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动作依附着我们正像
磷光依附着磷;它们形成我们的
光辉,那是真的,但那只藉
我们自身的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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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精神,在你那些不可思议的旅程中,你已感到过极度的狂奋!
啊,我的心!我已给你过大量的灌溉。
我的肉体,我已使你饱醉过爱。
如今静下来我试数我的财富,但总是枉然。我什么也没有。
有时我在过去中搜寻一些回忆的线索,为的可以使它们组成一个故事,但在回忆中我已不认识我自己,而我的生活超出回忆的领域。我像不断地只生活在新的瞬间。别人所谓默思对我是一种不可能的拘束;我不再懂得“孤独”一词的意义;在自身中只有自己,那也就是不再有别人;而在我自身中却整个地被别的事物占据着。——再者,我始终息无定所,而欲望还不断地把我驱向新的境地去。最甜蜜的回忆对我只像是一种幸福的余烬。最小的一粒水滴,纵是一粒泪珠,当它湿润在我的手上,对我变作一种更可珍贵的现实。
美那尔克,我思念着你!
说吧!你那为浪花的泡沫所污沾的船只如今将去向哪一新的大海?
美那尔克,如今你不将回来,满载新奇的财富,欣喜于再度能引起我欲望的焦渴?如果如今我休息着,那并不是有你那么富饶……不——你曾教我永不休息。——难道你还不曾倦于这一种飘泊不堪的生活?在我,有时我能难受得叫喊起来,但我并不曾对任何事物感到困倦——而当我的躯体感到疲惫,我所谴责的只是我自己的无能;我的欲望曾希望我自己会是更勇敢的。——无疑地,如果今日我感到任何抱憾,那只是由于在过去不曾抓住那些果子,而任它们落下,任它们腐烂,那么些,慈悲的神,你所放在我眼前的果子,你所给与我们的粮食。人家曾把福音上的话念给我听:因为,今日你所自禁的,来日你能得到百倍的补偿……唉!除了我欲望所需要的以外,更多对我又有何用?——因为我已认识过那末强烈的愉快,再多一点,我相信我已无法承受。
别处人说我在忏悔……
但追悔对我又有何用?
——萨提
无疑!黑暗的是我的青春;
我很追悔。
我不曾尝味大地中的盐分
更不曾尝味大海中的盐水。
我曾以为我自己就是大地的盐分。
而我还担心会把我自己的盐味失去。
海中的盐水永不会失去它的盐味;但我的口唇却已衰老得不能辨别它的滋味。唉!为什么我不曾呼吸海上的空气当我的灵魂正需要它的时候,如今还有什么酒再能使我沉醉?
唉!奈带奈蔼,满足你的快乐,当你的灵魂还能微笑——满足你爱的欲望,当你的口唇还能感到接吻时的愉快,而当拥抱对你还是一种莫大的惊喜。
因为以后你会想到,你会说:——一些果子都正在枝头成熟,它们的重量已使树枝困累,下垂;——它们都在我眼前,而我的口又正充满着欲望;——但我的口始终紧闭着,而我又不能伸出手去,因为它们正在合掌祈祷;——而我的灵魂与我的肉体始终是绝望地焦渴着。——时间已绝望地过去。
(可能是真的吗?可能是真的吗?苏拉米特?——
你曾等待着我而我竟不曾知道!
你曾寻找过我而我没有听到你的足音。)
唉!青春——人只在某一时候占有它,而其余的时候都只是对它的追忆。
(快乐曾敲我的门;欲望在我心中给它回音;我自己却始终跪着在祈祷,而不曾去开门。)
流过的水无疑还能灌溉很多田野,而多少的口唇将从而解渴。但在这水中我能得到什么呢?——对我还有什么呢,除了它片刻的清凉,而当水过尽以后清凉却转作焦灼。——我快乐的表象,你将似水一般流尽。如果水再在这儿出现,让它为的是给一种永久的清凉。
江河取汲不尽的清凉,溪流不绝的喷涌,你们不是昔日我曾用来润手的那浅量的死水,当它不再清凉时人就把它抛弃。死水,你正像人们的智慧。人们的智慧,你没有江河那种取汲不尽的清新。
失眠
等待。等待;发烧;在小径上消磨去的青春的时刻……一种对所有你们称作“罪恶”的事物的渴慕。
一只狗对着月亮狂吠。
一只猫像是啼哭着的婴孩。
城市终于慢慢地归向夜之岑静,为的在次日,觅回一切更新后的希望。
我记得那些徘徊在小径上的时刻;赤裸的足踏在石片上;我把头靠在阳台潮湿的铁栏上;在月光下,我皮肤的光泽像是一颗堪采摘的惊人的果子。等待!你曾是对我们耻辱的烙印……太熟的果子!你们只在口干得太可怕,只在当我们已再不能忍受这种焦灼的时候才一口把你咬住。腐烂的果子!你使我们的口中充满着一种腐臭的恶味,而你使我的灵魂深深地感到不安。——幸福的人是当他还年轻的时候,不再踌躇,就啃食你那丰满的果肉,吮吸你那芳芬的乳汁……而解渴以后鼓着精神奔向前程——那儿我们将结束我们辛劳的时日。
(必然我已尽了我所有的能力为的挽救我灵魂残酷的耗损;但那只由于我官能的耗损我才使我的灵魂对它的神分心;夜以继日它惦记着神;它策划出种种苛求的祈祷;它为热诚而衰耗。)
今晨我从什么坟墓中潜逃出来?——(海鸟在入浴,展开着它们的羽翼。)而奈带奈蔼,生命的意象对我:像是充满着欲望的口唇边的一个甜蜜的果子。
有些晚上人无法入眠。
在床上兴奋地等待着——等待的每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我想入眠,但总是枉然,四肢已为爱情而疲乏,且像脱了节似的。而有时,超于肉欲的欢情之外,我像寻找着另一种更隐藏的欢情。
……愈饮则我愈感口渴。最后这渴念变作那样强烈,我竟为欲望而痛哭。
……我的感官已耗损得变作透明,而当早晨我上城市去,蔚蓝的天色竟透入我的体内。
……牙齿——像已磨损得不能再用,为撕去我口唇上的皮而感到极度的恼怒。双鬓像是受内部的吮吸而深陷下去。——田间正在开花的洋葱的气息,无故地会使我作呕。
失眠
……而在夜间人听到一种在呼喊而哭泣的声音,这声音哭泣着:唉!这就是这些腐败的花朵所结成的果实:它是甜蜜的。此后我将把我欲望茫然的苦闷引向大道。你那些隐蔽的房子令我窒息,而你那些床已不再使我满足。——别再在你此后无尽期的飘泊中去找寻一种目的……
——我们的口渴变得那样强烈:这水,我在没有看清以前,已早吞了整杯下去,但它竟是那样地令人恶心!
啊,苏拉米特!你对我将正像这一些在紧闭的小花园中树荫下成熟的果子。——
唉!我曾想,整个人类在睡眠的渴念与肉欲的渴念中感到厌倦。——在可怕的紧张,热情的专注之后,接着是肉体的复归消沉,人已只企盼着入眠——唉!入眠!——唉!如果不再有新的欲望的跃动来把我们惊醒在生的境界中!——
而全人类只像一个病人似的挣扎着,他回到他的病床去为的少受一点痛苦。——
……几个礼拜的工作之后,接着是永远的安息。
……像是人能在死中保持任何服饰!而我们将死去——正像那脱衣入睡的人。
美那尔克!美那尔克,我思念着你!——
我曾说,是的,我知道:对我有什么关系呢?——这儿——那儿——对我们都将是一样的。
……如今,那儿,已是黄昏……
……啊!要是时间能再溯源而上!要是过去能再觅回!奈带奈蔼,我愿带你同我回向我少年时代那些怀恋的时刻,那时生命在我自身中像是蜜的流泻。——尝味过如许的幸福,灵魂是否永将再难得到慰藉?因为我曾在那儿,那边,在那些园中,正是我自己,而并不是另一人;我聆听芦苇的歌声;我呼吸那些花的香味;我看,我抚摸那孩子——而无疑每一新的春天伴随着这每一种戏乐——但我所曾是的那一个人,那另一个人,唉!如何我再能化身到那一个人去!——(如今城市的屋顶上正下着雨;我的居室是孤寂的。)在那边这正是洛西夫的牧群归来的时分,它们从山上回来;落日处沙漠上满染着金色;黄昏的安静……如今;(如今。)
六月之夜,巴黎——
阿脱曼,我思念着你;皮斯喀拉,我思念着你的棕榈——都古耳,你的沙砾……——绿洲,沙漠上的热风是否依然摇动着你那洒洒做声的棕榈?在太阳下裂开的石榴,依然让落下你那些酸涩的榴实?——
契玛,我记得你那些清凉的溪流,以及你那令人汗流的暖泉。——爱尔刚带拉,金桥,我记得你那清朗的早晨,以及你那神醉的黄昏。——塞库安,我重见你的那些无花果树和夹竹桃;开鲁安,你的那些仙人掌;苏司,你的那些橄榄树。——乌玛克,崩陷的城,被洼地围绕着的城墙,我梦幻着你的荒凉——而你,阴郁的特罗,出没着苍鹰,惨酷的村庄,山壑枯哑的回声。
昂然的契加,是否你依然对沙漠而沉思?——拉叶,是否你仍把那些柽柳浸入在盐湖中?——美加利纳,你仍受着盐水的灌溉?——岱马西,你永远在日光下憔悴?
我记得恩非达附近荒瘠的岩石,春天时,从那儿流下蜜来;不远是一口井,那儿一些很美的女人,几乎赤裸地,跑来汲水。
是否你总在那儿,而这时该正在月光之下,阿脱曼的小屋子,那永远是破旧的小屋子?——那儿你妈织着布,那儿你已出嫁的姊姊唱歌或是讲故事;那一巢野鸰夜间低声地呼唤——在灰色朦胧的水边。——
啊,欲望!多少夜我不能入眠,那样地我为一种梦想吸引着,它替代了我的睡眠!啊!如果再有浓雾,黄昏时棕榈树下的笛声,小径深处白色的衣裾,焦灼的日光近旁温静的阴影……我将去!……
——小小的陶制油灯!夜风摇晃着你的火光;窗大开着;露出一角天色;静夜落在远处的屋顶上;月色。
有时在沉寂的街道上人听到一辆车子疾驶而过;而很远处火车的叫声,火车的奔驰,离城而去——庞大的城市等待着晨醒……
室内地板上阳台的影子,白纸上摇曳的灯光。呼吸。
——如今月色已隐藏起来;在我眼前的花园显作一片苍色:呜咽;紧闭的口唇;太大的坚信;思想的挣扎。我将说什么?真实的事物。——他人——他生活的重要性;对他说……