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第二章 古代神话与现代人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约瑟夫·l.亨德森

新爱尔兰岛(巴布亚新几内亚)上的仪式用面具。

永恒的象征 the eternal symbols

在当代,有着许多流传至今的古代人类的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和神话,我们可以从中再度探索人类古代历史的诸多意义。就像考古学家发掘历史一样,我们更多的是通过了解古代雕像、图案、庙宇和与古老信仰相关的语言文字来认识象征,而不是借助于历史事件。还有一些象征,我们则是在语言学家和宗教历史学家那里得到答案,他们可以把这些来自古代的信仰转化为我们可以理解的现代概念。最终,这些象征会由文化人类学家带到我们的生活中来。这些学者指出,在文明社会之外的小部落社会的仪式或神话中,可以发现一些相同的象征模式,这些模式许多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变化过。

所有这些研究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助我们纠正现代人的一些偏见态度。因为有些人认为这些象征只属于古代的或“落后的”民族,所以跟复杂的现代生活没什么关系。在伦敦或者纽约,我们可以把新石器时代人类使用的那些生育仪式看作古老的迷信,对之嗤之以鼻。现如今,如果有人说自己看到了一些幻象或是听到了上帝的福音,我们谁也不会把他当作圣徒或神的使者,而是觉得他精神有问题。我们虽然也读古希腊的神话或者是美洲印第安人的民间故事,但是已经很难发现我们和他们之间,在对“英雄人物”或时事的态度上有什么关系了。

然而,关联仍然是存在的,而且代表它们的象征也并没有失去和人类的联系。

荣格博士的分析心理学学派,为理解和重新评价我们时代的这些永恒象征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它能够帮助我们突破我们和古代人之间主观的差别。对古代人来说,象征似乎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对现代人来说,象征看起来却是毫无意义、无关紧要的。

正如荣格博士在本书的前面章节中所指出的那样,人类心理有自己的发展历史,早期的发展过程会在心灵内部留下痕迹。不仅如此,无意识的内容也对心灵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我们可能会在意识层面忽略它们,但我们在无意识层面会对(包括梦在内的)象征形式做出反应。无意识的部分借由这些象征形式得以呈现出来。

个体可能会觉得自己的梦是自发的,没有任何的关联。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析工作后,分析师可以观察到病人心中一系列的梦的意象,并发现在它们背后存在着一个有意义的模式。通过理解这一点,病人最终会获得一种全新的人生态度。这些梦中的一些象征来自荣格博士所说的“集体无意识”,即人类精神世界中得以保留和延续下来的那部分共同的心灵遗传。对现代人来说,这些象征古老而陌生,很难直接理解或吸收。

出现于20世纪的古代象征仪式:美国宇航员约翰·格伦(john glenn)在1962年完成其地球轨道飞行后参加华盛顿阅兵仪式。这就像是一位古代的英雄,在战争胜利之后,盛大的队伍迎接其凯旋。

一座象征着希腊生育女神的十字形雕塑(约公元前2500年)。

一个12世纪苏格兰石头十字架(正面及侧面视角),上面保留了一些异教徒的女性特征:十字架上的“乳房”。

另一种古老原型呈现为当代面孔:复活节这一天,俄罗斯某个“无神论者”节日的海报。这个节日取代了基督教徒的宗教节日,就像之前基督教将其复活节覆盖掉异教徒的冬至节仪式一样。

在这方面,分析师便可以提供帮助。病人或许需要摆脱那些陈旧、不合适的象征所带来的束缚,也可能得在分析师的帮助下去探索那些古老象征的永恒价值。这些古老的象征永不覆灭,而是以现代的形式得以重生。

分析师在能够引导病人一起有效地探索象征的意义之前,自己必须对象征的起源和意义有相对广泛的了解,因为在古代神话与面前的病人梦境中出现的故事之间,其关联绝不是无足轻重或是偶然的。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现代人的无意识心理中仍然传承着制造象征的能力,我们可以在原始人的一些信仰和仪式中发现这种能力。这种能力在精神世界中仍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我们在很多方面都依赖于这些象征所承载的信息,就连我们的态度和行为都深受这些象征的影响。

比如人们发现,在战争时期,社会大众对荷马、托尔斯泰、莎士比亚这些人的文学作品会更感兴趣,会尝试以新的理解来阅读这些作品,想从中探求到战争长久以来存在的(或者说其“原型的”)意义何在。它们引起人们的强烈反应,这比起那些从未了解过战争中强烈情感体验的人所可能产生的反应要强烈得多。特洛伊平原之战与阿金库尔(agincourt)战役或博罗季诺(borodino)战役完全不同,可是杰出的作家能够跨越时空的界限,呈现出全人类共同的主题。我们会对此做出一些类似的反应,因为这些主题本质上都是象征性的。

还有一个更形象的例子,那些在基督教环境中长大的人对此应该比较熟悉。每当圣诞节期间,即便我们不太相信诸如耶稣是由处女所生之类的教义,可能在意识层面也没有明显的宗教信仰,但我们还是会表达内心对一个半人半神的孩子以这种神话的形式诞生的感受。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就陷入了有关复活的象征中。这是一种十分古老的、源于冬至节气的遗俗,这其中蕴含着一种希望,期盼着北半球那满目萧瑟的冬季景象将会再度欣欣向荣起来。在复活节,我们会跟孩子一起参加复活节彩蛋和复活节兔的欢快活动,在这样一种象征性的节日中,我们同样获得了满足。

一幅13世纪日本卷轴画,描绘了一座城市毁灭时的景象。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空袭中,被火焰和烟雾所吞噬的伦敦圣保罗大教堂。战争的方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但战争给人们内心所带来的冲击感是持久和影响巨大的。

上图表现的是耶稣基督的诞生。

耶稣受难的情景。

耶稣升天的场景。耶稣基督的诞生、受难和永生都遵循了许多古代英雄的模式,这是一种最初基于万物季节性生长节律的模式。

就像3000年前在英格兰的巨石阵(上图,摄于夏至的黎明时分)中所举行的仪式那样。

但是,我们真的理解自己的行为吗?真的明白基督的诞生、死亡和复活的故事与民间复活节之间的关系吗?通常,我们甚至都不会思考一下这些问题。

其实,它们之间是相辅相成的。乍一看,耶稣受难日的守节仪式似乎跟其他诸如俄赛里斯(osiris)、塔木兹(tammuz)、俄耳甫斯(orpheus)和巴德尔(balder)这些“救世主”的仪式一样,具有相同的象征着孕育的意义。他们也都有着神或半神的血统,他们长大成人,被杀害,然后获得重生。事实上,他们都属于循环宗教(cyclic religions),在这种宗教中,“神-王”(god-king)人物的死亡和重生构成了一种持续循环的神话。

但从宗教仪式的角度来看,基督在复活节的重生,远不如它在循环宗教中的象征意义那么令人满意。因为耶稣基督升了天,坐在了上帝的右边——他复活的情景只出现了这么一次。

基督教关于复活概念的这种决定论(基督教中关于末日审判的概念也有类似的“闭合”主题),正是基督教区别于其他神王类神话的地方。在基督教的教义中,重生只发生过一次,后来的仪式只是为了纪念它而已。但也许就是这种决定论的感觉,使得那些仍然受到一些前基督教传统影响的早期基督徒觉得,基督教需要补充更古老的孕育仪式中的一些元素。他们需要看到重生得以不断往复,这也就是复活节中彩蛋和兔子的象征意义。

我举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例子,来说明现代人是如何继续对这种来自心灵的深度影响做出反应的,而在意识层面,人们认为这些只是迷信和未受教育之人的传说。但是,有必要再深入一些。我们对象征的历史和象征在众多不同文化生活中的作用了解得越深入,就越能理解这些象征中也具有一种再创造的意义。

有的象征与童年及其到青春期的过渡有关,一些象征与成年期有关,还有一些象征又与老年的经历有关,那时人们正在为他们不可避免的人生终点做准备。荣格博士曾描述过一个8岁女孩的梦,其中包含了一些我们通常认为是与老年人有关的象征。她的梦呈现的是生命开始的相关方面,其与将要进入死亡属于同一原型模式。因此,象征观念的这种连续性,就像它在古代社会的模式中呈现出的那样,也会出现在现代人的无意识之中。

古代或原始神话与人类无意识产生的象征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这对分析师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这为分析师提供了必要的历史视角以及心理含义,使得分析师能够在具体的情境中识别并解释这些象征。现在,我会用一些更重要的古代神话来说明,它们如何——以及为何——跟我们梦境中的象征材料联系在一起。

英雄与英雄缔造者 heros and hero makers

与英雄有关的神话,是世界上最常见和最著名的神话类型。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神话中,在中世纪,在远东,以及在当代的原始部落中,我们都能发现英雄神话的影子。当然,它也会出现在我们的梦境当中。这种类型的神话有着明显巨大的吸引力,还有一种不太明显但是极为深刻的心理意义。

这些英雄神话在具体细节上虽然千差万别,但经过仔细的研究就会发现,它们其实在故事结构上非常相似。也就是说,即便它们是由那些相互之间没有直接文化关联的个体或群体发展而来——比如,就像是非洲部落、北美印第安人部落、希腊人或者秘鲁的印加人部落——它们也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模式。这些神话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英雄出身卑微但充满奇迹的故事:他天赋异禀,他快速成长为战无不胜、无所不能的人物,他同邪恶力量进行着殊死战斗……还有他因为犯下傲慢的错误而不可饶恕,最终遭人背叛和陷害,或者以他“英雄式”的牺牲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稍后将会详细地解释,为什么我认为这种模式对个人和整个社会都具有重要的心理意义,个体需要努力探索和坚定自己的个性,而整个社会也同样需要建立其集体的身份认同。英雄类神话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提供了一个线索。在许多这样的神话故事中,英雄早年一般比较弱小,需要一个强大“守护者”——或保护者——的平衡,以帮助他完成自己不能独立完成的超人任务。比如,在古希腊的英雄人物中,忒修斯(theseus)以海神波塞冬(poseidon)为保护神,珀尔修斯(perseus)的保护神是雅典娜(athena),阿喀琉斯(achilles)奉智慧的人马怪喀戎(chiron)为自己的向导。

事实上,这些守护神在象征层面代表着整个心灵,而心灵以更宏大和更广博的身份为个体的自我提供其所需的力量。他们的这种特殊地位说明,这些英雄神话的实质作用是用来发展个体的自我意识,即对自己的优势和劣势的觉知,从而帮助个体胜任生活中所面临的艰巨任务。一旦个体通过了最初的考验,进入人生的成熟期,英雄神话也就失去其承载的意义。英雄在象征层面的死亡,就是个体成熟所取得的成就。

大多数英雄神话中都会有对英雄早期神力的表现。上图,孩童时的大力神亲手杀死了两条巨蛇。

年轻的亚瑟王,只有他能从一块石头上拔出那柄魔力之剑。

美国的战斗英雄大卫·克洛科特(davy crockett),传说他在3岁的时候杀死了一头熊。

3个与原型英雄相伴的监护者或守护者的例子。上图,希腊神话中,半人马怪兽喀戎指点年轻的阿喀琉斯。

亚瑟王的监护人,魔法师梅林(手持卷轴者)。

现代生活中的一个例子——职业教练,职业拳击手经常要依赖教练的知识和经验。

大多数英雄必须面对并战胜各种邪恶的怪物和力量。上图,斯堪的纳维亚英雄西格尔德杀死毒蛇法夫尼尔。

古巴比伦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吉尔伽美什与狮子搏斗。

现代美国漫画英雄人物——超人,他凭一人之力打击邪恶罪行,经常需要去拯救漂亮的女孩子。

英雄遭遇背叛的两个例子。上图,《圣经》中的英雄萨姆森被达利拉背叛。

波斯英雄鲁斯塔姆被他所信任的人骗入了陷阱。

现代版傲慢(过度自信)导致的恶果:1941年希特勒入侵苏联后,囚禁在斯大林格勒(现名伏尔加格勒)的德国战俘。

到目前为止,我所说的都是完整的英雄神话故事,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个周期在其中都有精确的描述。但我们有必要认识到,故事发展周期中的每个具体阶段都会有具体的英雄故事形式,这是跟个体自我意识的具体发展阶段相匹配的,也与其在具体情境中所面临的具体问题相匹配。也就是说,神话中英雄意象的发展历程反映出我们人类人格发展的各个阶段。

如果我用图表来解释这个概念,可能会更容易理解。我以北美印第安人温尼贝戈部落(winnebago)为例,他们的神话中英雄的进化清楚地呈现为4个不同阶段。在这些故事中[见保罗·雷丁博士(dr. paul radin)出版于1948年的《温尼贝戈的英雄周期》(hero cycles of the winnebago)],我们可以看到英雄概念从最原始到最成熟的清晰发展过程。其他的英雄发展周期同样具有这一特点,虽然这其中的象征人物有各不相同的名字,但他们的角色是相似的。理解了这个例子,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英雄神话中的演变周期。

雷丁博士认为,在英雄神话的演变过程中有着4个不同的阶段,他分别把它们命名为“小丑”阶段、“野兔”阶段、“赤角”阶段和“孪生”阶段。他准确地说明了这个演变过程中的心理含义:“它代表了我们在一个永恒幻想的帮助下,努力解决成长当中遇到的问题的历程。”

“小丑”阶段对应的是人生中最早且最原始的那个时期。小丑的行为完全被自己的生理欲望所支配,其心智与婴儿一般,除了满足自己的基本生理需求之外别无他求,所以他残忍、愤世嫉俗而且冷酷无情(我们关于贝尔兔和列那狐的故事中都留存着小丑神话的核心部分)。这个形象从一开始就以动物的形式出现,不断地交替变化。然而就在一切正常进行的时候,一个变化发生了:在淘气阶段的尾声,他开始呈现出一个成年人的面貌。

接下来是“野兔”阶段。与小丑类似,他也是首先以动物的形式出现的(其动物属性在一些美洲印第安人的神话中表现为丛林狼)。他的个子还没有长到成年人类的水平,但仍然呈现为人类文化的缔造者——“转化者”(transformer)。温尼贝戈人相信,他赐予了他们著名的巫医仪式(medicine rite),成为他们部落的救世主和文化英雄。雷丁博士告诉我们,这个神话的力量非常强大,以至于当基督教文化逐渐散播到这个部落的时候,那些接受了佩奥特仪式(peyote rite)的部落成员仍然不愿摒弃野兔神话。于是,野兔的意象便与耶稣基督的形象融合在一起,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有野兔之神了,根本不需要什么上帝基督。这一原型形象具有明显区别于小丑阶段的一些进展。我们可以发现,他正在成长为一个社会化的存在,正在不断调整前一阶段中的本能和幼儿冲动。

“小丑”:英雄神话中初始的阶段,此阶段的英雄人物原始、不羁,通常淘气顽皮。上图,16世纪中国神话中的猴子英雄——孙悟空,图中呈现了(现代京剧中)孙悟空戏耍龙王并夺走定海神针的情景。

公元前6世纪的一个坛子,上面画着还在襁褓中的赫耳墨斯偷走了太阳神阿波罗的牛。

北欧神话中的恶作剧和谎言之神洛基(一座19世纪的雕塑)。

查理·卓别林在1936年的电影《摩登时代》中故意捣乱的剧情——20世纪的“小丑”形象。

这一系列英雄人物中的第三位叫赤角。他是一个模糊的人,据说是10个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个。他满足了作为一个英雄原型的要求,通过了像赢得比赛和赢得战斗这样的考验。他能力过人,在击败巨人的斗争中既可以智取(掷骰子游戏)也可以强攻(摔跤比赛)。他有一个厉害的伙伴,叫“雷厉风行”(storms-as-he-walks)的雷鸟,它以其力量弥补了赤角身上的不足。赤角这一形象将我们带到人的世界,尽管这还是一个比较古老的世界,在其中,人类需要借助神力或者守护神的帮助来战胜他们身边的邪恶力量。在这一神话故事的结尾,守护神离开了,留下赤角和他的子孙在世界上。从此,对人类幸福和安全造成的威胁,便来自人类自身。

其实,这一基本主题(在最后的“孪生”阶段中不断复现)引发了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人类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避免因自己的骄狂自大(在神话中便是引起神的嫉妒)而招致毁灭呢?

虽然这对孪生子据说是太阳之子,但他们实质上还是人类,二人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人。最初,他们在母亲的子宫里是一体的,出生后被迫分开。然而,他们应该而且有必要重新整合在一起,尽管这一过程可能极其艰辛。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我们看到了人性的两面:一部分是肉体(flesh),他顺从、温和、被动;另一部分是假肢(stump),他充满活力,具有反叛精神。在一些关于孪生英雄的故事中,这种象征含义被表现成:其中一个人物形象是内倾的,其主要力量在于思考;另一个形象是外倾的,他以其行动的才能做出丰功伟绩。

英雄发展的第二阶段是人类文化的基石。上图是一幅纳瓦霍族的沙画,描绘了关于丛林狼神的神话故事:它偷了众神的火,并把它带到人间。

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还为人类从众神那里偷走了火种,结果他自己被锁在了岩石之上,遭受着鹰的啄食(见上图,一只公元前6世纪的杯子上的画)。

处于发展中第三阶段的英雄是力量强大的形象,如同上帝或佛陀。上图是一幅1世纪的雕塑,悉达多开启旅程,由此逐渐开悟,修行成佛。

雕塑中这对双胞胎是中世纪意大利的罗慕路斯和雷穆斯,是英雄神话第四阶段“孪生”最著名的例子。

第四阶段的孪生子英雄经常滥用他们的神力,就像罗马英雄卡斯特和波勒克斯那样,见上图,在佛兰德斯艺术家鲁本斯的一幅画作中,他们正在绑架留基伯的女儿们。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位英雄都始终战无不胜,无论是以两个单独个体的形象出现,还是以合二为一的形象出现,他们都能所向披靡。然而,就像纳瓦霍(navaho)印第安神话中的战神一样,他们最终也会因为滥用自己的力量而日渐衰弱。在天上和地上,再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与他们为敌,而他们随之而来的疯狂行为也招致了报应。在温尼贝戈人的神话中,最终没有任何东西能免受他们的伤害——就连支撑整个世界的神兽也难以幸免。当支撑世界的4只神兽之一被他们杀死时,这便是触碰了不可逾越的底线。于是,他们便结束了一生,也得到了应得的死亡作为惩罚。

因此,在赤角神话和孪生神话中,我们看到英雄的牺牲或死亡的主题是治愈骄傲的必要手段,而这种骄傲已经超越了其自身。在那些文化发展水平处在赤角阶段的原始社会中,人们认为活人祭祀仪式(propitiatory human sacrifice)可以有效预防这一危险的发生——这种祭祀仪式主题在人类历史中不断重复出现,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像温尼贝戈人跟易洛魁人(iroquois)和一些阿尔冈昆(algonquin)部落人一样,可能会把吃人肉作为一种图腾仪式,希望借此来驯服他们内心当中那部分个人主义和毁灭性的冲动。

在欧洲神话中出现的英雄背叛或失败的例子中,祭祀仪式相关的主题具体表现为对狂傲的惩罚。而温尼贝戈人还有纳瓦霍人还没发展到这个水平。在他们的神话文化中,虽然这对孪生兄弟铸成大错,而且死有余辜,但他们也恐惧自己身上这种难以驾驭的强大力量。于是,他们承诺会在一种永远安宁的状态中生活下去:人性当中彼此冲突的两方面又恢复了平衡。

我对这4种类型的英雄做了详细的描述,因为他们清楚地展示了历史神话和当代人的英雄梦的模式。基于此,我们就可以研究一下接下来这个中年病人的梦。对这个梦的分析,可以让我们看到分析心理学家是如何借助自己的神话知识,来帮助病人从看起来似乎毫无线索的谜题中找到答案。这个病人梦到自己在剧院里,扮演一个“观点受到认可的重要观众”的角色。有一幕戏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一只白猴子站在一个台子上,周围都是人。病人这样陈述自己的梦:

我的指导者正跟我解释这一幕的主题,说这是表现一位年轻的水手经受风吹雨打的严酷考验。我开始反驳说这只白猴子根本就不是水手。但就在那一刻,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我想他必定就是真正的主角了。但此时,另一个英俊的男青年大步走向祭坛,躺在了上面。人们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画上标记,准备用他进行活人祭。

然后,我发现自己和其他几个人一同站在一个台子上面。我们本可以沿着一架狭窄的梯子走下台子,但是我犹豫着不敢这么做,因为有两个年轻的壮汉正守在梯子旁边,我觉得他们会阻止我们下去。但是,我们当中的一名女性从梯子上走下去了,毫发未损。看到梯子是安全的,我们所有人都跟着这个女性下去了。

像他这样的梦,我们不能简单快速地解释。我们必须十分仔细地探究它,从而把梦跟梦者的现实生活的关系充分揭示出来,并阐述清楚其中所蕴含的更为广泛的象征意义。做这个梦的这个病人在生理上已经成年。他事业有成,作为一名丈夫和父亲,他显然也算是比较成功的。然而从心理上来说他尚未成熟,还没有完成年轻阶段的发展任务。正是这种心理上的不成熟,在他的梦中通过英雄神话的不同方面表现出来。这些意象尽管早已失去了在其日常生活中的现实意义,但是对他的想象世界仍然有很强的吸引力。

因此在梦中,我们看到一个人物形象的不同侧面通过一系列不同的人物角色被戏剧性地呈现出来,而这个人物形象即梦者一直期待的最终将成为的真正英雄。首先是白猴子,然后是水手,是穿黑衣服的年轻人,最后是“英俊的男青年”。在剧情之初,本应该表现的是水手的苦难经历,而梦者却只看到白猴子。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是一个新的人物形象,他先跟白猴子形成反差,然后在一瞬间被错当成真正的主角了。(在梦境中,这样的混淆并不罕见,梦者的无意识一般不会呈现出清晰的意象,他需要从一系列的对比和矛盾中发现深层的含义。)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人物在梦中以戏剧表演的形式呈现出来,而这一情景似乎是梦者直接参照了自己的分析治疗:他梦中的“指导者”可能指的就是他的分析师。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接受医生治疗的病人,而是一个“观点得到认可的重要观众”。从这个旁观者的角度,他可以看到某些与他成长经历密切相关的人物。比如,那个白猴子让他想起了小学生身上那些顽皮甚至有些无法无天的行为;水手暗指青春期少年的冒险精神,以及因肆意妄为的恶作剧而以“挨打”的方式受到惩罚。那个穿黑衣服的青年人形象没有让梦者联想到谁,但在那位即将被献祭的英俊青年身上,他看到了青年末期的那种自我牺牲的理想主义情怀。

在此阶段,我们可以把相关的历史材料、神话知识(或原型英雄形象)跟梦者的个人经历结合在一起,看看它们之间是如何相互印证、相互矛盾或相互凸显的。

第一个结论是,白猴子似乎象征“小丑”,或者至少代表了温尼贝戈文化赋予小丑的性格特征。但是,对我来说,猴子也代表了梦者自己没有充分体验过的那些事物——事实上,他说在梦中他是一个旁观者。我发现,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过分地依恋自己的父母,而且他天生就善于自省。所以,他至今还没有完全发展出儿童期该有的那种喧闹、淘气的性格,他也不参加同龄人的游戏活动。像俗语所说的那样,他不曾“淘气”(got up to monkey tricks),也不搞“恶作剧”(monkey shines)。这些俗语为我们提供了启示,梦中的猴子(monkey)其实是小丑形象的一种象征形式。

但为什么小丑要变成猴子呢?为什么又是白色的?正如我已经说明过的那样,温尼贝戈人的神话告诉我们,在这个阶段的尾声,小丑开始呈现出人的相貌。所以,在这个梦中出现的会是猴子这样一个非常接近人类的形象,它是有点有趣又不太具有危险性的人类的化身。梦者自己无法给出任何个人联想来解释为什么猴子是白色的。但是,根据我们对原始象征的了解,我们可以推测出,白色给这个原本平凡的形象增添了一种特殊的“神一般”的色彩(在许多原始部落中,白化病者被视为是神圣的),这就与小丑身上那种半神半魔的力量非常吻合了。

个体的心灵发展(如英雄的神话)是发端于一个原始、幼稚的阶段,这也会经常以意象的形式出现于心理未发育成熟的成年人的梦境中。第一阶段会以孩童无忧无虑的玩耍嬉戏为代表,如枕头大战(上图),取自1933年的法国电影《操行零分》剧照。

第二个阶段会表现为青年前期不计后果的寻求冒险和刺激,如上图,美国青年人通过飙车来考验自己的勇气。

在后期,理想主义会诞生,同时伴随着青年末期的自我牺牲,如上图,拍摄于1953年6月的东柏林暴乱事件,年轻男子们正将石头砸向苏联坦克。

因此,对梦者来说,白色的猴子象征着童年时的那种活泼、淘气的积极特质,当时他还没有充分接受这种特质,而现在他觉得需要好好地发展它。正如这个梦所揭示的,他把猴子放在“一个台子上”。这样一来,它就不仅仅是一段失去的童年经历,对成年人来说,它更是一种创造性实验主义的象征。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关于猴子给我们带来的困惑。它究竟是一只猴子,还是一个不得不忍受磨难的水手呢?梦者自己的联想道出了这种转化的意义。但无论如何,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下一个阶段的发展任务就是童年的放浪不羁将要被社会化所取代,这其中就包含着要服从那些让人痛苦的纪律和规范。因此,我们可以说,水手是小丑的高级形式,通过一场晋级考验,他正成长为一个具有社会责任心的人。根据象征的发展历史,我们可以假设,风代表了这个过程中的自然因素,而其中的痛苦磨难部分则是人为的。

到这里,我们需要再参照一下温尼贝戈神话中关于野兔阶段的描述。这一阶段中的文化英雄是一个力量弱小但勇于抗争的形象。为了获得进一步成长,他宁可牺牲掉自己的童心。在梦中这一阶段,病人再次认识到他未能充分体验过的童年和青少年早期的那些重要特质。他错过了儿童玩耍的乐趣,也错过了少年搞恶作剧游戏的体验,而他也正在寻找途径,想要重拾曾经失去的那些体验和个人品质。

接下来,梦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变化。那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出现了,在那一刻,梦者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英雄”。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关于黑衣人的一切。然而,这短暂的一瞥引出了一个意义深远的主题——一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主题。

这就是“阴影”的概念,它在分析心理学里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荣格博士认为,阴影是由个体的意识心理所投出,包含了人格中被隐藏、被压抑、不受欢迎的(不被允许的)方面。然而,这种阴暗面不只是自我意识的对立面,就像自我中也含有不好的、破坏性的特质一样,阴影中同样也具有好的部分,像合理的本能和创造性冲动等。自我与阴影部分,它们是既相互独立又密不可分的,就像我们的思维和情感一样。

然而,在荣格博士所称的“拯救之战”中,自我与阴影两部分之间产生了冲突。在原始人为获得意识而进行的努力中,这种冲突也通过原型英雄与强大的邪恶力量之间进行较量的形式体现出来,其中,恶龙还有其他一些怪物往往是邪恶力量的化身。在个人意识的发展过程中,英雄形象是一种象征方式,借由此方式,崛起的意识自我部分逐渐克服无意识的惰性,将成熟的个体意识从一种回归无忧无虑的被母亲呵护的婴儿状态的退行渴望中解放出来。

在神话中,英雄通常都会打败怪物,取得最终胜利(关于这一点,我稍后会详细论述)。但在一些英雄神话中,英雄会被怪物所征服。一个熟悉的例子就是约拿和鲸鱼的故事,里面的英雄被海怪吞食,跟着它在夜晚的海里从西到东地奔行,这在象征层面代表了从日落到黎明的历程。英雄进入了黑暗,即代表了一种死亡。我曾在自己的临床个案中遇到过这种主题类型的梦。

年轻的、未分化的自我人格会受到母亲的保护,这在上图中庇护神圣母马利亚的意象中可以体现出来(一幅15世纪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的画作)。

也可以表现为上图中的埃及天空女神纳特,她正俯身下拜(一幅公元前5世纪的浮雕)。

但是,自我最终必须从无意识和不成熟中解放出来,它的这一“拯救之战”通常以英雄战斗为象征,如上图,日本神祇须佐之男与巨蛇的战斗(一幅19世纪的版画)。

英雄并不总能轻易取胜,如上图,被鲸鱼吞食的约拿(一幅14世纪的手稿)。

在有关此类的神话中,英雄与恶龙之战是比较常见的形式,它更清晰地呈现出意识自我战胜退行趋势的原型主题。对大多数人来说,人格的阴暗或消极的那部分始终是无意识的,难以觉知;但是对英雄来说,他们必须认识到自身阴影部分的存在,并从中汲取力量。他必须学会接受自身的毁灭性力量,这样能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以战胜恶龙:意识自我想要胜出,就必须掌控和同化其阴影部分。

顺便提一句,我们可以在歌德笔下的浮士德(faust)这一著名的文学英雄人物身上看到这一主题。通过与魔鬼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达成赌约,浮士德把自己置于其“阴影”人物的力量之中,即歌德所描述的那种“欲恶而从善之力量”。类似于上文中我们一直分析其梦的那个病人,浮士德也未能充分体验自己童年生活中的那些重要部分。因此,他是一个不真实或不完整的人,一直都迷失于对那些形而上、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的徒劳追求之中。他也仍然不愿接受生活的挑战,不愿意生活在善与恶的共存之中。

在我病人的梦中,那个身穿黑衣的青年人代表的似乎就是这部分无意识内容。它代表了其人格中的阴影部分,暗示其具有的巨大潜力,也隐含了其帮助英雄踏上抗争之旅所起的重要作用,这也是从梦的早期阶段发展到祭祀英雄主题的一个关键过渡:英俊的青年将自己置于祭坛之上。这一人物形象代表了一种英雄主义,通常与青年末期的自我建设过程有关。处于这一阶段的个体,展现出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原则,感觉自己具有既能改变自己也能改变与他人的关系的强大能力。可以说,他正值青春年华,富有魅力,充满活力和理想主义精神。但是,他为什么又自愿把自己当作献祭的祭品呢?

这可能跟温尼贝戈神话中的孪生兄弟是一样的情形,他们忌惮于遭受毁灭的痛苦而放弃力量。青年的理想主义强烈地驱使着个体奋发进取,这必然会导致其自大:人类的自我竟想要提升到神一般的境界,其代价就是因过度追求自我而陷入灾难(这就是伊卡洛斯的神话故事所揭示的含义:有位年轻人想凭借其脆弱、简陋的翅膀飞上天空,最终却因为炽热的太阳而坠落身亡)。尽管如此,年轻的自我还是要冒这个风险,因为如果一个年轻人不能让自己为了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而坚持奋斗,他就无法跨越青少年通往成人之路上的屏障。

意识自我的出现,可以通过牺牲而非战争来象征性地表达,即死亡带来重生。革命便是这样的一种牺牲:德拉克洛瓦的画作《迈索隆吉废墟上的希腊》(上图),描述了被内战摧毁的国家最终得以解放、获得重生。

作为个人的牺牲:英国诗人拜伦(上图)死于那场希腊革命战争(1824)。

基督教殉道者圣卢西亚为其信仰的宗教牺牲了自己的眼睛和生命。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步兵战争纪念公墓中的一幅士兵招募海报。军人为国家献出了生命,与此相关的纪念活动和宗教仪式会呈现出英雄牺牲原型中“死亡与重生”的循环主题。一座英国一战阵亡将士纪念碑上的铭文如是写道:“每一个日落和清晨,我们都会记起他们。”

神话故事中,英雄的死亡往往是由于其狂妄自大而招致了神的打压而发生的。一个现代的例子,就是1912年因撞上冰山而沉没的泰坦尼克号游轮,见上图,一幅关于此次沉船的剧照,取自1943年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然而泰坦尼克号一度被称为“不沉之船”——根据美国作家沃尔特·洛德的记忆,他曾听到一个水手说:“单凭上帝他本人是不可能击沉这艘船的!”

到目前为止,我都在谈论这个病人在其个人联想层面上可以从自己的梦中得出的结论。然而,这个梦还具有一个原型的层面——神秘的活人献祭仪式。也正因为其中的神秘,它通过一种仪式行为来表达象征意义,将我们带回到那久远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去。在梦中,当这个人躺在祭坛上时,我们看到了一种比巨石阵的祭坛中上演的仪式更原始的活动。在那里,就像在许多原始的祭坛上一样,我们可以想象到每年那些与神话英雄的死亡和重生结合在一起的冬至仪式。

这些仪式中含有悲伤,也有欢乐,也是在精神层面承认,死亡也会带来新生。不论是在温尼贝戈印第安人的散文体史诗中,还是在北欧埃达神话(norse eddas)中描述巴尔德之死的悼文中,抑或是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悼念亚伯拉罕·林肯的诗歌中,还是在一个人再次体验他年轻时的希望和恐惧的梦境中,呈现的始终都是同一主题,即经由死亡带来新生的剧情。

这个梦以一种奇特的形式结尾。尾声中,梦者最终参与到梦中的活动中去。他和其他人一同站在一个台子上面,必须从上面下来。因为可能会受到坏人的阻挠,这让他觉得梯子不安全。但一位女性的鼓励让他相信自己可以安全地走下去,他就这样做到了。我从他的联想中发现,他所目睹的这整个剧情其实就是他所接受的分析治疗的一部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变化的过程。因为,我推测他或许是在思考重新回到日常现实的困难。他对所谓“坏人”的恐惧,说明他担心小丑原型可能以集体的形式出现。

梦中的拯救元素是人造的梯子,在这里它可能是理性思维的象征。另外,还有那位鼓励他下来的女性,也起到了拯救的作用。那位女性在梦的最后部分出现,蕴含着梦者对女性元素的心理需求,这可以有效地对所有这些过度男性化的活动进行补偿。

我之所以会讲上述的内容,或者选择用温尼贝戈人的神话来解释这一具体的梦,并不是想说我们一定就要在梦和神话史料之间生拉硬扯,一定得在它们之间找出一些非常具体的直接关联。对梦者来说,每个梦都是独一无二的,其具体的形式取决于梦者所处的具体情境。我力求呈现的是,无意识是如何利用原型材料,并根据梦者的需要来修饰其模式的。因此,在这个具体的梦中,我们不能用温尼贝戈神话中“赤角”或“孪生”阶段中所描述的情境来生搬硬套,而是应该聚焦于这两个神话主题背后的本质——其中的献祭部分。

一般来说,当自我部分的力量需要得以提升时——意识在完成某些无法独立胜任的任务,而需要借助无意识心灵中蕴藏的巨大能量时——英雄象征就会出现。例如,在我们所讨论的这个梦中,还没有涉及典型英雄神话中更为重要的一种特征——英雄能够从危难中拯救或保护美丽少女(在中世纪的欧洲,被困的少女是人们所钟爱的神话类型)。这便是神话或梦中的“阿尼玛”——存在于男性心灵中的女性元素,它被歌德称为“永恒的女性”。

在后面的章节中,冯·法兰兹博士将会详细讨论这种女性元素的特点和作用。但我们可以先用另一个病人的梦来说明“阿尼玛”与英雄形象之间的关系。这也是一位成年男子的梦,他一开始这样说道:

我刚从印度徒步旅行回来。我和朋友的行囊是由一位女士为我们准备的。回来后,我就责怪她没有给我们备好黑色的雨帽,说因为她的疏忽,我们变成了落汤鸡。

后来发现,这个梦的开端部分指的是这个人在年轻时候的经历。那时,他曾经和一位大学朋友一起“英勇地”穿越了危险的山区(他从未去过印度,根据他本人对这个梦的联想,我认为,梦中的旅程象征他对一个全新领域的探索——并非某个真实的物理空间,而是指无意识的领域)。

英雄常与怪物战斗来拯救处于“危难中的少女”(象征着阿尼玛原型)。上图是圣乔治杀死一条龙,以解救一位少女(一幅15世纪的意大利绘画)。

在1916年的电影《伟大的秘密》(the great secret)中,龙已经化身为一个火车头,但剧情中英雄式的拯救情节依然如故。

在这个梦中,病人似乎感觉到因为一个女人——大概是其阿尼玛的化身——而没能为这次徒步旅行做好充分的准备。缺少一件合适的雨帽可能表明他感觉自己处于一种缺乏保护的心理状态之中,在这种状态下面临种种全新的、不总是那么愉快的经历,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他认为那个女人本应该给他准备好雨帽的,就像他小时候母亲给他准备好衣服一样。这段情节让人想起他早期的流浪生涯,那时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原初的女性意象)会保护他免受一切危险。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幼稚的幻想。现如今,他把自己的不幸遭遇都归咎于阿尼玛原型,而不是他的母亲。

在梦的下一阶段,病人说自己正和一群人去远足。途中,他感觉到很疲乏,便回到了一家户外餐厅,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雨衣,还有之前丢失的雨帽。他便坐下来休息。正在此时,墙上的一张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画着一个当地的高中生男孩在话剧中扮演珀尔修斯这一神话角色。然后那个男孩本人出现了——原来他根本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一个健壮的青年,穿着灰色衣服,戴着一顶黑帽子。青年坐下来和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开始交谈。在这个场景之后,梦者立刻感到一种新的活力注入,他觉得自己可以继续加入伙伴们的征途了,然后他们又一同翻越了一座山丘。在那里,他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那是一座可爱的港口城市,这一发现令他心情振奋、备感活力。

在这里,不同于上一个梦中的那段不安、难受和孤独的旅程,梦者这次是和一群人同行的。这种前后反差标志着一种变化,他从年少的孤立和反抗阶段发展到了与他人建立密切关系的社会化影响阶段。因为这意味着一种新的关系建立能力,说明他的“阿尼玛”现在比之前有更好的功能——这从他发现了“阿尼玛”意象先前没有为他准备好的那顶雨帽就可以体现出来。

但是梦者本人感到筋疲力尽,露天餐馆这一场景反映出他需要用新的眼光来重新审视他之前的态度,希望通过这种回归来重获自己的力量。结果正是如此。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海报上的年轻英雄角色——高中生扮演珀尔修斯。然后他看到了这个男孩本人,此时已成长为男子汉,和一位朋友在一起。二人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穿着灰色的衣服,另一个穿着黑色的衣服,而根据我前面所论述的内容可以看出,他们二人是孪生子意象的一种呈现形式。他们通过人物形象来表现自我(ego)与第二自我(alter-ego)两部分之间的对立,但在这里呈现出一种和谐统一的关系。

病人的个人联想证实了这一点,他还强调穿灰衣的人物代表适应良好的、世俗的生活态度;而从牧师穿黑色衣服这一角度来看,梦中的黑衣人就代表了梦者的内在精神世界。他们二人都戴着帽子(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帽子),这让他觉得,他们已经获得了一种相对成熟的身份认同,而这正是他在年少阶段非常缺乏的。当时,尽管他理想的自我意象是一名智慧的追寻者,但“小丑”的特质仍然紧紧地依附在他身上。

他对古希腊神话英雄珀尔修斯的联想令人感到很奇怪,这一点特别重要,因为它揭示了病人记忆中一个明显的错误。原本他以为是珀尔修斯杀死了人身牛头怪弥诺陶洛斯(minotaur),并把公主阿里阿德涅(ariadne)从克里特迷宫中解救出来。当他写出英雄人物的名字时,却发现自己记错了——因为杀死弥诺陶洛斯的应该是忒修斯,而不是珀尔修斯。这个错误突然变得有意义了。正如这样的失误通常都有其一定的意义,这让他注意到这两位英雄的共同之处:他们都必须克服自身无意识中对邪恶母性力量的恐惧,必须将一位少女形象从这些邪恶力量中拯救出来。

珀尔修斯不得不砍掉蛇发女妖美杜莎(medusa)的头,因为她长着一张可怕的脸和一头弯弯曲曲的头发,那些看过她眼睛的人都会被变成石头。接下来,他又得打败守护安德洛墨达(andromeda)的巨龙。忒修斯代表了在雅典弱小的、发展中的父性或男权精神,他必须勇敢地面对克里特岛迷宫中的可怕怪物弥诺陶洛斯,这也许象征着克里特岛母系社会的衰败之势(在所有文化中,迷宫象征着母系社会意识中的纠缠和混乱的那部分,只有那些准备好进入集体无意识神秘世界的人,才能穿越它)。忒修斯解除了这一危险,救出了那位身处险境的少女阿里阿德涅。

这次拯救象征着“阿尼玛”意象从吞噬性的母性意象中解脱出来。只有实现这一点,个体才能获得他真正与女性建立关系的能力。这个病人未能把阿尼玛和母性完全区分开来,在另一个梦中就呈现出了他身上的这部分内容。他在梦中遇到了一条恶龙,这象征着他对母亲的依恋所带来的“吞噬性”一面,这条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由于他没有任何武器,他开始了最艰难的战斗。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现实中的妻子也出现在了梦境中。她的出现不知怎的,把那条龙变小了,也不那么可怕了。梦中的这种变化说明,在他现实的婚姻中,梦者迟迟未能摆脱自己对母亲的过度依恋。换句话说,他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释放母子依恋关系中的心理能量。这样一来,自己才能与女性建立一种更为成熟的关系——实际上,是与整个成人社会建立一种更成熟的关系。英雄与恶龙之战正是这一“成长”历程的象征性表达。

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些英勇战役与拯救故事:上图,珀尔修斯杀死了美杜莎(一只公元前6世纪的花瓶);

珀尔修斯与安德洛墨达(一幅公元前1世纪的壁画),前者曾将后者从怪物手里救了出来;

阿里阿德涅看到忒修斯杀死了人身牛头怪(一只公元前1世纪的罐子);

一枚克里特硬币(公元前67年),上面画的是人身牛头怪形状的迷宫。

但是,主人公的任务中有一个超越生理和婚姻调节的目标,就是解放阿尼玛这一心灵的内在部分,这是实现任何真正的创造性成就所必需的。在这个案例中,我们可能得大胆猜测这一可能性,因为这没有直接在他印度之旅的梦中表达出来。但我相信他会证实我的这一假设,即他后来的登山之旅,以及他将一座宁静的海港城市看作旅行目的地,这些都象征着他极有可能探索到自身真正的阿尼玛功能。因此,他在先前印度之旅中未能得到那位女性的保护(雨帽)而引发的怨恨将被抚平(在梦中,一些富有深意的地理位置通常是阿尼玛的象征)。

病人通过与内心中真实英雄原型的接触,让自己获得了充足的安全感的承诺,并找到了一种全新的与集体合作相处的态度。他身上那种返老还童的感觉自然就随之而来了。他从英雄原型呈现的内在力量源泉中汲取力量,也识别出了自己身上女性象征的那部分并将其发展,通过自我的英勇行为,他把自己从母性的控制之中解放出来了。

现代梦中诸多这些英雄神话的例子都表明,作为英雄的自我,本质上一直是文化的一种载体,而并非纯粹自我中心的表现。即使是小丑,他从原始人的角度来看待宇宙万物,也用其误导性的和盲目的方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北美纳瓦霍印第安人的神话中,作为英雄的丛林狼将星宿抛向了天空,这是种创造性的行为。它让人类明白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在危急关头,它指引着人们,帮助他们通过空心的芦苇从下面一层世界逃到了上面一层世界中去。在那里,他们是安全的,得以脱离被洪水淹没的危险。

我们这里指的是一种创造性的演化形式,显然它始于一种孩童般的、前意识的(preconscious)或动物性的存在。在真正的文化英雄身上,自我上升到有效的自觉行为这一过程变得显而易见。幼稚或青春期的自我也通过同样的方式从父母期望中解放出来,成长为独立的个体。作为这种意识成长的一部分,英雄与恶龙之战也许不得不反复上演,以便为人类的诸多使命提供足够的能量,通过完成这些使命,人类得以在一片混沌中发展出文化模式。

英雄对少女的拯救,象征着将阿尼玛从母体“吞噬性”的部分释放出来。这个部分可以戴让特(rangda,一个邪恶的女妖)面具(上图)

的巴厘舞者(上图)为代表,

或者以吞噬、反刍希腊英雄杰森的大蛇为代表(上图)。

正如前面所讨论的那位病人的梦,阿尼玛原型的一个普遍象征是港口城市,上图是马克·夏加尔画的一幅海报,把尼斯(nice,法国港口城市)比作美丽的美人鱼。

一旦成功,我们会看到完整的英雄形象表现为一种自我力量(从集体的角度,就表现为一种集体身份认同),此时的英雄人物不再需要去征服任何怪物和巨人,因为他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将内心深处的那些力量都人格化的水平。在梦中,“女性元素”不再以恶龙的形象,而是以女人的形象出现。同样,人格的“阴影”部分也不会显得那么恐怖了。

一个年近五旬之人的梦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终其一生,他始终都遭受着周期性焦虑发作的折磨,他总是充满着对失败的恐惧(最初是由他那位总不放心他的母亲所引起的)。然而,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亲密关系上,他做得都很好,远远胜过一般人。在他的梦中,他9岁的儿子穿着中世纪骑士的闪亮盔甲,看起来像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人的样子。这个青年被征召去和一群黑衣人开战。一开始,他确实是要准备开战,不过后来,他突然摘下头盔,对着邪恶军团的首领微微一笑。很明显,他们双方不会开战,而是会握手言和。

梦中的儿子这一形象就是这个男人年轻时的自我,那时的他的阴影部分经常让他感到自我怀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成人生涯都在讨伐这一敌人,最终他取得了胜利。这部分是由于看到自己儿子长大成人,并没有受到自我怀疑的侵扰,这让他备受鼓舞。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根据自己的成长环境为自己量身塑造了一个英雄人物形象,现在他发现没必要再跟阴影抗争了,他可以接纳它,这便是梦中化干戈为玉帛的场景所象征的。他不再为了个人权利而斗争,而是将自己融入诸如民主社会建设的文化使命。领悟到了生命的完整意义之后,他的人生目标也就超越了英雄的个人使命,这带给他一种真正成熟的人生态度。

然而,这种变化并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它需要一个过渡阶段。这在各种各样的成人礼的原型中可以表现出来。

成人礼的原型 the archetype of initiation

从心理学意义上讲,英雄意象并不完全等同于自我。它应该被看作一种象征方式,通过这种象征,自我将自身从童年期由父母意象唤起的那些诸多原型中独立出来。荣格博士认为,其实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来都享有一种原初的整合感,这是一种强有力而完整的原我(self)感觉。随着个体的成长,个体化的自我意识便从原我——心理结构的整体——中逐渐显现出来。

近年来,荣格的某些追随者,已经开始在一些工作中记录从婴儿期到童年期转变过程中个体自我涌现的一系列事件。然而,这种分离并不是完全的分离,否则就会严重影响原我的整合感。而自我必须不断地回归,以重建它与原我的关系,从而保持健康的状态。

我的一些研究表明,英雄神话就像是心灵分化过程的第一阶段。我认为心灵的发展应该是经历了一个四重循环过程,通过这个循环,自我从原初的完整状态中寻求获得相对的自主性。除非获得一定程度的自主性,否则个体无法使自己与成人的环境协调一致。但英雄神话并不能确保这种独立一定会实现,它仅仅描述这一独立过程如何发生,以及自我如何借此获得意识。然而,如何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维持和发展已获得的自我意识,仍然是一个问题。只有这样,个体才能过上有意义的生活,才能在社会中获得必要的自我独立感。

在古代历史以及当代现存的原始社会中,大量成人礼的神话和仪式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在这些成人礼仪式中,青年男女被迫跟父母分离,成为宗族或部落的成员。但在与自己的童年世界决裂的过程中,原始的父母原型会遭到破坏,这就必须通过融入集体生活所带来的疗愈作用补偿(集体和个体的身份通常以图腾动物形象为象征)。因此,集体满足了受伤原型的要求,成为青年人的第二父母。年轻人首先在象征层面将自己献祭给集体,然后又在全新的生活中得以重生。

正如荣格博士所言,在这个“看起来很像一个会抑制年轻人的向权力献祭的激烈仪式”上,我们可以看到最初原型的力量无法被永远征服——就像英雄与恶龙之战所设想的方式那样,而征服的代价则是,人与无意识富有成效的力量之间产生严重的疏离感。我们从孪生子神话中看到,他们身上的骄狂自大(表现为自我对原我的过度抗争)是如何被他们对惩罚的恐惧所矫正的,而恐惧迫使他们重新回到自我与原我的和谐关系之中。

在部落社会中,解决这个问题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成人礼仪式。通过仪式,可以将年轻人带回最深层的原始“母—子”或“自我—原我”身份认同中去,从而迫使他经历象征层面的死亡。换句话说,他的自我身份认同会暂时被分解或溶解于集体无意识之中。然后,新生的仪式将他从那种“死亡”状态中拯救出来,这便是实现自我与更大集体之间真正整合的第一步,它通常表现为图腾、宗族或部落,或三者的结合。

无论是在原始部落还是在更为复杂和现代的社会,那些成人礼仪式始终不可避免地跟死亡和重生主题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为年轻人们提供了一种从上一阶段过渡到下一阶段人生的“通道仪式”,无论是从儿童早期到儿童晚期,还是从青少年早期到晚期再到成年期。

当然,与成人礼仪式有关的事件并不仅仅局限于青年人的心理。纵观人的一生,任何一个新阶段的发展,都会伴随着自我需求与原我需求的矛盾冲突,而且这一冲突会反复上演。事实上,那些正经历从成年初期到中年期过渡(35岁到49岁之间)的人身上的冲突,可能表现得比其他任何人生时期都要更为强烈。在从中年过渡到老年的人生阶段中,意识自我区别于其他整个心灵结构的特殊性,需要再度得到充分的认可。也就是在英雄暮年,生命即将归于寂灭,他收到了人生中最后一次使命的召唤,以此保护自我意识免受死亡迫近的威胁。

原始部落的图腾(一般都是动物)象征部落中每个个体对部落的认同。上图,一个澳大利亚土著(在仪式舞蹈中)模仿自己部落的图腾——鸸鹋。

许多现代群体也使用图腾类动物作为象征。上图,一幅17世纪比利时的寓言地图上,可以看到一只纹章狮子(来自比利时盾形纹章)。

左图,美国空军学院足球队将猎鹰视为吉祥物。右图,一些不以动物为形象的现代图腾象征:一家店铺的橱窗,陈列着一些英国学校和社团的领带、徽章。

每逢这些人生的关键时期,我们内心当中成人礼的原型就会被强烈地激活,以让过渡更有意义。与之前充满浓烈世俗气息的青少年仪式相比,成人礼仪式原型往往可以提供精神层面上更多的满足。这种宗教意义的成人礼的原型模式——自古以来被称为“秘仪”(the mysteries)——被整合进所有的教会仪式结构中,在出生、结婚和死亡的时候都需要以一种特殊的拜神方式举行。

就像我们前面探讨英雄神话一样,在研究成人礼仪式的过程中,我们必须从现代人尤其那些具有心理分析经验的人的主观经验中寻找例子。这并不奇怪,因为在一个寻求心理分析治疗帮助的人的无意识中,会出现一些相关的心理意象,而这些心理意象正是我们从历史中发现的那些主要成人礼仪式象征模式的主观体现。

也许,发生在年轻人身上最常见的主题就是磨难,或者说对力量的考验。这似乎与我们现代人的英雄神话主题梦境中所呈现出来的内容很一致。比如,梦中的那位水手不得不经历恶劣的暴风雨天气,经受殴打的考验;在缺少雨帽的情况下,梦中的那位旅行者仍然要徒步穿越印度,这代表梦者有着健壮的身体状态。在我前面所讨论的第一个梦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与肉体磨难相关的主题,那位英俊的青年变成了祭坛上的活人献祭品。这种牺牲代表着成人仪式的临近,但它结束得很隐晦。它似乎为英雄的周期往复之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同时又为新主题的出现埋下伏笔。

在英雄神话和成人仪式之间有一个显著的区别。典型的英雄人物会竭尽全力去实现他们的雄心壮志,简而言之,即便是在成功之后马上因为其骄狂自大而遭受惩罚或被杀死,他们仍然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与此相反,要经历成人礼的年轻人会被要求放下他们心中所有的抱负和欲望,并经受痛苦的考验。他必须心甘情愿地经历这场考验,不能抱有任何成功的幻想。事实上,他必须做好死亡的准备,要经受的磨难可能会比较温和(一段时间的斋戒,敲掉一颗牙齿,或文身),也可能会非常痛苦(割礼或其他形式的肢体伤害),但最终目的都一致:要在象征层面上营造出一种死亡气氛,从而激发出重生的意义。

原始的成人礼仪式让少年进入成年阶段,并塑造其对本部落的集体身份认同。在许多原始部落中,成人礼是以割礼的形式来完成的(象征层面的献祭)。这5幅图展示了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割礼仪式中的4个环节。上面的两幅图:男孩们躺在地上,身上盖着毯子(这是象征层面的死亡,他们就此重生)。

男孩子们被脱光,由成年男性抱住,以实施割礼;

完成割礼的男孩们被授予男子圆锥帽,这象征着他们的新身份。

仪式的最后步骤,他们暂时远离部落人群,得以净化并被给予训告。

一位25岁的青年梦到他在爬山,山顶上有一座祭坛。在祭坛附近,他看到一口石棺,上面有他自己的雕像。这时,一位相貌看不太清楚的牧师拿着一根手杖走过来,手杖上有一个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日轮。(后来谈到这个梦时,这个青年人说,爬山让他想起了他在分析治疗中为实现自我控制所付出的努力)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他感到的不是成就感,而是被剥夺感和恐惧感。当他沐浴在日轮散发出的温暖阳光中时,有一种力量感和恢复活力的感觉。

这个梦非常简单明了地道出了成人礼仪式与英雄神话的主要区别之处。爬山的行为似乎暗示着对力量的考验:处于英雄意象阶段的青年期想要获得自我意识的决心。显然,病人以为自己会像对待其他成年人的考验一样来对待分析性治疗,他本想以我们社会中一般年轻人那样的竞争方式来对待所面临的考验。但祭坛旁的场景打消了他的这一想法,并向他表明他的使命是要臣服于一种比他更伟大的力量。他把自己看作已经死亡,并且被象征性地埋葬了(石棺),这个象征让人想起作为所有生命原初容器的原型母亲。只有像这样屈服,他才能获得重生。一个令人振奋的仪式让他在象征层面以太阳父亲之子的形式得以复活。

在这里,我们可能会再次把这个和一个英雄阶段相混淆,即孪生阶段——“太阳之子”。但在这个例子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其中成人礼会带来自我膨胀。相反,他从经历死亡和重生的仪式中学到了要保持谦卑这一教训,这标志着他从青年走向成熟。

按照他的实际年龄,他本应该已经完成了这个转变。但长期的发展停滞使他无法前进。这样的发展停滞让他罹患神经症,这也是他前来接受分析治疗的原因。梦如同部落里优秀的巫医一般,给了他明智的忠告,他应该放弃通过勇攀高峰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力量,转而顺应意义重大的仪式,以便让自己适应全新的道德使命的变化。

促进成人礼仪式顺利进行的主要态度便是服从,这在女孩或妇女身上表现得很明显。在她们接受成人礼的过程中,极其强调她们身上的那种被动性。另外,女性月经周期限制了其自主性,这又强化了这种被动性。有人认为,从女性的角度来看,月经周期可能是她们成人礼的主要部分,因为它能唤醒对生命创造力最深层的服从感。因此,经过这一仪式的洗礼,她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女性的职责,就像男人致力于扮演好自己所在社会团体中的角色一样。

另一方面,女性和男性一样,都有最初的对其力量的考验,最终都会为了经历重生而做出牺牲。但不同的是,这种牺牲使女性可以从个人关系的纠缠中解脱出来,使她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发挥更自主自觉的作用。相反,男人的牺牲却是放弃他神圣的独立意识:他会变得更有意识地与女性建立联系。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成人礼仪式的另一个特征,它要求男性与女性或女性与男性和谐相处,以这样的方式来调整那种原始的男女对立关系。男性身上的知识[逻各斯(logos)]和女性身上的关联[厄洛斯(eros)]相遇,他们的结合表现为神圣婚姻的象征性仪式。自从它起源于古代的神话—宗教以来,就一直是成人仪式的核心。但是,这极大地超出现代人的理解范围,他们往往需要在生活中经历一场特殊的危机才能理解这一点。

曾有几个病人告诉我,在他们的梦中,献祭的主题会与神圣婚姻的主题合二为一。其中一个梦来自一位青年,他坠入爱河但又不愿结婚,因为他担心婚姻会变成一种由强大的母亲意象所把持的牢狱。他的母亲在他童年时代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他的准岳母也对他造成了类似的威胁。难道他的未婚妻就不会像这些母亲管束孩子那样管束他吗?

在他的梦中,他与另外一个男性和两个女性一起参加了一个仪式化的舞会,其中一名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同行的另外一对夫妇年纪稍大一些,他们给梦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们非常亲密,但似乎仍有各自的独立空间,没有过分的占有欲。因此,在这个青年看来,那对年长夫妻所呈现出来的婚姻状态,不会对两个人各自的个性发展造成不应有的限制。如果可以达到这个状态,那么他就乐意接受婚姻。

在这场仪式化的舞蹈中,每个男人都面对他的女舞伴,4名男子分别站立在方形舞池的4个角落,各就各位。当他们翩翩起舞,可以看出来跳的是一种剑舞。每个舞者手持一把短剑,用来表演难度很大的阿拉贝斯克,手臂和腿进行一连串的摆动,这些动作让人联想到二人之间进攻和防守动作的交替重叠。在舞蹈的最后一幕,4个舞者必须把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而死去。只有梦者本人拒绝完成最后的自杀动作。在其他人都倒地身亡后,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他因自己的懦弱——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勇敢献身而深感羞愧。

公元2世纪古希腊底比斯的一口石棺,可以看到与大母神原型(世间万物的容器)相关的象征形象。棺盖的内侧有一幅埃及天空女神努特的画像,这样,死者(其肖像在底座上)的遗体会被女神所“抱持”。

这个梦使我的病人认识到他已经准备好转变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他一直以自我为中心,寻求个人独立的虚幻安全感,但内心深处始终被童年时代对母亲的顺从所引起的恐惧所支配。他需要挑战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从而明白只有修通自己身上幼稚的心理状态,他才不再会被孤立和感到羞耻。这个梦连同随后对梦的意义的洞察,消除了他心中的疑虑。他经历了一种象征性的仪式,通过这种仪式,这个青年放弃了他那唯我独尊的自主权,以一种成熟的依恋关系,而不仅仅是英雄的形式开始享受他与别人的共同生活。

于是他结了婚,并在与妻子的关系中找到了适当的满足感。在婚姻中,他的自我效能感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有所增强。

除了担心想象中的母亲或父亲可能隐藏在婚姻帷幔后面这一神经质的恐惧外,即使是正常男子也有对婚礼仪式感到担忧的充分理由。从本质上讲,结婚仪式是一种女性的成人礼,在这种仪式中,男人绝对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位征服的英雄。难怪我们在一些部落社会中,会发现诸如像绑架或强奸新娘这样的反恐惧(counterphobic)仪式。这些仪式使男子能够在这一特殊的时刻中,坚守其部分剩余的英雄角色,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就必须服从他的新娘,承担起婚姻的责任。

虽然婚姻主题象征是如此普遍,但它也有更深刻的一层含义。它是男子以一种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必要的、象征性的方式发现了自己心灵中的女性成分,就像获得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因此,在适当的情境刺激下,我们可能会在任何年龄的人身上发现这种原型。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会对婚姻抱有足够的信任。我的一位女病人,她在事业上的追求没有得到足够的满足,而她为了一段非常艰难而短暂的婚姻,被迫放弃了自己对事业的追求。在她的梦中,她梦见自己正和一个男子面对面跪着。男子正准备将一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她却非常紧张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无名指——这显然是在抗拒这种婚姻结合的仪式。

很容易就可以指出她明显的错误。她没有伸出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从而表明她可以接受与男性规则建立一种平衡而自然的关系),而是错误地认为,她必须将自己的整个意识(由右侧部分象征)身份贡献出来,以服务于男性。事实上,婚姻关系只要求她与对方分享自己潜意识的、自然的(左边)部分,即他们二人只是在象征层面结合,而不是在字面或绝对意义上。她的恐惧,其实是害怕自己在一段绝对男权的婚姻中丧失自己的身份认同,而这个女人有充分的理由去做出反抗。

然而,神圣的婚姻仪式作为一种原型形式,它对女性的心理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她们在自己的青少年时期就经历了许多具有成人礼性质的事件,初步为这一仪式做好了准备。

四种不同的入教或成人礼仪式。修道院中的新教徒正履行着卑微的职责,比如,擦地板(左图,摘自1959年的电影《修女的故事》);接受剃发礼(右图,中世纪的一幅画)。

坐船的乘客穿越赤道必须经过一次“过关仪式”。

美国大学新生与他们的学长们正在进行一场传统的决斗仪式。

婚姻可以被看作一种成人礼仪式,在这种仪式中,男人和女人必须互相谦让。但在一些社会里,男人通过仪式来“绑架”新娘,以此来抵消他的屈服感——东南亚婆罗洲的达雅人就是如此(左图,摘自1955年的电影《失落的大陆》)。如今,带着新娘穿过门槛的婚礼习俗中还保存着这一仪式的痕迹(右图)。

原型意义上的神圣婚姻(男性与女性这两种对立部分的统一),可由印度的湿婆神和帕娃蒂代表。

美女与野兽 beauty and the beast

在我们的社会里,女孩也有属于自己的男性英雄神话。因为她们和男孩一样,也必须发展出可靠的自我身份认同并得到教化。然而在她们的心中还存在着一个更古老的层面,似乎会经常浮现于她们的感情中。这一内心部分是要让她们成为真正的女性,而不仅仅是模仿男性。当这种古老心灵的内容(在意识层面)呈现出来时,现代的年轻女性又可能会压抑它,因为它威胁到了她们的利益,可能会使她们失去与男性平等的友谊和竞争的机会——这些已然成为现代女性的基本权利。

这种压抑可能会相当成功,以致女性会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保持着对她们在中学或大学里所学到的那种男性化理性标准的认同。即便是结婚了,她们也会保留一些对自由的幻想,尽管她们可能表面上会表现得屈服于婚姻原型——其中含有让女性成为母亲角色的含蓄告诫。因此,就像我们如今经常看到的那样,可能会出现一些冲突,这些冲突最终使得女性以痛苦(但最终是有益的)的方式重新发现深藏于内心的女性身份认同。

我在一位年轻女性身上看到了这样的例子。她还没有孩子,但她打算最终还是要生一两个孩子的,因为她被期望着要这么做才行。同时,她对性生活的热情不高,这令她和丈夫非常担心,尽管他们对此无法做出任何解释。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一所知名的女子学院,在理性层面上与丈夫和其他男性还算相处得不错。虽然她生活的这一面大部分情况下都过得很好,但她偶尔也会发发脾气,说话时咄咄逼人,让一些男人难以接近。这让她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对自己不满的感觉。

那段时间她做了个梦,这个梦似乎对她很重要。于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的这个梦,她向专业人士寻求帮助。她梦见自己在一排跟她一样的年轻女人中间。她往前张望,想知道她们要去哪里的时候,发现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些女人,一个个地被送上断头台斩首了。在梦中,她竟然毫无畏惧地站在队列当中,好像非常乐意接受同样的命运,正平静地等候着自己的时刻到来。

我向她解释道,这可能意味着她准备放弃“用头脑生活”的习惯,她必须学着释放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体自然的性反应,并履行其作为母亲的生物学角色。梦表达出她需要做一个巨大的改变,她得牺牲掉自己“男性”的英雄角色。

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这个女性受过良好教育,所以她在理性层面上很轻松地就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她开始尝试把自己变成一个更顺从更温柔的女性。她的爱情生活确实得到了改善,而且成为两个非常可爱的孩子的母亲。随着她对自己的进一步了解,她开始意识到,对一个男人(或女性心中男性的那部分)来说,生命就像是英雄的使命一样,是要去努力征服的东西;但是对自我感觉良好的女性来说,生命是通过一种觉醒过程来实现的。

有一个广为人知的神话故事展现了女性的这种觉醒,即《美女与野兽》。这个故事有一个最为广泛流传的版本。从前有位美少女,她是4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因为无私和善良而成为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当别的女儿都想让父亲送给自己非常昂贵的礼物时,她却只想向父亲要一朵白玫瑰。她这样要求,仅仅是出于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而已。但她不知道,她的这一需求将会给父亲的生命带来危险,也会影响他们融洽的父女关系。为了小女儿,父亲冒险去了被野兽施了魔法的花园里偷来了白玫瑰,这一行为激怒了野兽,要求他3个月后回来接受可能是死亡的惩罚。(然而,野兽的行为一反常态,它除了允许父亲可以先暂且带着白玫瑰归家之外,还主动送给他满满一箱子黄金。所以美女的父亲说,野兽似乎残酷无情但又温柔善良。)

美女坚持要自己替父亲来接受野兽的惩罚,3个月后她回到了野兽的那座城堡。在城堡里,野兽为她布置了一个漂亮的房间,在那里,除了野兽偶尔会来看她之外,她几乎没什么烦恼,什么也不用做。每次来,野兽都会问美女是否愿意嫁给他,美女始终是拒绝的。然而,美女偶然间在魔镜里看到了她父亲卧病在床的情景。所以,她恳求野兽能放她回去,照顾安慰自己的父亲一下,许诺一周后便会回来。野兽答应了美女的请求并告诉她,如果她失信了,选择离他而去,他不久便会死去的。

回到家中,看到美女容光焕发的状态,父亲非常高兴,这也让她的姐妹们心生妒羡。所以,她们设法让美女比她答应的计划多在家待几天。最后,她梦见那只野兽在城堡中因绝望而死。所以,意识到自己已经超期了,她又赶忙回去救他。

此时的美女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弥留之际野兽的丑陋外表,她留在野兽身边开始照顾他。野兽告诉她,没有她的陪伴他自己难以苟活。既然现在她回来了,他会在幸福中死去。但是,美女意识到此时她也不能没有野兽,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然爱上了他。她将这一切都告诉了野兽,并答应只要他不死,自己就嫁给他。

就在此时,城堡里刹那间响起了美妙的音乐,随之而来的是璀璨夺目的光彩。丑陋的野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原本的地方伫立着一位英俊的王子。王子告诉美女,他是被一个女巫给施了魔法才变成了野兽,直到有一位美女因为野兽的善良而爱上他,咒语才会被破除,自己才能变回原貌。

揭开这个神话故事所蕴含的象征意义,我们很可能会发现,美女可能代表了任何一位与自己父亲建立起深厚情感联结的女孩或年轻女性,且这联结不因她的精神实质而受损。对白玫瑰的渴望象征着她的善良之心。然而,这里存在着意义上的重大转折,她的无意识意图使她父亲以及她本人落入某种法则的控制,这种法则不仅表现为善良,也兼具残忍与仁慈。仿佛她希望自己被人从一种让她有些过度善良、不切实际的爱中拯救出来。

在爱上野兽这个过程中,她逐渐觉醒了,意识到了隐藏于内心的那种人类之爱的力量,它以动物的(因而是不完美的)同时也以真正的情欲的方式展现出来。这大概就象征着她建立真实亲密关系能力的觉醒,这让她能够接纳自身原始欲望中的情欲部分,这部分曾经因为对乱伦的恐惧而被压抑下来。可以说,为了离开她父亲,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内心中对乱伦的恐惧,不得不让自己与这种恐惧在幻想中相处,直到她开始去认识这个兽人,并意识到自己作为女人对他的真实反应为止。

她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和内心男性的意象从压抑的力量中释放出来,使她意识到自己有能力相信,爱是精神和本能最为绝妙意义上的统一体。

我的一位思想比较开明的女病人,她的梦清晰地反映出她内心对消除乱伦恐惧的需要。由于她的父亲在自己丧偶后对她过于亲密,所以,这是真实存在于病人心中的恐惧,而梦中,她梦见自己正被一头狂怒的公牛追赶。起初,她还拼命逃跑,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她不慎跌倒了,公牛朝着她这边冲过来。她好像知道自己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对着牛唱歌,于是她就开始用颤抖的声音对牛唱歌,然而牛平静下来,开始用舌头温顺地舔她的手。对梦的这一释意表明,她现在可以学会以女性更自信的方式与男性相处——不再仅仅是用性的方式与男性建立关系,还可以利用意识领域的自我认同来处理更广泛意义上的亲密关系。

1946年的电影《美女与野兽》(法国导演让·科克托执导)中的3幅剧照:上图,美女的父亲从野兽花园偷来白色玫瑰;

野兽要死去时的场景;

野兽变成王子,与美女并行。可以说,这个故事象征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成人化过程——她从与父亲的关系中解脱出来,与自己天性中的动物性欲的那一部分达成和解。而在此之前,她不可能和另外一个男人建立真实的关系。

但在一些年龄比较大的女性的案例中,野兽主题的出现并不一定意味着发现了个人恋父情结或解除性压抑的解决办法,或者任何具有精神分析视角的理性主义者可能从这个神话故事中看到的东西。其实,这一主题可能象征着女性某种形式的启蒙仪式,无论是处于更年期的妇女还是青春少女,这种仪式都同样有意义。它可能出现在任何年龄段的女性身上,只要当心灵和本能力量的结合受到干扰时,它就会出现。

一位更年期妇女自述了如下这个梦:

我和一些不知名的女性在一起,似乎我也不认识她们。我们在一所古怪的房子里朝着楼下走去,突然迎面碰上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猿人”。他们面目狰狞,身上是灰色和黑色环形图案的皮毛,还长着尾巴。他们色眯眯地盯着我们,气氛极其恐怖,我们完全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但突然间我觉得我们唯一可以自救的方式不是惊慌失措,不是逃跑,也不是反抗,而是要用更人性化的方式来对待这些生物,以此来唤醒他们内心中善的一面。于是,当其中一只猩猩走向我时,我就像对待自己的舞伴那样跟他打招呼,并开始和他跳舞。

后来的梦境中,我拥有了超自然的疗愈力量。有一个男人正在将死的边缘。我拿着一根羽毛管或者说是鸟嘴,我通过它把空气吹进那男人的鼻孔中,然后他竟然起死回生了。

在她婚后以及抚养孩子的岁月里,这个女性不得不放弃自己身上的创造性才华,而她的这些才华曾让她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在她做这个梦的那段日子里,她一直想着要求自己重返职场;而同时她也不断谴责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妻子和伙伴,不是一个好妈妈。结合其他经历过类似转变的女人的情况来看,这个梦显示出她的主要问题——正如这个梦中所呈现的那样——是从过高的意识层面向位于底部的古怪房间下降。我们可以猜测,这可能是通往集体无意识中具有重要意义部分的一条通道;同时这一部分也意味着挑战,即接受内心男性原则部分作为兽人的一面,同我们在原始神话英雄周期起始阶段所看到的那位英雄一样,即滑稽的“小丑”的形象。

对她来说,要跟猿人相处,并通过唤醒他心中的善使之人性化,这意味着她自己首先要接纳内心与生俱来的创造性所蕴含的那些未知部分。如此一来,她得以打破生活中常规的束缚,学会用新的方式写作,这对现阶段的她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

这种与创造性的男性原则相关的创造性冲动,在梦中的第二场景中有所体现,她用一种鸟嘴模样的东西把气吹进一个男人的鼻子里,使他苏醒过来。吹气这一情景说明,生命真正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复苏,而不是肉体或性爱的温暖。这是一个举世皆知的象征:这种仪式化行为,为一切新成就赋予了创造性的生命气息。

另一位女性的梦则更强调美女与野兽中“本性”的一面:

通过窗户,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又像是被扔进来的。那东西像是一只大昆虫,黄黑色的腿张牙舞爪。然后它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动物,有像老虎一样的黄黑相间的条纹,有像熊甚至像人一样的手掌,脸像狼一样尖尖的,它可能会四处奔跑伤害儿童。这是一个周日的午后,我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女孩在去主日学校的路上。我不得不叫警察来帮忙。

但后来,我看到那个生物变成了半女人半动物的模样。它向我谄媚,想要得到我的爱。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童话般的情境或梦境中,此时,只有善良才能转化它。我试着热情地拥抱它,但它令我无法忍受。我把它推开了。我感觉到我必须留在它身边,逐渐地适应它,直到未来有一天我可以主动亲吻它。

这里的情况与前面有所不同。这个女性受到内心中男性化创造性功能的严重裹挟,以至于这一部分变成了她强迫性的心灵上的(在梦中对应“空降”的意象)要务,因此,她无法自然地发挥自己作为妻子的女性功能。(关于这个梦的联想,她说:“当我的丈夫回家时,我创造性的一面就会躲起来,我就变成了一个过于有条理的家庭主妇。”)她的梦产生了这一意想不到的转变,把她那业已变质的精神世界转化成为她必须接纳和培养的女性意象,这样一来,她可以协调自身创造性的智性兴趣与本能力量和谐共存,使自己能以更具有人情味的方式与别人相处。

这涉及对自然生命法则的双重性的全新接纳:它残酷却又仁慈,或者正如在她梦中所见,既是残酷而充满危险的,同时又是谦恭的、富有创造性的、温顺的力量。很明显,这些对立的部分是难以和谐共处的,除非是在高度意识化的心理层面,而且它们将会对那位身穿主日校服的小女孩造成伤害。

对这个女病人的梦,我们可以给出这样的解释:她需要克服自身当中那些过于天真的意象。她需要愿意接受她内心情感的矛盾性,就像美少女不得不放弃对自己父亲天真纯洁的信任一样——她的父亲如果不唤醒野兽善良的暴怒,就无法给到她代表他感情的纯洁的白玫瑰。

俄耳甫斯与人类之子 orpheus and the son of man

《美女与野兽》这个童话故事带有一些路边野花的特点。这朵花如此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从内心发出由衷的赞叹,以至于在那一刻竟然都没有意识到,它属于植物当中某个明确的纲、属和种。蕴含于这类故事中的那种神秘性,不仅存在于更为宏大的历史神话中,也存在于众多承载着神话表达的仪式之中,或其就是从一些仪式中衍生而来。

在与古希腊—罗马的酒神狄奥尼索斯(dionysus)及其继任者俄耳甫斯(orpheus)相关的宗教信仰中,有一些具体的仪式和神话故事可以恰如其分地呈现出这种心理体验。这两种宗教信仰都提供了一种被称为“神秘仪式”的重要创始仪式。这些仪式中具有大量雌雄同体的“神-人”相关的人物象征。人们相信,这些“神-人”对动物或植物世界了如指掌,也是指引人们发现其中诸多奥秘的大师。

在酒神祭祀仪式中含有狂欢仪式,这暗示着新成员需要将自己投入自身的动物本性中,从而体验到大地母亲那全然滋养的力量。在酒神仪式中,酒是这一重大仪式中的最初媒介,人们认为它会产生象征性的意识下降,这对引导新成员进入守护严密的自然奥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仪式的核心本质,则通过象征层面的情欲满足来表达:狄奥尼索斯神与他的爱人阿里阿德涅举行神圣的婚姻仪式。

随着时间的流逝,狄奥尼索斯祭祀仪式中那种充满激情的宗教控制力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一种仿佛东方式的渴望,渴望将自己从对生活和爱的自然象征的过度痴迷中解放出来。狄奥尼索斯宗教在精神与肉体之间不断摆荡,这对某些禁欲者来说,也许会显得太过于野蛮和放纵了,这些人更愿意在敬拜俄耳甫斯神的过程中,从内心去体验他们的宗教狂喜。

俄耳甫斯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位歌者,也是先知和导师,他的坟墓后来成为圣地。也难怪,早期的基督教会在俄耳甫斯身上看到了耶稣基督的原型。这两种宗教都为后来的希腊世界带来了未来神的生命希望,因为他们(俄耳甫斯和耶稣)都是人类,但也都是作为神在人间的使者,所以在被罗马帝国统治的岁月里,大量的古希腊文化濒临灭绝,但他们都坚信一个未来的生命终将到来。

然而,在基督教和俄耳甫斯教之间存在一个重要的差异。俄耳甫斯教虽然已经升华为一种神秘的宗教形式,但其中仍然保留有古老、神秘的狄奥尼索斯宗教仪式的痕迹。其精神动力来源于一位英雄人物(demi-god),在他身上依然保留着那种植根于农耕文明的宗教所具有的最重要的特征:他传承了生育之神的古老模式,他只因季节而来——换句话说,来源于破土、生长、繁荣和衰败的永恒轮回之中。

古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正在兴致勃勃地演奏着鲁特琴(一幅花瓶瓶身画)。酒神崇拜中狂热和狂欢的仪式,象征着开始探索自然的奥秘。

参加酒神节狂欢的女祭司们正在敬拜酒神狄奥尼索斯;

希腊神话中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在进行同样狂野的崇拜仪式。

另一方面,基督教则消解了神秘性。基督是一个宗法的、游牧的和牧养的宗教的产物和改革家。基督教的宗教先知们把他们的救世主的出身描绘成是绝对神圣的:耶稣基督是神的儿子,虽然作为处子而生,但他从天堂而来,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在离开人世之后,耶稣重返天堂,却是一劳永逸地重返,他坐在上帝的右边,统治着人间,直到“逝者复生时”那第二位救世主的到来。

当然,早期基督教的禁欲主义并没有能延续太久。循环之谜的记忆一直萦绕着它的信徒,以至于教会最终不得不将异教徒过去的许多习俗融入基督教的仪式当中去。其中最有意义的,可能可以在关于圣周六和复活节庆祝基督复活的一些古老记录中找到——中世纪教会将洗礼仪式变成了一种合适的、意义深远的入会仪式。但这种仪式并没有能够延续至今,它在新教派中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

至于说保存相对比较完好,而且仍然对虔诚的教徒具有核心入会意义的仪式,就是天主教中高举圣杯的仪式。荣格博士在文章《弥撒中的转化象征》(transformation symbolism in the mass)中对此有所涉及:

圣杯在空中高高举起,酒……为灵魂的净化做准备。这一点被随之而来的对圣灵的祈祷所证实……祈祷的作用是将圣灵注入酒中。因为正是圣灵制造出万物,并使世间万物臻于完美,完成其转变的形式……升天以后,圣杯像之前一样,放在圣灵的右侧,这与从基督右边流出来的圣血相对应。

不管是用狄奥尼索斯酒神的酒杯还是用基督教的圣杯来饮酒,宗教中圣餐的仪式到处都是一样的。但不同的仪式活动带给每位参与者的意识觉察水平是不一样的。参与祭祀酒神仪式的信徒们得以回溯万物起源,追溯神灵那曾经的“风暴降生”之旅,即神从坚忍的大地母亲那里猛烈地冲出的降生体验;在庞贝古城(pompeii)米斯特里庄园壁画上面实施的仪式,则让人联想到神的恐怖面具,这在牧师为新教徒提供的狄奥尼索斯酒杯中呈现出来。接着,我们还发现了用来扬谷的篮子,里面装有大地馈赠的珍贵的果实;也发现了阳具的象征意象,它作为孕育及滋养万物的本源,也是象征着神的创造性意象。

与这种通过仪式来溯本求源不同,基督教的神秘教义,指向的是信徒与超验的神合一的终极希望。大自然母亲,尽管她呈现出美妙的四季变化,却都已经被抛在后面;基督教的中心人物为信徒们提供了精神上的肯定,因为他是天堂的父神之子。

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俄耳甫斯的形象是狄奥尼索斯以及耶稣基督这两位宗教人物形象的融合。俄耳甫斯这位神身上具有狄奥尼索斯的痕迹但是又向基督看齐。瑞士作家琳达·菲尔茨-大卫(linda fierz-david)在对俄耳甫斯仪式的解释中,描述了这个中间人物的心理意义:

俄耳甫斯一边唱歌一边弹琴。他的歌声是如此雄浑有力,征服了整个大自然。当他对着七弦琴唱歌的时候,鸟儿会在他周围盘旋,鱼儿会跃出水面向他涌来。此时,风儿停止了吹拂,大海也变得平静安谧。江河逆流,向他奔涌而来。天空没有了雪花,也没有了冰雹,甚至连树木和岩石都跟随着俄耳甫斯;老虎、狮子跟羊一同安静地躺在他身旁,狼挨着鹿和獐子在不远处一同休憩。那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意味着通过对自然万物所蕴含的意义的神圣洞察……自然从内部变得和谐有序。在敬拜的仪式中,这位信使代表了自然的光辉,使得一切都变得光明,万物各得其所。俄耳甫斯是忠诚和虔诚的化身,因为一旦有所偏颇,灵魂就会朝向冲突的一方,所以他象征着消除所有冲突与矛盾的宗教态度……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就是真正的俄耳甫斯。他是一位优秀的导师,他的原始的体现……

俄耳甫斯,既是优秀的牧羊人又是信使,他找到狄奥尼索斯教和基督教之间的平衡点,因为我们发现狄奥尼索斯和耶稣其实都扮演着相似的角色,不过,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这两个宗教在时间和空间维度的指向上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关于冥界的往生轮回宗教,而另一个则是关于天堂和末世的终极世界宗教。这一系列源自宗教历史发展的入教仪式,伴随着不同的个体对其意义的曲解,正永恒地重复出现在现代人的梦和幻想之中。

上图是庞贝神秘山庄大壁画上描绘的酒神仪式。其间,一位新教徒手持酒神杯,在酒杯中他看到了神面具的倒影。这是象征性地将神的灵魂注入酒中——

相当于罗马天主教弥撒仪式中的高举圣杯环节,上图。

俄耳甫斯用他的歌来吸引野兽(一幅罗马马赛克壁画);

上图描绘的是色雷斯妇女谋杀俄耳甫斯(一只希腊花瓶上的画)。

作为善良的牧羊人的基督(一幅6世纪的马赛克壁画)。

俄耳甫斯和基督都与自然人的原型相对应——这也反映在克拉纳赫关于“自然人”无罪的绘画中,上图。

18世纪法国哲学家卢梭,他提出了“高贵的野蛮人”的思想概念——没有罪过与邪恶的简单自然的孩子。

19世纪美国作家梭罗作品《瓦尔登湖》的扉页,梭罗相信并遵循一种几乎完全独立于文明世界的自然生活方式。

一位正在接受分析工作的女士身心疲劳、心情抑郁,说出了她心中的幻想:

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圆形拱顶房间里,我坐在一张狭长的桌子旁边,佝偻着背,蜷缩成一团。我身上什么也没穿,只有一块长长的白色的亚麻布从我的肩膀一直垂到地板上。我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剩下的时日不多了。金盘上的红色十字架出现在我眼前。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做出了某种承诺,无论我现在身处何地,都要为其献身。我在那里坐了许久。

现在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我身边,他医治我。他看上去自然而且和善。他在和我说话,虽然我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但他似乎对我的经历了如指掌。我意识到自己好像面目丑陋,自己肯定被一股死亡的味道所笼罩。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我这个样子吓跑。我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他都没转身离去。后来,我的呼吸就能比较顺畅了。

后来,我感觉到有阵阵清凉的风或是清凉的泉水遍及了我的周身。我现在把白色的亚麻布裹在自己身上,准备睡个好觉。那个人的手搭在我肩膀上为我治疗。我隐约记得曾经那个部位好像有伤口,但他的手的压力似乎给了我力量,将它治愈了。

这个女士曾一度对自己原来的宗教教会抱有怀疑,这怀疑让她感到恐慌。她在一个虔诚的老派天主教环境中长大,但自从她年幼时,就一直在努力摆脱家人所严守的那种正规的宗教习俗。然而教会生活中所经历的象征性的仪式和事件,以及她对它们的意义的深刻洞察,贯穿于她整个心理变化过程的始终。在她的分析中,我发现这种宗教象征的实际知识是非常有帮助的。

她从自己的幻想中挑选出来的具有重要意义的元素之一是白色的亚麻布,她理解为祭祀布;还有圆顶拱形的房间,她觉得那是一座坟墓;以及她的承诺,她将其跟自己对教会的服从联系起来。她所谓的承诺,暗含了一种具有坠入死亡坟墓危险的入会仪式。这象征着她离开教堂和家庭,以她自己的方式来体验上帝的存在。她在真正的象征性意义上经历了一次“效法基督”之旅,就像耶稣一样,在自己死亡前遭受了磨难和痛苦。

祭祀用布暗示了裹尸布或寿衣,用这个将受难的耶稣基督包裹在里面,然后放进坟墓里。幻想的结尾部分引出了一个具有疗愈作用的男人形象,这隐约让我将作为分析师的我与之联系在一起,但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出现的,对她的经历了如指掌。虽然她无法听懂他说的话,但他的手能给人以抚慰,具有一种疗愈的感觉。男子的形象,让人感觉到了如同好牧人俄耳甫斯或耶稣基督的触摸和训诫,他是信使,当然也是疗愈者。站在生命的这一边,他得让她相信,她自己现在可以从死亡坟墓中重返人间。

我们该把这叫作重生还是复活呢?也许两者都可以,又或者两者都不正确。最核心的仪式在结束时终于出现:凉爽的微风或清凉的泉水流遍她全身,这是清洗或净化死亡罪恶的原始仪式,是洗礼仪式的真实本质。

还是这个女士,她讲述了自己的另一个幻想,她觉得自己的生日恰恰就是耶稣基督复活的那一天(这种感觉比她母亲在这件事上的真实记忆更为有意义,因为那种在童年生日时十分渴望的安抚和新生感,她母亲从来没有给过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认同自己和基督的形象是融为一体的。虽然耶稣具有无上的力量和荣耀,但她觉得还是缺少些什么:当她试图通过祈祷与耶稣建立连接时,他和他的十字架却飞到了她以凡人之躯所无法企及的天堂去了。

在这第二个幻想当中,她使用一个冉冉升起的太阳来作为重生的象征,一种全新的女性化的象征开始出现了。刚开始出现的是一个“水袋中的胚胎”形象。然后,她带着一个8岁大的小男孩穿过水中,似乎是在穿越一个“危险地带”。此时,在她身上出现了一种新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再让她感到死亡的威胁和影响。“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青翠树林,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温泉瀑布……绿色的藤蔓在周围蜿蜒生长。我手里托着一只石碗,里面盛有甘甜清澈的泉水,水中还有丁点的青苔和紫罗兰花瓣。我沐浴在那小瀑布中,泉水是金色的,有‘丝滑般的’感觉,我感到自己就像个孩子一样。”

尽管对许多变化的意象的隐秘描述,可能会使其失去内在的意义,但这些实践的意义是清晰的。在这里,我们好像是经历了一个重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更大的精神原我像一个孩子一样在大自然中重生,并接受洗礼。与此同时,她还拯救了一个更大一些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那其实就是她在童年最痛苦那段时期的自我。然后,她带着他从水中穿越危险地带,说明她担心,如果自己过分远离家人所信奉的宗教的话,就会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罪恶感。其中,关于宗教的象征并没有出现,但这样凸显了宗教在其中的象征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大自然的掌控中。我们显然是生活在导师俄耳甫斯的王国中,而不是在耶稣基督的天国中。

她接下来的一个梦是这样的,延续了这个系列:

她来到一个很像意大利的阿西西(assisi)教堂的地方,那里有乔托(giotto)所画的圣方济各(st. francis)壁画。跟在其他教堂比起来,她感觉在这里自己更舒服自在,因为圣方济各和俄耳甫斯一样,也是一位大自然的信奉者。这让她心中因为改变宗教信仰而产生的那种强烈感受死灰复燃了,这种经验让她极其痛苦。但现在她相信,在大自然智慧光芒的照耀下,她可以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这一系列的梦境以狄奥尼索斯教的遥远回响而告终(也许有人会说,这提醒我们,即便是俄耳甫斯,有时也会与人身上动物神那无穷的繁衍能力相差甚远)。在梦中,她用手牵着一个金发的女孩。“我们欢快地参加了一个庆祝节日,阳光普照、绿树成荫,鲜花铺满了大地。女孩手里拿着一朵小白花,她把花插在一头黑色公牛的头上。这头公牛是节日仪式的一部分,它身上满是各种节日装饰。”这不禁让人想起了以公牛的形象来庆祝狄奥尼索斯酒神的古代仪式。

但梦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女人补充道:“不久之后,那头公牛被人用金色的箭给射死了。”现在,除了狄奥尼索斯教之外,在另一种前基督教的仪式中,公牛也承担了象征的角色。波斯太阳神密特拉教(persian sungod mithras)是用公牛献祭。就像俄耳甫斯一样,密特拉也代表着对某种精神生活的向往,它会战胜人类内心那部分原始动物性冲动,教徒在接受了入教仪式后,可以从中获得安宁和平静。

波斯神密特拉正在献祭公牛。献祭(也是狄奥尼索斯酒神仪式的一部分)可以被看作人类精神世界战胜其动物本性的一种象征,

而公牛是一种普遍象征(这可解释在一些国家盛行的斗牛节活动,如上图)。

一幅毕加索的蚀刻版画(1935年),描绘了一个女孩遭到人身牛头怪弥诺陶洛斯的攻击——就像在古希腊忒修斯的神话中所描述的,弥诺陶洛斯是人类难以控制的本能力量的象征。

梦中出现的这一系列意象证实了一种含义,这种含义从类似的大量梦和幻想中可以找到:没有所谓终极的平静,没有永恒的安歇之地。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现代西方基督教文明社会中的人,在他们对宗教的探索过程中,早期宗教传统仍旧在奋力占据他们内心当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对他们具有广泛、深刻的影响力。这是异教文化与基督教信仰之间的冲突,或者说是重生与复活之间的不同。

在这个女士的第一个幻想中,有一个更为直接的线索可以解决这个难题,那是一个奇特的象征的部分,很容易被忽略。在她的死亡坟墓之中,她说自己的眼前曾出现这样一幅景象:金色圆盘中画着红色十字架。随着她分析治疗的进展,这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她的心理世界即将产生深刻的变化,她也要从“死亡”中挣脱出来,进入全新的生命当中去。因此,我们也能想象到,在她内心深处已然绝望时出现的这个意象,正是以某种方式预示着她将来的宗教态度。这在她后来的分析工作中的确呈现出了一些相关的证据来证明:红色十字架代表她对基督教价值观的信仰;同时,金色圆盘代表着她对前基督教的神秘宗教的热爱。但她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一幕告诉她,在未来的全新生活中,她必须将内心基督教和异教信仰这两部分内容统合协调好。

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是在古代的入教仪式以及它们与基督教的关系上。古希腊厄琉西斯(eleusinian)神秘仪式是对孕育女神得墨忒耳(demeter)和冥后珀尔塞福涅(persephone)的崇拜仪式,不仅适用于那些追求更丰富的物质生活的人,也被用作死亡的准备仪式,就好像死亡之旅也需要类似的入教仪式一样。

在埃斯奎林山(esquiline)上纳骨塔附近的一个罗马人墓穴中,出土了一尊骨灰瓮。人们在它上面发现了一幅清晰的浅浮雕,描绘了入教仪式最后一个阶段的场景。在仪式的这一阶段,新教徒们被女神所接纳。浮雕其余的部分呈现的是两种初步的净化仪式——“圣猪”以及被神秘化的圣姻仪式。这一切都指向死亡的开始,但并不是以哀悼作为终结形式。这预示了后来出现的那些神秘宗教内容,尤其是俄耳甫斯教的教义,它给死亡赋予了一种永生的希望。基督教的这些方面甚至发展得更为深远:基督教教义不仅允诺了不死的希望(在古老的往生神秘宗教中可能仅仅意味着重生),它还为虔诚信徒们提供了在天堂获得永生的可能。

因此我们再次看到,在现代生活中会有很多重复那些古老模式的倾向。那些需要学会如何面对死亡的人,也需要反复探索那些古老的训诫,从而获得启迪。它们可以让我们明白,死亡其实是一个谜,我们必须以顺从和谦卑的心态迎接它的到来,就如同我们曾经为迎接生命的开始所准备的那样。

超越的象征 symbols of transcendence

对人类造成诸多影响的象征都有不同的目的。有些人需要被唤醒,他们需要通过体验狄奥尼索斯教那样的“狂暴仪式”中的暴力元素来经历自己的成人仪式;另一些人需要的则可能是被征服,他们通过置身于那些精心建造的神庙或者是神圣洞穴来体验那种臣服的感受,这让人想到古希腊后期的阿波罗神教。完整的成人仪式(或入教仪式)其实同时包含了这两种主题,不论是从古代典籍中获得的材料还是从当下现存的事实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一点。但可以肯定的是,成人仪式的根本目的就是驯服少年本性中那些原始的、类似于小丑那样的野性部分。因此,尽管仪式需要借助狂暴的形式来启动,但仪式本身是以教化或灵性化为宗旨的。

然而,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类型的象征意义。此种象征属于我们已知最古老的神圣宗教传统,同时也跟个体生命中的转折阶段紧密相关。但这些象征并不会将刚步入成年的人们,与任何宗教的教义或世俗集体意识整合在一起。相反,它们表明,个体需要从那些过于幼稚、僵化或陈腐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换句话说,随着人类个体朝着更为高级或更成熟的阶段发展,它们涉及的是个体需要从任何对其造成限制的模式中得以解脱出来,即超越。

正如我所说过的,一个孩子在他最初的自我意识出现之前,会有一种完整感(completeness)。就成人而言,这种内心的完整感是通过将心灵中意识与无意识的两部分内容的整合来实现的。这种整合产生了荣格所谓的“心灵的超越功能”,通过这种超越,个体可以实现自己的最高目标,充分实现其个人原我的潜能。

因此,我们所称的“超越的象征”,指的是人类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奋斗的象征。它们为无意识内容得以进入意识心理部分提供了途径,其实,这些象征本身也是无意识内容的积极呈现。

这些象征的具体形式表现得多种多样。无论是在一些历史记载或资料上,还是在如今正处于人生关键期的那些男男女女的梦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它们的重要意义。在这类象征最为原始的层面上,我们再次遇到了小丑的主题。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英雄少年,而是已然成为一位萨满(shaman),也即巫医,其巫术本领和敏锐的直觉能力让他俨然一位成人仪式的大师。人们甚至都觉得他应该具有元神出窍的神奇力量,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像一只鸟一样在宇宙中飞翔。

在这种情况下,鸟这一意象是最贴切的超越象征。这一意象呈现出直觉功能的特点,通过一种“媒介”而发挥作用,即一个人通过让自己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或者是通过进入出神的状态,而获得关于遥远事件的一些信息。

这种神奇力量的证据可以追溯至史前的旧石器文明,正如美国学者约瑟夫·坎贝尔对最近在法国发现的一幅著名洞穴壁画所评论的那样。在法国拉斯科,他写道:“壁画上画着一位巫医,他神志恍惚地躺在那里,脸上戴着面具,上面刻有一只正栖息在树墩上的鸟的形象。直到今天,西伯利亚地区的巫师们还一直穿着这种上面画有神鸟的服饰,而且很多人深信,这种特殊的服饰是由他们的祖先根据神鸟的形象设计出来的……因此,‘萨满’这个词不仅仅是一个我们熟知的外来语了,它甚至是那些我们在正常的清醒意识状态下难以看到的力量领域的拥有者,这些神秘的力量也会偶尔在我们视野中一晃而过,巫师们却可以漫步于这些力量领域之中,成为主宰。”

鸟和萨满(即原始的巫师)都是超越的象征,而且常常是结合在一起的。上图,拉斯科的史前岩窟画中所描绘的一位戴着鸟面具的萨满巫师。

一个穿着鸟服的西伯利亚萨满女祭司。

一副萨满的棺材(也是西伯利亚的),柱子上是鸟的形象。

我们发现印度教的瑜伽大师,代表了这种入教仪式最高端的水平。这远非那些用所谓的魔法来掩盖心灵洞察的魔术把戏所能及的。这些瑜伽大师在恍惚状态中所经历的,远远超出了我们正常的意识范畴。

通过超越来获得解脱的象征,最常见的一种梦的主题便是孤独的旅途或朝圣。在某种意义上,梦者似乎是通过精神上的朝圣来逐渐了解死亡的本质。但这并不是末日审判式的死亡,也不是其他什么成人仪式中的能力考验,它是带着慈悲之心而进行的一场解脱、舍离和赎罪的旅程。这种精神更多表现为“女性导师”而不是“男性导师”的指引,表现为一种至高无上的女性(阿尼玛意象)形象,比如,中国佛教中的观音菩萨,基督教诺斯替派(gnostic-christian)中的索菲亚女神(sophia)或者是古希腊智慧女神雅典娜。

在神话或梦中,孤独的旅行往往象征着超越和解放。上图是15世纪时期一幅描述诗人但丁的油画,他拿着自己的书《神曲》,这本书描述了他通往地狱(见画作的左下方)、炼狱和天堂的梦境之旅。

上图是按照英国作家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1678)中所述的朝圣之旅所创作的雕刻作品(注意,旅程是由外向内的螺旋轨迹抵达内在的中心)。这本书也是以梦境的形式讲述的。

朝圣者在做梦。

很多人都想让某种压抑的生活模式发生一些改变。但是通过旅行所获得的自由,是无法替代内心真正的解放的,比如,受到上图《奔向大海》(run away to sea)这幅海上旅游广告海报的鼓动。

英国探险家斯科特和他的同伴们,1911年摄于南极。探险家冒险进入未知的地区,他们正是一个生动的关于解脱意象的例子,他们突破束缚,正是超越的特点。

超越的象征不仅可以从鸟儿的飞翔或是荒野旅程这些意象中表现出来,其实,任何带有解脱含义的强烈运动变化,同样具有这种象征意义。在个体生命的初期,当我们还需要附着于原生家庭和社会群体时,可以将超越的象征体验为成人仪式的时刻,在那一时刻,我们必须学会独立自主地面临生活的考验。这一特殊的时刻,诗人艾略特(s. eliot)在其名作《荒原》(the waste land)中有过相关的描述:

这一刹那舍弃的非凡勇气,是漫长的谨慎所无法赎回的。

在我们人生接下来的阶段中,个体可能无须跟所有那些具有抑制或限制意义的象征都断绝联系。然而,一个人内心中可能与生俱来就带有不满的精神,它足以驱使那些向往自由之人去从事心的探索,或者是以全新的方式来生活。在中老年时期,这一变化可能会变得尤为重要。在这段时间里,许多人都在考虑退休后该做些什么的问题——是要继续工作还是纵情享乐?是待在家里养老还是出去旅行呢?

如果他们之前过的是冒险的、缺乏安全感的或是充满变动的日子,那他们可能会渴望安定的生活和宗教信仰所带来的慰藉。然而,如果他们以往的生活主要是局限于自出生起就处于的那个社会模式中,那他们就可能迫切需要一种解脱和变化。这种需要可以通过环游世界,或者仅仅是搬到另外一座小一点的房子里,就可以暂时得以满足。但除非对旧有价值观有某种内在的前所未有的超越,有某种真正的创造而不仅是臆造,否则,仅仅是这些外部的变化是无法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之旅的。

一位女士的个案可以说明后一种情况。她的生活方式,长久以来令她自己、家人和朋友都非常享受和喜欢。因为这种生活方式非常稳固,亦富有文化内涵,而且不太受到社会潮流的侵扰。她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木头,不是人为雕刻而成的,形状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自然之美。有人说:“是尼安德特人把它们带来的。”然后,我在远处看到这些尼安德特人看上去像一团黑漆漆的人群,但我无法看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想我应该从这里带一块他们的木头回去。

然后,我继续往前走,感觉好像是在独自旅行一样。我俯视,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就像一座死火山。深渊里面有水,在那里,我希望看到更多的尼安德特人。但是我看到了黑色的水猪,它们正从水里出来,在黑色的火山岩里窜来窜去。

这个女人对家庭有着深深的依恋,生活方式是高度文明化的,而这个梦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将她带回原始的史前时期,这比我们想象中的任何东西都要原始。她在这些远古的男人中找不到任何社会性的群体,只看到他们是完全无意识的“黑漆漆的人群”的化身。然而他们还活着,她可以带走他们的一块木头。梦中强调了木材是纯天然的,没有经过人工雕刻,因此,它来源于原始的无意识,而不是在文化环境之中形成的。古老的木头,以其明显的远古特征,将这个女士的现在经历与人类生活的遥远起源联系起来。

我们从大量的实例中发现,古树或古老的植物象征着心理或精神生命的生长和发展(与此不同,生理发育通常以动物为象征)。因此,在这块木头中,这个女士获得了她与自己内心集体无意识最深层联结的象征。

接着,她谈到自己继续独自旅行。正如我已经指出的,这个主题象征着需要获得解脱来作为一种成人的体验。所以,这里我们有了另一个关于超越的象征。

接下来,在梦中,她看到了一座巨大死火山的火山口,这曾经是地球最深处的火焰猛烈喷薄而出的通道。我们可以推测,这一意象代表了一个重要的记忆痕迹,可以回溯到她早年的创伤经历。她将这跟自己早年的一段个人经历联系起来,当时她感受到了内心当中激情所带来的巨大的破坏力和创造力,以至于担心自己会疯掉。在青春期快结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出乎意料地想要摆脱家庭那种过于传统的生活方式,她没有承受多大痛苦,实现了跟家人的分离和独立,并最终得以回来与家人继续和睦相处。但她仍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萦绕心头,就是希望从自己的家庭背景中解脱出来,获得更多的自由,并从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中找到足够的自由。

上面的这个梦让我联想到了另外一个梦。这是一个青年人的梦,虽然他面临着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但似乎也需要一个类似于那位女士的领悟。他也有要有所改变的冲动。他梦见了一座火山,看到有两只鸟从火山口那里飞出来,好像害怕火山即将爆发。那地方给人以怪异和孤独的感受,他和火山之间被一摊水隔开。在这里,这个梦境象征着个体的成人化之旅。

这与在那些主要以采集食物为生的原始部落中能够看到的情况很相似,他们是我们所了解到的家庭意识最为淡薄的群体。在这些部落社会中,准备成人的青年人必须完成一次漫长的徒步之旅,独自前往圣地(在北太平洋海岸的印第安文化中,圣地实际上可能是一个火山口湖)。在圣地,他们会在一种近乎恍惚迷离或是幻觉的状态中,遇到自己的“守护神”,其守护神可能化身为动物、鸟或其他的自然物体。他们将自己与这种“丛林灵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而真正成人。在部落中,如果一个人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就会像一个阿库莫伊巫医所说的那样,被人们看作“一个平庸的印第安人,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

这个青年人的梦来自他生命的初期,暗含了其将来的独立自主和自我身份认同。我所描述的那位女士,虽然她已处于自己人生历程的尾声,但她也经历了一段类似的旅程,似乎需要获得类似的独立自主。她可以在自己的余生中与那些永恒、古老甚至超越我们已知的文化象征的人类规律和谐共处。

但这种独立并不是要达到类似瑜伽士那样全然超脱的状态,那意味着要放弃尘世之中所有的不净。在那死气沉沉、万籁俱寂的梦境中,这个女士却看到了动物生命的迹象,就是那些完全陌生的动物——“水猪”。因此,它们将有一种特殊的动物的含义,是可以生活在水中和陆地上的两栖动物。

象征着超越的动物意象普遍具有这种特征。这些生灵在象征层面上来自远古大地母亲的深处,是集体无意识的象征元素。它们将一种特殊、神秘的(地狱的)内容带入意识领域,这与出现在青年人梦中的鸟所象征的精神愿望有些不同。

其他的一些具有深度超越象征含义的动物意象有啮齿类、蜥蜴类、蛇类,有时也可以是鱼类。这些动物有着水陆两栖的生活习性,它们是将水下活动和鸟类的飞行结合在一起的中间生物,野鸭或天鹅就是这样的。或许,在梦中最普遍的超越的象征意象便是蛇了,就像古罗马的医学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esculapius)的形象中所呈现的疗愈的象征,其作为医学专业的标志而延续至今。这个象征的形象是一条无毒的树蛇,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它盘绕在疗愈之神的神杖上,仿佛代表了在天堂与人间之间的一种协调。

另一种更为重要和更为我们所熟知的超越的象征,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巨蛇意象。比如,古代印度有一种著名的那伽蛇(naga serpents)。在古希腊也有出现,像商神赫耳墨斯(hermes)的权杖末端就盘绕着蛇。古希腊早期的赫耳墨斯石碑是一种上面刻有神的半身像的方形石碑。石碑的一侧是盘绕的巨蛇,另一侧是勃起的阳具。盘绕的蛇表现出阴阳交合过程,而勃起明确象征着性交意象。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座石碑神像具有孕育和养育象征的作用。

人们常把蛇的象征与超越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传统上被认为是一种冥界的生物,从而是在两种生活空间中间的“协调者”。这是一张在现代法国用来标识医生车主的卡片,上面画着蛇和权杖,代表着古罗马医学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

上图是一幅17世纪的法国绘画作品,揭示了蛇在不同世界之间承担的调节者的角色:俄耳甫斯正在演奏七弦竖琴,他和他的听众们都没有注意到,泉水精灵欧律狄刻(图片的中心位置)被蛇咬了一个致命的伤口,象征着她即将死去,进入阴间。

埃及神透特的头是一颗鸟头(朱鹭)。早在公元前350年,透特便被赋予一个与超越有关的“冥界”人物形象,他有对死者的灵魂进行审判的权力。

古希腊的赫耳墨斯神,被称为“灵魂的向导”,具有引导死者进入阴间的能力。上图是一块赫耳墨斯神像石碑,它被放置在十字路口(象征着神在两个世界之间充当协调者的角色)。

在石碑一旁是一条蛇缠绕在权杖上,这个象征(商神杖)在罗马神话中则来到墨丘利神(上图,一尊16世纪的意大利青铜雕塑)的手中,他也获得了翅膀,让人再次想起,鸟象征着心灵上的超越。

但如果我们仅仅将这理解为生物的繁衍生息,那就大错特错了。赫耳墨斯其实是机智狡黠的,他作为众神的使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他既是十字路口的保护神,也是指引灵魂往返于地狱和人间的引路人。因此,他的阳具从已知领域插入未知领域,寻求着关于拯救和疗愈的心灵启示。

在古埃及,赫耳墨斯最初被人们奉为“鸟头人身”之神透特(thoth),因此被认为是以鸟的形象代表超越象征。另外,在奥林匹亚时期的希腊神话中,赫耳墨斯在其原有巨蛇的神性基础上,又增加了鸟类生灵的特点。他的权杖在蛇的上方加入了一对翅膀,成为商神杖(caduceus)或墨丘利(mercury)的翼杖,赫耳墨斯本人也化身成为头戴张翅帽、脚踏双翼鞋的“飞人”。在此,我们看到了其超越力量的全貌,从来自地狱巨蛇意识的低级超越,穿过作为过渡空间的尘世现实,最终在其展翅飞翔中获得超凡脱俗的超越。

这种复合类型的象征在其他的一些意象中也可以找到,比如,背生双翼的马、长有翅膀的龙,以及那些大量出现在炼金术艺术形式中的生物,这在荣格博士关于这一主题的经典著作中有着详细的论述。在对病人的治疗工作中,我们要细心关注到这些象征意义的变迁和发展。从中可以呈现出,当我们的治疗工作让病人内心深层的心灵内容得以释放,成为意识功能的一部分,并帮助我们更为有效地理解生活的意义时,我们的治疗所能期望达到的效果。

对现代人来说,要理解这些从远古时期一路演变至今的以及出现在我们梦中的象征的深刻意义,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发现在原始的束缚与解脱象征之间的冲突与我们自身所处的现实困境之间的联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当我们意识到,其实改变的只是这些古老模式的具体形式,而不是它们的内在心灵意义时,它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我们一直在谈论野生鸟类作为解脱或解放的象征。然而,时至今日,我们也可以谈谈喷气式飞机和太空火箭的象征,因为它们是同一超越意义的不同的外在表现形式,它们至少使我们暂时可以摆脱重力的束缚。同样,那些古老的束缚或压抑的象征,曾经给予我们稳定和保护,现在也出现在现代人对经济保障和社会福利的追求中。

当然,我们任何人都会发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冒险与纪律、邪恶与善良、自由与安全之间存在着冲突。然而,这些只不过是我们用来描述给我们带来烦恼的矛盾冲突的语言罢了,我们仿佛永远也找不到解决这些冲突的答案。

答案是存在的。在束缚和解脱之间有一个交汇点,这可以在我一直在讨论的成人或入教仪式中找到。这种交汇可以使个体或群体内原本对立的力量得以整合,在生活中达到和谐平衡。

然而,这类仪式并不会固定地或者是自发地促成这一改变,这跟个体或群体所处的特定生命中的阶段有关。只有当人们可以正确地理解这些象征仪式,并将其转化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时,这一阶段才会顺利度过。从本质上来说,成长是一个过程,它始于一种顺应的仪式,接下来是一段压抑和束缚时期,然后是进一步的解脱仪式。如此一来,每个个体都可以调和其个性当中相互冲突的部分:他可以找到一种平衡,使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个体,做自己真正的主人。

翼龙(上图,来源于一份15世纪的手稿)是蛇与鸟的双重超越象征意象的结合。

穆罕默德骑在生有双翼的母马上,飞越天际。

在许多当代人的梦想和幻想中,有关太空研究的人造火箭的意象经常出现,它们往往象征性地体现了20世纪的人类渴望获得解脱和释放,即所谓的超越。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