干这一行真不容易。”

克罗斯朝他宽慰地一笑:“你对我们太重要了。还有,如果斯堪尼特打电话找你,要核实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人找过他,你承认就行了。”

听到这话,波拉德的心猛地一沉。这下可是真麻烦了。

克罗斯说:“还有什么他的事情,都告诉我。”波拉德踌躇着,克罗斯又补了一句,“回头我会报答你的。”

波拉德思忖了一会儿。“斯堪尼特叫嚣说他知道一个关于安提娜的大秘密,只要秘密不泄露出去,让安提娜做什么都行。这就是她为什么撤销了针对他的指控的原因。这个秘密不得了。斯堪尼特爱死这个秘密了。克罗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卷进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许搞到这个秘密,你的问题就解决了。”

头一次,克罗斯盯着他看的目光失去了方才的亲切。这下他突然明白了克罗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望。这种眼神冰冷、直指人心,伴随着死亡的威胁。

克罗斯说:“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感兴趣。邦茨肯定已经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了。他还派你来调查我的背景。那么,关于这个大秘密,你知道多少?电影公司又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波拉德说,“谁都不知道。克罗斯,我尽力了,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克罗斯说道。突然,他的口气又平和下来了。“我给你指条路吧。电影公司非常想知道我打算怎么让安提娜回心转意。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把整个片子的一半利润分给她。这件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他们,我没有意见。这样你就能拿到佣金了,说不定他们还能给你多发一笔奖金呢。”他从桌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皮袋子,塞进波拉德的手里。“五千美元的黑筹码。”他说,“我叫你来谈正事,但是还总担心你输钱。”

他大可不必担心。安德鲁·波拉德从来都是把这些筹码直接拿去提现的。

莱纳德·索萨刚在桃源酒店的商务套房里安顿好,就接到了波拉德的工作证。他用自己的工具仔细地仿造出四套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证,连特制的翻盖钱夹都配齐了。这些东西瞒不过波拉德本人的眼睛,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波拉德永远不会见到它们。索萨完成之后几个小时,两个人开车送他去内华达的猎场,把他安置在密林深处的一间小屋中。

那天下午,他在小屋的门廊里看到了一只鹿和一头熊在附近游荡。夜里,他清洗好工具,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要去做什么,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他每年拿十万美元,自由自在地生活。为了打发时间,他在一百页纸上都画了熊和鹿,然后把它们摞好,“哗啦啦”地迅速翻动,看起来就好像是鹿追逐起了熊。

利亚·瓦齐受到的欢迎则截然不同。克罗斯拥抱了他,在他的套房里安排了晚餐。瓦齐来到美国这么多年,在克罗斯的手下完成了许多次行动。虽然瓦齐凶狠果敢,却从来没有过僭越行为。克罗斯因此一直把他当作同伴一样尊重。

这些年,克罗斯会去猎场度周末,两个人也会一起去打猎。瓦齐给克罗斯讲西西里的琐事,还有在美国生活的不同感觉;而克罗斯则邀请瓦齐带着家人到拉斯维加斯去,在桃源酒店的房间酒水一律免单,还有赌场五千美元的信用额度,而且也用不着利亚偿还。

晚餐时,他们随便闲聊。瓦齐在美国的生活又有了令他感慨不已的变化。他的大儿子在加州大学读书,对父亲的秘密身份一无所知。这点让瓦齐感到很不自在。“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他说,“教授讲的什么东西他都信。他相信男女是平等的,他相信应该把空地都分给农民。他在学校里参加了游泳队。我在西西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再说西西里还是个岛——就从来没见过西西里人游过泳。”

“除非是渔民从船上掉下去了。”克罗斯笑道。

“不,那也不会,”瓦齐说,“他们肯定淹死。”

饭后,他们开始谈正事。瓦齐一向不喜欢拉斯维加斯的食物,但是他很喜欢白兰地和哈瓦那雪茄。每年圣诞,克罗斯都会送给他一箱子白兰地,还有一匣细长形哈瓦那雪茄。

“有件事需要你来办。不过很麻烦。”克罗斯说,“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样的事一向都麻烦。”瓦齐说道。

“就在猎场干。”克罗斯说,“有一个人会到猎场写几封信、交代点事。”他收住话头,微笑着看瓦齐。瓦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美国电影的时候,遇到主角或者是反派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交代的情节,瓦齐一向嗤之以鼻。“就算要让他们说中国话,我也能办到。”瓦齐一向都是这么说的。

“困难的地方在于,”克罗斯说,“他身上绝对不能留下痕迹,尸体里边也不能有药物。还有,这个人非常强悍。”

“只有女人才能动口不动手就让男人开口说话。”瓦齐吸了一口雪茄,打趣道,“看来你要亲自出马。”

克罗斯说:“没办法。动手的事由你的人来,但是先得把女人和孩子们送到别的地方去。”

瓦齐晃了晃雪茄。“他们就去迪士尼乐园好了。无论好事坏事,去那儿都不错。我们从来都是把他们送去迪士尼乐园的。”

“迪士尼乐园?”克罗斯闻言大笑。

“我还从来没去过呢。”瓦齐说,“我希望快死的时候去一回。这次是坚信礼还是圣餐?”

“坚信礼。”克罗斯说。

然后他们开始研究细节。克罗斯把行动给瓦齐仔细讲了一遍,告诉他为什么要办,以及具体怎么办。“觉得怎么样?”他问道。

“你比我儿子更像西西里人,可你却是在美国出生的。”瓦齐说,“但是如果他还是坚持不说,怎么办?”

“那样的话,责任都是我的。”克罗斯说,“和他的。而且我们就得付出代价。这一点美国和西西里都一样。”

“没错,”瓦齐说,“这一点在中国,在俄罗斯,在非洲,也都一样。就像唐说的一样:那样的话我们就得一起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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